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遙安聽了沈肇的話,霎時明白過來,臉色刷的一下變白,朝門外喝了一聲:「將吳婆子喊過來!」
上午,吳婆子從那哨崗小兵處得了通知,說是那慶兒奪馬跑了,早就大吃一驚,一直守在廳外,等著王爺回來匯報,一聽到施大人通傳,腿腳不停地小跑進來,只見施大人厲聲問:「慶兒姑娘呢?」
吳婆子老腿兒一彎,跪了下來:「那慶兒姑娘借口在哨崗邊做活兒,結果搶了值勤士兵的大青馬,跑出了行轅,聽那士兵的意思,之前還問東問西的,說什麼梁巡撫就這麼斬了呂八不合規矩,起碼得要同王爺說說,小兵見她是王爺身邊伺候的,只當是忠心為主,也多心,沒想到卻是忠心到這個地步,膽子這麼大…看那樣子,估摸著,是去攔梁巡撫斬殺呂八了。」
施遙安臉色一變,卻聽三爺開口:「將梁伯坤叫回來。」
字句尚算穩當,可語氣隱隱埋著暗流潮湧。
梁伯坤是梁巡撫的名字。
三爺直呼其名,已證明心內極不平靜。
施遙安打發下吳婆子,走出廳外,叫來兩名貼身心腹侍衛,交代了幾句。
兩名侍衛一聽,急出行轅。
等待的時光漫長而繃緊,宛如拉緊了的弓弦,到了最後一刻,只差那一聲尖利射出的鳴響。
兩名身份不一樣的男子,一舒衣廣袖,一戎裝軍盔,一上一下坐在雕花圈椅內,心頭卻宛如燒著同一把火,沉默,不語,寂靜廳內,只餘下濃重的呼吸聲。
施遙安站在大廳門前,不時朝門外眺望一眼等著回音,又回頭看一眼廳內的兩人。
就算不是兩人肚子裡的蟲,他也猜得出三爺此刻是什麼心情了。
別說三爺,就算他自己到這會兒也還沒回神,——慶兒姑娘是娘娘?娘娘跑來晏陽了?那天——用火銃指著自己的,是娘娘?
這次能順利將黃巾黨和背後的馬頭山土匪一網掃淨,全是因為娘娘?
大宣朝廷自開國來,巾幗英雄、女中豪傑的傳奇女子諸多,名妓夜奔、代父從征、女裝考功名的,也不算什麼太稀奇的事,可自家娘娘那般金貴的人兒,他怎能夠想像,會千里迢迢從繁華安逸的鄴京跑來兵荒馬亂的晏陽,竟還與黃巾黨那種粗鄙低賤的漢子們打過交道,後來到了行轅,也幾次差點兒在三爺的眼皮底下被官府的人弄死?
——那麼個嬌人兒,不怕麼?
終於,咚咚腳步聲似要踩破地面,漸漸逼近。
月門口,下人大聲通傳:「梁大人回了!」
施遙安沒見到梁巡撫旁邊有熟悉的人影,心快要跳出來,大聲問:「梁大人,慶兒姑娘可是去找梁大人了?人呢?」
梁巡撫熱汗淋漓,叫部將在門外等,大步跨進,憤怒一甩袖,喘著粗氣:「別提了,一提就可氣!下官押送呂八去菜市的途中,她跳出來多行阻攔,結果被那呂八騎著馬挾持抓走了!自己不要命就罷了,害得那呂八也跑了,不過王爺放心,下官已經叫人追了——」
室內空氣一滯,除了梁巡撫,三個男人俱是臉色陰如煙霾。
「三爺上馬頭山前,叫你帶著黃巾黨暴民先回行轅關押住,你為什麼要帶去菜市行刑?慶兒姑娘攔你,該是要你等王爺回來先審吧?」施遙安惱火。
梁巡撫鼻翼一抽,嘀咕:「下官重罰,也是為了清民風,整人心……」
沈肇捏住的手掌拳眼一緊,一顆心快要跳了出來,卻見秦王袍角微一翻飛,站起身,靜靜朝梁巡撫走去,清淺色澤的舒衣敞袖,隨著勾紫長靴的踏地前行,迎風飄動,面色尚算平靜。
「匡當」一聲,梁巡撫嚇了一跳,扭過頭去,幾扇朱紅門板被施遙安瞬間關得緊緊,與外界一下訇的隔絕開來,呆住:「施大人你這是幹什麼……」
話音未落,梁巡撫的後腦勺一陣寒涼襲來,還未及轉頭,只覺一具手掌宛如巨鉗打開,從背後伸到前面,牢牢嵌住自己的脖子,頓時阻斷了空氣的進入。
他的肺內呼吸不進任何東西,臉色迅速漲紅,破音從喉嚨裡擠出來:「王,王爺……」
自從秦王來了行轅,不管私下怎樣,表面還是敬自己幾分的,自己到底是這長川郡最大的行政兼軍事長官。
可此刻,背後傳出來的聲音,卻是梁巡撫從沒有聽過的語氣,夾雜著從幽深寒潭裡升起來的冷氣,活活能將人凍得汗毛豎立結冰:「追到了嗎?」
才四個字而已,若是光聽內容,好像只是平常的詢問,並無半點情緒。
可搭上這語氣,卻叫梁巡撫不寒而慄,男人說的話越剪短,讓他感覺到越是可怕。
隨著指勁的加重,梁巡撫腦子一片空白,眼球充血,大片血絲盈滿了眼眶。
玉扳指亦貼在他脖子上。
他能感受到秦王指腹的冰冷勝過全無生命的扳指。
手指再朝內緊個兩三毫,他知道自己就脈斷筋爆,徹底玩完了,男人沒有下足死手,尚留一絲空氣給自己,只是為了想聽完自己的回答。
短短功夫,梁巡撫嘗到瀕臨死亡的震撼感覺,直到男人終於手指一鬆,方才軟軟倒在地上,呼吸驟停了一會兒,才終於會自主重新呼吸,大口呼進新鮮空氣起來。
活著真好!
他都快哭了,再一抬頭,恐懼又襲遍梁巡撫的全身,哪裡有半點隱瞞,摀住青紫瘢痕的喉嚨,哭喪著臉,嗓音還是嘶啞的:「沒攔住,叫呂八跑了,不過他跑不出晏陽城的,晏陽城就這麼大,下官叫人四處去搜,最多一兩天就能搜到!」
一兩天?
沈肇站起身,別說一天,叫她落在呂八手裡,多一刻鐘就多一分危險,晏陽城說大不大,可藏個人,想要一下子找到也不是那麼容易,這麼一想,心急如焚,當機立斷:「秦王,下官這就叫沈家軍也加入城內的搜索。」
上座的秦王卻並沒回應,只幽瞳晦暗:「在哪裡跑的?」
梁巡撫顫抖著:「去菜市的東城林蔭小路半道上。王爺放心,下官這就滿城無孔不入地搜——」
話一落,偷偷抬眼,只見秦王眉眼厭極,冷笑:「滿城搜有什麼用?從呂八帶人跑的地方,順著馬蹄踏過痕跡的路段往下找!翻過晏陽城,也得將人找出來!」
梁巡撫一怔,會意過來,經了剛才的生死一瞬間,哪裡還有一點怠慢,忙領了命下去。沈肇也沉著臉離開,先去給沈家軍下令。
廳內一空。
門口,呂七兒與幾名婢子見王爺回來,端茶過來,只是見施大人關了門,不敢進去,在外面站了許久。
這會兒見那梁巡撫和今兒剛入城的沈少將軍前後大步離開,幾個婢女才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要進去送茶麼?」
「王爺似是在發脾氣啊,你敢?」
「哪裡發脾氣,靜悄悄的呢。」
「你傻啊,你沒看沈少將軍和梁大人剛出來,臉上什麼表情啊,王爺難道在屋子裡還能高興麼?」
「那是,好容易擒住了呂八,又叫他跑了,怎麼可能高興?」
「要我說,倒是奇怪,黃巾黨和山匪的人都基本拿下了,如今城內戒嚴,沈家軍也來了,呂八和山鷹不過是秋後螞蚱,根本跑不脫,遲早是要被捉到的,也不至於這麼火大吧。」
「剛梁巡撫的部將在外面說話你們沒聽見?慶兒姑娘被呂八挾持,抓走了。」
「啊?——」
……
呂七兒細纖聲音打破寧靜:「我去吧。」說著端著托盤,裙袂一飛,進去了。
幾個婢女知道今兒能將呂八擒住,就是她大義滅親,親自將兄長送到了官兵手上。
呂七兒是有功勞的,別說進去送茶,只怕還得受嘉賞,眾人便艷羨地見著她裊裊而入。
上座的男子輕綢素錦,掩不住此刻週身的肅殺,撫著那翡綠幽深的扳指,浸入沉思。
呂七兒見他臉色尚好,輕巧踱步過去,將茶盤放下,把一套甜白紫胎雀紋茶盅端出來,放在秦王身邊,溫婉細纖纖:「王爺東城剿亂回來,連口水還沒來得及用呢。」
施遙安見呂七兒走近伺候,阻擋不及,只見三爺被她打破安靜,抬眼睨她一眼,順手拿住杯子,呂七兒尚不自知,只當王爺承了她的好意,竟還唇瓣一彎,露出個乖巧笑意:「王爺請用——」
一個「茶」字還沒出來,座上男子已將那瓷杯朝外砸去,響亮匡啷落地一聲,驚碎了一室清寧。
瓷杯碎作幾瓣,原地打轉兒,茶水熱氣汩汩淋濕地毯。
呂七兒呆了,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惶惶跪下來,鼻頭泛酸:「奴婢這是做錯了什麼……」
「暴民親屬,調去行轅西南小院子。」手一揮,語氣不耐到了極點。
西南小院是淨房,裡頭的下人負責每天全軍上下的夜香活計。
呂七兒震驚不已,為什麼,自己明明立了功,王爺不嘉賞自己就罷了,為什麼還要踩踏自己,將自己個女孩兒調去做那種下賤差事,什麼叫暴民親屬?之前對自己那麼寬容,從沒這麼刁難!
見施大人朝自己走來,呂七兒哭起來:「奴婢今兒對朝廷有功,要不是奴婢,官兵怎會順利將呂八捉拿歸案?為什麼——為什麼反倒會責罰奴婢?求王爺給奴婢個理由,奴婢便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施遙安搖搖頭,若不是呂七兒私自通風報信,抓了呂八,娘娘也不會去堵人,最後被呂八挾持了。
三爺這脾氣,也算是發得沒邊沒際,太無賴了點。不過誰叫這丫頭自己撞上來了呢?
他皺眉喝叱一聲:「你的功勞,便是你的大錯!」說著,將呂七兒一拎,拖了出去。
**
陰暗潮濕的地方,空氣裡浮著泥土和植物的味道。
雲菀沁雙手被捆在背後,靠坐在冰冷堅硬的石頭前,頭臉被布條遮得嚴實,手指抓了一把地,是濕潤的松土。
「呂大哥。」她小聲叫了一聲。
聲音輕微,可是卻有回音,旋繞了一圈,聲兒還不小。
是在山上,應該是在一個空曠山洞。
估算了一下被綁以後的時辰,應該沒走太遠,就在之前和呂八說話時附近的山丘上。
晏陽被封城,這裡人煙稀少,是逃脫的山鷹最好的藏身地。
她記得頸後挨了一下子,然後劈頭蓋臉一黑,然後被人托在了馬背上,再一醒,就已經在這兒。
昏迷前,意識朦朧時,似是還聽到了呂八跟人的爭辯,好像說叫人不要動自己,諸如此類。
想起山鷹的凶狠目光,若不是呂八的勸說和阻攔,她猜自己早就殞命。
雲菀沁想著自己這一場晏陽之行,至多是旁敲側擊幫幫忙,沒想到自己竟跟土匪有面對面的一天。
從京城到晏陽,她一心奔著行轅這邊而來,居然並沒覺得太害怕,哪怕是第一天混進晏陽城跟暴民對上,後來進行轅差點兒被梁巡撫用刑。
可今天,這一刻,她身體內恐懼的細胞才甦醒了。
凶殘的土匪,山野的空寂,黑暗的洞穴,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環境。
任何一樣,都是足可威脅性命的。
空氣的濕味在鼻下縈繞,還有些山林裡獨有的輕微瘴氣,只幸虧不算太濃,不至於讓人昏迷。
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她忍住,盡量讓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給自己打氣,重活一輩子,她就不信老天爺會讓自己這麼輕易就死。
城內如今安定下來,秦王必定會通知沈家軍進城。
沈肇若是進了城,肯定會第一時間私下跟秦王說自己來了。
自己被呂八挾持且雙雙失蹤的事,這會兒估計已經被秦王知道了,——他和沈肇應該已經在滿城搜自己。
想到這裡,雲菀沁終於鼓了鼓氣,生了希望。
不能光等著靠他們找來。
她掙扎了一下,繩子綁得很緊,是死結,憑她的力氣,沒有掙扎出來的可能性。
腳動了幾下,所幸腳踝上的繩子綁得不算牢固,有些鬆動,可光憑蹬,也蹬不開。
她將雙臂努力貼在兩肋,磨蹭了幾下,想看看那把防身的匕首還在不在,之前跟呂八逃出來後,呂八已經還給自己。
可明顯的,那匕首已經被山鷹等人搜走了。
短暫的失望後,她打起精神,手指一點點在地上的泥土裡摸索著,因為雙手反綁,這樣的動作很艱難,需要雙臂彎折壓下去,臀腰一點點地挪動,才能讓手指貼住地面。
累得汗水浸透了襖子,因為挖得太久,手指也磨得疼痛,還有些濕漉感,估計是破皮了,不知道摸了多久,終於,她的指尖碰到個硬邦邦的東西。
是石子。泥土裡的石子兒。
她手指一勾,捲了到手心,試了試,石頭不大,可有稜有角,有鋒利的角度。
夠了。
她捏住石頭,湊向手腕上的繩子,一點點地磨著。
繩子太厚太長,區區個石子,也不知道要割到猴年馬月,但眼下,沒其他辦法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動靜響起來,是腳步和人聲。
罩住眼的布條透出一點點光線。有人進來了。雲菀沁手指一勾,石子滑到掌心,握了起來。
只聽有男人粗獷的聲音傳來:「媽的,要老子說,一刀砍死不就得了!嘿,倒是奇了,你看這丫頭的樣子,斷奶只怕都沒多少年吧,竟有能耐紅黑兩道通吃,把咱們害成了這個樣子!不成,老子恨得牙齒癢,非得弄死這丫頭——」
有人似是攔住說話的人:「你別衝動!呂八不住的唧唧歪歪,非攔住鷹爺,鷹爺都答應了,你這會兒殺了,是怕鷹爺不發脾氣麼?不過,要說這丫頭倒還有兩把刷子,覆了黃巾黨,騙得呂八團團轉,呂八竟然還維護她,我當是個什麼絕色佳人勾魂狐狸精呢,再一看這模樣……嘖嘖,呂八的口味還真是特別!」
那漢子聽了,這才沒繼續動作,卻猶不甘心,狠狠吐了口唾沫:「那呂八到底說了什麼,竟叫鷹爺也同意啦?以前鷹爺敬讓他,還能說是利用他集結災民占城造反,現在那呂八窮途末路,沒了價值,自己都是個廢棋了,鷹爺聽他的幹嘛——」
「呂八說這丫頭在行轅得那王爺寵信,沈家軍當時沒進城,也是這丫頭獻計攔阻了,這一次剿了他們,這丫頭居功至偉,應該更是有些地位,與其就這麼殺了,太可惜,不如留著,也能是個砝碼,鷹爺考慮了會兒,便也同意了。所以啊,你可別衝動,留著這麼個人質,說不定有點兒用處,一個黃毛丫頭而已,又不礙事兒。到時不行,再殺也不遲,你現在慌什麼。」
另一個人嘀咕道:「本來就在躲著官府,還帶著個累贅!他媽的還得費糧食養著!真不划算!若是長得漂亮些,倒還能給咱們兄弟幾人取取樂,就那副樣子,看了老子都倒胃口!」
話一出口,兩人都笑起來,不乏輕薄和淫邪。
兩人得了上頭的命令過來瞧瞧人質,此刻檢查了一下,沒什麼事兒,乾醋趁機偷個懶,壓低聲音,聊了起來。
因為山洞窄小幽靜,兩人聲音傳過來,聽得十分清晰。
雲菀沁大概瞭解了一些情況,山鷹坐鎮馬頭山,隨著長川郡官府的不作為,勢力的逐漸加大,早就有了野心,一直就想找個城內有名聲的平民為自己牽頭,目光落在了呂八頭上,青河災情前,就多次上門蠱惑和利誘,承諾兩人共同占城,到時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呂八見著土匪私下上門,幾次拿打鐵的大火鉗將人趕了出去,唾罵不止。
災情爆發後,長川郡民不聊生,因賑糧不齊,呂八建立了護衛隊,爭取糧食。
山鷹知道這是個好機會,利用他的重義,又派老田上門遊說和教唆,讓他自編武裝力量與官府暴力對抗,而他也會作為後盾,萬一有什麼,會派人襄助。
呂八雖知道與土匪為伍不好,可這一次被逼得走投無路,看看吃不飽穿不暖的同鄉,才答應與山鷹聯手。
剛剛山鷹捉到自己,呂八軟硬兼施,求了許久情面,才讓山鷹沒害自己。
眼下,山鷹怕洩露自己藏身的風聲,並不讓呂八單獨離開,逼迫在一塊兒待著。
而呂八似是擔心自己安慰,也並沒想過走。
雲菀沁本來想,自己就算跑不掉,也得想法子,看能不能讓呂八遞信出去,讓官兵知道自己在哪裡,可看來,呂八壓根也不可能有機會離開。
兩個山匪說了會兒,沒有多耽擱了,正要拔腿走,卻聽空寂山洞的最裡面,傳來女孩聲音,宛如雛鳥一般,全無殺傷力,聽上去,根本不像是個能夠幫官府擺了黃巾黨一道的人,輕微顫抖著,好像還黏著泣音:「兩位大哥,山鷹大爺能不能放了我?」
兩個山匪腳步一駐,對視笑起來,不無輕蔑和可憐,本以為這丫頭看起來不怎樣,說不定肚子裡有點兒能耐和狠勁兒,沒想到聽她一開口,也就是個一般的怯懦女子,放下了警惕。
那個說話粗魯一點兒的漢子嗤道:「這會兒知道害怕了?幫著官兵對付咱們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怕?放了你?想得美!」
「那你們到底想怎麼處置我?」女孩聲音充滿驚懼。
另個態度稍微好點兒的冷道:「叫你死也死得明白!聽說你可是那行轅的功臣和紅人兒啊,萬一官兵找來了,好歹能為咱們擋一擋!若三皇子顧惜你性命,你尚且能保住一條命。要是不管你麼,哼——」
「我只是個奴婢,官兵絕不可能為了我答應你們的要求啊,你們這不是活生生叫我送死麼——」女孩語帶哭訴,甚至輕微掙扎起來,滿心的不甘!
一個山匪聳聳肩:「那就沒法子了!所以說就看你的造化嘛。不過不管怎樣,你總能多活幾天,總比當場死就好!」
女孩緊縮角落,身子癱軟,看上去已是絕望透頂:「兩位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人到臨死的關頭,哪裡會不害怕?何況只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片子。兩個土匪見面前少女驚懼得快要失心瘋了,笑起來,言語輕浮:「放了你?你說你要是個美人,叫咱們兄弟兩快活快活,指不定我兩還能勸勸鷹爺,你要啥沒啥,有什麼好處!」
女孩身子一直,哽咽道:「兩位大哥,我左手上有條鏈子,是在行轅那次阻沈家軍進城立功後上級賞的,雖然也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可比一般的民間飾物要貴一些,你們拿去好不好……」
土匪便是土匪,打家劫舍習慣了,如今對著快要死的人,一聽她身上還有些財物,哪會不動心。
兩人目露貪婪,一人上前,湊到她左手腕,因為繩子不能解開,嘩啦一聲,直接粗暴地扯了下來,放在手裡一掂,果真是好貨色,再藉著洞口的光亮一看,鏈子是銀子打造的,本來不值什麼錢,可每隔一截嵌著一顆小明珠,刻成蓮花的形狀,倒有些價值,喜笑顏開,拿了鏈子便離開了。
女孩尚在後面帶著哭音,微弱地喊著:「兩位大哥,你們收了我東西,記得放了我啊——」
兩個山匪扭頭看一眼,哼了一聲,放?放個屁。蠢得要死。
步履漸弭。
山洞內,恢復死一般的寂寞。
雲菀沁即時收住了哭聲,心中小小舒一口氣,這些人就算躲著,卻也得填飽肚子,必定會派人出去採買食物。
他們的老巢都沒滅了,身無分文。
今日帶兵下山,抱著必勝之心,如今倉惶出逃,更不可能隨身攜帶食物,這會兒隆冬寒月,就算在山上,動物全都避在巢穴,也沒野物和果子能果腹。
若得了飾物,肯定會到山下去換物。
只盼這首飾能流入官府眼裡,讓他們知道自己在哪裡。
想著,她深吸一口氣,攥在手心的石子兒一滑,又捏在指頭尖,開始默默割繩。
**
兩日下來,行轅內的氣氛,如走單行鋼絲,步步驚心。
梁巡撫按照秦王的吩咐,封鎖了當天呂八逃跑的林蔭小道,不讓人踩踏,然後順著呂八策馬踏過的痕跡追蹤,總算將範圍縮小。
可那馬蹄足跡到了東城一排偏僻的山丘附近,就消失了。
那裡人際荒涼,應該就是呂八藏身地。
山丘下附近都是農戶民居,星羅棋布,梁巡撫麾下官兵和沈家軍、皇子兵甲分為三班倒的形勢,兩班為一對,從昨兒到今天,日夜不斷,一家家搜索。
天光散盡,暮色降臨。
行轅內各個屋廳裡外的燈火接二連三地亮起。
正廳內,下人見王爺從昨天東城剿賊回來後,近兩天都沒吃沒喝,白晝親自領隊搜城,一回行轅,不是與施大人密探,就是對著地形圖細看,將灶房溫好的晚膳今夜第三次端了進來。
剛放下,卻又被王爺扒到一邊,繼續在燈火下頭顱低垂,仔細研究東城地形圖。
施遙安在門口等梁巡撫回來報告今兒的搜索情況,回過頭,燈下男子長軀微彎,眼圈烏青,不到兩天又瘦了一圈,歎了口氣,勸:「三爺暫時休息會兒吧,犯了病怎麼是好?」
怎麼能暫停?他紋絲不動,臉上也並沒什麼神情。
好容易才抬起頭,看了一眼門外夜色降臨,他方才眉宇一緊,天黑了。
正這時,門外有人疾步進來,是行轅內的一名長官,從昨天開始負責戒嚴全程,在街上排查可疑人物。
此刻,那名長官匆匆入內,行禮後,袖口中掏出個東西,送過去,低聲:「王爺,今兒黃昏時候,下官帶隊巡街時,經過東城那邊的村落,有個獵戶戶主將這個交給咱們,說是今兒白日有人上門,用這個來換了牛羊肉各二十斤,那獵戶看那人長得凶神惡煞,不像良民,又看那鏈子是被扯斷的,而且還髒兮兮的,不像是鏈子的原主人,生怕是贓物,事後特意報告了咱們。下官將那獵戶說的人相叫人繪製下來,帶回來一查,正是通緝在冊的一名山匪,而這鏈子,也很像是咱們行轅的賞物,所以帶了回來,給王爺一看。」
夏侯世廷接過手鏈,心中一動,施遙安在旁邊看到,已脫口而出:「是,是娘……慶兒姑娘的,那次沈家軍之事後,小的叫吳婆子循例給她的。」
她竟跟山匪在一起?
夏侯世廷呼吸凝滯,眼微微瞇起,鏈子髒兮兮的,接口處被扯斷了,眼光再順著滑去,小明珠雕刻的蓮花栩栩如生,凸起來的花瓣和凹下去的花心,各處做得都很精細。
確實髒兮兮的。
凹進去的花心裡,有幾處泥土嵌了進去,因為縫隙極小,就算用手指頭摳,估計也很難清乾淨,土匪想要換物,估計也沒這麼耐心,直接就給了獵戶,官員也就這麼帶回來了。
「拿白紙來。」他沉聲道。
施遙安捧來一張雪白宣紙,只見三爺抬手,將頭頂冠上束髮的歲寒三友細笄摘下來,笄尖鋒利,朝蓮花花心內一摳,泥土噗噗落在白紙上,顏色分明,十分醒目。
夏侯世廷食拇二指捻起一坨,燈下細細查看,陡然開聲:「晏陽哪裡有紅濕土?」
那長官是本地官員,又修撰過本地的地理志,愣了一下,忙道:「就在東城那些山丘上!」
施遙安頓時意會到三爺的意思,忙問道:「能不能精確一些?」東城幾座山丘零散分佈,山洞密林極多,要找個人也得耗不少時辰。
官員想了想,道:「這紅濕土不多,應該在靠北邊的山丘上,那兒長著三角松,只在這種土壤才能存活下來。」
正在這時,梁巡撫回來了,一進大廳還沒稟報,正見秦王拍拍手,撣去泥土,拔挺了身子,披了大氅,套上軍靴,道:「佈兵,去東城山丘帶,北山。」
梁巡撫一聽,知道似是探出什麼,那群賊匪應該就在山丘上的北邊地帶,一訝:「這半夜三更的搜山……」話沒說完,見秦王朝門口走去,只得乖乖領了命。
臨出門,夏侯世廷若有所思,頭一偏:「將呂七兒帶上。」說罷,頭不轉,逕直跨出門檻。
施遙安明白是什麼意思,必要關頭,要把呂七兒當誘餌,親自去西南小院提人了。
見秦王一行人出去,梁巡撫也灰溜溜跟了出去,上馬前忽的想起,吩咐部將:「多帶些火折子!」
那部將面露疑惑:「帶那麼多火折子幹嘛?」
梁巡撫呸一聲:「最乾脆的辦法就是放火燒山,還怕那賊匪不被活活逼出來?便是逼不出來,也得被煙子熏死。」
那人會意過來,趕緊去辦了。
*
已是山洞裡的第二夜。
雲菀沁依舊被蒙著臉,一天下來,不停地用石頭尖兒磨繩子,一個石頭磨鈍了,又找下一個,幸虧這荒山野嶺,別的沒有,地上的碎石頭倒是不少。
一天多的時辰下來,手腕上的繩子似是沒有那麼緊了。
她不知道時辰,卻通過山匪送飯送水,大略能猜出這會兒已經是入了夜。
飯是乾巴巴沒有水分的果子,水是山裡的野泉水,看來山匪真的彈盡糧絕,怎會捨得在自己身上耗食物,只讓自己暫時保住一條命,不被餓死就行了。
這樣說來,她那鏈子,想必也能物盡其用,土匪們絕不會攢著。
正在想著,山洞外有聲音傳來,有土匪進來。
她感覺山洞口似是被他們用石頭封了大半,每回進出都會移動。此刻,那山匪搬移了石頭進來,也將外面的聲音帶了進來,十分的嘈雜。
斷續有兵刃摩擦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說話聲,夾雜著山間的風聲。
隔著不算厚的黑色布條,她甚至能模糊感覺到山洞外跳躍的火光。
出事了。
「外面怎麼了?」她心裡跳得慌,雖然有些緊張,卻又一喜。
「幹什麼?」是昨兒來過的其中一名土匪的聲音,冷笑:「你這小命,是生是死就看今晚了,那三皇子倒也本事,竟這麼快就帶著官兵找來了!」
------題外話------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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