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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兩全其美 文 / 悠然世

    聲音不卑不亢,恬然客氣,宛如焦躁夜色中襲來的一束清風,輕柔撲面,滅了人心頭上的火勢。

    譚郎中呼吸驟一止,旁邊人也跟著愣了半晌,這個便是夜奔隨軍,還與災民打成一片,與平定內亂息息相關的……那名秦王妃?

    「真是秦王妃?」一名官差有些不相信。

    初夏取出王府進出信物,亮在眾人眼前。

    「好像還真是……」幾人看清楚,窸窣起來。

    初夏問:「幾位大人還有什麼懷疑?」

    譚郎中抱手:「並不是咱們多疑,只是沒想到秦王妃是這個樣子。」

    「那得是什麼樣子?」初夏好笑反問。

    幾名官差面面相覷,一名道:「想著就算不是三頭六臂,也該是人高馬大,一看就叫人打哆嗦的那種,這樣,才能混得進軍隊,才能鎮得住那些災民亂黨啊……」

    譚郎中轉頭斥一聲,阻止了下屬冒犯言辭,確定了身份才輕咳兩聲,抖抖袖子,回應王妃剛才的話:「王妃若有什麼話想對人犯說,告訴在下,下官幫王妃傳達即可。」這次語氣和善多了,卻仍是果斷拒絕。

    初夏臉色一緊,真個不識好歹的,屈尊降貴反倒蹬鼻子上臉,連說幾句話都不成,又不是犯了什麼滔天重罪,無非就是見著王妃好說話,故意擺起官威。

    譚郎中用的是「人犯」,不是嫌犯,表示罪名已定,真的是刻不容緩。雲菀沁平和道:「許慕甄是我表哥,素來是良民,從沒犯過刑責,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作為親屬,也該清楚他到底發生了什麼,總不能就這麼在外面糊里糊塗地乾著急。我舅舅年紀大,剛才京兆衙門的人說不讓見,禁不起打擊,犯了些宿疾,被人送回去了,我現在來,便是想問問前因後果,律法不外人情,還請譚郎中給個薄面。」

    譚郎中哼了一聲:「前因後果便是,許家少爺上花船上買樂子,與老鴇玩樂之中,老鴇怕是未曾伺候好許少,許少被惹怒,怕是藉著酒勁兒,又藉著家中有些錢財,任性妄為,一刀子結果了被害人。王妃,如今可滿意了?」

    「你這叫什麼態度?」初夏慍了,抬手一指。

    一名官差幫腔:「斷案事,交給衙門,人犯的親屬回去等信兒就成了,有什麼好問的,難道咱們衙門還問不清楚名堂,非要你們來問嗎。」

    譚郎中見下屬幫腔,底氣更足,臉色肅然頷首,示意正是如此。

    雲菀沁並未生氣:「我自然相信衙門的辦事能力,可剛剛譚郎中轉述情況,一席話中用了兩個『怕是』,衙門自己都信不過自己,這又叫我怎麼信得過?」

    譚郎中臉肌一搐,到底是刑部的老人,在幾個下屬面前,被個官場外的人捉了短處,有些惱羞成怒,:「反正沒有上頭命令,下官沒這個權限!請回!實在想要見,您不如直接去找咱們尚書!若葉尚書下了令,要下官為王妃大開方便之門,那下官也也無話好說,便是叫王妃帶走人犯,下官也沒法子!」

    這不是在諷刺說自家娘娘以權謀私、行賄枉法麼,還提到刑部尚書那邊去了,這不故意越鬧越大嗎?

    明明自家娘娘就是客客氣氣地在懇請,誰說要帶許少走了?

    刑部的官員,還果真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說不通!

    初夏壓住脾氣:「許少少爺明天一早要判決,咱們不過是想先見一面,聽聽他親口說說來龍去脈,又礙不著大人,便是殺頭前,也得叫親屬看個兩眼吧?」

    譚郎中冷笑:「證物都已齊全,人是當場拿下的,還有什麼來龍去脈?並非本官忤逆王妃,多少貴胄來看想要救的犯人,看著看著,那犯人便脫了責,大搖大擺地回去了,今兒這人犯還是王妃的表親,本官更是膽戰心驚,王妃現在要求只跟那許慕甄說說話,誰能保證下一個要求不是叫本官開了鐐銬,讓許慕甄回去?這丫頭說得對,殺頭前是可以見,明兒判決若是斬立決,王妃便去法場上守著,到時見個夠本!」

    「豈有此理!」一路隨行的王府小廝見他出言不遜,越客氣還越是上臉,對著娘娘說得唾沫橫飛,就像教訓小兒一樣,只怕娘娘受了委屈,幾步上前要助陣說理。

    幾名官差只當王府小廝是要來找不是,手扶在腰刀上,齊刷刷擋在譚郎中前面,手腕一動,刀刃出鞘半寸,冷光一閃。

    初夏惱了:「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王妃動刀?」

    氣氛一時緊繃,一觸即發。

    「退下。」雲菀沁喝了一聲,初夏使了個眼色,王府小廝氣鼓鼓地退下來。

    譚郎中手一舉,幾名官差的手從腰身上,也退到了一邊,他抱住拳,語氣雖聽似恭敬,又不無蔑視:「下官並無意冒犯王妃,還請王妃先回去吧,別說下官沒法兒讓您進去,這衙門大獄,也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說著說著,聲音一止,他眼瞳放大,盯住眼前的女子。

    女子纖手滑入袖內,掏出一枚東西,繫著東西的紅線繞在白皙筍指上幾圈,面朝面前幾個刑部官員,叫人堪堪能看清楚。

    是一枚綠油瑩潤的狴犴玉珮,月光與燈具的交相照映中,玉珮光澤冷白。

    譚郎中目瞪:「這是先帝爺賜給蔣家的——」

    「還請譚大人看在這玉珮主人的面子,賣個人情。」雲菀沁仍和氣。

    上次用這個去天牢將見慕容泰,這次看來也能通用,蔣胤送的這玩意兒,關鍵時刻倒也是能發揮些用處。

    果然,譚郎中錯愕過後,臉色漲紅了幾分,玉珮的主人?說是那蔣胤,其實不就是先帝。

    這是先帝爺賜給天下刑獄第一人的嘉賞,先帝御賜信物,見玉珮如見人,又怎能不遵從……譚郎中一咬牙,憋著一口氣,領著下屬退到兩側,跪下來。

    雲菀沁再不遲疑,收好狴犴玉珮,帶著初夏朝裡面走去。

    一名刑部衙役領著兩人到了內堂,轉進重犯囚室。

    待停定,衙役朝著裡面一指,暫時退了一邊。

    囚室內,換上一襲白色囚衣的許慕甄坐在裡面的石床上,老僧入定一樣,聽到腳步聲才睜開眼,不見半點焦急,只唇角一開:「表妹,你可來了。」

    隔著囚房柵欄,雲菀沁眉一皺:「別叫我表妹,不是為了舅舅,我才不來。」

    初夏忙蹲下身,問道:「表少爺,萬春花船上的老鴇,真是你殺的?」

    許慕甄撣撣袖上的灰塵,懶洋洋:「嗯。」

    初夏急了:「您這是幹嘛啊——」

    「助紂為虐,逼良為娼,大好的女子被她毀了,若不是她下藥害人,紅胭又怎麼會遭了嫖客的毒手。」他一字一句,說得倒是輕飄飄,忽的語氣一降,低沉許多,夾雜著幾分恨意,「紅胭寧可做那些龜公都做不了的苦力,就是不願意接客,辛苦捱了幾年,最後竹籃打水,老鴇還是不放過她,非要逼她下火坑,我只恨那把刀不夠利,沒多切掉她幾塊肉。」

    初夏無奈:「那老鴇是該千刀萬剮,可表少爺您也不必……說個難聽點的,便是您想要修理那老鴇,什麼暗中的法子沒有?何必光天化日下,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去殺人?這下好了,人贓並獲,連個反駁和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初夏,」雲菀沁不無冷意,對許慕甄這會兒簡直又氣又恨,「這就是他的意思,不當著人,他還不會殺呢。」

    初夏嘴巴一張,不明所以。

    許慕甄見表妹猜出自己的意圖,倒也沒辯解,素來愛乾淨漂亮,此刻拍拍衣裳上的灰塵,整理了一下衣冠,站起來,面朝外面人:「羅家知道未來姑爺犯下殺人罪,必定會主動退親,免了爹當壞人,許羅兩家不會因為我個人而斷送交情,羅小姐的婚姻也不會受影響,可以另擇良婿。在爹心中,我跟紅胭的差距,便也拉近了,」說著眸子似有波動,「一個殺人犯,一個煙花地的妓子,應該再不會不般配了吧,還能洩了我的心頭恨,為她報仇,你說,是不是兩全其美。」

    初夏皺眉。

    雲菀沁心緒起伏,早知道表哥肯定會另有打算,絕不會就此罷休,沒想到是用這種極端的辦法,道:「你這是殺人罪,萬一判了死刑,人都沒了,還有什麼兩全其美?」

    許慕甄頓了一頓,道:「我殺人是情有可原,並非無理為之,明天正式審理時,我自然會言明。我身家背景也清白,從沒有過前科,衙門一定會考慮到這一點。還有,爹那邊,也自然會為我走動。」

    雲菀沁好氣又好笑:「還想舅舅為你走動?舅舅連見都見不到你!我能進來,都不知道費了多少唇舌和功夫。你的春秋大夢我也知道了,無非就是弄個罪名進來,然後想法子減責降罰,等出去後,你的目的就達成了。可你別忘記,若是平時也就罷了,你家中的錢可能會給你開路,讓你免去重罰。可是如今正是國喪期,一律從嚴,但凡戒嚴期,衙門遵循上令,遇著重案,連審都不會多審,別說殺人,便是偷盜搶劫都得從重處罰!官位重要,還是銀子重要,那些官員清楚得很。不然,你也不會這麼快便被押送刑部監獄,明兒早上就判決!」

    許慕甄臉色一動,國喪期這一點他也考慮過,只是又怎麼能等到國喪期滿了以後再說,眼色一黯,卻仍是不見後悔,若再來一次,還是會這樣,重坐回石板上:「也就是個賭罷了。明天只是判決,又不是一定就馬上處決,怕什麼。」

    雲菀沁再不說什麼,領著初夏朝外面走去。許慕甄見表妹走了,嘩的站起來:「誒?這就走了?你出去時叫衙役給表哥捎個乾淨褥子或者坐墊啊,這地方太髒了,又是螞蟻又是蟲子,受不了——」

    雲菀沁懶得理他,將他聲音甩在耳後,直到走到門口,初夏才低聲道:「真的不管表少爺,就這麼走了嗎?」

    雲菀沁沒說話,跟著衙役走出囚室,一直到了公堂,只見譚郎中等人坐在裡面,神色緊張地等著自己,身邊好像又多了幾個侍衛打扮的,看似是刑部的武職官員,估計是生怕自己做出什麼強行劫囚、以權壓人的無理事。

    見這秦王妃總算出來了,譚郎中吁了一口氣,站起身,毫不客氣送客:「王妃看完了,話也說完了,該走了吧。」

    雲菀沁走進去,一抬頭,瞧了瞧天色,道:「我明天聽審,不到兩個時辰就天亮了,就在衙門守著吧,免得跑來跑去誤了審案的時辰,正好,這期間,譚郎中也好請個人,跟我詳細說說萬春花船上的經過。」

    譚郎中惱了,這是生怕刑部將許慕甄隨便弄死,要隨時盯著呢!

    剛憑著那狴犴玉珮,攔不住她進來,現在要她出去,底氣卻足了,譚郎中再不留情面:「不行!大堂森嚴地,從沒說留客的道理,咱們這兒也沒地方招待王妃,若王妃不走,也別怪下官不留情面了!下官也是要照著律例做事的!」

    初夏得了雲菀沁的示意,將身邊一張圈椅一提:「公堂留不得人,咱們在天井外等著,只借張凳子而已,該不妨礙譚大人的律例了吧。」

    譚郎中氣急,看一眼大堂外面,雖是回暖的春季,夜裡仍是冷風瑟瑟,別說女子,便是他們這些值夜的大男人,都不敢在外面待上一宿。

    金枝玉葉的,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決心,倒是不怕吃苦頭。

    他眼色一瞥,一個孔武有力的官員上前奪去初夏手中的圈椅,冷道:「不好意思,衙門財產,恕不外借!」

    「你——」初夏還沒遇著這麼執拗的人,當真是有些嘔血了,卻見雲菀沁牽了牽衣衫,朝天井走去:「不妨,那咱們就在公堂外站著等吧。」

    譚郎中喝止,蔑道:「王妃說到底還是不放心刑部,咱們這麼多官員,還比不上你個婦道人家?」

    卻聽女子道:「如今大嚴時期,為了遵循上面的意思,討上面的歡心,下面多少案子從重處罰,連證供都不多聽,我不過求與人犯說幾句話,知道個經過罷了,本是合理的事,譚郎中今夜處處阻擋,我倒是還真不放心了!」

    這麼多人盯著,譚郎中不能叫人以為自己畏懼權貴,斥一聲:「來人!」

    「是!」兩名刑部武官得了上司命令,欲要夾住雲菀沁和初夏,強行請出去。

    王府小廝和車伕留在衙門外,沒人幫手,初夏只怕別人撞到娘娘,上前擋住:「不得無禮——」

    一名武官將初夏手臂一擰,架了起來,另一名武官也跟著繞到後面,雖眼前女子的身份和一雙眼眸讓人望而生畏,卻仍是伸出手去:「王妃得罪了!」

    正這時,不遠處燈火通明,腳步聲漸行漸近。

    兩邊的官差和隨從提著燈籠,照著明,前頭的男子大約五六十,正是大半夜的被人從暖被窩裡挖出來的刑部葉尚書,此刻腳步亂顛,遠遠瞧見公堂裡的情景,吞吞吐吐,人還沒到就嚷道:「住手!都給本官住手!」

    譚郎中和一行刑部官員見驚動了葉尚書,忙上前拱手彎腰:「大半夜的,怎勞煩尚書前來?」

    葉尚書見那秦王妃和婢女看起來沒大礙,總算鬆了口氣,往後一瞟,深吸口氣,臉色馬上一變,上前幾步,一個爆栗敲到譚郎中腦門上:「叫你對王妃無禮!拔刀相對,處處阻攔,連個椅子都不給王妃!咱們是父母官,便是對著百姓也不該如此啊!你該當何罪!」

    譚郎中顧不得疼痛,解釋:「王妃要看的是個死囚——」

    「我在說這碼,你跟我說那碼,我說你對王妃無禮,你別跟我扯什麼死囚活囚!」葉尚書又一個爆栗挖過去,趕緊阻止下屬,這不是火上加油嗎,有個石頭一樣不懂拐彎的蠢下屬還真是害人,「快道歉!光憑你跟王妃動手動腳,就是大逆不道!」

    譚郎中還是像個強牛:「王妃半夜來看死囚,還要留下來聽審,沒這種道理!下官沒得到通知,自然不讓,王妃強行留下,別說動粗,按律法,便是將鬧騰公堂的立斬當下都是有律可循的!」

    葉尚書驚出一身冷汗,這個牛皮囊子,亂說什麼,還把秦王妃立斬當下?自己要被他害死,只覺得身後一陣寒氣,剛要上前再敲下屬兩下,卻聽背後聲音響起。

    「若是本王要聽審呢?」聲音聽起來並無慍怒,卻沉沉暗暗,明顯醞著極度不喜,從葉尚書身後的眾人中飄出。

    葉尚書忙揮揮手,讓一干隨扈忙讓出小道,供男子從簇擁的眾人中走出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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