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沛縣急函在破曉之前送進了晏陽行轅。
魏王的傳信兵汗如雨下,站在大廳外,急切的稟報一**傳進室內:
「昨晚晏陽城內的逃脫流匪夜至沛縣,火燒魏王行宅,還擄去好幾名將官下人,臨走前放話要以賑糧換人,否則會再來鬧一場!還請秦王和沈少將軍趕快撥出軍隊,去沛縣照應!」
室內傳來聲音,語氣對於魏王遇險一事,滿含著驚訝和關切:「居然有這種事?山鷹手下也是夠大膽,區區流寇,竟竄到了沛縣,還敢偷襲皇子行宅。五皇弟沒事吧?」
「魏王洪福齊天,沒有傷著,如今正在江知縣府中避難。」
「噢,那就好,」男子聲音溫和,聽得旁邊正伺候的雲菀沁臉皮兒發抽,這人演起戲來,倒也不差火候,又見他手撫玉扳指,若有所思,「不過晏陽初定,還需要兵將駐紮,以防不測,調兵去沛縣,就是分薄了晏陽的兵力。」
傳信兵見室內人打馬虎眼並不奇怪,魏王秦王二人關係如何,兩方屬下誰不知道?若秦王馬上就滿口答應了,那才是有鬼呢!
來之前也想好了對應詞,傳信兵拱手:「魏王如今帶著朝廷的賑糧,閃失不得,沈家軍專為剿匪而來,兵力堅強,於情於理,都該去保護魏王。秦王若是不理睬,萬一流寇再次上門,搶了賑糧,秦王便是袖手旁觀,在皇上那兒恐怕也是脫不了責任。」
男子語氣脫去溫和,乍然冰冷:「若本王調兵出去沛縣,剛剛平定的晏陽又出了亂子,這個責任,是你幫本王擔嗎?」
傳信兵啞然,無言以對,看來這秦王是寧可被皇上責怪,也不會幫魏王了,半晌,卻聽男子聲音又飄出:「這樣吧,你叫魏王盡快帶著賑糧來晏陽城,一來能保護糧食的安全,二來本王可以不移動兵力,一舉兩得。」
傳信兵「啊」了一聲,魏王一直壓著一半糧食沒放,如今……這不把賑糧送上門了麼,正在猶豫,室內男子聲音已是不喜:「怎麼?還等著那流寇第二次上門?晏陽城東側大門打開,從現在開到今日黃昏,日落時分五皇弟還不到,本王也不能多等了,只好關城門了。」
傳信兵背後汲汗,這是生生將自家五王爺給逼著進城,不過人家已願意出手了,也不能再說什麼,匆匆離城,快馬回去傳信。
大廳內,雲菀沁透過雕花窗欞,見魏王部下快步離去的背影,不覺嘴角微揚,拿起托盤,準備離開。
夏侯世廷見她要走,打破安靜:「你覺得老五真會攜帶糧食上門?」與其是問她,不如說是想多找她說幾句話,免得她這麼快就走,每次跟她相處,總怕被人起疑,也不敢對得太久。
「魏王有糧,三爺有兵,」雲菀沁回頸笑道,「命重要,還是死抱著糧食重要,魏王應該不傻。」
香風捲起裙袂,伊人端盤而出。
夏侯世廷一怔,心裡丟了句髒話,又走這麼快。
**
沛縣是個小地方,論繁華熱鬧,是半點都比不上鄴京的,可幾個鴨子館裡的小倌倒是別有一番風味,不如京城孌童那麼風情萬種,艷麗多姿,可小縣城裡窮門小戶養出來的嫩兒郎,下口嫩滑,嚼勁兒十足,也令魏王世淵幾乎流連忘返。
天高皇帝遠,在京城魏王都敢私下搜羅俊僮在府中藏著,到了外地,更是肆無忌憚,剛一來沛縣,就偷偷收羅了兩名在自己的行轅帳中,一邊撫琴弄曲玩兔爺,一邊坐山觀虎鬥,看著晏陽城內三皇兄被黃巾黨和山匪弄得焦頭爛額,心情無比的舒爽。
這種好日子還沒過多久,昨晚睡下後沒多久一場行轅大火,卻沒將他的魂駭出軀殼。
根據目擊官兵的親眼所見,那服裝,還有夜半縱火趁機燒殺搶掠的手法,就是晏陽城內山鷹的餘黨做的。
沛縣一個小縣城,屬於宴陽下面的縣,除了破縣衙裡幾個齒脫髮白的老衙役,哪裡有什麼精壯官兵,魏王護送賑糧所帶的兵力有限,想來想去,失了糧不要緊,丟了命才最要緊,怕流寇真的再次上門,只能叫人去晏陽調兵過來防守。
傳信兵帶秦王的話回沛縣時,已經日頭高掛。
魏王氣得不淺,這個老三,趁機想要逼自己出糧?沒門兒!便是去了晏陽,也一定千方百計不放賑,他難道還能搶?
抬頭看看天日,離傍晚也差不多了,魏王呼的起身:「行,照他意思,運糧,去沛縣!」
賑糧隊伍在魏王的號令下,從沛縣開拔,趕著太陽落山前,緊趕慢趕的,到了晏陽的東城門口。
城門果然虛掩,士兵分別佇立大門兩邊,看樣子,早已恭候多時,人數還不少,排場十足。
丈高的城樓上,熟悉的身影巋然立於牆邊,身型高挺,赤瓔冠,金絲大氅,身邊簇擁團團層層的將官。
雖隔得遠遠,仍看得清楚,城樓上男子刀雕斧鑿般的臉龐上似笑非笑,居高臨下,看著一行來投奔的人。
魏王心中大石一放,將令牌遞給部屬,抬顱笑:「秦王也不至於搬出這麼多兵來迎接本王,怎麼好意思。」
部屬小跑過去,將令牌遞給城門口士兵中的長官:「大人請開城門,供魏王通行!」
長官拿起來看了一眼,抬手一揮:「讓路,開門!」又面朝中間的魏王:「糧草先行,將輜重車先送進城內,魏王不介意吧。」
魏王不耐煩地揮揮手。
城門口的兵士馬上上前,將載了糧草物資的輜重車運進城內。
最後一輛輜重車轅輪滾滾進門,魏王揚起馬鞭,領著隊伍正要進城,還沒前行,正前方巨大的銅環城門兩扇門扉卻在慢慢合攏!
魏王只當眼睛花了,還未反應過來,只聽「匡啷」一聲,城門已經合攏!
城樓下的魏王部隊霎時炸開了鍋,一片喧嘩。
魏王氣急,自己他媽的還沒進去呢,坐在馬上叫囂起來:「這是什麼意思?」
「本王只說給五皇弟護糧,」夏侯世廷道,「可沒說過要護人。」
「老三——好你個不要臉的!」魏王氣急敗壞,快要從馬鞍上坐起來。
「趁天還沒黑,魏王快回沛縣,天黑夜路難走。」夏侯世廷語氣誠懇。
「你當護住糧食父皇就不怪你了?若本王有什麼紕漏,你就是個不顧手足,眼睜睜看著兄弟被流寇侵害的!一樣脫不了干係!」魏王咆哮。
夏侯世廷眼眸略彎:「放心,魏王命大,流寇而已,弄不死你。」
說罷,氅袍翻飛,轉身下了城樓,一群部下也跟著離開。
城樓上只餘下站崗的士兵,霎時靜悄悄一片。
魏王一愣,好像會意到什麼,牙齒咬得咯咯。
一名貼身心腹禁衛見那秦王關了城門,不讓進城,苦臉上前:「五爺,現在回沛縣麼?也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魏王拳頭捏得響,壓低聲音,恨極:「安全得很!」
什麼流寇!
只怕就是這老三為了騙了自己的賑糧,派人冒充山匪去做的,偏偏沒憑沒證,只得任他奸計得逞。
「回沛縣!」魏王氣勢洶洶,轉身揚鞭起步。
**
輜重車進城,直接將糧草運進了知府衙門,行轅一群女眷早就在衙門內等著。
官兵將物資從車上一箱箱抬下來,送進衙門的倉庫裡。
魏王剋扣壓著不發的賑糧果然是一筆大數目,三十多個官兵們一箱箱地往裡抬,不一會兒,就已經塞得衙門的倉庫裝不下,又另外辟了兩個耳房,才不會擠壓。
吳婆子和雲菀沁指揮一群婢子,將糧食和御寒保暖物分開,糧食拿去灶房煮熟,麵粉和肉類先提前蒸饅頭和包子,擀成粉麵條,被褥棉衣也按照男女大小分門別類。
忙到廊下燈具全都掌了起來,一個個累得渾身汗淋淋才分完,但是看著眼前的成果,疲乏卻減輕了不少。
有了這些朝廷賑災物資,晏陽城災民溫飽可保,餘下也能分發給長川郡內其他受災區。
眼看時辰不早,吳婆子領了一群侍婢,在官兵的護衛下,回了行轅。
進了廂房,婢女們都累得散了骨子,拿著換洗衣物便陸續去了浴房,雲菀沁已經習慣等婢女們全都洗完了,才單獨進浴房洗浴,免得被人識破,今兒也不例外。
只是流了一身的汗,濕噠噠的黏在身上不舒服,等婢子們全都回來還要一段時辰,她脫了外面的大襖子,擰了個帕子先揩起手臂和脖子,剛覺得通身乾爽一些,再抬頭,見呂七兒還在廂房內,也沒去浴房,換洗衣物卻已經準備好了,在炕角一邊安安靜靜地坐著。
雲菀沁放了帕子:「你怎麼不去洗?」
幾天不到,呂七兒臉色更白了幾分,下巴也尖了小半圈,此刻聽她開口,回過頭,強顏歡笑:「我……等她們人少些,再過去。」
雲菀沁明白了,打從呂八沒了,行轅的女侍中,上到吳婆子,下到七七八八的婢女,暗中總在埋汰呂七兒,多少有些排擠她。
光是行轅這麼個小地方都這樣,出了行轅,百姓們看她的陽光,恐怕更是帶著色兒。
晏陽又小,屁大點兒的事都能傳得每家每戶皆知。只怕誰都知道呂八是呂七兒聯合官府抓住。
碎嘴皮子和唾沫星子,厲害起來,比千軍萬馬還要難招架,又是個未婚姑娘。
本就是一個人,無依無靠,瞧她手無縛雞,身無一技之長的樣子,加上損了名聲,今後在晏陽生存,無論如何都輕鬆不起來。
「時間久了,就淡了。」雲菀沁勸了兩句,自從呂八過世,看呂七兒每天只埋頭做事兒,像這幾天在衙門口派糧,今夜在倉庫分類物資,她出力最多,人卻懨懨悶悶,著實可憐,想氣也氣不起來,再看她十幾歲的小女孩,誰又沒犯過錯呢,自己前世十幾歲可不也是瞎了眼,放任一群渣滓踩踏自己和弟弟。
呂七兒聽了她安慰,放下衣物,忽然跳下炕,雙目含水,跪了下來:「慶兒姑娘,晏陽這地兒,我是待不下去了,待久了,遲早也是得被鄉親們唾沫星子淹死,可我一個沒背景又沒技藝的能走哪裡去?便是想去找官府開個路引只怕都難!慶兒姑娘,求你了,我知道王爺如今器重你,打算帶你回京城,求你也跟王爺求求情,通融通融。順帶捎上我吧,哪怕叫我給你打雜打下手,也帶我去京裡吧,我想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雲菀沁將她攙起來:「不管你在晏陽百姓心裡如何,在朝廷眼裡,你還是有功的,你也別把自己想像的那麼悲慘,王爺臨走前,肯定會留些賞金給你,物質上,至少叫你無憂。」
這是婉拒了自己。
呂七兒臉一白,手從她的掌心滑了下來,卻沒多強求,抹掉眼淚,虛弱地笑笑:「叫慶兒姑娘看笑話了。倒也是,哥哥還在晏陽,我若在,至少逢年過節、生死兩祭時,能去掃掃墓,叫他不孤單,不能走遠了。」說著抱起衣物,朝外面走去。
這話說得,便是個鐵人也得心酸。雲菀沁聽她提起呂八,心裡總還是有些過意不去,見她一個人形單影隻的樣兒,語氣柔了許多:「你去浴房?待會兒回來要是沒人了,記得喊我一聲。」
呂七兒知道她圖清淨,習慣一個人洗,也知道她此刻是在安撫自己心情,讓自己心裡好受些,點頭:「嗯。」說著推門出去了。
門一關,還沒一會兒,院子裡傳來個熟悉聲音,咳咳兩聲:「慶兒姑娘在屋子裡嗎?」
是施遙安。
「在。」雲菀沁套好襖子,應了一聲。
施遙安又咳著笑道:「王爺在書房擬軍函,聽說慶兒姑娘回了,叫你幫著磨墨。」
磨墨?累得半死,一身的汗,回來還得伺候他老人家磨墨?雲菀沁嘀咕了兩句,只得道:「好,就來。」
屋外天色已全黑,除了在衙門分物資的同屋婢女,其他屋子的下人都早歇下了,只有院牆外行轅內巡守的官兵靴聲,雲菀沁提著燈,來到書房門口,見窗紙裡燭光融融,輕叩兩聲門板,跟往日一樣進去了。
進了裡屋,打起簾子,書案上堆砌著幾本攤開的塘報和軍函,人卻不在。
「三爺?」雲菀沁放了燈具,左右環視,書房就這麼多大,一眼望穿,哪裡有他的人影。
「進來。」人聲從書房旁邊的小耳房飄出來,有些含糊不清,霧濛濛的。
霧濛濛?
雲菀沁推開耳房,溫度明顯高了許多,蒸汽騰騰,還架著個燒得暖暖的炭爐,白紗屏風後,人影晃動,過去一看,夏侯世廷趴在個柚木浴桶邊,手指輕觸,好像在試水溫。
見水溫適宜,他昂長身軀直起來,轉過頭:「可以了,抓緊吧。」
可以了?抓緊?雲菀沁還沒會過來:「什麼?」
夏侯世廷指了指屏風上的衣裳:「衣裳都備好了,洗吧。」又頓了一下,「今後提前打聲招呼,直接來我房裡洗。」知道她每天都得避開人,等浴房人全都散場了才方便進去。
雲菀沁噢了一聲,臉微微一熱,又蹙了蹙眉,對自己的反應有點鄙夷,臉紅個什麼,明明就是夫妻了,在他房間洗澡算什麼,就是當著他面洗澡又怎樣?
這麼一想,她啐了一下,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也許新婚沒幾天就分開,到現在還沒習慣他真的成了與自己最親近的那個人。
太過親近時,仍是有點兒小尷尬。
等他出去,她關上門,打量了下,浴桶旁邊有幾桶熱水和冷水,方便她兌乾淨的,胰子、菱花小鏡和乾毛巾等沐浴用品也準備得很齊全,甚至還擺放了一雙棉絮填成的暖靴。
脫了衣裳,她跨進熱水裡,全身被溫度微燙的水包裹住,暖洋洋的,四肢百骸舒活了一樣,而且還不用像以前一樣趕著洗。
她靠在桶邊,抬起纖臂,一點點擦拭著,又伸直了一雙筆直細白的小腿,架在對面的桶沿上,讓整個身
體撐開。
融在熱水裡,被蒸汽包著的感覺,舒服透了。
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得這麼痛快了,要不是怕被人聽見,雲菀沁恨不得哼起小曲兒了。
自從跟沈肇一塊兒啟程上路到現在,她平日臉上只用半濕不幹的毛巾擦擦,難得有兩次洗澡時,她才會帶著脂粉眉黛進去,卸了全妝,讓皮膚稍是呼吸一下,再趕緊補上。
後來跟黃巾黨在一起,又進了行轅,因為再沒人照應,她怕被人看到,洗澡時也幾乎不卸全妝了,每次想著,只能慶幸虧得是數九寒月的天氣。
這會兒總算得了機會,她乾脆嘩啦**地起身,拿起菱花鏡,脫了頭套,將妝給卸了。
皮膚洗了個乾淨,通透一清,加上汽霧的熏蒸,絲毫無損,像白皙的蛋殼兒一樣。
除了洗澡,大半時辰綁在頭套裡的秀髮瀑布一般的散落下來,她彎下頭顱,一縷縷地抹勻皂胰子,然後細細搓摸著起泡,另外打了一浴盆的溫水,將頭髮沖洗乾淨。
平日洗澡,最多一盞茶的功夫,今兒機會難得,她足足耗了快半個時辰。
通身潔淨後,雲菀沁抽掉浴桶下的小門,放了水,又重新兌了一桶,這才靠在浴桶裡,翹起洗得香噴噴的腳尖兒,抵在前面的木桶壁上,喊了一聲。
耳房外,夏侯世廷坐在書房的案後,攤著個塘報,目不轉睛地看著,耳邊卻儘是她洗得嘩嘩響的聲音,等她一喊,才意識到,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走到門口,盡量讓自己口氣鎮定一些:「怎麼了?」
只聽裡頭人道:「麻煩三爺叫人去拿些胭脂膏脂和黛筆、雞蛋清來,還有……」
他知道她的用途,一一聽著,聽完了,平靜地嗯了一聲,出去室外,開門在廊下喚了個婢子來,照著去準備。
婢子聽得驚奇,年紀小,嘴巴快,禁不住道:「王爺您要那些女人家物事幹嘛……」又見王爺冷眼一記望過來,方才吞了疑惑,跑去準備了。
待那婢女捧了個小妝奩匣回來,夏侯世廷怕她等急了,拿起來就關上門進去。
婢女摸摸後腦勺,猶是嘖嘖奇著,轉身沒走幾步,正碰見兩個同僚。
兩個婢子見她嘴巴裡神神叨叨著,拍她腦袋,笑道:「不是王爺喊你去做事兒麼,怎麼鬼鬼祟祟,像是做小偷去了!」
婢女將兩名熟悉姊妹一扒,湊近道:「你們猜王爺叫我去拿什麼?胭脂水粉眉筆顏料……大半都是些女兒家閨房物事,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王爺要那些幹嘛?」
那婢女聲音越發低:「瞧樣子,還是馬上要用的,急匆匆就拿進去了。」
「呸,王爺來晏陽又沒帶什麼姬妾,更沒臨時侍寢的,要那些幹嘛?總不能是王爺自個兒用吧?」
這話一出,三個婢女咯咯笑起來,笑完了,卻又沉默了,互相對看,目中懷疑加深。
臨時侍寢的?
難不成還真是弄了個進了房?
要說皇帝老兒或者皇親國戚下地方,招些臨時陪駕和照料起居的美人兒,實在是太稀疏平常的事了,就算沒這意思,旁邊的官員和下屬也會主動提,哪裡都有拍馬屁的。
像秦王剛來晏陽時,徐知府和梁巡撫就曾經建議,弄兩個伶俐溫柔的清白良家女進行轅,在皇子旁邊伺候,只是被秦王推了。
這事兒還叫行轅的下人稀奇了一陣子,秦王這年紀,正該是好女色的時候,留在宴陽又不是一天兩天,怎麼就忍得住。
這會兒一見有情況,幾個婢女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憋不住了。
一人開了口:「要不,咱們去王爺房間外面看看?」
「作死啊,敢聽王爺的牆角?」
「哎呀,又不進去!只在院子外堵著,偷偷看看,若裡頭真有人,出來不就碰上了?又不聲張,怕什麼。」
幾人心思大動,橫豎一天的事兒都忙完,相視笑起來,還真摸了過去。
卻說書房內,夏侯世廷拿了妝奩匣,在小耳房的門口,叩門兩聲,又問道:「拿來了。」
雲菀沁還想多泡會兒,懶得起身穿衣裳去外面拿,應了一聲:「勞煩三爺幫忙拿進來,就放在房間門口的小香几上。」
夫妻之間還將什麼勞煩,這麼客氣。門外的男子眉一皺,很不滿,聽她說要自己送進去,又心裡狠跳兩下,咯吱扭開門閂,進去。
耳房內,被她洗得香氣盈室,白霧蒸騰,宛如仙境。
他將妝奩匣擱在香几上,目光終究忍不住,往那扇白紗屏風上探去。
屏風上印著個嬌麗而凹凸有致的側影。
那人靠在浴桶裡,光是上半身姿就山水盡顯,兩條玉筍秀臂搭在兩側,一條白生生宛如初雪的勻稱小腿微微翹起,擱放在桶沿上。
海藻般豐密烏黑的長髮因為她的仰靠而筆直垂地,有幾縷落在了猩紅毛織地毯上,調皮地滑出了屏風外。
只是影子,卻看得他喉結一動,腳步停駐,目色微冽。
骨子裡似又有千萬隻螞蟻在噬,此刻的反應,不比跟她親近時要輕。
幼年承賴悟德教誨,幾面之緣下,學會了些鎮定心神的氣功,每次有犯病前兆,他都是用那氣功給鎮住,可這會兒還什麼氣功,便是大日如來咒也難得壓下去了。
「三爺還有什麼事情?」當她瞎了?一直在那兒盯著。
景象本就美,再加上屏後人一聲沒啞著嗓音的原聲嬌嗔,夏侯世廷只覺被人推了一掌,鼻頭一緊一熱,手一摸,指腹染了一抹紅。
丟人了。
他默默地轉了身。
雲菀沁見他好像捧著臉出去了,也沒多在意,去取了妝奩匣,對著鏡子上完妝,將頭髮捂干,重新綁上,最後才揩乾身體穿好衣裳,出去了。
他背對著人,坐在簡榻上:「走吧。」
難得主動叫自己走啊。雲菀沁奇了,過去一看,見他手上拿著個白色羅帕,上面還有血跡,頓時一清二楚了。
看一眼都這樣,真是不爭氣。雲菀沁坐下來,一把扯過帕子,給他擦起來,擦著擦著,忍俊不禁。
夏侯世廷見她翹起來的唇,臉色漲得通紅,卻仍是眉目嚴肅,一把拽住她腕子:「好了。」
雲菀沁看他這模樣,生怕他犯病,臨走前提醒:「要是不舒服,記得吃藥。」清理被黃巾黨佔過的知府衙門時,她沒忘記吩咐施遙安,偷偷將從京城帶來的藥物取了出來,早就給了他手裡。
出了書房,夜色寒涼。
雲菀沁攏著衣領子,將換下來的舊衣裳一包,裹在大襖裡出了門,只覺全身舒爽多了,提了燈剛踏出院子,卻聽門口有好幾名婢女的聲音響起。
「是慶兒姑娘啊!」
「剛剛是慶兒姑娘在王爺房間裡?」
「王爺差人拿胭脂水粉,是給慶兒姑娘用?」
「慶兒姑娘不是跟
王爺……」
一個婢女大半夜進了王爺房間,待了許久,還換了衣裳,然後主子叫人拿妝容用具進去……能不往曖昧處想?
幾人雖在詢問,卻明顯也已經確定了。
誰都不是,居然是這個慶兒姑娘!王爺好這一類型的?
這大半夜的,偷偷摸摸過來洗個澡容易麼,哪知道會有幾個婢子在門口堵著?
雲菀沁一時有些措手不及,糟糕,還是得解釋,傳出去,萬一挖出自己身份不好辦,搖手:「你們瞎想個什麼——」
幾個婢女哪裡會信,面上笑得意味深長。
正在此時,有細碎腳步匆匆過來,伴著聲音:「慶兒姑娘怎麼走這麼快,等等我。」
眾人回頭,只見呂七兒似是也剛從院子裡出來。
呂七兒見到幾人,一疑:「大半晚怎麼都聚齊了?」
一個婢子懷疑:「你也在裡面?」
「嗯,我跟慶兒姑娘在裡頭伺候王爺睡前洗漱,慶兒姑娘不小心打翻盆子,弄濕了衣裳,我剛回去給她拿了件衣裳。這會兒剛伺候完,準備一塊兒回屋,慶兒姑娘走得快,我都跟不上了。」呂七兒道。
幾個婢子心裡猜疑一釋,搖搖頭,散去了。
雲菀沁稍鬆一口氣,回頭望著呂七兒:「多謝幫我澄清誤會。」
呂七兒低頭,輕道:「我回了屋,本說叫慶兒姑娘去浴房,沒見著人,想必是王爺找你伺候去了,便過來等你出來說一聲,沒料卻聽見這幾個長嘴多事兒的在嘀咕,只是順手的事兒罷了。」說著,拘了個禮,也不多說什麼,轉身先走了。
**
第二天依舊是派糧日,告示天光一亮就張貼了出去,近了正午,雲菀沁同吳婆子等人去了知府衙門。
昨夜整理出來的物資擺放在衙門階下的長桌上,官兵在四周把守,維持治安,防止災民哄搶或者有人假冒領取。
跟前幾日一樣,災民排好幾列縱隊,行轅內的女眷們對照著災民清單,按照人頭地派發起來。
因為有了魏王餘下一半的賑糧,今天派發起來十分寬鬆,不像平時那樣緊緊張張,一個饅頭都得掰兩半兒發。
平均每戶能領上五斤大米,五斤白面,還有些昨晚上提前被官府廚房做好的熟食,像窩窩頭,花卷,包子之類的乾糧。
過冬物事也充沛多了,每家按兩人能派上一床棉花裡子床上套件和御寒的棉襖裡襯等衣物。
也有官兵開始在陸續幫災民修葺衝垮的房屋了。
受災百姓一邊領糧,一邊謝著恩,早些日子對朝廷的憎怨早就煙消雲散,個個感恩不絕。
有幾個老弱婦孺領了東西,甚至還牽兒拉女跪下來磕頭,口裡呼著:「皇上萬歲,秦王千歲!」老百姓也不過是圖個三餐溫飽,小日子順遂罷了,有頭髮誰想做禿子,呂八原本亮堂堂的漢子,若不是逼得不行,哪裡會走到這一步,只可惜朝廷裡總有蛀蟲,這次要不是魏王死活不放糧,恐怕也沒這亂子,許多人也不會無端喪生。
雲菀沁想著,跟呂七兒帶著幾個婢子走出去,將幾個抱著嬰孩的婦人攙了起來。
其中一個婦人被個婢子一扶,抬頭一看,咦了一聲:「這不是呂家的ど妹麼?」
另兩個婦人循了聲兒望過來,目光落在呂七兒身上,竊竊私語起來:「是啊,就是呂八的妹子,將官兵帶著,親手捉了哥哥。」
「嘖嘖,虧那呂八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她拉扯長大,不比爹娘的心血少,養出這麼個白眼狼。」
「什麼白眼狼,白眼狼只是忘恩負義罷了,她這可是把親哥哥活活害死了啊。」
「是啊,要我可是做不出的,雖說那呂八是有錯,但也總輪不著她個當妹妹的來下手啊。」
被人戳著脊樑骨的心思不好受。呂七兒縮回手,呆呆退到案台後面,繼續派發,一張臉已是僵硬了,除了慘白,什麼表情都沒有。
一個婦人性子似是城裡有名的潑辣,竟還上前兩步,一口涎水唾到了呂七兒的面上,頓時引得派糧的婢女們一聲驚呼。
呂七兒一震,用袖口揩乾淨面,並沒還擊,也沒哭,似是絕望大於心死,依舊低著頭做著手頭活兒。
雲菀沁見狀,過去道:「算了,你先回行轅吧,我跟吳媽媽說一聲。」
呂七兒眼淚這才掉了下來:「嗯,謝謝慶兒姑娘。」說著遠離人群,匆匆朝新官方向走去。
背影孤寂淒清。
衙門口,呂七兒一走,又恢復了秩序,繼續領糧、派糧。
時辰一晃,已過了正午。
雲菀沁抹了一把汗,施遙安過來,跟前幾日一樣,低聲提醒:「該休息了。」
雲菀沁禁不住他嘮叨,正要進衙門去喝口水,有幾個行轅的下人匆匆忙忙跑來,對著吳婆子道:「不好了,那個呂七兒,一回去就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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