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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鬆骨 文 / 悠然世

    幾個月沒來,貓眼溫泉已經打理得井井有條,趨近成熟。

    規格不同的泉池,四周以紅松木封閉,頭頂呈開放式,既能像普通澡堂一樣隱蔽,不至於讓泡泉的人春光外洩,又能接近天然環境。

    大大小小的泉池,岸邊綠苔清幽,水上白霧蒸騰,鑲嵌在周圍的峰巒疊翠之中,宛臨仙境。

    入口處,葺了一間二層樓小樓,是香盈袖聘來的幫工,開始只聘了兩個當地的農人,後來因為客流量多了,紅胭又跑牙行去加聘了幾個長工。

    車駕停得遠遠,雲菀沁看著卻很清楚,想起紅胭,心情跌宕,臉色也暗下來幾分,卻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

    輕輕湊耳,吩咐了初夏幾句,初夏下車去小樓,交代了一番。

    溫泉幫工的管事立刻明白,是鋪子的大東家來了,馬上道:「如今開春回暖,客人少多了,這會兒也不是高峰期,正好,小的這就去清場,做準備。」

    待初夏回來,雲菀沁方轉頸,見他已經褪去了宮中常服,換了備用的便袍,道:「三爺隨我來。」

    夏侯世廷既默允著過來,便也沒說什麼,再見她笑得嫣然可人,心腔一熱,剛才小小的不悅也散了大半。

    他撇下侍衛和馬車,背手跟她一起過去,快走到泉池,雲菀沁朝前一指,示意就在前面,讓他先過去:「我去拿點東西。」

    他朝前幾步,停定在一處泉池邊,是最裡面的一處池子。

    泉眼汩汩冒著水花,池子鑿成蓮瓣狀。

    晶瑩乾淨的活泉下修著水下漢白玉階梯,方便上下。

    池子四面圍有隔板,用防水的上好紅松木製成,木板雕刻著出水芙蓉,花心有幾處小小的鏤空,圖案應溫泉的景,鏤空又能透氣,大小卻不至於讓人偷覷到裡頭的景象。

    若是客棧,這一處池子,應該算是——天字號房間了吧?

    他一抿唇。

    還未靠近,硫磺氣息伴著熱霧蒸騰,夾雜著周圍的植物芬芳和泥土清新,熏得人百骸俱舒,什麼疲倦都盡數消散。

    打理溫泉的男工過來了,幾個月下來早熟手了,恭敬笑道:「小的服侍爺褪衫下池。」

    怎麼不是她來服侍麼?他濃眉一動,卻沒說什麼,伸展雙臂。

    等外面的衣袍盡褪,才喝住:「剩下的我自己來。」

    「都是大老爺兒們,敞胸露背怕什麼。」那男工只當他害臊,手一伸,要去摘他腰帶。

    「下去。」他面容厲起來。

    男工嘀咕兩聲,將浴袍捧到池邊的柏木榻上,退了下去。

    他鬆了衣襟上的扣子,中衣滑落地上,胸膛輪廓與腰腹線條,盡現於外,惟上面深深淺淺的疤,卻叫人觸目驚心。

    用她的紫草膏許久了,倒是有些用,原先有幾處猙獰的舊印都淺了不少。

    可只要毒傷一日不除,每個月就得用無牙藥蛇汲取毒液,那些疤痕便是春風吹又生,好了這個,又來一個,消不完。

    他走下池,水花輕微一濺,大半身軀湮沒在泉水中。

    泉水滑潤,宛如少女肌膚,熱度也恰好,可半天等不到她來。

    把自己一個人丟在兒,就當沒自己這個人了?

    太不負責任了。

    一夜不眠和好幾天來的辛勞被勾引起來,他雙臂展開,仰在池邊,闔目養神。

    許久,頸後步伐輕巧走近,朦朧中,有細小的攪水聲,他向來就睡不沉,很容易驚醒,此刻卻閉眸未動,因為光聽腳步便知道是誰。

    半會兒,香氣飄進鼻下,同時一雙手落在他肩頸上。

    被溫泉蒸得本就炙熱的身體,更是如沾火星,他欲要回頭,肩膀被人摁壓住,只聽耳後聲音輕棉:「先不要。」

    仿似魂魄脫殼,由她嗦擺,任由她一雙酥手在他頭頸和脊背上作威作福。

    她指法正宗,力道均勻協調,時而柔和,時而深透。

    按摩的手法無非八樣,按、摩、推、拿、點、掐、揉、捏。身後人分明練家子,均落在合適的穴位。

    他過於緊繃的肌肉在鬆骨之中,漸而放鬆下來,疲勞盡散。

    「這又是什麼香。」投入池中的東西,似是已經擴散開去,氣味嗅之怡人通竅,也讓人毛孔大開,更是熾熱。

    她靠近他耳下:「大食的薔薇水,不過我又改良過,既能保持香氣,也有養生之效。」

    「嗯?」大食產的薔薇水百來年的歷史了,十分有名,流通各國,在大宣,多是各家女眷梳妝台上的美容之物,夏侯世廷自然知道,「薔薇水,不是薔薇所制嗎?哪裡來的養生效果?」

    卻聽她笑起來:「其實,在西域諸國,薔薇水是用玫瑰花製成的,鄴京這邊不生長玫瑰花,大部分用素馨花和茉莉花代替,至多摻一些西域舶來的玫瑰花香精,薔薇和玫瑰都是薔薇科植物,形態形似,堪稱姊妹花,卻並不是同一種花卉,中原的合香業人士才用與玫瑰相似的薔薇來命名。說起來,我迄今倒還沒見過真正的玫瑰花呢。」

    「玫,瑰花?」

    她道:「嗯,說是在西域諸國比較受歡迎,除了煉製花露,還有很高的觀賞價值,情人間會互相贈送,象徵心心相繫,感情永存,想必正是這個名聲,才打響到各國。」

    他眉一動,又開口:「那又是如何養生?」

    「將薔薇與幾位藥草植物用水浸泡後,放在密封器皿中加熱,花中香精釋放到水中,過程稱作『蒸香』,香精和水的混合成果,便是花的汗液,投於泉中,活血通脈,排除濁氣,消疲解乏。」

    「花汗?」他偏過頭去,輕笑,「本王倒是汗流浹背了。」

    這一偏頭,卻讓他笑意頓凝。

    進了溫泉地,四處濕潤,怕打濕了衣裳,她換了一套紗衣。

    蒸熱之下,衣裳早就半幹不濕,緊貼在胸腰上,襯得身子玲瓏有致,加上按摩了會兒,她香汗淋漓,臉兒紅撲撲的。

    下意識舉手擦汗的動作,也是風情撩人。

    汗流浹背?雲菀沁聽他一說,忽的想到應大夫的話,莫名心思一動。

    固血丸成分太涼,需溫性藥材平衡,可又怕加入後失去了原本藥性——

    那麼,也許,能用溫泉來解決?

    這麼一想,她心中一陣輕快,等會兒回去跟應大夫打商量,看看可行不可行。

    迷濛白霧中,她臉腮緋紅,心神不寧的樣子,更添動人。

    他氣有些亂了,勻了一下呼吸,等氣脈穩當,再不遲疑,將她纖腕一拽,反手朝池子裡一拉。

    「啊——」雲菀沁身子一傾,朝泉池裡栽去,濺得水亂跳,還未在池子裡落地,被他攔腰一摟,踉蹌幾步,站穩了。

    秀髮連著紗衣全都濕透了,她氣急:「這是幹嘛!」

    卻見他手勁愈大,箍得纖軟棉腰不放:「愛妃替本王鬆骨辛苦了,來陪本王一起泡。」

    紗衣藏不住下面的冰肌雪骨,她的渾身早就被蒸汽烤得粉粉紅紅,艷麗多嬌,看得他心跳急遽,次次只能迅猛運氣壓下。

    「等等……」嗔聲宛如枝頭黃鶯嬌啼。

    大宣民風再開放,她的溫泉也還沒發展到有男女共浴池的地步!

    等?等了半天,就為了這一刻,怎會放過。

    大手一扯,他狠狠拉松她腰上鸞帶。

    ……

    蓮瓣泉池外面不遠,初夏聽得噗咚一聲水花四濺的聲音,背一直,正想走前兩步,卻被身後的施遙安一拉:「你幹什麼?」

    「剛聽到落水的聲音,不會有什麼事兒吧?」

    施遙安趕緊將她連拉帶拽地退後幾步,紅著臉道:「不用了,估摸著……鴛鴦浴呢。」

    話一出口,初夏亦是紅了一張臉,嘀咕:「……這個三爺,人看著倒還挺嚴肅,怎麼這樣不正經呢。」

    「什麼不正經,」施遙安自是為主人說話,雖然也有些面紅耳赤,仍強辯,「夫妻兩人,太正經了,那叫不正常!」

    「呸,你倒還像是個挺有經驗的。」初夏啐了一口,卻聽裡面又傳來水花聲和男女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可疑動靜,再站不住,趕緊溜出去了。

    施遙安撓撓頭,也趕緊跟上去了。

    ——

    待兩人從溫泉起身,已經是日西斜,步行出來時,臉色紅潤,氣息饜足。

    解了乏氣,一路上,夏侯世廷精神比先前好多了。

    雲菀沁反倒懨懨了幾分,剛才是強行拋去糟心事。

    這會兒又想起表哥和紅胭的事,怎麼能安樂。

    上了車駕,她不停回頭張望貓眼溫泉,直到車子拐彎,才勉強落了簾。

    馬蹄橐橐漸響,踏上正道,他開聲:「你表哥和紅胭不管是一生一死,還是兩個都能活下來,分開,怕是在所難免。」頓了頓,眺望窗外,火燒夕陽映得半邊頰輪廓深邃。

    她也知道。不過,生離,總好過死別。

    活下來,總能有再見的一面。

    ——

    次夜,月明星朗,刑部監獄。

    兩名衙役拿著鎖匙,匡啷走到囚室邊打開,望了一眼裡頭的人:「跟咱們走。」

    兩天下來,比起剛進來的無謂,過完堂後的許慕甄消瘦不少,一襲素白囚衣竟也快撐不起來。

    「去哪裡?紅胭呢?」許慕甄嘩的站起來。

    「甄兒。」衙役背後的聲音響起來。

    許澤韜語氣微顫,卻是一身喜慶綢衫,站在獨子面前。

    是爹。

    許慕甄頓時明白了。

    兩人進去將他鐐銬打開,鎖鏈嘩啦啦的,掉了一地,帶著兩個人走出囚室,左彎右拐,到了另一間囚室。

    「自己進去吧。」一名衙役指了指前面的一條甬道,手指往右一偏,示意右拐就好。

    比起之前待的囚室的凌亂嘈雜,這邊難得的安寧乾淨。

    竟還有輕微的芳草香味,似是清掃整理過。

    許慕甄喉結一動,似是意會到什麼。

    許澤韜望了兒子一眼,歎口氣道:「你先進去,跟她說說話吧。」

    沿著甬道走到最裡面,右拐,視野頓時明亮起來。

    竟是一片暖麗。

    囚室門大開,兩柄紅燭融融燃燒,夜色甫始,遠遠還未燒到盡頭。

    設了一張香幾,幾上托盤置有龍鳳酒杯,合巹之用,旁邊還有挑桿。

    墊著厚褥的石墩床上,一襲紅衣的女子坐著,頭戴鳳冠,身披霞帔,一如民間嫁娶的打扮,此刻紅綃蓋頭遮臉,看不見神情,紅袍下面一雙繡靴輕輕晃動,掩不住初嫁的嬌態和緊張。

    他拿起挑桿,還未拜天地長輩,情不自禁上前,鼻息哽咽,輕吶:「紅胭。」

    紅胭身子一動,半晌抬起手,拽住他的腕,領著他的手,慢慢挑起自己的蓋頭。

    一寸光陰一寸金,此刻天底下的規矩禮節,都是烏有。

    與他相對看著久一些,才最重要。

    她不想錯漏半點時光。

    只當今生不可能再得良人,如今有他,便是捐棄了性命,也值得了。今宵與他一別,還剩一月的時光能細細回味,足矣。

    蓋頭掀在頭冠兩邊,影綽珠簾後,女子嬌美容顏如曇花綻到極致,一雙美眸水光微漾,卻含笑相應:「相公。」

    ——

    五天過後,高長史去了一趟許府,然後捎了口信回府。

    羅家一聽聞許家未來姑爺犯下重罪,果不其然,終審過後不到兩天,就派人來遞了退婚書。

    許澤韜雖萬般的可惜,又難免慪氣,也只能接下。

    前夜,李侍郎擇了間無人的囚室,鋪排了一下,將許澤韜請去了刑部衙門。

    兩人當著長輩,換了婚書,草草行了禮,也算是完成了太子和秦王的交代,任務應付了。

    太子提前交代過,將囚室整理得很妥當,也給兩人備了衣物等用具,跟普通新房沒什麼兩樣。

    婚禮即畢,許慕甄押赴配所,次日天一亮,就出了京城。

    紅胭則重新投入女囚室,等待月餘後的問斬。

    ------題外話------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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