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肇跟著秦王一道進山獵熊,沈肇回了,那就是——
「秦王也回來了?」雲菀沁說完,卻又是咯登一下,不對,若秦王回來了,自己這邊早應該知道了。
沈子菱湊近她耳畔:「沁兒,我哥提前一個人先回來的,秦王的隊伍在後面,還沒抵達祜龍圍場。」
「子菱,是不是出什麼事?」雲菀沁心裡晃了一下,聲音卻仍是穩著。
前幾天因為林若男的案子,沈子菱就聽宮人暗中傳那秦王將披風給了好友穿,只怕關係不大一般,只當這些宮人是閒著沒事幹嘴巴長,這下子,知道了,只怕還真是*不離十,放緩了聲音:「你放心,沒什麼,那頭黑瞎子已經擒回來了……只是三皇子似是在追捕中受了點兒傷,所以我大哥先騎追風回來,喊應大夫過去接應一下。」
沈肇的坐騎是西域快馬品種,行業內稱追風荷花豹,原來是西域國的貢品,寧熙帝早年賜給沈老將軍領兵有功,沈老將軍又將這追風荷花豹贈給了武藝不凡的孫兒沈肇,平日沈家兄妹親暱地將這馬叫做追風。
追風的腳程很厲害,餵飽了糧草,一天之內躍川跨河,半口氣不歇就能直抵目的地,短途距離更是眨眼即到,遠遠甩過一般駿馬,雲菀沁聽沈子菱提過無數次。
獵物已經逮著了,隊伍正是凱旋路上,秦王若是只是一點兒小傷,為什麼不回了圍場再治,卻要勞得沈肇提前喊大夫過去救急?
肯定傷勢不輕。
「子菱,你哥哥走了嗎?」雲菀沁眉一攏。
沈子菱與她結交多年,哪會猜不透這閨中密友的心思:「沁兒,你要……」不用多問,面前少女的眼眸中已經是懇請和堅定。
「是的。」兩個字,從雲菀沁口裡吐出來,心照不宣地看著沈子菱。
沈子菱從沒見過好友這樣的神色,落水前,她謹小慎微,亦步亦趨,一雙眼裡總像是霧濛濛,充滿著愁煙猶雨,看不清前面的道路,落水後,她冷穩鎮定了許多,可又未免太過雲淡風輕了點兒,除了身邊的幾個故人和弟弟,不願跟別人有牽扯,而如今,沈子菱卻覺得她又有些變化,一時卻又說不上來,也沒多問,將她手反著一握:「好,你隨我來。」
雲菀沁馬上吩咐了鄭華秋幾句,然後跟著沈子菱快步離開,一路牽著她的手快步走著,略微刺骨的夜風撲面,心中卻有暖熱在流動,沈子菱永遠都是這樣,作為一個好友,從來都不問自己原因,只要在能力範圍內,她毋庸置疑地會幫自己。
鄭華秋見雲小姐被沈將軍小姐拉走,知道是有什麼事兒卻不方便說,正好,韓湘湘見雲小姐遲遲沒進來,奇怪地探出頭:「怎麼了鄭姑姑,是沈將軍家的二小姐來了?雲小姐呢?」
鄭華秋轉頭笑說:「沈家小姐幾天都沒曾見著雲小姐,這不,怪想的,趁這會兒還沒宵禁,把雲小姐拉去她帳子說閨房私話呢。」韓湘湘和曹凝兒知道沈子菱同云云菀沁關係好,倒也沒多想什麼了。
蒼穹籠罩下,雲菀沁和沈子菱在燈火點綴的帳所之間穿梭,不時避開巡守的太監和禁衛,最後,繞到帳所後方。
沈子菱顯然駕輕就熟,拉著雲菀沁,悄悄繞到一處無人把守的死角,輕手一推,柵欄「嘎吱」一聲開了,兩人對視一眼,走了出去。
兩人一出去,頭也不回,逕直朝圍場快步走如,慢慢的,離有燈火和人氣的帳子越來越遠,耳邊人聲和步伐聲漸漸消弭下來,只餘下空曠場地的細微風聲刮擦過耳畔,還有遠處深山傳來的夜梟嘶鳴。
臨近圍場邊的一處馬廄,雲菀沁隱隱看見前方有人影,大約幾十步的距離,兩人背面朝著自己與沈子菱,騎在馬上,還沒來得離開。
沈子菱跑過去喊了一聲:「哥!」
兩人回過頭來,一眼看見沈子菱,一訝,再一見沈子菱身後的女子,更是雙雙一怔。
一匹赤炭棗騮上坐著的青衫中年男子,正是雲菀沁私探王府時見過一面的應大夫。
另一匹馬胸寬臀圓,毛髮光澤如洗,猶如塗脂,一看就是千里神駿,鞍上手持韁繩、一身獵服還沒脫的正是沈肇,跳下追風荷花豹,沉眸走過來,壓低嗓音,朝著妹子不滿地一斥:「子菱!」
雲菀走到前面,身子半邊擋住沈子菱,目光篤定:「沈大哥,是我叫子菱帶我過來的,我跟你們一塊兒去看看。」
應大夫已經在後面在馬背上催促起來:「沈少。」
不好多耽誤了,沈肇沒功夫這個時候責怪妹妹,只快步返回馬廄,牽了一匹纖腿圓蹄的玉白駒過來,將韁繩給了雲菀沁:「可還記得荀蘭馬場上怎麼騎的?」
嘖嘖,沈子菱白了哥一眼,剛對著自己喊打喊殺地吼,這會兒語氣倒還轉化得真快,柔得能掐出水。
「記得,沈大哥。」雲菀沁努力笑笑,雖然是強擠出來的,——現在她真的一點都笑不出來,一把拽緊了韁繩,正要踩進銀環蹬子,沈肇卻示意要她等一下,手舉起來將自己烏青色的皮裘披風脫了下來,抬手呼一下,將面前的女孩兒裹了個嚴實,三下五除二,繫了個小活結:「山中夜間風大。」
出來得急,帳子裡有炭爐和火盆,雲菀沁只穿了件不厚的夾棉襖裙,出來一會兒,夜風一刮,鼻頭都凍得粉紅通通,此刻套上男子的厚實披風,通身暖和一截兒,也來不及多說,見他已經轉身上了坐騎,她也跟著一拉轡,輕身躍上馬,望了沈子菱一眼,然後跟著沈肇和應大夫背離帳群,絕塵而去。
沈肇因帶著應大夫和雲菀沁,腳程稍放慢了一些,一手提鞭,一手舉著火折子,在前面引路。
雲菀沁知道這不是在馬場上訓練,不能叫前面的人慢點,更沒有機會停下來,只勒住韁繩,夾緊馬腹,緊緊盯著前方,半刻都不鬆懈。
山路崎嶇,小路更是陡峭,越跑到深處,夜霧越是濃厚,馬匹奔跑起來,夜風呼呼,跟刀子一樣擦過雲菀沁的臉頰,比剛剛在陸地走路還要冷,連沈肇的披風都快抵不住,這才真切地感受到,這次他們進山狩獵,比她想像中的,還要艱辛。
沈肇不時回過頭,藉著火光看她跟緊了沒有,只見身後的少女神色變幻莫測,卻透出一股堅韌,不覺心頭就像被什麼敲擊了一下,目色一暗,調過頭來,「喝」的長聲一吆,加快馬蹄步伐。
三匹皇家御廄出來的良駒在電掣風馳之下,繞過幾個彎兒,慢了下來,這時,前方傳來轅輪滾動的聲音,似是一隻隊伍正迎面走來。
果然,前方不到五六丈的地方,亮起幾點融融火光,兵士將官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眾人簇擁著一輛馬車慢慢地朝前行著,最前方是一輛押送獵物的押車,囚籠裡趴著一頭迷昏了的黑黢黢的傢伙。
雲菀沁定睛一看,勒繩跟近了幾步,看清了,籠子裡是一頭身高近丈的黑熊,心口下方插著一把金黃色鞘身的匕首,還沒拔出,匕首尾端繫著長長的龍紋金羽,是夏侯皇室的象徵,血跡已經乾涸了。
看得出來,正是這一刀制服了黑熊。
此刻,黑熊已經被制服了,不省人事,正呼呼大睡。
連睡相都十分可怖,黑熊獠牙外露,銅鈴大的眼瞇著一條縫兒,滲出幾許凶光,血紅大口微微張著,伸出一小截舌頭,如山中其他很多野獸一樣,舌苔上佈滿密集的細小芒刺,稍一舔,就能舔去一塊完好的皮肉,熊掌上尖利的爪子長約三四寸,一撓便能叫人皮開肉綻,破腹穿腸!
昏迷的樣子都凶悍得很,想像得出,清醒的時候該有多難應付!
前方狩獵隊伍的將官已經看到了沈肇,知道他已經將三皇子的貼身醫官請來了,手一揮:「停!」
隊伍在山巒疊嶂的中途停了下來。
雲菀沁跟著沈肇和應大夫踩環下馬,藉著兵士們讓的道路走了過去。
馬車邊,施遙安幾步過來了,見多了個人,身姿略嬌小,穿著沈肇的披風,都快罩不見了,明顯不是男子,再一看,竟是雲菀沁,還當看錯了,等確認是她,嚇了一跳:「雲小姐怎麼來了?」
雲菀沁將披風的連帽拉下來:「聽子菱提起,過來看看,秦王現在怎麼樣了?」
聽沈小姐提起,過來看看?話說得輕飄飄的,這可是半夜三更騎馬跑出女眷帳子到深山裡啊!施遙安還沒說話,沈肇已經開口了:「應大夫,秦王就在車駕裡,請過去看看。」
應大夫點頭,背著醫箱走向馬車,一掀簾子上去了。
因為應大夫為秦王瞧看傷勢,小蛇般蜿蜒的隊伍在空曠冷清的山谷中,暫時停了下來,隨行狩獵的兵士們手持火把,照亮了夜幕下的山間空地。
沈肇領了兩名將官在四周放哨巡守,防止夜晚有野獸胡亂竄出來。
雲菀沁看了一眼前方十幾步之遙的馬車,低聲問施遙安:「施大人,秦王怎麼會受傷,傷在哪裡,可嚴重?」
施遙安望著雲菀沁,目光在燈火中一閃,有什麼滑了過去,歎了口氣:「咱們找到那凶獸的老巢,守了一天,布好了陷阱,萬事俱備,只等黑瞎子進洞了,可那傢伙精明得很,似是嗅到人氣兒,在洞穴外徘徊了半天,到了黃昏都不進去……三爺便叫咱們在洞裡攔截,親自帶著幾名精幹的侍衛去引那黑熊,引進洞穴後,那黑熊知道中了埋伏,發了狂躁,果真是力大無窮,掙斷了一根繩索,侍衛們怕那畜牲狗急跳牆,要護衛三爺先出來再說,三爺估計覺得失去了這一次機會,會打草驚蛇,那黑瞎子再難中計,帶人追上去強行捆綁那畜牲,卻被黑熊掙扎中用爪子撓了一下左腿——」
雲菀沁瞳仁一縮。
「……虧得三爺早有準備,忍著傷抽出靴袋裡塗了迷藥的匕首,直刺野熊的心臟下方,才叫那畜牲瞬間麻痺,倒了下去。」
雲菀沁眉一顰,這是心急個什麼?那黑瞎子再精,能比人還精明嗎?既然連老巢都找到了,連陷阱都布好了,遲早要進網的,多等半天甚至一晚上又有什麼關係?他這人靜起來,比千百年的深潭還要不動聲色,怎麼臨門一腳,這麼急躁?
施遙安見她臉色晦明晦暗,牙關一磨,放低聲音:「雲小姐,本來三爺也沒那麼急著逮那野熊,只是今兒從來回傳信的將官口中……得知了圍場裡今早發生的事。」
雲菀沁眼皮子一動,是說得知了皇帝召幸妙兒的事?難道,他猜到皇帝本來是召自己去?
正在這時,馬車裡傳來應大夫的厲聲:「遙安!拿棉紗布來,不夠用。」
施遙安趕緊將隨行的救急箱抱過去,送到車廂裡,雲菀沁後腳跟上,走近車駕前,隔著一道簾子,一股子新鮮血腥的味道直飄出來,竄進了鼻子裡。
車廂內,傳出陣陣窸窣聲,有攪拌鹽水的聲,又有「刺啦」的尖利撕扯聲,應該正在給傷口消毒,然後在包紮。
光聽聲音就令外面的眾人很緊張,裡面的人,卻是半點不叫疼,倒是叫雲菀沁很佩服。
剛才親眼見識過那頭野熊的爪子多鋒利了,這麼一拉刮下來,一塊肉只怕都沒了,怎麼會不疼?光是用鹽水消毒,傷口浸鹽,禁不起疼的人,只怕得滿地打滾兒,又不是鋼筋打的。
他倒是硬實得很,竟連一丁點呻吟都懶得發出來。
二人久久沒有出來。
施遙安本以為那傷口包紮一下就可以,沒想到時間這麼久,有些急了:「老應,到底怎麼樣?」
簾子掀開,應大夫探出頭來,滿臉大汗:「創面有點大,消了毒,可還是有點兒滲血,還是得快點啟程,回去圍場,那邊才有工具好止血。」
施遙安二話不說,趕緊去調度隊伍,雲菀沁剛剛已經看清了四周的環境,此刻出聲:「稍微等一下,施大人。」
這個聲音……聲線如冰玉墜銀盤,抑揚頓挫,又恬和得讓人安心。
車廂裡的人本是昏眩中,乾脆閉著眼睛養精蓄銳,這會兒卻是一動,呼吸凝住,因失血而略顯虛弱的俊朗臉孔一牽動。
是她?沒聽錯吧?她怎麼會來?不是失血造成幻覺了吧,卻聽帳子外女子的聲音如清泉流淌而來,快速而清晰:
「……勞煩你派人上樹,摘一盆花下來,另外不知道有沒有香油和石灰,請拿些過來。」
施遙安聽得一愣一愣,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是長在山間的一株石榴樹,兩個成年男子疊起來那麼高,石榴樹的花季一般是五六月,這會兒是秋冬交接,已是結果的季節了,卻仍是夾雜著一些殘花。
雖不知這雲小姐要做什麼,可總不可能是害三爺,施遙安馬上差人去辦,不到三兩下功夫,全辦齊活了,放在個簍子裡端到了雲菀沁面前。
雲菀沁抱住簍子,抓了車門,上了車。
施遙安這才揚聲:「啟程,回圍場!」
簾子一打,血腥味更濃,雲菀沁看清面前一幕後,短暫的一怔。
因清洗傷口和包紮的緣故,俊美男子的外衣和下裳都除去了,肌肉勻稱的身體上只餘下一件暗五龍花紋月白裡緞中衣,傷處正好是左腿的大腿表面,線條緊繃而流暢的大腿輪廓裸了出來,此刻正靠車壁上,髮冠鬆散,烏黑長髮跌落在寬肩兩側,胸廓一起一伏,眼睛閉著,雙睫輕顫。
腿上的白紗布上確實仍有血跡斷續滲出來,只能靠應大夫用手摁住,方能讓血流得慢一點兒。
「雲小姐準備怎樣處理?」應大夫望了一眼她手中的東西,實在有些不放心。
雲菀沁一指秦王大腿上的傷口:「請應大夫先解開紗布,臣女來幫秦王止血。」
應大夫遲疑:「剛剛包好,再打開,恐怕出血會更厲害。」
「這樣已經出血出得夠厲害了,還能厲害到哪裡。」雲菀沁指著秦王的傷患處,輕聲道。
「雲小姐這不是將三爺死馬當活馬醫吧?」應大夫眉一皺,面上一派咱們的主子咱心疼的神色。
「怎麼會是死馬?眼睛還眨著呢。」雲菀沁睨了一眼那人。
夏侯世廷被她看穿,打開眼睛,纖薄嘴唇一動,卻又顯得無力而蒼白:「應大夫,照做。」
應大夫見主子吩咐,只得拆開秦王腿上的白紗布。
雲菀沁也沒在旁邊閒著,用應大夫給秦王衝過傷口的鹽水洗乾淨手,迅速將石榴花清洗消毒,再撕成細末,與石灰以三比一的比例調和在消毒後的瓷碗裡,再用香油攪勻,見秦王的紗布已經拆開了,傾身湊上去。
腿上果然是茶盅大小的一個窟窿血洞,看起來是正好傷在了血管豐富的地方,所以流血難止,應大夫正牢牢摁在旁邊的經絡穴位處,盡量讓血流得緩慢一些。
雲菀沁將石榴花調勻的香油石灰挖了一掌心,靠近他,凝視他的腿傷:「秦王不怕疼是嗎?」
夏侯世廷的思維被她牽走,正要答話,她卻已經一個巴掌將剛調製好的止血藥敷蓋在那處傷口上,毫不浪費。
雲菀沁顧不得手上血污,立刻抬頭:「請應大夫包紮傷口。」
應大夫趕緊重新換了新紗,將傷口纏起來。
方才上藥一摁,夏侯世廷疼得冷汗一炸,只覺得每個月被藥蛇吸身都沒此時一小半疼,卻知道她剛才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若是神經繃緊,身子也會僵硬,藥性吸收會慢,疼痛更加倍放大。
好歹,這痛楚來得迅猛,褪得卻也快,一陣劇痛過後,漸而散去了。
第一次包紮完畢後,血絲還在不停地往外滲,不一會紗布就被血打得透濕!這一次敷了藥包紮後,那紗布表面竟是潔白如新。應大夫驚喜,知道秦王的傷口沒有再繼續流血了,放下了一顆心,卻一時技癢又好奇,忍不住詢問起來:「這花是哪兒找來的靈芝仙草?」
「不是靈芝仙草,」雲菀沁慢條斯理洗著手,「漫山遍野、尋常宅院中都有,你們王府的庭院指不定就有,最普通不過的石榴花罷了。」
「石榴花?」應大夫更是奇詭。
雲菀沁掏出帕子,揩乾淨一雙纖筍般的手,又恢復光潔玉白,扭過頭,雙眸清涼,莞爾:「《本草綱目》記載,石榴,陰乾為末,……干葉治心熱吐血,又研末塞鼻止衄血,亦傅金瘡出血,《海上集驗方》亦有相關記錄,榴花研末配香油石灰,能快速治金瘡刀斧抓破之流血。正巧,路邊恰恰就有大好的止血藥,」說到這兒,瞥了一眼秦王,「何必讓秦王乾巴巴地流血一直流到圍場呢,雖死不了,這條腿萬一廢了,變成個殘疾王爺,成日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像個樣子。」
夏侯世廷知道她在戲弄,面肌輕微一搐。
應大夫沒注意這雲小姐後半句是在調侃主子,只笑道:「沒料雲小姐還是同道中人,而且比我過細得多,哎,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方纔我還不信任雲小姐,這就給雲小姐賠罪了——」
話沒說完,卻聽半天沒開口的秦王發了話:「老應,你先下去淨手。」
應大夫這才醒悟,忙垂首道:「是,三爺。」勒令馬車停下,先下去了。
剛剛打發了車上的第三者,夏侯世廷端詳眼前的人,打量到一半,眼睛卻火星子一黯,身子一直,傷口跟著他坐起來而一扯,臉色驟然一變,沉啞的聲音變了調:「你穿的這是誰的衣服?」
雲菀沁怕他剛敷好的藥又毀了,上前便將他胸膛輕輕一推,壓了下去,語氣不自覺有些命令:「躺下!止血藥還沒成型凝固呢。」
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疼,一張臉還白著,就迫不及待要起來攀上爬下了,還真是。
夏侯世廷被她一隻軟綿綿的手推得身體舒坦,傷口的疼痛都蓋下去大半,柔順地依著她,靠了下去,一隻手卻趁她不備,壓著她披風的一角,「嘩」一下子,扯了下來。
「幹什麼?」雲菀沁嗔惱了,「是沈大哥給我防寒的衣裳!」
他眸子一移,瞥了一眼車廂一角,語氣慵慵:「穿上那件,那件厚實。將沈肇的衣裳還給他。」
角落是他的青狐毛領皮裘大氅。
這會兒不騎馬,也不需要擋風避寒了。雲菀沁並沒去拿。
夏侯世廷眉峰一聳,穿沈肇的,不穿自己的,是什麼意思,忽然覺得那傷口就像是連著心似的,扯了起來。
沈肇跟她的關係有多親近,他從慕容家壽宴那次就看出些名堂了。
這次進山狩獵,沈肇竟主動請纓隨自己一塊,他更是起了疑,沈肇雖然沒有說,可不是因為她,還能為什麼?
現在更不得了,直接就叫上大哥了!什麼哥哥啊妹子的稱呼,最是噁心!
這麼一想,傷口越發是火辣辣地疼。
「本王只聽說你有個弟弟,什麼時候你爹又給你生了個大哥?」冷冰冰的語氣。
雲菀沁忍俊不禁,卻見他垮了臉,先前上藥包紮的時候都沒這副相,冷汗也順著俊美的鬢髮滾了下來,忙問:「怎麼,剛才都不疼,現在疼起來了嗎?」
見他悶聲不語,垂下頭,額前的髮絲鋪下來,擋住了臉,雲菀沁覺得不對勁,只怕他傷口真的炸裂,想查看一下,雙手支地,湊近了過去:「三爺將腿打開。」
他本來很是不舒坦,此刻一聽,高挺的鼻樑微微一動,頰上閃過一絲酡紅,打開雙腿?
「打開雙腿,我方便看看傷口,看是不是止血藥漏了。」雲菀沁重申一次。
夏侯世廷眼底一斂,輕挪了一下腿。
這地兒傷得也夠是尷尬,剛才急著止血又有應大夫在場,沒什麼,現在車廂裡沒人,雲菀沁才意識到不雅,可又眼睛一閉,醫者都是不在乎男女貴賤的,上次在高家村為了救那個被蛇咬的小少年,還將這話訓誡過他呢,怎麼這次輪到自己不記得了。
她將他傷口旁邊的一處地方輕柔施力摁壓住,那是她從姚光耀送來的醫術和筆記中學過的一個穴位,能夠舒緩筋絡,平緩血脈,低下頭,看到白紗乾乾淨淨,並沒有出血的痕跡,放了些心,可又見他眉頭仍是鎖得緊,難道還在疼?
她不禁道:
「三爺想疼就喊出來,不用憋著,怕疼是人之常情,對疼痛沒有反應才不是人——」
最後一個字沒落音,還在車廂內盤旋著,一股子熱氣朝雲菀沁撲來,後背被他一箍,滑到了他的懷抱裡,驚訝一抬頭,正對上他似笑非笑的一張俊顏,銀白月光下,雖唇色泛白,眼皮也因為失血卻有些浮腫,反倒卻襯得更有幾分世外仙姿,最關鍵的是,顯然,這男人的力氣,足得很,並沒因為大腿根子被撓了一下,而虛弱不堪,——該做的事兒,照樣能做。
「你根本沒事!」雲菀沁把他胸口一搡。
「怎麼沒有事,腿上破了這麼大個洞,你都親眼看到了,這還能作假?」男子絲毫沒有放過少女的意思,將她的後腦勺又是一壓,然後,低下頭。
——這一次,兩人唇鼻相抵,幾乎沒了距離,男子龍涎香的甘醇清朗和女子天生純美的體香混在一起,藉著馬車騰騰在不平山路上的慢行,肌膚間歇地摩擦著。
星夜下,車內繾綣綺色一片。
她策馬夜奔,來看自己,完全顛覆了平日的儀態和性情。
天知道他在聽到她的聲音和看到她的一瞬間,多不敢置信,多驚喜!
山間月光的蠱惑下,夏侯世廷傾前一步,掐住她的小腰,不讓動彈,鼻下的兩瓣紅唇光滑纖嫩而飽滿,上唇瓣微微翹起一個小弧度,活活能勾得成年男子氣血橫流。
「你是不是早就查和我娘早年來往的男人是誰?」雲莞沁靜道。
男人沒有做聲。
果然。他早就查到了,這就是為什麼他不告訴自己的緣故。因為他知道皇帝對娘親的執念?怕自己引火燒身!
所以他也清楚,今早皇帝來召的其實是自己,這才叫他一改穩妥脾氣,連夜星辰也得擒了那黑熊,趕緊回來!
雲莞沁心裡彷彿有什麼一顫,所以,那裡,是為她傷的?
男子叫她呆忪,卻好像已經有些忍不住了,臉龐一俯,試探著碰了一下面前人的兩瓣粉唇,飽滿的唇兒極有彈性,一撞便輕微地回彈了一下。
他素來禁慾的俊美眸子難得有些輕邪之意,忽的情動,一口含住,力氣從到大地啄吮起來,蒲扇大的手掌滑下去,托抱住少女的臀兒,往懷裡盡量擠,讓兩人能盡量貼得天衣無縫。
喘息之間,男人拎起那件女子剛穿過的披風,手一揚,眼睛都不眨地狠狠扔出了窗外——
懷裡女子短暫地掙扎了一下,享受地坐在他的手掌上。
貝齒快被撬開的一瞬,雲菀沁只覺腿踝有些濡濕,不妙,忙一躍而起,果然,抱著傷口的白紗布又浸上了一兩抹血。
因為興奮,傷口又裂了。
這次再不敢待一塊兒了。雲菀沁將他推開了,坐得遠遠,見他目色哀憐,只冷冷:「三爺不想廢了腿,就老實些。」
剩下的路程,夏侯世廷總算乖巧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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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祜龍圍場時,天色已經黑得沉沉。
距離還有些距離時,夏侯世廷便先放雲菀沁下了車,免得被人看到。
雲菀沁跳下車,原路返回,從沈子菱帶自己出來的後柵欄口進了帳群,避開巡守的宮人,回了自己帳子中,鄭華秋掩飾得好,旁人都沒注意,她只當從沈子菱處回來,梳洗完畢就上榻歇了。
第二天,天色一亮,雲菀沁起身,剛與曹凝兒、韓湘湘用完早飯,在帳子裡等著今兒的行程安排,等著等著沒事兒干,幾人閒聊起來了,曹凝兒道:「看來今兒還是雲小姐到圍場去伴駕。」
「可不是,」韓湘湘也是柔聲道,語氣裡淨是羨慕,「妙兒姑娘還被接到行宮去了呢,雲家被貴人們自然更是看重。」
正在這時,鄭華秋掀開簾子,喜氣洋洋地進來了:「各位小姐,皇上傳令,讓所有女眷都去圍場,來者皆有賞賜,有喜事兒!」
「什麼喜事?」韓湘湘一聽今兒能去圍場,喜出望外。
鄭華秋笑著說:「三皇子秦王昨兒晚間回來了,那黑瞎子也被生擒了!這會兒皇親臣子們都聚在圍場的御帳前,皇上高興得不得了,準備給三皇子封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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