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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八章 槍打出頭鳥 文 / 悠然世

    方姨娘的一聲斥,籬笆牆外的人兒鑽出了個腦袋尖。

    婢子藉著晨光一看,叫起來:「是主院做活兒的憐娘!」

    那個瘦馬?她跑來做什麼!從第一天起,方姨娘對這幾個新來的瘦馬就抱著敵意,此刻修得細細的柳葉娥眉一立。

    婢子自然也是跟著主子一塊起哄:「憐娘,一大清早,你那兒畏畏縮縮幹什麼,做小偷吶!還不進來!」

    憐娘這才貓著身子進來,隔得遠遠,抖抖索索地行了個大禮:「姨娘可別誤會,給奴婢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小偷,只是……遇著一些事兒,心裡擔著幾桶水似的,偌大的雲家,也不知道到底跟誰稟報,不知不覺就走到姨娘這兒來了。叫姨娘受驚,是憐娘的罪過,憐娘這便走。」

    方姨娘母憑女貴,昨兒被雲玄昶誇了幾句,喜得一夜沒睡,眼下見憐娘有事兒,何曾不把自己當成個主子,見這憐娘識趣,眼裡還有自己,誰都沒找,偏找自己,心裡更得意,挺了挺豐滿的胸脯:「有什麼事兒就說。」

    憐娘細細的玉白纖頸轉了一轉,左右一望,上前幾步,垂著小臉,表*言又止,似是很不願意說,可嘴巴卻嘩啦啦地竹筒倒了豆子:「前天晚上,奴婢在灶房幹活兒,桃花過來給老爺煮湯下面,忙乎的時候,落下個東西,當時沒注意,待桃花走了,奴婢才發現,撿起來一看,竟是個蘭花草胸針,奴婢雖沒見過世面,可那胸針上面鑲著碧玉和紅寶石,也曉得肯定價值不菲,正是驚訝著,那桃花急匆匆回來了,將那胸針一把搶了過去,說是她的,她與奴婢一樣才來雲家沒幾天,哪裡能有這種貴重物,奴婢不信,她卻說這胸針是老爺賞的,硬是將那胸針拿走了……」

    方姨娘心裡咯登一響,禁不住胸腔湧了酸意,老爺竟是這般器重裡屋那丫頭?

    憐娘看了看方姨娘的臉色,又繼續:「……奴婢左思右想了一天,仍是有些懷疑,那蘭花草胸針並不是什麼小物件,若說老爺送她一方繡帕、一柄頭簪,奴婢還信,可那胸針著實貴重,桃花就算再得寵,也不過才來幾天,老爺怎麼可能輕易就給了桃花!咱們是一個地兒出來的,奴婢害怕桃花剛來就起了貪念,誤了門風,到時她自己被趕出去就罷了,還會連累奴婢與蕙蘭!奴婢難得找個好門庭,投靠個好主子,再不願去外面受苦了,這才輾轉難眠,若是告訴老太太與老爺,萬一真是桃花犯錯,也沒個轉圜餘地,奴婢與她到底是同門姊妹,不忍心叫她吃苦。只得求方姨娘這邊私下查查,若那胸針真是老爺賞給桃花的,便皆大歡喜,若不是的,也能提早放還回去,趁早掩蓋下來,讓桃花別繼續做錯事兒。」

    真個癡丫頭。方姨娘睨憐娘一眼,瘦瘦小小,垂著一張巴掌臉,跟個小老鼠似的,氣兒都不敢喘,倒也是,老太太這回擇的三個丫頭年紀在瘦馬館中都偏大,這憐娘難得來了侍郎府,擇了個好下家,哪裡願意被桃花害得重新回瘦馬館甚至賣到小門小戶去呢?

    而那桃花,方姨娘攥了攥袖子,酸意未消,因為在主屋伺候,本就最叫她注意,尤其桃花穿衣打扮、走路說話妖妖嬌嬌,不是個安分的人兒,一看就是個做姨娘的料子,若老爺真給了那低賤丫頭這麼大的厚賞,說明對她還真不薄。

    想到這兒,方姨娘拿定了主意,聲音略一提,吩咐婢女:

    「侍郎府裡豈容有手腳不乾淨的,新進來的奴婢就這麼大的膽子,等日後成了老人還得了,這雲家豈不被她搬空了?來啊,將桃花提過來,我要好好問問,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按理說,審家奴輪不著方姨娘,可這會兒老爺、老太太都不在,連大姑娘都還在宮裡做客沒回,遇著特殊緊急情況,方姨娘撐個場子也不為過,更重要的是,婢子看得出來方姨娘這是妒忌桃花,在借題發揮,心裡給桃花捏了一把汗,也只得跑去了主院。

    憐娘默默退一邊,臉上的表情猶是驚惶跟不安。

    半刻不到,正在主院的桃花就被婢子和護院給拖來了春霽院。

    桃花打從來了雲家,可以說是平步青雲,一來就是頭等婢子,直接近了老爺的身,幾天下來,一點兒當奴婢的苦頭沒嘗過,家中下人無人對自己不好,現在見婢子和護院來勢洶洶,一路本就提心吊膽著,再看見方姨娘端了張圈椅坐在天井裡,陰涔涔地抱臂望著自己,頓時就嚇得一呆,半晌才坑坑巴巴:「姨娘叫桃花來是有什麼事……」

    桃花今兒的一身裝束,在下人中仍是出挑,素白布衫,桃紅裙子,配上一條藍比甲,天氣這般涼快,上身一件小衫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怎的,微微敞個小縫,竟是隱隱露出裡頭粉色嬌澤的中衣,看得方姨娘暗中火光四冒,心頭發了恨意,這種狐媚打扮,勾了老爺那還不是遲早的事,一拍椅子扶手:「有什麼事?小蹄子有臉問,說,是不是偷了家裡東西!」

    「姨娘這是哪裡的話——」桃花大驚失色,兩膝一屈就跪下,「奴婢縱是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這種事兒啊。」臉一偏,一眼瞥見了憐娘,她怎麼會在方氏這裡,頓心裡一個靈光,跳起來就罵:「你這不要臉的娼婦可是說我的壞話?姨娘你千萬不要聽她的!」

    方姨娘一個眼色使過去,護院將桃花壓了下去,桃花不依不撓,仍是怒目大罵著憐娘,方姨娘見她當了自己的面這麼刁鑽,惱斥:「掌嘴!」

    婢子過去,擼起袖子管,甩手「啪啪」連著好幾下,硬是把張嬌嫩的臉蛋摑得血跡斑斑,桃花雖然住了嘴,卻哪裡受過這種委屈,又大哭起來:「姨娘說說奴婢偷什麼了,捉賊要拿贓啊,不行就等老爺回來,要老爺來親自審問發落!」

    一提老爺二字,方姨娘更是氣不打一處,這是仗著老爺恃寵而驕啊,現下才是個奴婢就這麼囂張,等抬了姨娘,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她還能將自己放在眼裡?現在不將她滅在萌芽中,以後就沒機會了!念及此,方姨娘目色已被陰霾烏雲佔滿,叫那婢子去桃花的下人廂房去,將蘭花草胸針搜出來。

    一會兒功夫,婢子捧著胸針就回來了。

    桃花一看,長長吁出一口氣兒,腫臉上泛出一絲輕鬆的笑意,卻又更加委屈,竟是沒來由挨了幾嘴巴,回頭一定叫憐娘好看,頓時氣勢就足了:「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這胸針是老爺贈給奴婢的,絕對不是奴婢偷的!」又狠狠瞪了憐娘一眼。

    方姨娘哼了一聲:「老爺送你的,有沒有證據啊。」

    婢子低聲道:「奴婢剛剛跑去搜胸針時,順帶問了老爺主屋的幾個家人,都說不曾聽老爺講過這事兒,又去問過賬房相公,家中亦無這一項支出同記錄。」

    桃花笑意頓消,按家規,下人若是得了主子恩賜,賬目上也會有記錄,尤其像是這麼大的手筆,可這胸針,是姑娘進宮前夜老爺才送給自己的,這一來二去,才兩天不到,昨兒大姑娘被賜留宿宮廷,今兒三姑娘被賜親王側妃,老爺就算沒來得及,或者一時忘記了也不奇怪,一口氣憋住:「等老爺回來就清楚了!」

    方姨娘冷笑:「還要等老爺回來?贓物在此,你又沒證據你擁有這胸針,還敢強嘴,老爺這幾天忙陞遷和三姑娘的事兒團團轉,要是幾天都沒工夫審你,那咱們雲家,是不是也得費米飯多養幾天的小偷啊?!來人啊,摁下去,打得她承認!」

    護院拖了條長凳,已經將桃花壓了下去,「刺啦」一聲就刮下她褲子,露出雪白臀腿。桃花又氣又羞,哭喊著掙扎:「等老爺回來便一清二楚!奴婢沒偷!那是老爺送奴婢的!姨娘不能做這個主!」又怒視憐娘:「你個殺千刀的!你害我!你害我——」

    婢子見狀,不免小聲勸了方姨娘幾句:「姨娘,要不還是等老爺回來再說吧,只怕老爺回來了見著不高興……」

    憐娘聽那婢子勸說,只怕方姨娘心意有變,半天不說話的人上前兩步,朝著桃花,驀的潸然淚下:「我怎麼害你了,明明就是你險些害了我!桃花,我同你不一樣,我出了瘦馬館,只望著吃一口安樂飯。你心眼大那是你的事兒,可不要連累得我被主家嫌棄!你那胸針恁般昂貴,我懷疑不是老爺送的,又有什麼錯?」

    方姨娘一聽,心中頓起殺意,不管這胸針是不是老爺送的,這丫頭都有打的理由!

    再說了,褲子都垮了一半,難不成還給她拉上去?那自己的話還算什麼,日後更是沒人將自己當回事兒,方姨娘啐一口:「還不打!」雲菀桐的得勢更助長了她的驕氣,她就不信了,審個婢子,難不成老爺還會罵自己這個未來側妃的生母?

    護院舉了棍子下去,一沾皮肉,桃花便是慘叫連連,從瘦馬館裡出來的都養得一身嫩皮嬌骨,禁不起疼,跟一般家生奴婢的粗手大腳又不一樣,還沒三兩下就直翻白眼,呼痛聲卡在喉嚨裡出不來,只含恨嗚咽著:「別打……別打……等老爺回來……呲……憐娘……我死也不放過你這狠辣的小蹄子……」

    「姨娘,還是緩著些吧,」婢子看那桃花根本就受不住疼,只怕她一個氣接不上來過去了,忙提醒道,「打死了不好交代啊!就算老爺不說什麼,到底是老太太買來的,被老太太說不划算啊。」

    方姨娘想想也是,眼臉一沉,給護院丟了個眼色,又抬起塗了紅艷蔻丹的指,先指了個部位,又半空繞了個圈兒,比劃了一下。

    護院打慣了家丁和婢子,哪裡會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退了兩小步,承重力聚集的尖尖板子頭朝下,朝那桃花的臀下猛抽,半晌又將桃花一個掉面兒,魚肚子翻身似的,正面一陣亂抽。

    內宅人家打板子也是有學問的,若主子通融,存心放過受罰的家奴,護院便用板子平行拍下去,力道也會分散,啪啪聲音聽著極響,其實並不太疼,可若是用那木板的一處,尤其是尖頭去打,就是典型的鈍刀子殺人了,聽起來悶悶的沒什麼聲響,卻既疼又折磨人。

    方姨娘指的位置,恰好是臀下一處既柔嫩又不是什麼要害的地兒,打得再重都死不了人,卻能叫人疼得欲仙欲死,而小腹處又是女子寶貴的地方,這一下,是下足了滅她未來前途的死手。

    婢子只看著那板子一落,桃花的身子就往上像個死魚似的一彈,看得都疼,呲著冷氣轉過頭。

    憐娘雖垂著腦袋,眼皮子卻抬得高高,盯得不眨眼。

    半晌打完,桃花早就暈過去了,方姨娘手一揮:「抬回去!」婢子將桃花的褲子一提,與護院攙抱著,回了下人廂房。

    這邊方姨娘藉機訓完了桃花,日頭漸升,接近晌午,雲玄昶與莫開來、童氏婆媳二人前後腳回了府中。

    方姨娘打完桃花,痛快拔了潛在的一個眼中釘,倒不是真沒半點擔心,那胸針是贓物就罷了,若真是老爺送的,只怕被老爺怪責。

    她也不是個坐著等人來盤的,早就叫人守在門口,一見老爺和老太太回來,就趕緊先去了正廳,憋著一張漲紅了臉,先將事兒說了一次。

    童氏哪裡容得了家賊,瞄了眼兒子:「老二啊,可有此事啊?那胸針到底是你賞的還是那丫頭自個兒拿的。」

    雲玄昶一聽,記起前兒晚上那事,眉一皺:「是我送的,你怎麼不問個清楚就亂打一氣。」

    方姨娘立馬揪帕抽泣:「妾瞧那胸針貴重得很,便是連妾身也極少得過那樣的玩意兒,而且,」眼皮一抬,「妾身……沒見過老爺這麼大手筆,更別說賞那麼貴的物件給一個奴婢,再說也找不到證明是老爺送的,便以為是桃花偷的,加上她嚷得驚天動地,妾身怕旁邊的奴婢有樣學樣,一時便自作主張,下狠手責罰。」

    雲玄昶出身貧寒,苛刻吝嗇成了習慣,對下人的賞賜素來不大方,偏偏贈胸針的那夜在正廳與方姨娘嬉鬧時動了慾念,回屋見桃花雲鬟疊翠,粉面生春,又善解人意,正是情調當中,難得的大方,順手給了她一柄,卻沒料到竟是害了她。

    童氏見方姨娘說得句句在理兒,並無不對,家中剛是喜事臨門,怎麼好為了婢子的事兒鬧得家宅不寧:「算了,也是桃花運氣不好。她人呢,現在如何啊。」

    「回老夫人的話,打了板子以後抬回了廂房,這會兒還趴著,沒起身。」方姨娘身邊婢子小聲道。

    「這樣吧,」童氏吩咐,「叫個大夫上門給那丫頭看看吧。」

    雲玄昶對那桃花還是有幾分喜歡,更想著遲早要收入帳內,自個兒這才剛出門半天,桃花就被打趴了,畢竟不喜,聽婢子的意思,打得還挺厲害,惱火地瞪了方姨娘一眼,可見童氏並不想鬧大,雲玄昶就壓了這口氣,家中要辦喜事,方氏又是桐兒的親母,難道這關頭,為了個奴婢還去罰方氏?

    這般一想,雲玄昶也只揮揮手:「聽老夫人的,去叫個好點兒的大夫上門瞧瞧。」

    婢子喏兩聲,跑去請大夫了。方姨娘心下鬆了一口氣兒。

    到底只是下人而已,室內主子再不提這事兒,雲玄昶又跟童氏商議起三丫頭的親事,又趕緊叫人去皇城那邊去打探,看看大姑娘出宮沒,大概幾時到府。

    說著說著,時辰一晃,婢子跑來回稟:「老爺,老夫人,大夫上門看過桃花的傷了,這會兒已是開了藥,去賬房領了銀子,剛走了。」

    「噢,怎麼樣啊?」童氏問。

    婢子臉上劃過一絲難言之隱,吞吐回道:「大夫說,傷口倒是沒事兒,休養幾天,等閉合結疤了,就能下床了。」

    雲玄昶畢竟當官兒的,會察言觀色,斥道:「說清楚!」

    婢子忙跪下:「……可就是、就是……」

    方姨娘心裡吊了一口氣,似是好消息,捏著帕子。

    「就是什麼,那桃花到底怎麼樣?」童氏擰眉,不耐煩了。

    婢子壓著聲音:「……大夫說,就是那位置打得不好,正在小腹下面,只怕是傷了……傷了胞宮,今後,很難懷胎有孕。」

    童氏脊樑骨一直,望向老二。

    雲玄昶亦是皺了皺眉。

    室內氣氛一下子僵起來。

    只方姨娘心裡樂開了花兒,暗中將手帕子攪來攪去,快要喜得揉碎了。廢了,任這桃花再得老爺喜歡,已經廢了。

    半晌,雲玄昶終是開口,一揚聲:「開來。」

    門口,莫開來聽到喚聲,忙走進來:「老爺有什麼吩咐。」

    「待桃花傷勢稍好些,找牙子,發賣出去吧。」

    莫開來攏袖:「是,老爺。」

    買瘦馬,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給兒子添丁,沒了這個能耐,同養個閒人有什麼區別?難不成還跟供菩薩似的在家裡供著麼,童氏聽了兒子的安排,只輕聲吁一下:「這也是命吶。」

    幾句下來,桃花的命運便定下來了,本是雲家眾人眼中最有前途的人,短短半天,便急遽下落,成了秋後落葉,伺候著的幾個下人,不免都有些感歎。

    幾人正在合計,門口又傳來家人傳報:「大姑娘回了!」

    一想到沁姐兒剛剛恩賜夜宿慈寧宮,這等榮耀,雲家女兒是頭一份兒,童氏的心情又好起來,高興地說:「快請大姑娘來正廳。」又喊下人:「趕緊叫人去把嫂夫人和桐姐兒叫過來,還有茂哥、竹姐兒,剛從宮裡回來,得要迎一迎。」

    嘁,不過是在宮裡陪侍太后,多當了一晚上的奴才,自家女兒可是要去當主子呢,居然還叫桐兒來迎。方姨娘暗中呲了一下牙,滿肚子的不大情願,卻仍是乖巧應下,吩咐婢子去叫雲菀桐。

    卻說雲菀沁在進寶街鋪子裡消磨了會兒時光,要不是妙兒催促,還真不想回家,眼看真不能再耽誤,才上了馬車。

    馬車停下,雲菀沁落車進府,見一群家丁家婢齊刷刷地跪下口呼大小姐,有人上前給自己撣塵,卸下坎肩兒,還有怕自己路上吹風遞湯婆子的,一陣噓寒問暖不絕,怕都是得了家主的命令。

    沾了皇室的光,到底是不一樣,往日哪裡有這種待遇。

    初夏迎了上來,一路跟雲菀沁將桃花的那事兒細枝末節說了一遍。

    雲菀沁腳步慢了一些,槍打出頭鳥,桃花果真脫不了這麼個下場,只那方姨娘前有狼,後有虎,滅了桃花,卻相當於給憐娘放了通行證,日後還指不定該哭還是笑。

    更沒料到,這個憐娘比自己預料中的還要果斷狠辣,眨個眼,她便利用了家中姨娘絆倒了目前最大的障礙。

    雲菀沁進了正廳,拜過幾個長輩之後就被童氏拉在手裡,笑著問宮裡的情形,皇太后是個什麼樣子,見到皇帝老兒沒有。

    黃四姑本就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也是笑道:「俺瞧著大姑娘進了一趟宮,怕是沾了皇氣,這一身的容光又比往日更美了不少呢。」又將一雙兒女一推:

    「還不去跟你大姐姐說說話,大姐姐可是連宮裡的床榻都睡過呢!去摸摸你大姐姐的手,跟著沾沾皇氣!興許日後還能中個狀元當宰相!」

    兩個小不點兒聽了娘的話,立刻就撲過去,親親熱熱地纏著堂姐,左一言右一語地問起來。

    「皇上是不是滿身鱗片,頭上還生著角啊。」茂哥奇道。

    雲菀沁笑道:「我沒見到皇上,不過茂哥兒說的那是龍吧。」

    眾人一陣咯咯笑,氣氛融洽中,又無形帶著對雲菀沁的幾分敬羨,包括雲玄昶,對這個女兒,說話都是客氣不少,只有方姨娘黑著臉,皮笑肉不笑。

    睡過宮裡的床榻又怎樣,又不是睡的龍床。這個大姑娘一回來,全家都繞著她轉,像是忘記了自己女兒才是最厲害的,一群沒見識的,乾脆轉過臉兒去,懶得看。

    正這時,雲菀桐被下人喊了過來,慢悠悠到了正廳,今兒著一身雪藍色籐蔓印花束腰薄裌襖裙,掐得一捻楊柳小細腰越發的嬌,裙下露出一雙俏生生的繡鞋,走起路來,裊娜生姿,下頜抬得高高,眼神也添了傲,人一自信,自然就比往日多了幾分調調。

    昨兒跟老娘一樣,雲菀桐喜得一晚睡不著覺,足足在長鏡前舉手放足,抬頭扭腰,搔首弄姿地練習了一夜,別說親王小老婆的架勢,連皇后的架勢都快練出來了。

    方姨娘看著女兒,心頭激動,魏王府眼下沒正室,之前的側妃死了,只有兩個庶妃和一群搬不上檯面的鶯鶯燕燕,女兒這一過門,就是最大的了,這個我見猶憐的樣子,連女人都看了心顫,哪裡會得不到魏王的喜愛?絕對是寵冠後院的節奏。

    「噯喲,桐姐兒來了啊。」方姨娘喜氣一叫,將眾人的注意力從雲菀沁那邊拉回來。「瞧咱們桐姐兒,今兒多漂亮。」

    身邊的婢子自然是順遂著她的心意:「三姑娘一向都漂亮,何止今兒啊。」

    「對對對,瞧我這話說的,」方姨娘笑著輕輕一拍大腿。

    雲菀桐已是進了廳內,給爹爹跟祖母等人行了禮,又朝向雲菀沁,卻沒像昔日那般行禮,只柔柔頷首示意了一下:「大姐回來了啊。」

    雲菀沁也不計較,從茂哥竹姐的追問中扭過頭,隨口笑道:「料不到三妹與我進了一趟宮,就得了這麼好的姻緣,姐姐還沒來得及恭喜一聲呢。」

    雲菀桐眉毛一蹙,只覺得她在提醒自己,若不是她,自己是沒這福分的,又像是在諷刺自己用的手段不入流,臉上藏著萬般的委屈,叫人一看,還以為雲菀沁誣賴了她,給她破了髒水。

    小家子氣。妙兒搖頭,本就是沾了別人的光,使出污濁手段、歪打正著騙來的姻緣,到頭來,擺著一副當了粉頭又立牌坊的模樣,還不讓別人說,看得叫人焦心。

    妙兒本就是個受不了氣兒的主兒,一梗脖子,站在雲菀沁背後,窸窣著低諷:「滿宮裡到處亂跑,幸虧套著個王爺,若不小心套上個沒把兒的,看還嫁不嫁。」

    雲菀桐離妙兒近,這指桑罵槐一字兒沒落,誰都沒聽到,偏偏自己聽的一清二楚,頭一抬,臉頰漲得出血,一副眼神驟起厲色,恨不得要將妙兒生吞。

    方姨娘見著女兒受委屈,不敢明說什麼,卻也生了一股不容被人欺辱的傲氣,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扯著圓場,將話題拉遠,臉上浮了笑意:「話說昨兒三姑娘被幾個宮人用皇家的馬車送回,那陣仗,可真是氣派,引得一條街的街坊都來張望,妾想大姑娘既然被太后留宿,今兒恐怕又得飽飽眼福,比三姑娘更厲害,沒料到卻是一個人回來的。」

    想諷刺大姑娘沒排場?這回可是自取其辱了,妙兒輕聲一笑:「本來是有宮裡的車子接送,不單有宮車,還有一堆仕宦公子府上的家僕駕車在正陽門外等著,排著隊送大姑娘回來呢!不是奴婢誇張,為了爭送大姑娘,都快在皇城根兒下打起來了!」

    童氏一聽,笑得皺紋迭起:「喲,還有這回事?有哪些家的啊。」

    「老夫人,有楊太傅家的車子,太傅,就是當朝皇上的老師,楊太傅是三朝元老,連皇上都要聽他的呢!還有奉恩輔國公家的車子,國公,便是大宣一品爵位,歸德侯府的慕容家都比不過!」妙兒笑著給老太太解釋,本來想把秦王的名號也甩出來,可那大姑娘也真是太低調了,回來的路上千提醒,萬囑咐,不要說自己跟秦王見過,也別說自己個兒搭過秦王的車子,只得作罷。

    童氏也不知道怎麼,從第一次見著妙兒,與這丫頭有種天然的親近感,估計是愛屋及烏罷,此刻見妙兒笑得甜兮兮,跟自己的孫女兒一個模子似的,越發笑得燦爛,連連點頭,連雲玄昶一張臉也是掛滿了笑意:「好。」

    方姨娘牙癢癢,怎的,這雲菀沁想說自個兒成了搶手餑餑?那又如何,什麼太傅啊國公啊,能比得上皇帝老兒的親兒子麼,有本事你也來個皇子啊,你那是以量取勝,光是多有什麼用啊,我家桐姐兒才是以質取勝。

    想著,方姨娘不覺撇撇嘴:「要是有個皇子就更好了,指不定能跟咱們三姑娘一樣。」

    這般一說,雲玄昶的目光又落到了三閨女頭上:「嗯,桐兒這次確實爭氣。」

    妙兒豈能容得了方氏母女好,叫下人將那九九果盒拎了進來。

    雲玄昶一看哪會不知道是什麼,眼睛都直了:「沁兒,這是……太后賞的?」不等回答,便欣喜地抱了那九九果盒一格格地抽開看起來,又對不明所以的童氏解釋,不消一下,兩個人都顧著賞起果盒,讚著自家大閨女,氣得方姨娘快歪了嘴。

    室內正氣氛熱絡,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莫開來去看了一眼,只說是憐娘鬧著要進來,給桃花求情。

    雲菀沁心下一凝,手腳還真是利索,捨得一身剮,說做就做。

    那桃花都已經被她借刀殺人打廢了。

    憐娘這是已經算準了,就算求情,家主也不會留下桃花,自己還能給家主建立個好印象。

    雲玄昶見不得哭哭鬧鬧,本揮揮手,欲叫家人將憐娘拉回去,倒是童氏開口:「都是一個地兒出來的,總有幾分感情,就讓她進來吧。」

    憐娘一進來,一張嬌小的臉蛋已是哭得像個花貓兒似的,可淚不沾睫,清清新新,絲毫不顯得邋遢,反倒透出一股梨花帶雨的柔弱和潔淨,一身素白裙衫顯然打理過,雖是粗布面料,款式倒是有腰有臀,襯得女子纖細如柳,加上這麼一哭,越發是柔若無骨,竟看得座上的雲玄昶微微一怔。

    雲菀沁眉尖一蹙,雲玄昶對這種類型的女子,始終還是沒什麼抗拒力,這個憐娘,活脫脫就是年輕時的白雪惠,甚至更勝一籌,心機更不賴,那白雪惠無非就是憑靠些床幃內的情趣媚態,可這憐娘,已是擴展到了日常的一舉手,一投足。

    只怕這會兒憐娘一露臉兒,已是進了雲玄昶的眼裡。

    憐娘跪下,頭顱半垂不抬,淚兒宛如斷線的銀珠子一顆顆往外淌,胸脯起伏著,叫人看了動心:「婢子是來認錯的,是婢子誤會了桃花,害怕桃花的那個胸針是贓物,才告訴了方姨娘,求她做主,卻沒料到害了桃花!奴婢有罪啊。桃花如今這個身子,出了雲家,哪裡還有活路,若老爺與老太太非得賣了桃花,便將奴婢一塊兒賣走,她到哪裡,奴婢跟去哪裡,到時候能夠隨時照顧她,也當是個補償!」

    這話其實也是擔著風險!萬一主家一個「好,我成全你」,憐娘就完蛋,只是素來賭注下得越重,風險越大,收穫才越豐厚,若只說些不痛不癢的求情話,搔不到實質,沒什麼用。既然搏,搏大一些!

    果然,這話很重,證明了憐娘真是不知情,滿滿都是悔意,雲玄昶一聽,攢起眉:「也不能怪你,你也是因為忠心,向著雲家,生怕家裡遭了內賊,才這麼做。」

    憐娘提著一口氣鬆了下來,心內大喜,芙蓉小臉卻嘩啦啦珠淚頻落,用帕子揩了一揩,可憐巴巴:「那……老爺和老太太,不怪我衝動辦錯事兒了麼?」

    若是怪你,豈不是我也脫不了責任?方姨娘率先開口:「老爺不是說了麼,你只是忠心維護家裡而已,還在哭哭啼啼作甚,擦了眼淚吧。」

    雲玄昶得了方姨娘的話,亦是抬起手:「起身吧,不怪。」

    也不曉得日後方姨娘會不會為了自己的一句幫腔而後悔死?雲菀沁悄悄看著那憐娘口裡呼著「多謝老爺,多謝老夫人,多謝姨娘」,柔柔地起身,中途還因哭得眩暈而晃了一晃,更是叫人動心,雲玄昶竟是看得眼皮一彈,手指動了兩下,身子朝前一傾,語氣更加溫和:「你倒是個善心的,放心吧,我雲家也不會虧了桃花,一定會給她擇個好下家。」

    那憐娘又是彎腰一拜,楚楚哽咽:「多謝老爺。」一步兩回頭地走了,回頭時,看似只是輕微轉頸子,實則那目光卻像是帶了鉤子,瞟去上首的家主身上。

    半晌,雲玄昶方才開口:「桃花一走,裡屋就缺了個人手,娘看如何調配。」

    那只有從兩個瘦馬中挑一個進去了。童氏見兒子恁般快就原諒了憐娘,猜得出,這個老二,只怕對這瘦馬上了幾分心,樂得成全:「那就憐娘吧。」

    雲玄昶臉上閃過一線振奮,立刻說:「好。就依娘的。」

    時候不早,眾人散場,前後離了正廳。

    回盈福院的路上,初夏與妙兒正嘰喳說著話兒,只聽大姑娘開聲:「初夏,你之前去看桃花時,怎麼樣?」

    「還能怎樣,」初夏搖搖頭,「趴在榻上恨得雙眼血紅,不住的撕被子,口口聲聲喊著要將憐娘給撕了。」

    「你去拿點兒銀錢給桃花吧,。」雖說對那桃花也談不上喜歡,可見她跟自己上輩子的遭遇一樣,毀了生育能力,倒是有幾分慼慼感。

    雲菀沁又轉頭朝妙兒:「你尋個機會,去將今兒的事,從頭至尾告訴一下蕙蘭。」

    妙兒跟了大姑娘些日子,早就能拿準她的心意,這是要叫蕙蘭防範著呢,免得成了第二個桃花,最後讓憐娘成了一家獨大,拔腿就去了。

    卻說蕙蘭知道了桃花的事兒,又從妙兒口裡得知是憐娘作祟,大驚失色,繼而胸中湧起一股怒。

    三人年齡差不多,幾乎一起在雅致樓裡長大,她因為長在鄉下,性子較另外兩人淳樸厚道,那憐娘性子溫柔嬌弱,很會憑著弱勢討人的憐愛,以前就時刻照料她,就算來了雲家,憐娘一說不願意在外院當差,她也馬上主動擔下來,為的就是不內鬥,和平過日子。

    在蕙蘭心裡,既然三個人有緣分到了同一個主家,就該合力齊心,抵抗外人,哪知道憐娘這才沒來幾天,竟成了這個局面,害得桃花被冤打一頓,打得以後連孩子都生不了,還被發賣出去!

    蕙蘭衝到憐娘屋子裡,劈頭蓋臉甩手兩耳光:「你好狠辣的心!」憐娘被打得懵掉,見第三耳光又要衝過來,只將她腕子一拽,嬌聲一斥:「夠了!」

    蕙蘭看出憐娘眸中一閃而過的凶意,終是明白了,妙兒姑娘講得沒錯,這個憐娘哪裡是個會同甘共苦的,甩開手,冷笑幾聲,摔門出去,自此看出她腹內到底是個什麼腸子,決了裂。

    **

    卻說雲家之外,塘州案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因為寧熙帝重視,又涉及國舅蔣胤,大理寺重審起來,如流水一般順暢,效率極高。不過幾天的功夫,證據俱全,宮裡來了信兒,傳喚紅胭進宮,作為案件中官員的遺孤面聖呈請,相當於是最後一個步驟了,完畢之後,便是徹底蓋棺定案。

    紅胭第二次進宮,又跟大理寺的高官打了幾次交道,再沒有第一次那麼緊張了,旨意一下,這日被宮人領著進了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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