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閣是雲家在鄴京扎根建府後,最先由工匠葺好的院子之一,原先本是雲玄昶藏書的書房,已有十多年了。雖然因憐娘搬進去,雲玄昶叫家丁修繕了一下,可除了臥房,耳房、走廊、牆壁仍是有些斑駁泛黃,帶著陳年歷史的痕跡。
雲菀沁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那會兒因白氏的到來,爹娘開始有了間隙,爹寵妾冷妻,很少來許氏的院子中。許氏漸漸也冷了心,經常趁丈夫不用書房的時候,帶著女兒來皎月閣,在書房裡找幾本書,消磨一天的時光,母女在書房的軟炕上擺一張四四方方的紅櫟木小矮桌,臨窗聽雨,賞陽,讀書,誦詩,練字。
許氏對丈夫薄情和背叛的傷心,全部轉移到女兒身上,在這間書房裡,一心一意地教著女兒讀書寫字,作畫撫琴,只想將女兒培養成一個書卷氣且識趣知禮的閨中秀質。
這也算是母女倆在被冷待和半遺棄的歲月中,唯一相互慰藉、相互取暖的回憶。
憐娘如今的臥室,正是原先堆放書山辭海的主書房,雲菀沁走出去時,眼前甚至依稀能看到那張窗前大炕上,有娘親年輕的身影,清靈且又豐盈,托腮,含笑,臉頰上泛著兩枚與自己一樣的唇際笑渦,唇兒對著矮桌對面一張一合,似是在教年幼的自己讀三字經、千字文、弟子規、二十四孝甚至增廣賢文。
文字彷彿能淨化人心,讓人忘卻俗世的擾亂,每當對著自己時,娘親的臉上,完全看不到對於婚姻不幸的無奈和傷感。
「娘……」雲菀沁步子一滯,對著那窗前空無一人的空氣,心底呼了一聲。
正因為如此,許氏過世後,雲菀沁再沒有進過皎月閣一步,這裡,娘親的影子太濃了,很容易觸景傷情,即便重生後,也沒有來過。
許氏離世後,遺體入殮,在京城府上停棺數日以後,被扶柩回來雲家祖籍泰州,前前後後,對於才八歲的雲菀沁來說,就像一場恍恍惚惚的夢,現在想來真是悔恨,上輩子竟是那麼懦弱,她不敢相信娘就這麼沒了,娘停靈家中廳內,還未封棺時,她都不敢上前多看幾眼,娘的遺體扶柩出城回鄉那日,又因為雲錦重生病,她留在家中照料,更沒機會去送行。
若是重來一次,哪怕重新回到許氏遺體回鄉的那日,她也必定會好生多看親娘幾眼!
雲菀沁收起感傷和思緒,腳步匆匆,還沒忘記來這皎月閣的目的,出了臥室,一拐彎,走到旁邊的一間小耳房門口。
意料之中,耳房的門閂上掛著一把小銀鎖,房間被鎖得緊緊。
這個房間現在是皎月閣裡堆雜物的地方,許氏還在時,卻是書房邊的休息室,有時看書或者公務累了,主子會在裡面歇息,雲菀沁年幼時,摹帖摹累了,呵欠連連,許氏便會慈愛一笑,放下手上的書卷,與婢子一同將愛女先抱到隔壁耳房小憩一會兒。
長此以往,雲菀沁對這間耳房裡面的旮旯縫隙,邊邊角角,也算是摸得透清!
以前都不曾鎖著,如今這兒只是個堆雜物的地方,何必鎖著?
那銀鎖的光澤裎亮,是一把新鎖,顯然是剛安上去的。
雲菀沁心中更加篤定了,左右一看,跑到天井裡,深秋初冬中,一棵幾乎快要掉光葉子的參天老桐樹下,有一些枝葉還沒來記得掃乾淨。
她揀了一根看起來粗壯筆挺的枝條,用了三四分力氣掰了一掰,枝條很結實,沒掰斷,正合適,登登回去將枝條的尖端處戳入鎖眼兒裡面,吱溜朝左轉了一下,不行,再朝右轉了半圈,左右來回活泛地扭轉了幾道,終於聽見輕微的「嘎達」一聲,鎖落了,門開了。
雲菀沁閃身飛快進去,掩好門,耳房內跟多年前的佈置差不多,供人歇息的羅漢榻,紅木小几,裝飾的梅瓶,只是多了一些堆放的暫不用的被褥床單等雜物。
耳房的角落處,一座不起眼的半個成人高的立櫃,仍舊跟多年前一樣。
她走過去,平靜地將立櫃挪開,櫃子後面雪白的牆壁上,乍看沒什麼,可仔細觀察,會發現四面有淺淺的線條,就像牆壁上刻著一個偌大的四方形,用手沿著線條細細觸摸,會發現這兒像一個凹進去的四方小槽,與那牆壁渾然一體,彷彿是鑲嵌在牆壁裡的抽屜一樣。
可是這「抽屜」沒有鎖眼,沒有能夠打開的任何工具,除非將這堵牆砸開,否則根本無從下手。
雲菀沁一轉頭,西面的牆壁上,一副雄獅下山圖的丹青畫卷還掛著,雖隨著年限,略有些泛黃,畫捲上蒙著一層灰塵,可圖案依舊清晰可見,雄獅的表情栩栩如生,威鼓鼓的目,震懾群獸的白森森獠牙,昂起來的利爪,此刻仿似正嚴肅而凌厲地盯著畫外的來者。
雲菀沁眼一瞇,舉起纖指,指腹朝那雄獅的左眼摁下,只覺指頭上有明顯的微凸觸感,與此同時,背後一聲響動。
她回過頭,立櫃後面那一塊宛如抽屜的牆自動慢慢突出平面,隨即停下。
官員家中有這種設計很巧思的小暗格不稀奇,有的官員甚至還會在府上構建逃生密道,以防不時之需。
這種暗格相當於保險小財庫,存放見不得光或者不方便被人看到的隱秘物件,大半是收藏奢華的財物,免得被人看見,招人口舌,萬一有一天不慎被朝廷盯上,罷官去職,沒收家財,也能有個後路。
雲家,自然不例外。
雲菀沁幼時長年在這小耳房小憩,裡外奔跑,攀上爬下,哪會不知道這個暗格?一次東翻西摸的,將那暗格開啟了,還跟娘親提過,許氏似是早就曉得,雖這耳房的暗格裡當時並沒有存放什麼物事,卻噓了一聲,叫她別多嘴,免得雲玄昶見女兒亂翻不高興,要責怪。
雲玄昶修了不少這種小暗格,最貴重的東西,自然是放在主院的暗格內,皎月閣的這個暗格只留作備用,以前一直空閒著,後來書房移到主院,這皎月閣被棄了後,更是幾乎忘了。
上一世,雲菀沁臨終前搜證扳倒娘家,提出最有力的證據之一,便是將雲家修暗格、私藏財產的的行徑通報奏上,又將如何開啟的辦法附註一旁,表明得清清楚楚,便於侍衛和官員去翻查。
朝臣私下蓄財,這是歷朝歷代的天子都無法容忍的,也給予雲家的致命一擊。
雲菀沁走回到立櫃前,牆壁內的暗格與她幼年時見到的差不多,雲玄昶設暗格的地方選的都是很厚重的牆壁,這暗格看起來不怎麼顯眼,一抽出來,卻深約四十來尺,高約五十多尺,分為幾個小格,就算是金銀等重金屬都能收藏不少,此刻,只有兩個格子放著東西。
一個格子裡,明顯是一張銀票。
四千兩白銀,昌隆銀莊。
進票日期是昨天,經手人不是憐娘的名字,儼然是胡謅的一個假名兒,這二姨娘,倒也算精明,盡量滴水不漏。
昌隆銀莊,京城無人不曉的地下錢莊,洗黑錢、洗贓物的好去所。
既是慕容泰暗中贈送的錢財,那憐娘有哪裡敢名明目張膽地找下家呢?
雲菀沁唇際顯出一絲冷笑,將銀票疊好,收入懷中,目光又落在另一個格子裡,那是最裡面的一格,比起那張銀票,顯得寂寞冷清,沒有什麼存在感,好像是什麼東西唄一塊舊布包裹著什麼。
她拿起來,軟軟的,外面的布料子上已經有發霉的斑點,絕對不是新進才放進去的東西。
應該不是憐娘放進去的,而是早就在裡面的。她幼時找到這個暗格時,並沒有看到裡面有東西,那就是說,這東西,應該是自己大一些後,才被放進去的。
感覺這布料子本來被人包得四四方方,可現在有點兒凌亂和皺巴了,應該是憐娘在藏銀票時發現,翻看過,看到不是什麼好貨色,就隨手合上還原了。
雲菀沁鼻息下的呼吸忽然有點兒重,心中跳了起來,只覺得比先前偷偷在憐娘的臥室翻找東西緊張得多。
一層層打開泛黃而陳舊的布塊,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張手帕。
這手帕上的花樣兒是南方繡樣,繡工細緻,色彩清雅,針法亦是活靈活現,花樣的質地是水鄉烏金蠶吐出的蠶絲所製。
據雲菀沁所知道,烏金蠶吐出來的絲光潤堅韌不斷,自帶天然光澤,幾代都宛如嶄新,不顯舊,可這種蠶生存期極短,成年後固定月才吐一點兒絲,絲盡則亡。
這手帕的料子絕對算得上是洛陽紙貴,千金難求,就算在名流如雲的京城,也並不是所有大門戶都用得上,便是有銀子,還得排隊等著那烏金蠶吐絲,幾次見到郁柔莊,她手上用的,便是這種烏金蠶絲帕,聽聞是太后前年賜的。
手帕上繡樣精製得近乎逼真,底色為淡淡的金黃,一枝怒放的梅花立在枝椏上,秀美而典雅。
金黃與梅花的帕子角落還有一行手題詩:
枝頭梅傲雪,樹下人長青,心如廟中佛,魂飛琉璃外。
字跡瀟灑,茂竹一般挺立,春風一般順暢。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手帕不是女式款,而是男子使用的款式。
雲菀沁疑竇重重,這手帕就算手工再精美,價值再貴重,畢竟只是個手帕,不至於要用暗格保存,顯然,這手帕的意義大過本身的價值。
這帕子也顯然不是爹的。爹的心思,一門兒用在怎麼陞官上面去了,甚少有這種閒情雅致,用這帕子的,顯然是個對生活極用心,十分注意細節的風雅之人,而且,那帕子上的字跡,也不是爹的。
既不是爹的,又不是那憐娘放進去的,這暗格就只有自己與娘知道,恐怕十之*就是娘親放進去的了。
是娘的東西……又是男式手絹。
雲菀沁心中一個咯登,再仔細看了一遍帕子上的詩,可短短二十個字,哪裡能看出個所以然,正在這時,耳房外傳來咚咚腳步聲,妙兒找來了,壓著低低的聲音正在喊人:
「大姑娘,大姑娘——」
雲菀沁沒曾多想,只將那淡金梅花手帕收在袖子裡,飛快轉身去摁了雄獅的右目,立櫃後的抽屜慢慢伸縮回去,同雪白牆壁重新融為一體,她將立櫃挪回去擋住暗格,迅速出了耳門,拉了妙兒便先出了皎月閣。
出去走遠了幾步,妙兒方才喘著氣,一臉緊張:「大姑娘,不好了,西院那邊出事兒了,剛初夏過來,說是老夫人暈了!」
「什麼?」雲菀沁一驚,怎麼就暈了呢,拉了妙兒就跑去祖母那兒。
卻說就在雲菀沁私探家中舊書房之際,西院那邊也是上了一場好戲。
憐娘與冬姐去了西院,進了裡屋,見老太太盤腿坐在臨床炕榻上,垮著一張臉。
聽說連繼室夫人白氏都敢打罵,最是刁潑的嫂夫人黃四姑正站在童氏旁邊,也是睨著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看著自己。
憐娘渾身一個激靈,只怕不對勁兒,晌午的請安過了,晚間的請安還沒到,老太太叫自己來能有什麼事兒?她眼珠子一轉,款款幾步走上前,輕柔一福,討好笑著:「妾身見過老夫人,正準備過來請安呢,沒料老夫人已經叫人來喚了,妾身反應慢了,還望老夫人恕罪。」
童氏雖氣這瘦馬瞞著自己,卻也不想一開始就責罵,只冷笑著暗示,先給她一次機會坦白從寬,語氣不無諷刺:「你每日早中晚三次請安,次次都不落下,來了便奉茶立規矩,匯報日常事兒,事無鉅細,對老身這般孝順誠心,恕什麼罪?」
憐娘哪裡知道童氏心頭對自己正窩著一把火亟待爆發,聽見童氏字句都在誇,放寬心了一些,許是自己多心了,語氣越發的謙遜柔和,頭壓得更低:「老夫人過獎了,孝順誠心,這是妾身的本分。」
話音沒落,童氏火氣一騰,還在裝模作樣呢,順著桿子往上爬,臉皮子夠厚,給她機會她不要,就別怪自己不客氣了,順手撈起炕床上一根小美人拳,毫不手軟地啪一聲擲在地上。
其實童氏本欲將那美人拳摔在腳下的地上,壯個聲勢,立個威罷了,只沒料近日風濕骨痛,渾身酸痛,手腳骨頭本就不活泛,老人家一下子失了手,掌握不住力道,憐娘又正站在跟前,那把冷硬竹籐制的尺長美人拳一下子偏了方向,咻一下,正打中了憐娘的小細胳膊。
這一下不輕!美人拳噗咚落地的瞬間,憐娘摀住纖細的筍臂兒,美目瞪圓,咬住唇,淚珠子滾了出來,轟隆跪了下去:「妾身做錯了什麼,還望老太太給個明示。」旁邊的冬姐亦是嚇了一跳,因這主子極得老爺寵愛,老爺總叫她貼身好好照顧,若有半點不周便拿自己是問,當下條件反射上前,將憐娘袖子掀了半截兒,頓抽了小口冷氣:「姨娘,手臂都腫了呢。」
童氏一看更是惱火,這個憐娘,還當真成了罵不得,碰不得了?歷來做婆婆的,便是連正室兒媳都有資格打罵,何況是自己給兒子買來的瘦馬,那天叫兒子失態閃了腰,險些在家人面前丟臉的事兒,童氏還記在心頭,只沒機會說,今兒新怨舊恨一起算,正好立個規矩,教訓一番。
憐娘見童氏的臉色不妙,只怕自己會挨打受罵,用眼色叫冬姐離開,偷偷去看老爺散衙回來沒,回來了便趕緊叫老爺過來搭救自己。
冬姐意會,慢慢退後,移步到門簾邊,貓腰出去便一溜煙跑了。
屋內,黃四姑瞧了一眼婆婆的神色,即時開了口,嘖嘖兩聲:「憐娘,你還敢說你孝順誠心!什麼叫對婆婆掏心窩子?俺在家中燒飯時多舀一勺米,多裁一件新衣裳,都得跟婆婆匯報,這才叫做誠心,叫孝順。你呢?那慕容家的二少爺重新上門來說親,想要重娶大姑娘,這麼大的事兒,居然都不對婆婆說一聲,虧你還一天過來三次,每次說的話,全都是虛情假意,該說的卻不說,沒一句實誠話,怎麼能叫婆婆不生氣?敢情俺婆婆只是上門來作客,你看著婆婆遲早要走,所以不當回事兒?」
憐娘心底敲起鑼鼓,驚慌一閃,這事不曾告訴老夫人,一來是因為連老爺都沒對童氏說,她自然是以老爺為主,順著老爺,二來,她雖來雲家不長,卻也看得出來,大姑娘將這鄉下來的老婆子哄得不錯,要是給童氏說了,那童氏必定得與大姑娘提起,大姑娘要是不願意,童氏必定會幫大姑娘求情,萬一老爺拗不過寡母,這事兒就砸了。
要是等老爺與那慕容二少將事先暗中定了,童氏也就沒轍兒了。
這會兒一聽童氏原來是為了這個發脾氣,憐娘小臉一白,摀住胳膊,死不認:「老太太冤枉了妾身吶,這,這事兒,妾身也不曉得啊,老爺沒對我說啊!」橫豎老爺到時肯定會站在自己這條戰線上,幫自己瞞哄童氏,先避開眼下這一劫再說!
「呵!你不曉得!」童氏見她還在當著自己的面欺哄,簡直是拿自己當三歲小兒,冷笑:「老爺跟你說過沒有我不知道,可我剛叫人打聽了,那日慕容二少來,還是你在花廳奉的茶水呢!」
憐娘料不到這老太太早一刻去查過,臉色一白,喃喃兩句,說不出完整話兒,見童氏目色灼灼,厲得宛似一把鐮刀,隨時隨地竟要揮舞過來,砍斷自己這株纖草兒,哪裡還敢說話,死死咬住嫩唇兒,等著老爺來救場子。
倒也是她走運,恰好這個時辰,雲玄昶散衙回了府,正與莫開來在前廳說話,只見冬姐氣喘吁吁地跑來:」「老爺,您回來了就好了——」
雲玄昶頓時就眉毛一皺:「慌慌張張的,怎麼啦?」
冬姐喘著慌道:「姨娘被老太太喊去了西院,問都不問就拿個捶腿兒的美人拳打姨娘,姨娘的整條手臂都被打腫了!」
雲玄昶一驚,沒多想,與冬姐直接就來了西院,撩開簾子,踏進內室,一見,果不其然,憐娘珠淚滿面,摀住手臂,跪在地上,慼慼哀哀,好不楚楚可憐,老娘氣勢洶洶,地上扔著個美人拳。
「娘——這是怎麼了?」雲玄昶見憐娘眼淚汪汪,無比委屈地看過來,心疼不已,卻也只能先上前詢問童氏。
童氏也不好罵兒子,只拿憐娘指桑罵槐,藉機吐露不滿,哼一聲:「你的好姨娘,甜言蜜語倒是厲害得很,口口聲聲說是待我這老婆子孝順盡心,卻處處瞞騙,大事不知會,小情不稟報,天天來我這兒三次請安,慕容家腆著個厚臉皮來找沁姐兒重新提親的事兒,她居然都不跟說,我剛剛問到她鼻子下面,她居然還在哄騙我說她不知道!你說該不該罰!」
雲玄昶曉得娘這是怪自己不跟她說,反倒跟個小妾說,不好責自己,將怒火宣洩在了憐娘身上,沉默會兒,只見那憐娘委屈著一張臉,胳膊似是疼得緊,快要跪不住了,叫憐娘起身,又朝童氏道:「娘,是兒子沒跟您說,憐娘怕我責罵,所以也不好多說,您就大人有大量,饒了她這次吧。」
童氏見他問都不問自己就叫憐娘起身,怒火積胸,刷的站起來,老寒腿受不住這麼突然發力,身子一晃,險些跌倒,見兒子要來攙扶自己,用力甩開,站穩了,慍道:「別扶我!我可不像有的人那麼會裝弱勢討同情,稍微跪一下便恨不得受了天大的冤枉!我自個兒會站!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要是不饒她就是小肚雞腸了?就是氣量狹窄了?我幾時連個瘦馬都教訓不得了啊?」
雲玄昶訕訕:「兒子不是這個意思,娘怎麼的總是想得歪去天邊了……」
童氏冷道:「你沒這個意思,你這麼做了,她再是你心肝寶貝,也不過是我當貨物買來的一個瘦馬,我現在拉過來問問,還沒怎麼樣,你就出手阻擋,要我還真把她打一頓,你豈不跟我拚命啊!好,你說你不是這個意思,那我現在再叫她跪下,再打她一頓!」
雲玄昶既不願意忤逆寡母,又實在捨不得叫憐娘挨打,兩邊都想顧及,只嘀咕:「娘不是已經把她胳膊用美人拳都打成這樣了嗎?」他也沒看到方纔的情況,只是聽冬姐慌裡慌張的轉述。
這話一出,童氏受了天大的冤枉,肺都要氣炸了,別人就算了,這可是自己生的兒子啊,為了個瘦馬給自己吃冤枉,虧自己含辛茹苦養得他成才,竟是比不上個小妾,別說自己壓根不是有心打傷憐娘,就算是的,又怎樣?
黃四姑亦是一訝,連忙說:「二叔可別誤會了婆婆!婆婆根本就沒打憐娘,那美人拳是不小心砸在地上時,蹭到憐娘身上的!」
童氏卻是已經冷了心,幾步上前,走到憐娘跟前舉起手來,朝她嘴巴左右開弓:「說我打了你?好,我何必背著個冤枉,那我就好好打個痛快!」
啪啪幾聲清脆,響徹屋內,憐娘被打得暈頭轉向,懵了,好容易醒悟過來,哇的一聲哭起來:「老爺——」
雲玄昶見娘這般蠻橫施暴,再見連憐娘哭得淒厲,吵得屋內亂哄哄,下意識便將娘的手一抓,想要拉開兩人。
童氏見兒子為了維護這瘦馬,對自己動起手腳來,氣急攻心,奮力一甩,掙扎出來:「好你個老二!有了媳婦兒忘了娘就算了,為了個小賤人居然還要打你娘,你要遭天打五雷轟的——」話沒說完,身子一個踉蹌,沒曾穩住,朝後面大仰八叉地倒下去,黃四姑離得遠,一時沒趕上去扶住,尖叫一聲:「婆婆——」
童氏被後面的頂樑柱一擋,好歹沒整個身子摔在地上,後腦勺兒卻是正磕在柱身上,不知道是氣狠了還是真的撞出個什麼,登時眼白一翻,厥過去了。
室內頓時一片大亂,黃四姑撲到童氏身邊試鼻息、掐人中,可老太太如何也醒不來,嚇得哭喊起來。
憐娘吸了口冷氣,止了眼淚,弱弱縮到老爺身子後。
雲玄昶沒料到自己無意推倒了娘,一時呆愣住,好容易反應過來,才叫起來:「來人啊,來人,找大夫,快找大夫!」
屋外家奴聽到裡頭吵鬧,早就在偷窺,這會兒一聽,連忙拔腿就要去找大夫,憐娘想起什麼,追出去幾步,嬌叱一聲:
「出去不可隨便亂說!大夫若問起來,就說老太太自己不慎摔跤了,若敢胡言亂語,仔細回來打板子!」
雲玄昶在屋內聽得一清二楚,知道憐娘是什麼意思,若被人曉得自己在家裡這樣對老母,哪還有名聲!焦急中,不免滿意而肯定地看了一眼憐娘。
憐娘得了老爺讚許的目光,唇角暗中一挑,還未轉身進屋,只覺背後有風灌來,那大姑娘領著奴婢正徑直走了過來,眼光清冷凌冽,秋雨冬雪一般。
憐娘就像是遇著剋星,笑意褪去,垂下頭,退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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