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子一打,雲菀沁疾步進來,雲玄昶見到女兒來了,一雙眼雖平靜,卻暗含著鄙夷,竟是莫名像做了虧心事一樣。
雲菀沁也不多說什麼,朝爹一頷首,幾步跑到了童氏身邊,蹲下身,與黃四姑一塊兒托住祖母的身子。
「沁姐兒來了,快看看你奶奶,噯喲,這可怎麼是好啊,咱們一下子沒注意,她就撞上去了,這麼大的年紀了,可別撞出個好歹,回了家裡你大伯父要跟俺拚命的啊——」黃四姑本是嗚咽著,一見雲菀沁來了,愈發是哭得大聲。
雲玄昶面紅耳赤,做賊心虛,喃喃出口:「娘醒了沒,應該沒——」
「嬸子,勞煩跟我一塊兒將奶奶抬上炕去。」雲菀沁對著黃四姑出聲,一字一句,打斷了雲玄昶的問話。
雲玄昶話說一半被哽住,尷尬不已,卻也不能說什麼,就像個多餘的人似的,訕訕退了兩步,眼巴巴瞧著女兒、大嫂跟一個嬤嬤將老娘抬到了炕上,平躺下來。
雲玄昶不能離開,娘親身邊已經圍滿了人,也不好靠近,正攤著雙手,手足無措,女兒淡然的聲音又飄過來:「爹若不忙,勞煩在桌子上倒一杯涼水來,再將八寶櫃上的那把芭蕉扇拿來。」
雲玄昶就跟得了皇命一樣,連忙倒水拿扇,送到了女兒跟前。
憐娘早就被雲菀沁這副來勢縮到了門口角落,不敢作聲,見老爺都有些失措,更是大氣不敢出。
祖母在鄉下每日勞作,身子十分強壯,除了風濕骨痛,並沒有老年人常有的心絞痛啊陽亢上腦什麼的病,雲菀沁小心翼翼摸摸祖母的後腦勺,並沒傷口或者腫脹,又試了試祖母的鼻息,進出還算平穩,低下頭貼在祖母的胸口,心音也有力而勻速,只怕是一時氣糊塗了,才厥了過去,倒是放了一點兒心。
「嬸子別哭了,你用芭蕉扇對著奶奶的臉和頸輕輕扇扇。」雲菀沁道,將童氏的棉襖衣襟打開,露出頸子和一小截兒胸口,掏出前段日子制的薄荷油,塗了一點在童氏的太陽穴上,又給她腦袋後面墊了個厚軟的枕頭。
童氏呼吸到新鮮空氣,腦子一沁涼,眼皮子翻動,睜開一小寸。黃四姑一看婆婆醒轉,立馬大哭起來:「娘哦,俺的娘啊,您可算醒了——」
雲玄昶驚喜上前,叫道:「娘沒事兒吧。」
童氏剛才也是怒極攻心,腦子忽的一片空白,腦殼兒一撞一疼,便不省人事,如今雖醒了大半意識,一聽兒子的聲音,氣又上來,若是這般就算了,在家裡還能有什麼威信,乾脆咬緊了牙關,眼兒一閉,當做沒聽見。
雲菀沁見祖母握著拳,輕微顫抖,曉得她是在給爹好看,將涼水沾濕了童氏平日用來掏耳朵的乾淨棉花簽,潤了潤童氏的嘴唇,靜靜道:「奶奶,大夫就要到了,沒事兒,您先閉著眼歇歇。」
童氏一聽,愈發是躺在床上裝死,看都不看兒子一眼,壓根就不理睬。
雲玄昶哪裡敢走,見老娘對自己這個樣子,也不能貼過去,只能站在門口搓著手,隨時聽候吩咐。
雲菀沁見童氏無大礙,叫黃四姑看顧著,起身便朝門簾出走去,臨出門時,步子一止,凝住角落裡一直觀察動靜的憐娘,聲音不大不小:
「勞煩姨娘跟我出來一下。」
憐娘一驚,莫名脊背發涼,汗毛豎起,面前少女的目光如冰,比剛剛進來時還要冷數倍,令她情不自禁望向老爺。
她不想離開這個屋子。
雲玄昶正是後悔不迭,緊緊盯著炕上的童氏,眼睛都不敢眨,自己剛剛才坐上尚書位置,屁股底下的椅子還不穩,不知道多少眼睛瞅著呢,這事兒傳到外面去還得了?一時之間,哪裡還顧得上新寵,這會兒要是當著眾人的面維護憐娘,豈不是要把老娘再氣死過一次?所以就算憐娘望過來,拚命朝自己擠眼睛,雲玄昶也只是收回眼神,並不多阻攔。
憐娘無奈,只得跟隨雲菀沁跟妙兒出了裡屋,走在後面,垂著頭像個小媳婦兒一樣,連個氣兒都不敢多喘。
憐娘就這麼跟著兩人走出廂屋,走出西院,繞走廊,穿抱廈,前方的人一直不說話,氣氛陰沉緊繃得很,再等抬頭,只見一間黑瓦青牆的平房坐落眼前,陰森森的,不像是給人住的,偌大天井,並無人聲,只有一棵葉子快掉光的槐樹。
憐娘左右一看,雖打從來了雲家從沒來過這兒,卻也知道了,這是府上西北小角落的家祠,頓時就一震:「大姑娘,今兒老夫人這事,不能全怪妾身啊。這些日子妾身必定端茶送水,好生服侍老太太——」
雲菀沁充耳不聞,只在天井揀了張圈椅,隨手撣掉上面的落葉和灰塵,坐了下來,語氣不鹹不淡,仿似局外人一般:「噢。那你亂嚼舌根,不安本分,面忠內奸,在老爺耳邊慫恿雲家女兒的婚事,有沒有錯呢?」
憐娘渾身一震,抱臂聳立冷風中,打著顫:「大姑娘,妾身……您誤會了妾身……」銀牙嵌肉,嗚嗚咽咽,好不委屈。
好一朵小白花兒,旁邊人倒都給她襯托成了惡霸。
這個樣子,哪裡像是對別人使了壞,倒像是別人冤枉了她!也難怪那桃花還沒幾天便被搞得下場淒涼。雲菀沁從衣內掏出昌隆銀莊的銀票,夾在纖纖素指間晃了晃:「天下掉了橫財,該我走運,不小心揀了一張四千兩的銀票,我看也是誤會。」說著便又揣回衣裳內,
憐娘眼珠子瞪圓了,銀票藏得恁緊,她是怎麼找著的!這銀子剛剛到手,捂都還沒捂熱,眼看就這麼被雲菀沁繳上去,就像是肉被割了一刀,一急,不自覺手一抬,擰緊了秀眉,恨不能奪回來:「大姑娘——這張銀——」
「怎麼,想說這銀票是你的?」雲菀沁唇際浮出一絲笑意,「那要不要我去把雲家眾人都叫過來,你當了大夥兒的面說說,是怎麼得來的?」
此話一出,憐娘一顆心重重跌落谷底,平生頭一遭得來的巨款,打了水漂,便宜了雲菀沁,要不回來了。
那可是足足四千兩的真金白銀啊!憐娘臉色白了又青,好容易吞下這個啞巴虧,才含恨:「不是妾身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插進肉裡。
半會兒,她平息下心神,輕輕道:「不知道妾身現下可能走了麼?」
走?當四千兩是掩口費,上繳了就算了?
雲菀沁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祠堂,又看了一眼祠堂後隱隱露出的屋簷一角,孤荒而冷清,正是白雪惠當下禁閉的地方,面朝憐娘:「家祠裡原先關過一個人,旁邊的房屋至今還關著人,你看你——選哪裡比較好?」
憐娘心頭猛的一跳,瞥了一眼那禁閉的家祠黑色大門,繼夫人白氏身邊有個跟了多年的陶姓老嬤嬤被雲菀沁丟進家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擔驚受怕成了半瘋半傻,她雖然是後來的新人,卻也聽說過,還有家伺後的那間小屋子,至今白氏還在裡面……她頸後發冰:「大姑娘這是什麼意思?妾……妾身哪裡都不選。」
話音一落,妙兒已是幾步奔到憐娘的身後,將早就備好的粗繩索往她腰身和臂膀上一纏,捆了個結實,直接朝家祠冷森的門前推去。
「不,不——大姑娘——」憐娘細皮嫩肉纖骨頭,在瘦馬館裡養著這一身的好皮肉生來是伺候男子的,哪裡抵得過妙兒的力氣和靈活,磨得手腕皮膚破掉也是掙不出,眼看與那家祠接近,哭著求饒起來,這裡是奉陰靈牌位的,已經關瘋了個老婆子,自己膽兒小,關一天都是關不得的!
雲菀沁鍵憐娘快要被推搡進去,這才開了口,語氣猶有些笑諷之意:「妙兒,姨娘如今正得寵呢,你這會子將她關進去,爹等會兒找我要人可怎麼是好。」
妙兒這才住手,剛一鬆,憐娘趕緊胡亂扒開繩子跑遠,本想跑出天井,腳下又是一滯,能跑去哪裡,跑去老爺那兒告狀麼?到時一問,收受外男錢財的事兒便會抖出來,自己依舊跑不脫!還會越發激怒雲菀沁。
雲菀沁凝著她,走近幾步,手一舉,將憐娘一張哭花的小臉兒抬起來。
少女冰涼的指甲沒有任何溫度,觸感冰涼,正貼得憐娘兩邊柔嫩的臉腮上,稍一劃下去,只怕血淋淋皮肉翻開,叫憐娘毛骨悚然:「大姑娘,妾身錯了,您饒了妾身吧,妾身也不知道大姑娘不喜歡那慕容二少,只隨便說了兩句,哪曉得老爺看重憐娘,竟是真聽進去了——妾身再不敢了!」說著掙扎起來,又不敢掙得太狠,只怕被雲菀沁指甲劃傷。
「姨娘這麼誠懇地道歉,我也不能太沒同情心了,」雲菀沁語氣緩慢,一字一頓,「不過,來了家祠的人,都是要受懲罰的,既然姨娘哪裡都不想選,那就自己看著辦。」
手慢慢鬆開,憐娘卻完全沒有鬆口氣的感覺,一顆心反倒更是倉惶,今兒不叫大姑娘洩恨,怕是走不了了,這女孩倒是奸險,會打算得很,明明知道自己收了慕容泰的銀子,也不大張旗鼓地告狀,如此一來,才能獨吞了自這筆巨款。
憐娘深呼吸一口,舉起小手兒,朝自己的臉頰不輕不重地打去,淚花兒也同時迸了出來。
「犯錯難道不用跪著麼?」雲菀沁莞爾,「剛才祖母罰你時,姨娘也下跪了呢。」
笑靨如花,那花卻是毒罌粟。憐娘咬唇,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剛抬起手,聲音又飄來:
「不要太輕了,不然,我看不出姨娘的誠心。」嬌嬌笑出梨渦。
憐娘跪著,發足狠心,用力朝自己嬌嫩的臉兒上甩去,「啪」一聲,半邊臉紅了,又是「啪」一聲,另半邊也跟著腫了。
家祠天井安靜,巴掌聲尤其清脆。
雲菀沁重新坐迴圈椅內,雙臂展開,搭在扶手兩邊,靜靜觀賞。
憐娘抽抽搭搭地自摑了七八下,掀一掀眼皮:「大姑娘,好了沒……」
「怎麼,姨娘還要中場休息一下?也好,橫豎我也沒什麼事兒,姨娘休息完了再繼續摑吧。」少女仰靠在圈椅內,揀了一個看起來最舒服的姿勢,跟個太爺似的。
憐娘冷氣一吸,哪裡還敢歇,舉起手自掌嘴巴,一氣兒摔了足足十來下,雲菀沁沒說停,怎麼還敢停下來,一停,又有由頭讓自己加罰。
一個巴掌不落地啪啪摑著,半刻下來,憐娘頭腫面肥,如花似玉的巴掌小臉兒胖了一圈,卻絲毫不敢怠慢,直打得哼哭出來,正這時,大姑娘的聲音飄來:
「……我的終身大事還用不著姨娘信口開河,添油加醋,今後若是乖乖巧巧當個妾侍,收起滿肚子的盤算,我尚且能在雲家留你個位置……若將害人的心思用到我頭上,仔細我——撕了姨娘的皮。」
說完一笑,笑如銀鈴,清脆而嬌俏,甚至還有幾分天籟般的純真,卻又像是從地獄中傳出,憐娘胸脯起伏了一下,抬起頭,大姑娘已經是領了妙兒離去。
一路,妙兒不禁回頭,又問:「大姑娘怎麼不直接舉報憐娘?」
雲菀沁轉頭,眼睫一眨:「依如今這情形,你瞧爹就算知道憐娘收受外人銀錢,會如何?」
額,那可真是說不准!妙兒明白大姑娘的意思了,正是熱乎期,寶貝得緊呢,還能將憐娘打出去賣了不成?至多責罵一場完事。
「那銀票捏在我手上,急什麼?一舉報就露了財,定要被沒收,豈不是便宜了爹。」女人他得了,錢財他也要占?想得美。雲菀沁轉念,「走,去西院看看奶奶。」
西院那邊,不消一盞茶的功夫,雲家家奴就將巷子口醫館的大夫請了上門。
大夫趕來西院,號脈問診忙活一通,說老人家受刺激後動怒加上撞柱,方才暈厥,這會兒及時催醒了,應該是沒多大問題了,寫了藥方,開了幾劑順氣活血的方子,又吩咐近日再切莫動氣,一切順著老人家的意思,然後叫家奴隨自己回藥館拿藥。
雲玄昶一聽,這才放了心,老人家不經碰撞,萬一這麼一下老母有個意外,傳到外面不得了。不孝之罪大過天,就算當朝聖上都是不敢對賈太后怠慢半點的,生怕落天下人的話柄。
等大夫與下人們一走,雲玄昶見童氏躺在床帳子裡,露出的一張臉仍是鬱鬱黑黑,知道是還在惱火,趕緊撲上去跪下來,苦著臉:「娘,這次是兒子的疏忽,兒子不孝,還求娘不要怪罪兒子,以免傷了身子。」
童氏頭一偏,忽的落下眼淚:「養兒子有什麼用,我十九歲開始守寡,一生沒改嫁,節衣縮食,一個女人靠著亡夫留下的幾畝田,養活一雙兒子,瞧你聰明喜歡讀書,千方百計想辦法將你塞進私塾,為了給私塾老師支付束脩,寧可與你大哥一塊兒餓肚子,足足一兩個月不吃早中兩餐飯……到頭來,你發達了,為了個小妾給你娘找不痛快。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你給我去找條麻繩,我這就吊了去找你爹——」說著情緒激動,又要掙扎著起來,嚇得黃四姑趕緊把她壓下去,連忙給二叔使眼色。
雲玄昶大驚失色,還能有什麼話好說,娘性子剛烈,生了死志不奇怪,萬一想不開,在自己這京城二房家中尋了短見,那才是玩完了,下了狠心,用全身的勁兒狠刮自己兩耳光,打得牙齒都快要脫了,還得忍住疼:「娘,都是兒子的錯!都是兒子的錯!是兒子不孝!」
童氏見他打出了牙血,幾十歲的人了,臉肉腫得高高,十分狼狽,只歎口氣:「算了,我也不怪你,你既然不讓我死,那我明天就走,從此咱們恩斷義絕,再不往來!我就當京城沒有兒子,你也當泰州再沒有大哥和母親!」
雲玄昶都快給這寡母給跪了,悔不當初剛才怎的一時手快忤逆了娘,一回泰州,就算娘不說,嫂子這張大嘴巴,那簡直是不用給錢的活喇叭,隨便將這事兒一渲染一嚷的,自己哪裡還有名聲,遲早也是個麻煩,只得跪著苦苦哀求:「娘,從今後,您說一,兒子再不敢說二,可您千萬再別提什麼死啊要恩斷義絕的話,兒子好容易坐上了尚書位,官位還沒穩,多少人想給兒子找不自在呢……求您了娘!兒給您磕頭給您跪了還不成麼!」
童氏剛剛那些都是氣話,就是怕兒子不重視,這會兒見兒子承諾以後再不敢不聽話,已經達成了目的,見兒子這麼說,蠕了蠕唇,卻沒說什麼。
雲菀沁早到了門口處,瞧清楚了童氏的表情,知道她是原諒了爹,可剛剛才說了那麼硬的話,不好轉口,只走過去,坐在炕頭,對著正跪在自己腳下的雲玄昶,柔聲道:「爹,瞧奶奶說了這麼多話,嘴都皴了。」
雲玄昶連忙去旁邊的桌子上拿水,只是老娘沒喊自己起身,不敢起來,竟是跪在地上,挪著膝蓋過去,樣子滑稽得黃四姑偏過頭去忍不住噗呲暗笑出聲。
等雲菀沁接過杯子,給童氏餵了幾小口水,才輕聲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沁兒聽奶奶教過這道理給錦重呢。何況,」目光移到爹身上,「爹不是答應過奶奶麼,您說什麼,他都答應。」
童氏見孫女兒打圓場,更是滿意,雖心中仍憋了兩口氣兒,還是順了台階:「你該慶幸有個懂事又心細的女兒。先起來吧。」
雲玄昶心下一鬆,撩袍起來,還未來及說話,老母已是開了口。
童氏也不是那麼好打發的,眼皮兒一耷:「……你是朝廷大官,我只是個鄉野村婦,我沒指望今後真的我說什麼你都聽我的,只如今有兩個事兒,你能聽我的就成。」
「娘親且說,兒子謹聽訓誡,不敢不從。」雲玄昶立刻答應著。
「第一,切莫再因色忘本,你拿我這老太婆不當回事兒就算了,可錦重呢?他是你的兒子,要不是你這些年縱容白氏,她能起了戕害繼子的野心麼?沁姐兒也是,婚事恁大,何況還是辜負過她的男子,你只顧著跟小妾商量,小妾隨便說兩句,你就想將你唯一的嫡親女兒塞給那負心人,卻連問都不問你親生女兒一句,你這不是本末倒置是什麼?後院的女人,你喜歡寵就去寵,我管不著你,我只要你承諾,再怎麼寵,絕對不能逾越到雲家子孫的頭上,若誰敢有半點冒犯我雲家正統子孫,馬上變賣打殺了去,絕不能有半點縱容。」老太太言之灼灼。
「這是當然,這是當然。」雲玄昶一頭汗。
「其次,主院外面伺候的蕙蘭,你找一天,納了吧。」老太太第二個要求倒是乾淨利落,簡簡單單,一點兒不拖泥帶水,又補了一句:「排場名分,各項待遇,只能比憐娘高,不能比憐娘低。」
這話一出,臉腫還沒消就偷跑來西院探聽情況的憐娘,登時傻了眼,死死揪住棉布簾,老婆子要老爺將蕙蘭納了,還要跟自己平起平坐?
雲菀沁卻是揚嘴兒一笑,這個奶奶,也不是個讓人舒坦的茬啊。
雲玄昶一時沒記起蕙蘭是誰,一會兒才想起來,也不敢多問,納就納吧,老太太現在說什麼都得聽的,畢恭畢敬:「是的,娘。」
憐娘捏住簾子的手一鬆,咬緊了貝齒。
童氏吩咐完,話說多了也累,見老二一一答應下來,語氣頗疲乏:「成了,那你下去吧。」
雲菀沁見祖母臉色憔悴而疲倦,忙跟黃四姑將她一起扶下去躺好,蓋好棉被,拉緊了帳子,轉身淡道:「女兒在這兒陪會兒祖母,等下人煎好藥送來,女兒伺候祖母服下再走,爹爹放心。」
雲玄昶這會子將討好娘的希望寄托於女兒身上,只連連點頭,先出了西院。
才為了憐娘鬧出一地雞毛,雲玄昶不敢馬上去皎月閣,到了二天晚上,才偷偷摸去了憐娘那邊,一見憐娘嬌美的臉幫子腫成了小山,倒是一驚,猜測估計是女兒叫去弄的,心頭不喜,本來打算回頭找女兒盤問,一想到昨兒才對著娘承諾的話,寵妾侍歸寵,決不能逾越親生子女之上,又長噓一口氣,軟了下去。
憐娘這風口浪尖更是不敢告大姑娘的狀,只嚶聲楚楚哭了會兒,博了博同情,又輕撫家主的嘴角:「老爺怎麼也傷成這樣了。」
雲玄昶牙肉還沒消腫,上朝都是低著頭,生怕被聖上和同僚們看見,這會兒更不好意思在小妾面前丟了醜,打馬虎眼過去了。
兩個自己把自己打成腫饅頭的人對著摟了會兒,心照不宣地揭過這事,憐娘又哭起來:「老爺是不是要納了蕙蘭?」
雲玄昶點頭:「只怕就這幾天。」憐娘心裡不情願,現在自己一家獨大,那方姨娘人老珠黃,不成氣候,可蕙蘭卻是青春正盛,多個蕙蘭,便多分些雨露,怎麼會甘心,何況自從桃花那件事後,蕙蘭跟自己一直不和,每次見到自己的眼光都是恨不得把自己撕了,在宅子裡碰到都是掉頭離開,這一下若是提拔上來,更是要跟自己對著幹,於是,憐娘又擠出點眼淚,抱住男子腰身:「老爺又有新人了,可別忘了憐娘。」
「怎麼會,我這也是為了安撫母親罷了。」雲玄昶跟憐娘的濃情時光還沒過,對那蕙蘭不大熟悉,自然是傾向憐娘的,說著說著,只覺得一隻小手爬上自己腰際,極不老實,到處亂碰,一下子血湧頭頂,受不住了,低低調笑一聲:「小妖精。」剛摘了腰帶,外屋冬姐聲音傳來:「老爺,大姑娘從西院來問您這會兒要不要來看老太太,要是不看,她就先餵藥給老太太吃了睡下。」
雲玄昶被女兒壞了好事,卻也不能發脾氣,只能磕磕巴巴應了一句:「馬上過去。」灰溜溜提了褲子就先離了皎月閣。
*
卻說童氏在榻上歇了幾天,又吃了兩服藥,身子反倒越發沉重了,本來那天還有些半真半假,多半是為了嚇唬兒子,可這兩天,卻有些頭重腳輕,胸膈憋悶,想吐又吐不出來,食不下嚥,逐漸下不來床了。
雲玄昶本來叫莫開來第二天就去給慕容泰傳話,叫他上門私下商議親事,這一下分身乏術,只能暫時擱下這事。
雲玄昶換了個京城有名的醫館,請了個坐館大夫上門來查,大夫說老太太當天惡氣隔胸,碰上天氣涼快,邪風入體,體內形成了惡阻。開了幾副方子吃下,童氏的病卻仍不見好。
老母病重,雲玄昶雖剛當上尚書,公務繁忙,卻不得不告假,在府上親自照料了兩天,黃四姑、雲菀沁與雲錦重、方姨娘等人,也是衣不解帶地在榻前伺候。
雲玄昶本想叫憐娘夜來服侍,好跟娘親多處處關係,讓娘打消心裡的疙瘩,女兒卻只輕飄飄一句:「爹是嫌祖母還病得不厲害麼。」
雲玄昶只得訕訕打消念頭,就此作罷,卻聽女兒又道:「爹要是非得叫個姨娘伺候,便將蕙蘭調來伺候吧。」
因為童氏病重的緣故,蕙蘭雖然沒收房,卻已被雲家人看成了准姨娘,從外院調到了主屋裡頭,聽了大姑娘的意思,不無從命,過來西院,暫時住進了耳房裡,每天不分晝夜地伺候童氏。
蕙蘭雖不如憐娘會甜言蜜語,卻是個實心的,做事兒不打折扣,什麼事兒也都搶著做,不怕吃虧,每天給老太太餵藥、抹身、換衣、把尿壺,很是精心,有時童氏吐了,或是來不及下榻尿了褥子,蕙蘭也並沒有半點嫌棄和皺眉。
憐娘聽說蕙蘭將老太太伺候得很好,病中的童氏幾次都褒獎了蕙蘭,心中如烏雲蔽日,陰了又暗,卻又暗中將雲玄昶纏得愈發的緊,不受宅子裡其他主子的待見,那便死死抓住男子的心,叫他放不開。
儘管雲家女眷輪流照料,藥也吃了好幾帖,童氏仍是病去如抽絲,遲遲沒見好,期間,雲玄昶又叫莫開來另外在城裡找了個有名望的大夫,大夫看過一道,開的藥跟之前的差不多,服下後也並沒什麼太大起色。
這日午後,雲菀沁照例餵了祖母喝下藥湯,雲玄昶也過來了,坐在帳子外的圓桌邊。
短短幾日,童氏消瘦一圈,有氣無力,喝幾口藥都得耗費七八成力氣。
雲菀沁看著,不禁臉色發了黯,正想跟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再托人尋個好一些的大夫,門檻外傳來急促腳步聲,不一會兒,莫管家在簾子外輕聲道:
「老爺,有人上門來拜訪。」
雲玄昶皺眉:「老夫人病成這個樣子,我哪有閒功夫接待客人?誰啊?」
莫開來聲音一遲疑,傳來:「太醫院的姚院判,帶著小醫官,背著藥箱,說是……來看看雲老夫人。」
什麼?姚院判——姚光耀?
姚光耀乃是皇宮太醫院御醫級別的醫者,身居三品院派之職,素來專門是給貴妃以上的貴人問平安脈和看症,怎麼會來雲府給童氏看病?
別說御醫級別了,就算太醫院的普通太醫,想下臣子的府邸為臣子或其家眷看病,也是需要得上司院使或者皇上的同意,自己同這姚光耀並不熟稔,他怎麼會無端端前來給童氏看病?
雲玄昶一驚,起了身。
雲菀沁也是生了疑,卻放下碗,轉頭望向門外:
「莫管家,還不將姚院判請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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