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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吃醋 文 / 悠然世

    火趁山風,一夜將山丘裹成汪洋。

    因為火勢太凶,官兵上了一半山,又被火逼迫下來。

    這樣一來,等待天際半明,才重新上去。

    破曉過後,官兵將山上的殘骸清點完畢,共計六十九條屍體,每一個都燒得皮剝肉焦,分不清誰是誰。

    這些落草為寇的土匪不是良民,除了幾個名氣很響,在官府有案底的,大部分普通嘍囉在官府並沒有身份文牒,更加難區分。官兵按照慣例,在山腳下的亂葬崗挖了個大坑,一起就地掩埋,忙到了晌午,方才回了行轅報告。

    ——

    下人廂房。

    雲菀沁乘馬提前回來後,一夜未眠。

    施遙安本想跟吳婆子打個招呼,將她重新單獨調間屋子住,雲菀沁卻被阻止了。

    免得叫人起疑。

    反正晏陽之亂過去了,就快回京城了,這麼多天的驚膽戰都挨過去了,在下人房間裡擠一擠還受不了嗎。

    施遙安想來也是,只暗中派人多送了些保暖物事來,先離開了。

    當晚,下人房的幾個婢子見慶兒姑娘回來了,哪裡還睡得著,套上襖子,全都圍攏過來。

    沒想過她還能有命活著回來,一時之間大家自然都很感歎,加上也提前知道了東城誘敵是她出力,是功臣,更多了幾分敬讓,一會兒噓寒問暖,一會兒端了熱茶和熱水給她,當主子一般的伺候。

    雲菀沁去浴房洗了個澡,換了衣裳後補了妝容,剛一回來,又被婢女們包圍,要聽她說山上的事兒。

    如此一來,再等抬起頭,窗外已是晨晞初露,天光四散。

    城變落幕,可雲菀沁一想到呂八,心裡還有些犯堵,高興不起來,再一想起他臨死時對自己說的梁巡撫頂頭上人,更是沒有一點睡意。

    天色再亮一點,廂房嘎吱一聲響,吳婆子推門而進,身後還帶著個瘦瘦小小的人,蒼白的臉,眼睛腫得像魚泡一樣,好像是哭過,是呂七兒回來了。

    雲菀沁看見她的第一眼,也沒給什麼好臉色,若不是她通風報信,為立功帶人去抓哥哥,呂八何至於走到非死不可的這一步?可一想到呂八的囑咐,有氣兒也發不出了,只將頭偏向一邊,懶得看她,只聽吳婆子的聲音傳來:「昨兒晚上去剿匪的官兵已經陸續回來了,這會兒人手不夠,你們快些起身,去灶房幫著燒水煮早飯,供給將士們用。還有一些將士上山時誤踩了沒響的地雷,受了傷,你們還得去幫著軍醫包紮洗傷口。今天事情多得很,都動起來,起身起身!」

    婢女們聽了吩咐,七手八腳開始穿衣套鞋,又接二連三地出了門,吳婆子見雲菀沁也準備出門,卻阻道:「慶兒,你就不用去了。」

    雲菀沁正在彎腰撣裙子,抬頭看了一眼吳婆子。

    吳婆子解釋道:「施大人差人上我那兒說過,你今後就在主屋單獨伺候王爺吧,其他的事都別插手了。」這慶兒姑娘前些日子雖也上主屋伺候,可其他的事兒也是得兼顧著,估計是這次的剿匪立了功,才讓王爺更加器重吧。

    雲菀沁點點頭:「是的,吳媽媽。」說著便開門出去了。

    呂七兒站在吳婆子後面,聽了吳婆子對雲菀沁的單獨吩咐,心中泛起了漣漪,目視她離開的背影,得知哥哥與山匪同歸於盡的難過也淡了許多,目光中多了些複雜的成分,往日她如何得寵就不提了,昨晚上自己可是親眼看到的,秦王上山與匪人談判後,都沒忘記將她救下來。

    這個慶兒,究竟是有哪裡好?無非便是這次的晏陽之亂中,旁邊出謀劃策罷了,值得讓秦王如此厚待?

    「吳媽媽,」呂七兒喉頭一動,哭得有些沙啞的淚音還未褪去,只當做不經意地試探,「慶兒姑娘是不是會跟著王爺回京?」

    吳婆子哪裡會摸不清這女孩心裡想什麼:「是啊,施大人已提過了,會將慶兒帶回京城,這丫頭立了大功,能夠引出黃巾黨和山匪,快速平定晏陽的亂子,她功不可沒。這種人才待在咱們這小地方,委屈了,雖是個女孩兒家,但進京去,也比咱們這兒前途大。想必王爺是幫她安排了什麼好去處吧,去了京城,若能進王府當差,可就是翻身了,就算進不了王府,王爺隨便將她安排進哪家名門大戶當個侍婢,也比在晏陽混得好啊。」頓了一頓,語氣又添了幾分藏不住的蔑意:「我知道,你也有功呢,是你通知了梁巡撫,帶了官兵,才能撒網把你哥哥逮住,還在山下幫著官府勸降你哥哥,擾他的心思……怎麼,你也想跟去京城?」聽說呂七兒還是呂八親手養大的呢。吳婆子平心而論,要是攤在自己頭上,還真做不出這種大義滅親、自私涼薄的事兒,看著花骨朵一般的人兒,卻親手斷絕了哥哥生路,做得叫人呵冷氣,小小年紀,心思真有些狠。

    呂七兒聽出婆子話裡的涵義,雖在說自己有功,可語氣分明是濃濃的鄙夷和瞧不起,臉色漲紅了,卻老實道:「嗯,我……也想跟慶兒姑娘一樣去京城。想問問吳媽媽可能幫我在施大人耳邊,提一提?」

    吳婆子笑歎著搖搖頭:「看你樣子柔柔弱弱,小家碧玉的樣兒,心思還真是大。慶兒姑娘能麻雀飛枝頭,是施大人放了話,也就是王爺的意思,你麼,施大人沒提過,也就是說王爺沒那個意思,叫我怎麼說?我只是在行轅管理內務事的,又不是王爺的親信或者功臣!」

    呂七兒心中一動,王爺的親信或者功臣,那慶兒姑娘不就正是王爺眼下的功臣麼。

    想著,呂七兒喏喏應了兩聲,再不多說了。

    **

    那頭,雲菀沁去廚房燒了水,丟了把茶葉,烹好了,端著茶盤去了正廳。

    剛跨上階,廳內門扇虛掩,兩名親衛說裡頭正在議事,晏陽之亂剛平下來,還有許多後續事務需要料理,除了王爺,還有沈少將軍同梁巡撫,從昨晚回行轅到這會兒說得還沒散。

    討論軍務時,下人不方便進去打擾,雲菀沁先將茶具放在走廊的美人靠上,等著裡面散場。

    趁等候的時間,雲菀沁也沒閒著,走到一名親衛身邊,問道:「侍衛大哥,昨晚上山上的土匪都怎樣了?」

    親衛道:「死了六十九名,約莫有三四十名土匪沒有找到屍體,下落不明,估計是僥倖沒在爆炸中身亡,趁著火勢跑了,不過已不足為患。官兵將黃巾黨和山匪兩個頭目的屍體單獨清理出來,報給官府驗身查看後,全都在附近的墳場就地掩埋了。」

    雲菀沁雙睫輕顫,秀眉蹙緊,唇角流淌出歎息,心思半天都平靜不下來,正在這時,廳內門扇一響,好像已經議完事了,梁巡撫大步最先走出來,左眼圈是青的,一手捂著半邊腫起來的臉,一手頂著背後的腰,一張臉就跟便秘了七八天似的,呼著痛,踉蹌著連方向都找不到,半天才摸著路,下階離開。

    兩名親衛守了一晚上,當然知道裡頭發生過什麼,對視一眼。

    「你說是秦王下的手還是沈少將軍?」

    「你沒聽到屋子裡的動靜麼,上半夜、下半夜沒停過,我猜秦王和少將軍——一人負責一個半場吧。」

    兩人哈哈笑了起來。

    雲菀沁也猜到了,昨晚叫人丟火折子的事,怕就是梁巡撫干的,又問了幾句,才知道原來昨晚上,梁伯坤在前山腳下等了會兒,遲遲不見秦王下山,在隊伍裡又開始亂嚷嚷,只怕秦王遇到什麼險情,不能光在山下乾等。

    他知道沈肇不會同意,趁沈肇不察,派下屬偷偷丟火折子上山引爆地雷,說是想趁亂上山救人。

    救人?若不是呂八以命相救,早被梁巡撫害死。

    她正在沉思,卻聽廳內傳來傳喚,端了托盤進去,轉身將門關上。

    沈肇軍裝還沒除,坐在下首圈椅內,雖然早知道她脫險,但此刻見到真人,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站起來迎過去,忽的跪下來:「是我害得娘娘一次次犯險!請娘娘責罰!」

    雲菀沁嚇了一跳,忙將托盤放到小几上,將他扶起來:「是我威逼利誘非要大哥帶我來的,怎麼能怪你!快起來!罰誰也罰不到大哥頭上!」男子鐵軀沉重,拉不起來,她只得望向坐得好像沒事兒人似的某人,咬牙切齒:「三爺說句話啊……」

    夏侯世廷面色無華,語氣和善:「哦,少將軍起來吧。」

    雲菀沁舒了一口氣,笑道:「看見沒,三爺都沒說什麼,大哥快起身。」

    沈肇起來,剛轉身,雲菀沁只覺眼前一閃,袖風一掠,還沒看清楚,夏侯世廷已站起來,幾步過來,一個勾拳打向沈肇的胸口!

    算完了外人的賬,該算算內賬了。要不是這小子,她怎麼會以身犯險?

    這一拳頭的厲害有多大雲菀沁不知道,只知道沈肇高大魁梧的身軀被這當胸一圈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子,撞得背後的桌椅案幾匡啷七歪八倒,若不是練武的人,及時剎住了步子,早就狼狽摔倒了!

    這人,怎麼說變臉就變臉!雲菀沁頗惱火,瞪他一眼。

    外面的親衛也聽到了動靜,怕出了什麼事,推門而進,見沈少將軍摀住胸口,板凳倒了一地,一驚,將梁巡撫收拾一晚尚且好說,怎麼這兩人內鬥起來了,吞吐:「怎…怎麼了,王爺。」

    「沒什麼,」只聽秦王拂袖走回座位上坐下,陰著一張臉,「沈少將軍衣服上停了只蚊子,幫他拍下來了。」

    沈肇揉了揉胸口,自知有錯,挨了這一拳頭也沒什麼話好說,只將掀翻了的椅子桌子慢慢扶起來,吩咐兩人:「嗯,出去吧。」

    雲菀沁見他這麼欺負沈肇,也是來了幾分火氣,他用身份地位壓人,沈肇是半點都反抗不了的,將兩個親衛出去,將門關緊了,再忍不住:「我說過是我軟硬兼施,逼沈少將軍帶我來的,三爺這是幹嘛。」

    夏侯世廷本來對沈肇有三分氣,聽她幫沈肇,又添了七分,臉冷了,往日沉靜的俊美臉龐上眉峰一挑,有些無賴,面朝沈肇:「你倒是說說,本王怎麼你了。」

    沈肇啞然,免得兩人為自己爭風,揉著胸膛:「沒什麼,打蚊子。」

    夏侯世廷這才望向雲菀沁:「聽見沒。」

    雲菀沁頭一回叫他這麼無賴,再見沈肇退讓,愈發替他委屈:「我倒是想看看大冬天哪兒有蚊子!打蚊子有打得人家肋骨都快斷了嗎?用身份壓人算什麼厲害。」

    夏侯世廷從來不覺得用身份踩踏人有什麼厲害的,可今天,——他還真是一點都不後悔。

    若不是看在他是雲菀沁閨友兄長,兩人自幼認識,青梅竹馬,便是當場削了他,也是有可能。

    夏侯世廷這口氣還就真賭上了:「他有本事,你大可以叫他來壓本王。」

    雲菀沁見沈肇到這會兒還捂著胸,知道估計疼得不輕,也顧不上跟他爭論,倒了杯熱茶端過去:「大哥坐著休息,先喝口水。」

    沈肇端起杯盞,不經意地望了一眼上座人。

    夏侯世廷只覺那目光充滿了耀武揚威,明明自己才剛剛揮了他一記老拳,這會兒卻好像被他打中了胸膛一樣,心口一塞,鼻息也沉沉下來,回望一眼,眸子裡全是威脅,自己還沒喝,他也別想喝。

    雲菀沁看得嘴角一翹,還真是服了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孩子氣,無聊得很,倒了一杯茶過去:「三爺也喝一口水,休息休息吧,商議一晚上,又耗了些力氣,早該累了。」

    夏侯世廷臉色這才鬆弛下來,勝利地端起茶杯,象徵性呡了一呡。

    沈肇呷一口茶,抬頭望向雲菀沁,漫不經心似地隨口道:「茶裡加了酸棗?」

    「沒有啊,不過是普通的綠茶。」雲菀沁回應。

    「噢,聞著滿屋的酸味,還以為加了酸棗。」沈肇放下茶盅,起了身,又起身拱手,含笑:「下官出去料理餘下的事務,就不阻兩位相處了。」

    「沈少將軍最大的優點就是識相。」對於他暗示自己的拈酸吃醋,夏侯世廷也沒什麼不喜,早就想趕他走了,只是見著雲菀沁在場,不好明說,此刻見他有自知之明,也就示意他有多遠走多遠。

    沈肇走到門口,又回頭,摸摸揍了一拳的胸口:「這一拳,先給王爺留著,若是待我妹子不好,再一併還給你。」

    門一開一閉,沈肇似是將兩個守在門口的親衛也順便叫走了,廳內廳外,一片寂靜。

    雲菀沁將沈肇用完的杯子拾掇好,方便等會兒帶走,轉過身一邊收拾一邊忍不住:「這次的事,三爺千萬別怪沈大哥,真的是我擅自做主……」

    話沒說完,背後一陣疾風,男子已上前,環住她腰身,活活將她揉進了懷裡。

    一口一個大哥,聽得他五味雜全。乾脆用實際行動滅了她親親熱熱的叫喚。

    「咯登」一聲,手上的杯子掉在案几上,摔得清脆一響。

    這是重逢後,第一次單獨面對面,有足夠的時辰相識和對望,可不知道怎麼,兩個人都說不出什麼話來。

    這兩天的驚嚇,把他想要說的話都耗乾了,罷了,只要她平安無事,什麼都好。

    室內只剩下男女沉沉的呼吸。

    直到——雲菀沁感覺他的手放的地方好像有些不對勁了,才撇撇唇兒,掙扎了一下,低聲道:「小心被人看到了。」

    男子彎下頭頸,唇貼在她粉嫩的小耳珠,輕輕地摩挲,聲音被燒得熾烈暗啞,將她兩隻手困在臂彎裡:「抱一會,就一會兒。」輕嗅著她的頸耳後,熟悉的清甜馨香一**在他鼻下流轉。

    早就該知道是她了,她的體香有誰會是一樣的,居然還一口一個滾蛋和賤人的罵了她好一陣子。

    還有——

    他記起什麼,握住她纖臂擼起袖子,那天在池子邊和房間裡摔過她兩次,此刻見到肌膚勝雪,光滑無礙,鬆了口氣,眼光再一滑,見她指尖微腫還沒完全消退,那日刑房事,到底還是叫她受了一下。他之前哪裡會注意,現在一見,心尖一動,聲音一厲:「這個梁伯坤,還沒打夠。」

    雲菀沁叫他提到梁巡撫,輕聲問道:「梁巡撫昨晚炸山的事,三爺有懷疑過嗎?我倒是覺得,他不像是為了救三爺,而是想趁亂子害三爺性命。」

    腰上手臂稍一鬆動,馬上又攬緊了。

    她的想法跟自己的懷疑,不謀而合。

    雲菀沁見他也分明對梁巡撫起了懷疑,道:「若真是想要趁亂害三爺,為什麼不馬上問罪,拿下他?」

    夏侯世廷將她身子掰了過來,直直凝她,仍舊是那張寡淡得近乎粗鄙的臉,可一雙清亮動人的瞳仁兒,仿似他最寧靜的港灣,道:「沒有實際證據,暫時不便打草驚蛇,昨日兵荒馬亂,情況特殊,就算問罪,他大可澄清說自己是根據軍情判斷做出的決定,最多是個判斷失誤罷了,橫豎都有理由扯。」頓了一頓,厲了聲音,「本王這小半生被人害的次數還少了?梁伯坤,還排不上號。」

    雲菀沁想起呂八說的,正要開口,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我自有主張,你放心。」

    語氣雖然還算溫和,卻透著不容置喙的嚴厲。

    雲菀沁見他心裡有數,也估計有了什麼打算,便沒再多說。

    男子見她不說話,手勁又大了些,一箍,攬得她腰恁緊,語氣一變,呵出笑意:「怕了?本王振振夫綱的時候,還是能嚇著你的吧。」

    雲菀沁腰肉被他碰得癢癢,又怕被人真的看到了,推了一把:「是的是的,怕死了。奴婢先出去,來了好久了,該回去了,怕萬一吳婆子找來了。」

    夏侯世廷死賴了不放,忿道:「這還有天理嗎,當丈夫的想要抱一抱愛妻,還得做賊一樣。」

    卻還是忍下想將他揉進骨子的意思,放開手,確實不能讓人起了疑心。

    分開後,雲菀沁拿了托盤,出去前,到底忍不住,臉色一黯:「呂八的屍身,也跟其他人一樣,埋在了山腳的亂葬崗?」

    夏侯世廷看著她,喚了一聲:「遙安。」

    施遙安推門進來,見到雲菀沁,眼色恭敬,做了個行禮的示意,上前聽了幾句耳語,轉身低語:「娘娘請隨奴才來。」

    施遙安在馬廄那邊揀了輛馬車,兩人上車,從行轅安靜的右側門出去,快馬疾鞭,一會兒功夫便到了東城一處幽靜的盆地地帶,離昨晚上的山地,只有一兩里之遙。

    盆地下方,一層一層,全是安靜的墳包,有香火,有墓碑,旁邊清亮湖水隨風波動,看上去,是一片祥和的陰所。

    雲菀沁隨著施遙安站在最上方,只見施遙安指著斜下方一處新墳:「呂八到底救過娘娘,三爺知道娘娘有恩必報,心裡有牽掛,跟晏陽官府已經報了呂八的功,折了些罪罰,早上三爺就叫人將屍體移出來,叫義莊的人清洗過,換了壽衣,又買了一口好棺材,送到這裡。這地方偏僻,安靜,風水好,是個好陰所,也付了銀子,今後會有附近農人專門來掃墓和供奉。」

    新墳前,供著水果紅肉,兩台香燭置在旁邊,線香幽幽裊裊升著。

    雲菀沁眼睛濕潤,卻見那嶄新的墳包前跪著個人影,渾身似是披麻戴孝,嬌小的脊背正在抽搐著,似乎飲泣。

    「呂七兒?」

    施遙安點頭:「也是三爺安排的,跟呂七兒私下說了一聲,讓她來拜祭一下,沒法子有正規排場,起碼能讓他的親妹妹能夠陪著上山吧。」

    墳包前,瘦小背影回過頭,似是聽到兩人的動靜,有些驚訝,卻馬上起身,走了過來,一出聲,話不成音:「……慶兒姑娘也是來拜祭我哥哥的?七兒多謝了。」

    雲菀沁雖對她始終沒好感,可見她哭得昏頭,悔意深重,語氣便也平緩:「你節哀吧。」

    呂七兒見她對自己冷淡,忽的一巴掌「啪」一聲摔到自己臉上:「是我混蛋!我不知道會害了哥哥……我通報官兵去捉他,在山下勸降,全是因為我不想他繼續走歪路啊……我根本沒想過他會死……」

    雲菀沁望著她:「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你哥哥也許可以不死的,但他怕他活著影響你的聲譽,讓你以後見不得人,最後乾脆與山匪同歸於盡,立了大功,又能不帶累你。當初沒及時從官府手裡救你,你也別怪他,他成日拿著你的小相自責,這些話,你哥哥再沒機會跟你說了,就算活著,他估計也不會跟你多解釋,他這麼個人,有什麼不會說出口的,可我卻要讓你知道。」

    呂七兒愣住許久,臉色白了又紅,淚水終是停不住,跪了下來:「慶兒姑娘,我就這麼一個哥哥,自幼家中兄弟多,爹娘死得早,是哥哥把我哺大的,家裡窮,他連媳婦都娶不上,卻不會虧待我,我就算再毒的心腸,也不會想叫他死,可我這次,真的是沒遇到過這種事,急怕了…我只當哥哥是跟山匪糾纏中身亡,卻沒想到他是為了我才故意捐生!我……我還有什麼臉面活著……」說到此處,眼淚哽住了喉嚨,再說不出一句話。

    雲菀沁見她哭成這樣,倒也柔軟了幾分,示意施遙安將她扶起來:「為了你哥哥,今後好好過就行了。」『

    呂七兒哭成淚人,似是全身力氣抽乾,臉上又浮出一絲慘淡笑意:「好好過?全晏陽都知道我背棄哥哥……我就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人人見著我估計都得暗下唾一口,怎麼能過得好……」

    雲菀沁正要說什麼,卻見呂七兒將施遙安一推,失魂落魄地朝行轅方向回去。

    **

    不知不覺,晏陽城內,三天滑過。

    城內暴動平定,景象逐漸祥和。

    黃巾黨一行人的民間力量,已經盡數撲熄,收監等過堂。

    土匪那邊山鷹部下僥倖逃脫的幾十人,仍在抓捕中。

    夏侯世廷開始重新規劃城內事務,暴亂已除,眼下主要情況是解決災民問題,暫時鎮住民心,與沈肇商定後,將自己隨行的軍糧和沈家軍的一部分軍糧撥出來,在知府衙門大門口擇日定時,派人頒糧賑災。

    雲菀沁倒是覺得奇了,這兩個男人,自從那次打架以後,每回一聚首談起正事兒,就跟親兄弟一樣,可是正事一談完,馬上就能迅速冷卻,黑著臉各走各路,好像根本不認識對方了,這種角色和感情的轉化,還真不是一般人能適應的。

    派去知府衙門施糧的大多數是行轅的女眷,雲菀沁自告奮勇去了一次,便乾脆次次去了,夏侯世廷無奈,隨了她心意,只叫施遙安隨時盯著。

    城內暴動事一解決,本該回京,可既擔任了長川郡專城副都統一職,便也算是當地的父母官,夏侯世廷決定多逗留幾天,先鎮下災事再說。

    雖然秦王府素來冷清,無人過問,況且她離開前叫高長史對宮裡報了病,免了請安,但夏侯世廷仍是怕中間有紕漏,本想說將她先送回去,可她不大甘願。

    想來想去,不過就幾天而已,加上實在不想剛見面就分開,夏侯世廷便也沒再強求了,只是怕她傷了喉嚨,再不准她用煙熏啞了。

    行轅內的下人們看見這慶兒姑娘越來越得寵,尤其命大回來後,更是頻繁進出王爺房間服侍,艷羨不已,要不是看她長得毫無姿色,只怕已經開始傳她被王爺給招了寢。

    賑了幾天的災下來,秦王和沈家軍兩隻部隊的糧食已不足,再不能應付災民了,畢竟不是為了賑災而來,帶著的糧草物資有限,並不能解決整個長川郡的災民溫飽。

    這天晌午,夏侯世廷在書房跟沈肇商議剿賊後的兩件大事。

    一來,山鷹底下那幾十名部下已經探聽到行蹤,正派人去追捕了。二來,就是日前災民開銷太大,光憑他們兩隻隊伍是滿足不了了,賑糧又在魏王手上,是不會放的,只能寫信回京了。

    兩人臉色有些沉重,室內頓時沉默起來。

    緊閉的書房內,角落處,鋪著暖厚虎皮的錦繡軟榻上,慵懶地斜倚著一名穿婢子衣裳的女子,此刻卻做著與穿著極不相符的事,不但躺在主子的錦榻上,手裡還拿著一本書,隨意翻看著。

    此刻,見兩人商議無果,有些阻滯,女子望了過去,合上書,放下來,一雙明麗璀璨的眼珠子轉了一下:

    「皇上將賑災權全部給了魏王,寫信回京再要賑糧,恐怕會被皇上拒絕,說不準還會斥罵咱們內部不協調好……奴婢倒是有個辦法,不如試試?」

    不干她的事也要插一腳,經過這次晏陽之亂,她的膽子越養越大了。

    夏侯世廷睨她一眼,頭突然有點疼,比如何解決眼下的問題,還要頭疼。

    ------題外話------

    謝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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