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華秋和妙兒去了帳子,說了姚福壽的來意,然後緊張地望著雲菀沁。
帳子裡的氣氛剎時靜止,繃得如上緊的弦一般。
大姑娘在短暫的驚異後,眉巒如繩結,凝住幾分思緒,久久不出聲,妙兒知道,她不願意,既是如此,她也不猶豫了,跟鄭華秋對視一眼,開了聲:「大姑娘,你若不想去……」
不想去?笑話。皇帝都下了口諭,豈是臣子能夠拒絕的。雲菀沁雙目微微瞇闔,不覺滲出幾許涼薄意,與嬌稚略顯無邪的臉蛋格格不入。如今喊自己過去的不是什麼惡霸鄉紳,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擁有人世間絕對的生殺予奪大權。
她是可以不去,托病,裝不舒服,各種借口,甚至不惜對著幹,可一旦觸怒龍顏,家裡人呢,錦重呢,她想要保護的人呢?
她不能保證不會受打壓和牽連。
不能蠻幹。
昨兒晚上那一場見面,她心中忐忑不安,輾轉難眠,總覺得有什麼事要發生,原來,並不是自己多心,真的說來就來。
剛剛聽鄭華秋轉述時,她心底本有些震驚,可再轉念一想,也並不稀奇了,光看昨晚寧熙帝看見自己這張肖似許氏臉蛋時的驚喜,已經應該預料到,有這一場風波要發生。
皇家是世間最講規矩的地方,卻也是世間最不講規矩,最藏污納垢的地方。對於一個帝王來說,天下的女子譬如珠寶財物,都是屬於他的,倫理、道德又算得了什麼?
古來那些納大嫂、娶弟媳,甚至與生母、姐妹有染的帝王都不嫌少,何況自己,不過是他曾經喜歡的女人的女兒罷了,與他又沒血緣,一點關係都沒有。
看見妙兒臉上的擔憂,雲菀沁壓住心頭的波濤,努力讓臉色看得輕鬆隨行一些:「沒事兒,我先去一趟,也不一定有什麼,我到時候會隨機應變,有辦法的。」
能有什麼辦法?妙兒暗中握緊了粉拳,若皇上有那個心思,大姑娘還能反抗?口頭應變有用嗎?……一個男子,若是真的看中一個女人,怎會因為幾句話就打消念頭?權位越高的男人,對看中的女人,就越是不可能放過。
過來的路上,妙兒已經大概聽鄭姑姑說過開元行宮的望月閣是個什麼地方,不就是皇上寵幸女眷的濃情香閨麼?雖然大姑娘安慰她不要緊,她卻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皇上喚大姑娘去只說話說話!
雲菀沁見妙兒沉默不語,並沒多想,只望向鄭華秋:「鄭姑姑,蔣國舅今兒在嗎?」蔣胤一直都袒護自己,若知道,一定有法子幫忙。
「國舅爺?今兒早上皇上叫蔣家的小侯爺領著國舅去圍場狩獵了,國舅爺難得回一次京,與小侯爺是堂兄弟,好久沒見了,天光不亮便一塊兒出了帳子,騎馬去了圍場。」鄭華秋一愣,馬上說道。
不用說,是故意支開的…雲菀沁道:「鄭姑姑,你與宮人都熟,能否幫我知會一聲蔣皇后?」
鄭華秋知道她是想要借皇后來擋過這一劫,眉一蹙:「雲小姐,皇上這會兒便叫您過去……姚福壽已經在門口等了,您就算搬天兵天將來,奴婢怕……也是來不及啊。」
妙兒卻平靜開了口:「麻煩鄭姑姑先出去一下。」鄭華秋知道她心意已決,喉嚨一動,卻是依了她的意思。
妙兒的臉上是從沒有過的堅定,唇角卻綻出個笑,見鄭姑姑離開了,幾步走到床榻前,將雲菀沁帶的一個細軟拿了出來,雙手舉起來,望著雲菀沁:「大姑娘,請幫奴婢化妝罷。」
剛一路上,妙兒就考慮好了,若然大姑娘不願意,她就代替大姑娘過去,先擋了這一次。
她跟雲菀沁是同父姊妹,五官、輪廓本就有五六分相似,連鄭華秋一路上都開玩笑說兩人長得像姐妹,兩人年紀也差不多,身材和身高乍一看難區分,皇上昨兒晚上是第一次見到大姑娘,聽說還是醉酒中,醉眼朦朧,指不定對大姑娘看得並不大清楚。
她若是換上大姑娘的衣服,加上大姑娘的易容技術,瞞天過海,絕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雲菀沁一怔,瞬間明白了妙兒的意思,她這是要為自己獻身,胸口一澀,語氣冷道:「你是瘋了嗎?你以為這樣能幫到我?你以為皇上是白癡?混過了這一次,就沒下一次了?待東窗事發,我仍舊逃不了,我們全都是欺君之罪!你傻了嗎!」
妙兒眸子凝住大姑娘:「大姑娘,這辦法雖莽撞,可也是眼下唯一能擋住的法子了,不是麼?之後的事兒,之後再說,奴婢只知道大姑娘心裡的人絕對不是皇上,今兒若是委身,一生都難得洗清了,有了這層關係,您與……秦王,今生再也不可能了!奴婢能擋一時就一時,等……等國舅爺回來,等秦王回來,事情說不定就有轉機了。」
「我還用不著要靠你來犧牲。」雲菀沁聲音更冷一分,「想要拖延,辦法多得很。」寧熙帝一察覺妙兒不是自己,必定雷霆大怒,妙兒到時可以將責任攬到自己一個人的頭上,說是她自己擅自做主,雲菀沁不會有事兒,可妙兒怎麼會有好下場!
妙兒卻是仍抬著手臂,並不放下,是,想要拖延,確實辦法多。可最適合當下的,惟有如此。
能打消皇帝心思的,唯有蔣國舅,可是國舅上午不在,皇帝那邊又不可能由著等,只有靠自己先拖延著,大姑娘方有機會脫身。
「不,不是犧牲,」妙兒雙目浮上一層淡淡篤意,「奴婢與大姑娘血脈相連,大姑娘不是說過,奴婢是您的姐姐嗎?姐姐為妹妹做事,怎麼談得上犧牲?家人彼此照顧而已。」
雲菀沁仍舊不語,轉頭坐在了圈椅內,與此同時,帳子外,姚福壽已經親自跟過來了,聲音飄進來:「……鄭姑姑,怎麼回事兒啊,磨蹭了半天還沒出來。」
鄭華秋強顏笑著,聲音故意揚高了,傳進來:「姚公公,您不是說要好生打扮打扮,不能失禮御前麼?姑娘家嘛,打扮起來,肯定會耗時辰嘛……」
姚福壽這才哼哼了兩聲,沒吱聲兒了。
帳子內,妙兒知道時辰不多,刷一聲跪了下來:「大姑娘,奴婢知道,您是擔心奴婢,不過不要緊,奴婢這邊先去應付著,您再想法子,好嗎?奴婢這會兒去,也不一定有什麼事,奴婢跟了大姑娘這麼長,說話做事兒的能耐,該學的還是學到了!」說著,已經主動打開了妝奩匣子,拿出黛筆、脂粉和香膏。
鄭華秋也是避開姚福壽,掀來簾子,進來輕聲道:「雲小姐,這是這丫頭的一片心,您就應了吧,眼下確實沒其他法子啊,再磨久了,」瞟了一眼外面,「若是引了那姚福壽的懷疑,咱們全都逃不了,那才是真的什麼都完了。」
指間已經被妙兒強行塞進了黛筆,雲菀沁怔然,見妙兒臉上充盈著從沒有過的自信,心意終是一定,不能再拖了,也罷,待妙然應付那寧熙帝,自己便簡裝出發,去圍場找蔣胤,肯定來得及!
深呼吸一口,雲菀沁再不遲疑,用帳子裡的白醋與胰子化成鹼水,將香膏調濃,凝固成與自己膚色差不多的顏料色號,再一點點用羊毛小刷塗滿妙兒的臉,又在腮下掃了一層陰影。再就是眉毛的形狀,修細,拉長,眉尾稍稍勾出彎彎的弧度,宛如月牙兒,與自己的類似,然後用黛筆染了淺緋紅,重新給妙兒勾勒出唇線……
妙兒的耳根子與頸子的連接處,有一顆小紅痣,雲菀沁又用鹼醋調混成乳白透明的遮瑕膏,點沒了。
幾個步驟下來,坐在鏡台前的兩人,除了眼神有區別,無論膚色、臉型和五官,幾乎已經是分不清楚你我。
鄭華秋看得凝神屏氣,竟是驚呆了,若不是兩人的衣服和髮型不一樣,她這會兒真的是分辨不出哪個是雲小姐,哪個是妙兒,沒料到人世間真的有這樣鬼斧神工的易容妝術,更沒想到是出自眼前才十幾歲的少女的手下。
雲菀沁看著銅鏡裡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又失了一會兒神,妙兒生怕她的心意又變了,喊道:「鄭姑姑,勞煩你來幫奴婢梳發。」
鄭華秋醒悟過來,匆匆上前給妙兒綰了跟雲小姐一樣的髮型,又在雲小姐的珠寶盒裡抓了幾個簪釵,插進妙兒額髮髻間,最後換上雲小姐的外衣。
這一下,真的是完全就像雙生兒了。只怕連雲玄昶在眼前,也不一定能分得出到底哪個才是雲菀沁,別提那醉眼匆匆一見的寧熙帝。
剛剛打扮完畢,姚福壽又在門外喊了起來:「鄭姑姑,雲小姐可好了?」
「誒,這就好了,馬上出來!」鄭華秋扭過頭,應了一聲。
雲菀沁凝視鄭華秋,妙兒出力幫襯,尚因為是姊妹和主僕的情分,可鄭華秋卻是外人,忽的一福:「鄭姑姑,這事兒若真是觸怒了皇上,我們絕不會牽連你,到時你只說你不知道就好了。」
鄭華秋在宮裡待了近十年,也算是極會識人觀相,之所以處處關照雲家小姐,除了職責,也看得出來,這女孩兒有一副富貴儀態,未來必定萬人之上,看似淡泊平和,低調不爭,實際七巧玲瓏心竅,越是不爭不搶的,反倒越是得老天爺的眷顧,注定得有些不凡經歷,如今也只相對著一福:
「雲小姐,奴婢這次既然被選定照料您,事事必定以您為主。」
說著,見那姚福壽又催促起來,一伸手,示意妙兒出去。
「妙兒。」雲菀沁見她要走,幾步攔住她,眼神一斂,「我馬上就去圍場那邊找蔣……」
妙兒抬起手掌,摀住雲菀沁的嘴:「大姑娘,我懂。」
雲菀沁不再多說了,正要轉身去換衣裳,卻覺得臉龐被妙兒捂得恁緊,——她竟然壓根沒準備放,末了,妙兒另一隻手竟將自己的後腦勺一扣,牢牢埋在自己的手掌裡。
雲菀沁瞳仁放大,呼吸幾口,還沒來及推開她,腦子已經有些沉,身子踉蹌一下,不對勁。
這香味是她自己親手製出來的,她怎麼會聞不出來?
就是昨兒晚上兩人同榻時用過的助眠熏香,她說過一句,份量若重了,就成了迷香,沒料妙兒聽進去了,竟用在自己身上。
雲菀沁凝住妙兒,剎那,明白她的意圖,沒有力氣說話,唇角卻浮出一絲苦笑,妙兒,你這是何苦。
妙兒一把將她攙住,低聲:「鄭姑姑。幫忙扶小姐上榻。」
鄭華秋眼睛瞪大,眼睜睜看著那雲小姐紙片兒似的滑下來,顯然已經不省人事,震驚:「妙兒,你——」
「姑姑,先別說,快。」妙兒發了急。
鄭華秋倒吸口氣,先跟妙兒將雲菀沁合力攙到裡頭的榻上,又拉上簾子,蓋好了毯子。安置好雲菀沁,鄭華秋把妙兒腕子一拉,拖到外面:「你這是幹嘛?」
「鄭姑姑,」妙兒歎口氣,「大姑娘若是去找蔣國舅幫忙來攔住皇上,皇上就會知道大姑娘也清楚咱們移花接木的事兒,若是我將她迷暈了,到時候萬一皇上問責起來,大姑娘便能當做不知情,逃過一劫。我絕對不能讓大姑娘擔一點兒風險。」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臉盆架子前,將手裡殘餘的迷香粉末拍去,又用臉盆裡的清水洗了一把手。
方才路上決定好一切,妙兒對鄭華秋說了如何給小姐擋掉召幸的打算,又先跑去自己住的帳子裡,將昨兒用過的助眠香薰拿了出來,掰斷,融水,用炭塊快速烘烤凝固,再用小錘敲碎成灰,捏了一把,才離開,如此便能快速提高香薰的濃度,也就成了那大姑娘昨兒說的迷香。跟了大姑娘這麼久,基本調香配藥的一些常識,妙兒還是入了門。
鄭華秋搖搖頭,感歎那雲家小姐竟能有這麼個事事為她考慮的忠僕,來不及多說,將妙兒的衣裳拉熨帖了,打開簾子,聲音一高:「姚公公,雲小姐出來了。」
姚福壽手一招,趕緊將招呼軟轎過來,迎上去,笑道:「雲小姐,請。」
妙兒腮幫子咬得緊緊,就算平時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潑辣性子,今天到底不一樣,是欺君的大事兒,可為了大姑娘,又什麼都不怕了,暗中深吸幾口氣,安定下來,容貌雖然能易得**不離十,聲音卻很難改變,嗓門兒壓得低低:「有勞姚公公。」
姚福壽哪裡看得出來面前佳人掉了包,見她聲音低細,好像有些異常,也只認為是害羞,笑了一笑,親自打開轎門,將女子送了上去。
轎子晃蕩著,在姚福壽的引路下,離開了女眷帳子,朝行宮走去,不一會兒,到了望月閣。
轎簾門一開,光線射入,妙兒只聽姚福壽笑瞇瞇的聲音:「雲小姐,請進去吧,聖上等了多時了。」
妙兒克制住緊張,下了轎子,走近天井,只見望月閣是個不大的小殿室,琉璃簷,萱草窗,頭上的藻井雕著成雙成對的鳧水鴛鴦,精美無匹,繾綣動人,門前兩根玉柱繫著綢帶,風兒一吹,飄逸柔美,此刻天井內,一樹的梅花,正開得恣意隨性。
一看就是貴人的享樂地。
妙兒被姚福壽引到了望月閣內,坐在室內的一張妃榻上,看見一個身穿赤色常服的男子站在前方的廊下雕花欄邊,面朝外面,正在賞梅,此刻回過頭,看了一眼自己,踱了過來。
她知道,那個男子,就是聖上,是大宣當下的寧熙帝,捏緊了妃榻上的軟綢。
寧熙帝走到幾步之遙,停了下來:「抬起頭,叫朕看看。」
聲音有些顫抖,更多的是欣喜,就像看到一件難得禮物,想要馬上拆開,又捨不得一下子滿足心願。
妙兒鼓起勇氣,抬起頭。
是她。就是她。寧熙帝多年的情思經過一晚上,全都湧上來,竟是發了怔忪,如入夢境,呢喃:「青瑤。」
青瑤?名字熟得很……是過世夫人許氏的名字?妙兒以為自己眼睛看花了,這個當今最高權位的男子,眼瞳霧氣濛濛,像是有淚光打轉,更加緊張:「皇上,奴……臣女是雲氏菀沁。」
因為太緊張,連聲音都忘記憋。可面前男子顯然並沒有半點懷疑,妙兒舒了一口氣,是啊,皇上昨兒才跟小姐見過面,連樣子都不曾看清楚,怎麼會記得她的聲音呢,指不定都沒聽過小姐說話。
一句話喚回了寧熙帝的神智,唇一揚,卻是笑得有幾分淒苦:「對,你是青瑤的女兒。」聲音溫和了一些:「沁兒,對嗎?來,你到朕這兒。」
妙兒的腦子有些凌亂,零零星星的猜測從腦子裡劃過,卻慢慢走了過去,一直走到剛才男子站立的欄杆邊。
寧熙帝站在女孩的身後,靜靜地打量她,每一寸都不放過,須臾,才看著天井的梅花,遙遙一指,語氣是叫人想像不到的溫柔:「那梅花的種子,還是你娘許久之前給朕的,朕這些年,叫人分別移栽到所有朕能經過和看到的地方,還有……如何剪枝掐芽才能長出最遒勁傲骨,風姿綽約的梅花,你娘也教過朕……你看看,朕的手藝,比青瑤差了不是一個兩個檔次啊……」說著,唇齒間蹦出一絲喟歎,含著笑意,卻又是對過往記憶的哀悼。
妙兒只覺得腦子一靈清,終於明白了,夫人許氏與皇上怕是有什麼過往,而皇上青睞大姑娘,正是因為許氏的關係?這個男子,有個沒有得到的女子,如今見到個一模一樣、唾手可得的女人,自然是不會放過。
一抬頭,正迎上寧熙帝灼熱的眼神,妙兒雖然未經人事,卻也看到了男子眸中的欲色,是糾結,痛楚,思念,矛盾,最終,又是下了決心的堅定,還沒反應過來,腰身一緊,被男子一掐,牢牢掐在了懷裡。
「皇上——別這樣——」女子掙扎起來,「您喜歡的是夫……我娘——我是姓雲的,不是許青瑤,您看清楚!看清楚!」
這個問題,寧熙帝昨晚上已經考慮清楚了。
就算不是他的青瑤又如何,只要跟她長得一樣就行了。
他富有天下,卻連個最喜歡的女人都沒得到,便如侄女永嘉的話來說,還當皇帝有個什麼用?這麼些年,這已經成了他心底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如今老天又給了他一次機會,怎麼還能放過?
「朕照顧你就好了,你只要進宮下半輩子陪著朕……朕一定許你榮華,許你任何女人都攀比不上的榮華——」男子長臂越收越緊,又柔情地呼喚著,一瞬間,意識又混亂了,回到了過去:「青瑤,青瑤,你答應我,這次留下來陪朕,好不好——你只要叫朕餘下的日子每天看著你,朕什麼都依你——朕這次絕對不會叫你走——咳——咳咳——」說著,忽然猛咳嗽起來,鬆開妙兒,掏出騰雲紋的帕子,彎下腰。
什麼餘下的日子?妙兒沒來得及多想,見他彎下腰,咳個不停,終於意識到了,這男子,掌控社稷又如何,只是個終其一生陷入自己執念的可憐人,他是中原的主宰,卻覺得自己連個女人都得不到,經年累月下來,已經成了他心內的魔障。
見皇帝咳得狠,妙兒也不敢走開,只得上前攙住:「皇上——」話沒落音,嚇了一跳,帕子上沾著血,是寧熙帝咳出來的。
妙兒正要喊姚福壽,寧熙帝將她胳膊一拉,臉色雖然蒼白,卻鎮定得很,顯然不是第一次了:「沒事,朕這病,拖了一年多了。」頓了一頓,「藥石無靈,已是難治了。」這病是肺上的疾病,雖一年多以前就發現了,卻因為怕引起朝綱大亂,北邊的蒙奴趁機發難,除了給自己看病御醫的和姚福壽,便是連賈太后與后妃們都不知道。
妙兒張了張嘴,這才明白為什麼他剛才說什麼餘下的日子,卻也意識到了,為什麼寧熙帝就算不顧一切也要一嘗夙願,原來是身患治不好的絕症,人都或許活不長了,還管什麼別的呢?肯定是能快活一日是一日。
這樣看來,今天代大姑娘來是正確的!皇上絕對不可能放過她!
寧熙帝見她啞然,倒是用白帕抹一抹唇角:「別怕,有大內的名醫和良方,朕這條命,不會輕易就沒了,若有你陪伴,再活個幾十年興許都不成問題。」丟了手帕,又凝著面前女子:「留下來,陪朕,好不好。」
「皇上剛咳血,臣女先去叫姚公公——」妙兒轉過身,話音還沒落,一陣風襲來,將自己卷抱進臂彎內,直接壓上了錦繡厚軟的妃榻。
這次是絕對不放過的堅定,有如颶風壓境,叫人毫無招架之力。
男子的氣息一股股如浪般撲過來,既猛烈,卻又溫柔,將女子包裹得緊緊,親吻,口允口及,捏/揉,長驅直入,還有忘情地呢喃,盡訴著這些年的思念情結。
女子揪住榻邊的繡巾,死死閉著眼睛,在懼怕與羞赧中,如一條剝得光溜溜的魚兒,渾身涼颼颼,剛合緊了腿兒,又被無情地分開,疼痛感一陣陣襲來,整個身體仿似被一把大刀鋸開,抽了一口冷氣,男子的聲音又在耳邊叫喚:
「別怕,別怕,朕輕些——」
大半生的願望,終於得償所願,從此這人兒便是他要盡心呵護的寶貝,不能讓他疼了。
他要將無法得到青瑤的遺憾,沒曾好生愛護青瑤的精力,貢獻給這個女子。
她的淚珠兒滾了下來,不怕,她不怕,這是為了大姑娘,那是這世上唯一看重自己的人,還是與自己有血緣的親人,唯一一個對自己好的親人她都保護不了,還有什麼用?
游龍走鳳的幃簾落下,寬大的妃榻被牢牢遮住,惟余簾上倒映出來的一雙身影。
*
雲菀沁這一昏,便睡到了晌午。
醒來時,手腳剛動彈了一下,她的意識就回來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看見鄭華秋正坐在旁邊守著,趿著鞋子就要出去。
鄭華秋已經守了半天了,見雲菀沁醒了,忙將她一攔:「雲小姐!」
「妙兒去了望月閣,現在還沒回?」雲菀沁心潮起伏。
「嗯,」鄭華秋點點頭,望了雲菀沁一眼。
光看眼神,雲菀沁就身子發了軟,這麼久還沒回,還能有什麼事兒?總不可能是那寧熙帝留她吃飯聊天,妙兒她已代替自己……黛眉一擰,想想不對,又抓住鄭華秋的手腕:「為什麼人還沒回!」心中生起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鄭華秋眼色一黯,冷汗滾了下來:「雲小姐莫急,方才奴婢叫人私下打探,就在雲小姐醒來的半刻前,宮人回來告訴奴婢,說是侍寢完畢,望月閣內有動靜,傳來皇上發脾氣的聲音,又聽見那妙兒姑娘爭執聲,然後,皇上便氣洶洶地出來了,將人暫時軟禁在了望月閣內——」
這便是說皇帝已經知道妙兒的身份了?妙兒犯了他的怒,還能好過麼?
雲菀沁平定了思緒,整理好了衣裳,套上一件雀鳥紋鳧魘裘,又洗了把臉,綰好頭髮,鄭華秋見她似是要出門,明白她什麼打算,拽住她的手:「雲小姐不要衝動,皇上關了妙兒姑娘後,到現在都沒派人來找您,肯定是因為妙兒姑娘擔下了職責,說是她自作主張,不關您的事兒,皇上這會子估摸正在氣頭上,您這一去,豈不是往炮筒子上堵,辜負了妙兒姑娘的好意嗎?讓妙兒姑娘白費一番苦心啊。」
「鄭姑姑,」雲菀沁望著鄭華秋,「現在不去找,難不成等他給妙兒定了罪,不能挽回了才去找?你放心,皇上既然沒有對外宣召,表示他也覺得這事兒丑,不想鬧大!」關鍵是,經此一鬧,那寧熙帝起碼現在,沒了召幸自己的意思。
鄭華秋死活攔不住,只得一咬牙,默默跟著。
到了開元行宮的殿門,沒有上面的允可,侍衛意料之中地攔住,雲菀沁進不去,正在僵持,身後傳來男子聲音:「讓她進去。」
守門黃衣守衛一看,竟是蔣國舅,連忙彎身退到一邊。
鄭華秋生怕出什麼差池,早就將派了個心腹小太監跑去了圍場,蹲守著,一見蔣胤騎馬回來,便將這事兒告訴了他。蔣胤一聽,驚出一身冷汗,立馬就去了女帳,沒料人去帳空,猜到雲菀沁過來行宮想要救人,腳步不停地又趕了過來。
兩人進去了開元行宮,拎了個奴才一問,聽說寧熙帝正在昌平殿內歇息。
蔣胤打發了奴才,望一眼雲菀沁,緊張:「你那下人是個義婢,為了給你拖時辰,竟連這種欺君罔上的事兒都做得出來,不過現在皇帝估計正惱,你確定要這會兒過去求情?還有,你也知道,皇上本來是想召幸你,你現在跟皇上面對面,不會緊張?」
「我與她有姐妹的情分。」雲菀沁眸內如珍珠流彩,毫無退避,「我到時侯自有說法。」沉吟了一會兒,有信心地望著蔣胤:「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國舅爺一定會保我。」
蔣胤彎眸一笑,顯得越發的逸姿卓越,不似塵世人:「嘴巴這麼甜,我還能不保?」
兩人再不多說了,逕直走去了昌平殿。
昌平殿門口,姚福壽正唉聲歎氣,顯然裡頭的主子剛發了脾氣,正接了個滿滿,這會兒一見雲家的正版貨來了,一驚,居然還敢親自上門,肥了膽子!
蔣胤卻已經提前開口:「皇上呢,咱們要面聖。」
「皇上這會兒不大舒服,正歇著,下午的狩獵都免去了呢,國舅爺有事麼?」姚福壽猜得出是什麼事兒,卻故意裝傻,這個國舅爺,還真是管得寬,卻也沒法子,誰叫得皇上器重,這會兒都還巴結著呢。
「也沒什麼事兒,就是要個人。」蔣胤不冷不熱。
姚福壽見他都把話挑明了,也不繞圈子了,吸了口氣,直直望向雲菀沁,拂塵一甩,譏諷:
「呵,正宗的雲小姐來了啊。嘖嘖嘖,你那婢子還真是跟你有長得像啊,難怪騙過了皇上!那丫頭還強嘴說什麼你壓根不知道,還說什麼,她這些年吃夠了苦,一直處心積慮想要爬上去當人上人,如今遇著這麼好的機會,為了搭上皇上,才將你迷暈了,故意頂替你來!可奴才不相信,雲小姐真的不知道……如今皇上寬宏大量,不多追究,你居然還想要人?雲小姐,你年紀雖輕,卻要懂得識時務。」
一番咄咄逼人的話撲來,夾雜著冷硬之意,又不無威脅和恐嚇,就是為了想讓眼前的少女知難而退,雲菀沁迎面對視著這個第一掌印大太監,淡淡笑著:「婢子犯錯,臣女這個當主子的來承擔和解釋是人之常情,皇上既然寬宏大量,為什麼連見一面臣女都不願意呢?」
正在這時候,殿內傳出男子的聲音:「讓他們進來。」
姚福壽一愣,應道:「是,皇上。」讓了路,打起簾子,不是滋味兒:「請吧。」
蔣胤和雲菀沁進了內殿,只見寧熙帝坐在上方。
這是雲菀沁第二次見到寧熙帝,上次在凝水浴池不過匆匆一瞥,又因為驚惶,根本不曾仔細看,這會兒才算是真真切切地將他看清楚。
近四旬的男子身型略清瘦,膚色白淨,皮膚保養得極好,雖然坐在蟠龍金絲椅上,仍看得出來高大,長眉狹眸,五官尊貴而清傲,且很有幾分文人雅士的氣質。
兩人行過禮後,寧熙帝的目光便落在了女子身上,這才是昨晚上碰見的雲氏女,這才是青瑤的女兒,這丫頭,這麼一鬧,生生是掐滅了自己的綺念,打消了自己的心思啊,聲音淡漠:「你們來,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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