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正在對面,安靜地坐著。
雲菀沁一訝,半截兒身子登時卡在車廂中間,一時之間不好進,也不好退。
他怎麼還親自來……接自己?
車來就成了,人來個什麼勁兒。
正撇撇嘴,施遙安已經一躍上車,一手拽轡,一手持馬鞭,「呼」一下就甩了下去。
棗紅大馬得了這一鞭,抬起前蹄兒,條件反射朝前面奔了兩步,一個後衝力,雲菀沁沒剎住,迎頭就朝車廂裡倒去。
男子伸手就將她小腰兒一扯,捲了過來。
啪一聲,雲菀沁正坐他大腿上,壓了個瓷實!馬上要跳起來,車廂矮,她身子一直,腦袋馬上咚的撞了一下,頓時疼得頸一縮,夏侯世廷將她又摁在了大腿上,聲音低沉又帶著幾分笑:「猴兒一樣,不安分,撞暈了吧。」說著,竟是下意識長臂一伸,在她頭上摸了幾下,看看撞出包來了沒有,那一聲,可夠響亮。
「殿下怎麼親自過來了?」雲菀沁吸口涼氣,將他手往外面扒,敢情在車廂裡就不避嫌啊,不用照鏡子也能知道這會兒場面實在太曖昧太尷尬了,——坐在堂堂親王的大腿上,被他摸著腦袋,自己可不是朱門大戶養的寵物。
「閒著也是閒著。」聲音散漫,卻又微微一變,提醒:「還在喊殿下。」
哦,已經出宮了。雲菀沁喉嚨卡了一卡,訕訕:「唔,那三爺把我放下來吧,旁邊不是還有位置麼,多浪費吶……」話音未落,早就駕駛起來,飛奔在御街的馬車一個急拐彎兒,她身子一斜,順手一抓,男子倒也不客氣,將她的腕子拉過來,掛在自己脖子上。
這絕對是串通好了吧?什麼鬼駕車技術?
男子英魁有力,臂腿並用,雖說身上帶著病,可該有的力氣還是有,也不缺什麼零件,才施出三分力氣就將女子困在懷裡,而且臉上的神色十分的自然流暢,表現得這是個很正常的事,並無任何不妥。
雲菀沁憤憤,狠狠掙了兩下,抖得車廂都彈了兩下,最後掙不開,只能放棄了。
還說有病,光看外表,五大三粗,打得死牛。
在宮裡又一次碰面過後……這男人,像是比之前又熱情了一些,甚至越來越不守規矩,不拘禮法了。
前面駕車的施遙安只覺後面的車廂抖了抖,臉倒是一紅,這三爺和雲小姐,還真是……弄得車都震了,有沒有那麼猴急啊。
街上風大,不時將車窗的小簾子刮兩寸起來,雲菀沁有點兒心驚肉跳,生怕被外面的路人瞧見這麼個肉疊肉的場景。偏偏力氣不夠他大,撒潑吧,位置窄撒不開手,罵人吧,他是個厚臉皮,可以裝聾不聽,只能裝個弱勢,苦巴巴癟著小俏臉兒,揪住他的繡著游龍騰雲紋的袍服衣領子,死勁兒拽,看起來像是求饒,暗中只想把他扯得翻白眼:「別看我矮,我沉得很!三爺身子骨又不好,把您壓出個好歹可怎麼是好……」
「別動。」男子聲音開始有點灼,將她拉領子的小手扯下來,被她一貼一碰,心跳得快起來,骨頭有點兒發麻,其實高家村那夜,也曾有這個反應,只是因為喝了竹子酒,本就氣血流動快,分不清到底是因為她,還是因為酒。
倒也是怪,在王府,與蕊枝的接觸也算親近,那病症也沒怎麼被誘發,與她做一些親密的動作,卻是次次都要心跳加速,氣血橫流。
而且,一次比一次反應劇烈。
就算這樣,偏偏還是捨不得將她放開,任由體內的不適隱隱滋長和作祟。
懷裡的小人兒就跟五石散一樣,讓他痛並快樂著。
他喉結一動,盡量平息住氣,將她的手勾在脖後:「抱緊了,」聲音稍溫和一點,「幫本王解開衣領。」
吹吹涼風,一般會強一點兒。
雲菀沁看出他的異常,當日聽蕊枝說出他的病症,其實還不算太相信,這會兒見他的樣子,已是信了。
這不是自作自受麼,她給他解開衣領,露出一小塊略泛古銅光澤的胸肌,隱約還有一小條舊疤冒出來,見他額頭滲出細汗,掏出繡帕,給他一點點地拭乾。
蕊枝說他二十五前不能行敦倫之事,其實天下的病怎麼會有這種鬼扯淡的禁忌呢,雲菀沁猜到了,他那毒性,估計是禁不起受刺激,一受刺激,會誘發病灶,而成婚後的敦倫之事,注定脫不了會動慾念,這麼一動,肯定會牽連五臟六腑和神經感官,造成毒性翻騰,所以大夫才叫他長年禁慾。
恐怕這就是什麼他性子養得不苟言笑,不像魏王那樣張狂、不像太子那般恣意的原因,就算是天性活潑的人,為了這個病,也只得壓下性子吧!
倒也可憐。
只是為何不早不晚,偏偏是二十五歲?
雲菀沁回想前世,自個兒沒了的那一年,他依稀剛登基有大半年的樣子,那會兒他還沒到二十五……若真這麼說,難不成新帝上位後,後宮佳麗集體守了大半年的活寡?不帶這樣的吧……興許早就治好了,畢竟,皇宮大內什麼名醫名藥沒有!
這當下,夏侯世廷已經恢復了氣色。
好了傷疤忘了疼。他大掌一箍,將她摟得越發的緊,享受著被她坐在大腿上勾著脖子的滋味,溫香軟玉,加上馬車的高低起伏,很是舒服,只盡力不讓自己亂想,身子倒也沒什麼太大的不舒服。
半晌,他睨眸,打量腿上的人兒,今天換了衣裳,襯得人面桃花一般的嬌艷,經了方才一陣鬧騰,兩個臉頰蛋兒就像是沾了胭脂一樣。
「今兒擦的什麼香?不是上次的味。」男子附在她的頸圈裡嗅。
什麼王爺,倒像是衙門捕快養的緝賊犬了,一點點地往自己這兒蹭。
雲菀沁哭笑不得把他推開:「橙花香。」隔了一天,昨晚上在慈寧宮還洗浴過,可頸子耳下仍有一點點淡香殘留。
「什麼橙花?本王聞聞。」語氣充滿著不信,一個獵鷹撲食,他一頭栽進她香滑白嫩的頸窩子裡。
裝傻倒算一個。雲菀沁一口氣提了上來,果然沒想錯,他這人只是嘴巴上的話少點,行動上倒是不弱,直接用做的!
抬起頭後,他的神色已經像是饜足飽腹了的狗。
聞了一陣兒香氣就聞飽了,沒點兒出息,雲菀沁見他爽快了,自己後背**辣的,汗都逼了出來,有點惱了,這人招呼不打就喜歡毛手毛腳的習慣到底幾時才能改,手腳被他桎梏著不能動,用身體把他一撞,再一次掙扎起來,手雖然被他勾在脖子上不能動,卻伸出指甲殼兒劃他,睨勾著美目,反正車廂裡沒外人,現在不鬧更待何年,什麼話都拿來威脅,:「再不放我,我撓死你——再不放我等會兒跳車,叫街上的百姓看秦王府的車子摔死人,你在皇上太后面前也不好解釋——」
男子這次不強求了,手臂一鬆,任她坐到車廂對面的錦凳上。倒不是真的被她嚇怕了,小人兒現在的表現已經進步多了,高家村那次還要掌摑自己,淋自己一頭一臉,今天雖然還是有點兒像張牙舞爪的貓兒,到底還是軟多了,至少,對自己不那麼客客氣氣,恭恭敬敬了,還罵了兩句。
現階段,他對她也沒什麼要求,拿自己當成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就行了。
慢慢磨而已,他有什麼耗不起?
他唇際浮出笑意,這次放手放得很心甘情願,而且——他皺皺眉,反手撓了一把脖子,暗中雪雪呼痛,後脖子被她指甲撓得還真是疼。
呼呼喘了兩口氣,整了整衣衫,雲菀沁將臉兒轉到窗戶外去透了透氣,透完了,本來不想睬他,心裡陡的一動,不行,現在還不能理睬,還得用用。
夏侯世廷只當車子到達侍郎府前,她不會跟自己講話了,沒料對面那小人兒臉蛋一轉,腆著臉,撐著座椅兩側開了口:「之前托付給三爺的,關於我娘的那件事兒,還是一點都沒查到嗎。」
她先試探試探,看他有什麼反應。說真的,她還真不信他一點兒線索都沒找到。
男子臉上並沒動靜,只料不到她對這件事兒真的這麼執著,窮追猛打,不打破砂鍋不到底:「可能會揭破舊聞的人已經被你弄死了,何必查那麼清楚。查清楚了,你又能如何?」
這話一出,雲菀沁肯定他十有**是查出來什麼,身子一傾,小心翼翼:「……三爺查出冬夜來侍郎府的那人到底是誰了?」
夏侯世廷鼻息勻和,無半點零亂:「沒有查出來,也不準備再繼續查。沒有意義的事,本王素來不做,你也無須再投無用功。」
真不知道又是哪條筋搭錯了!當初他可不是這麼說的啊,要是嫌浪費時間,當初怎麼沒直接拒絕?這會兒才說沒有意義!喜怒無常還有理兒了。
雲菀沁半天說不上來話。
夏侯世廷見她發了慍怒,胸脯隔著衣裳氣得一起一伏,窄小車廂內,顯得尤其顯眼,加上馬蹄飛奔著,竟像是兩個裹得嚴實的調皮兔子在上下跳著,鼻樑莫名又飛上一抹紅,眼瞳一滯,一時忘記挪開。
這關頭還有功夫耍眼睛上的流氓。雲菀沁盯著他,直接就脫口而出:「是不是蔣國舅。」
男子眼色一暗,只沒料到她竟猜到了蔣胤頭上。
雲菀沁見他不答,也沒什麼驚訝之色,心裡更加篤定是蔣胤,臉色卻淡定下來,轉過臉。
夏侯世廷猜出她的心思,有點兒坐不住了:「你要找蔣胤去問?」
不然呢,既然都知道了,不問個明白,是要憋屈死自己不成?
夏侯世廷眼一瞇:「你見不到國舅的。」
呵,那就看自己能耐了,你說見不到就不見到?
夏侯世廷每問一句,得來的僅是狡冷笑臉,竟難得有些發作之意,腦子一轉,想到什麼,將這小人兒雪白皓腕一拎,牙齒有些癢癢:「怎麼,又想找太子幫忙?」想接近國舅,太子是個橋樑,她不正跟太子熟麼。
既然能找您幫忙,又為何找不得太子?人脈關係,就是需要的時候才用的,不用,等著發霉?雲菀沁甩開他的手,順帶著丟了個白眼。
丟的是白眼,看在男人眼裡的,跟媚眼差不離,夏侯世廷不由想起擷樂宴上她跟太子進場時,私下眉來眼去的模子,頓時火光一冒,不理睬自己本來就不能忍,還腦補了這麼一大堆,一下子沒忍住,拎了她,重新拖到腿上擱著:「說了不要跟儲君來往!今後想都別想!」
她自然不依不撓,又伸了爪子跟他對著折騰。
車廂後面撲騰撲騰響著,偶爾還把車簾子震得打了飄,夾著女子的嗔怒聲,施遙安一邊揚著馬鞭,一邊也是臉紅心跳,腦子由不得想些七的八的,幸虧在外面風大提神。
雲菀沁雖說力氣抵不過他,勝在跟個蚯蚓似的靈活,到處會鑽,精力足,這回改變策略,又上指甲又撓癢癢,終於夏侯世廷有些頂不順了:「夠了。」玩一下是個情趣,鬧久了,就成了折騰了。
雲菀沁今兒也覺得像是鬼遮眼,竟還真跟他胡攪蠻纏上了,眼看髮髻鬆散,哪裡像個閨秀,就跟家裡的茂哥、竹姐差不多了,生生將七八歲小頑童的性子給激出來了,哼了哼,坐到一邊去弄頭髮去了,弄著弄著,又覺得臉頰燒燒的,怎麼就跟他這麼隨便起來了,以前不這樣的。
夏侯世廷見她堅決得很,勢必要查個水落石出,越是強硬阻止,恐怕還越是激起她的興致,便也沒再多說什麼。
氣氛僵了會兒,總算又舒緩了下來。
雲菀沁想到什麼,鼓了鼓腮幫子:「三爺先幫我送到進寶街。」一來這會兒心緒不寧,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肯定是臉脖子一圈潮紅,回家怕人生疑,加上天知道他跑來親自送自己回府,萬一被家裡人看到了,懶得解釋,二來也確實想去看看紅胭,昨兒那麼大的事情,還沒機會多問一句呢。
夏侯世廷眼皮子一動,也沒多問一句話:「遙安,轉向兒,進寶街。」
施遙安二話不說,一拎韁繩就調了個馬頭。
*
進寶街的入口,馬車將雲菀沁放了下來,離了。卻說妙兒在後面見著馬車偏離回侍郎府的道,本就起了疑,只叫車伕趕緊跟緊,最後見小姐在進寶街下了車,急忙叫車伕停下來,再定睛一看,車廂內有一隻手伸了半截兒出來拉簾子,那隻手矯健修長,骨節分明,一看就是個男人的手,頓時一驚,見秦王府的馬車走了,忙跑過去,拉了雲菀沁,指指後面:「大姑娘,那車子裡不會是秦王吧。」
還能有誰,雲菀沁遞了個眼神過去,叫車伕在接口等著,先去鋪子了。
說來進寶街這間鋪子買下多時,只在買之前趁去表哥府上時匆匆去看過一眼,後面裝潢一條龍都基本放心甩給了紅胭等人去打理,加上有表哥偶爾上門幫襯,雲菀沁也沒操心。
今天一看,倒沒信錯人,被紅胭打理得門臉光亮,裡間的貨色也是分佈錯落均勻。
雖客人不多,冷清了點兒,可萬事開頭難,現在只是試營,也沒什麼好急。
深秋枯葉掉得多,祝四嬸正抱著個掃帚在階下掃落葉,看見個錦繡衣著的小姑娘被個婢子陪著走過來,笑著叫了一聲:「雲小姐。」又趕緊將紅胭和許慕甄叫出來。
紅胭見雲菀沁出宮了,一喜,放下手頭活計便出來了,今兒穿著一身翠蘭色碎花小襖與馬面裙,頭髮統統梳到一起,綁了個低髻,插著一根玉簪,露出光滑飽滿的額頭,舉手投足儘是風情嫵媚,爽利乾脆,倒還真有些老闆娘的架勢。
身後跟著來鋪子幫忙的許慕甄。
幾人進了裡屋,圍了張吃飯的圓桌坐下。
雲菀沁問了問紅胭的事兒,才知道昨天她出宮後,回了荷花巷,約莫黃昏時分,大理寺便來了兩名司官,趁天黑前帶她去了一趟衙署,見了大理寺卿,重述了一次當年的案件,且畫押為憑,忙乎到入夜,才被放了回來。
雲菀沁聽到這裡心中一寬,大理寺的職權之一就是負責平反舊案,那大理寺卿是總執行長官,第一把手,既然連他都親自提審,肯定是皇上那邊下的旨意,才不敢怠慢,這案子,大白民眾、昭雪天下已經不成什麼問題了,果然,紅胭的臉上生了幾分笑意,繼續說:「……寺卿大人說了,過兩日,等調了國舅那邊的證詞,再將三年前的舊證從庫裡調出,另外在塘州百姓中搜集我父親與塘州軍官的風評,一同呈堂給皇上過目,御前再對一遍,就算是能翻案了。」
「那可太好了。」妙兒舒出一口氣,替紅胭高興。
紅胭目光一瑩,笑得極綽約:「若非大姑娘,我哪裡能有這個機會得見天顏,洗刷舊恥,待事兒解決了,定當全心全意給大姑娘打理鋪子,這鋪子如今生意清冷,只能怪我還不夠經心……」
寧熙帝倒是很重視這案子,竟親自審理,這樣說來,紅胭還得進宮一次……雲菀沁梨渦一乍,瞟了一眼店舖門口光溜溜的招牌,勾了勾指尖兒:「倒是有個法子叫鋪子名聲乍響,你到時候進宮,看情況合適,就自己瞧著辦,你是個靈光人,我也不多提醒你。」叫紅胭將臉伸過去,輕輕附耳了幾句。
許慕甄見兩女在眼前絮絮叨叨,偏一個字都聽不進去,發了急:「你們是要急死我?說什麼還聽不得!」
紅胭見許慕甄吵著,只看了他一眼,對大姑娘打了聲招呼,便先出去幹活兒了。
雲菀沁見紅胭對表哥不冷不熱,倒是有些奇怪,聽妙兒說,這兩人雖在鋪子裡常有些爭鬧,不過是嬉笑怒罵著好玩而已,關係處得算是和諧,今兒卻像是不對勁。
出去拉了祝四嬸一問,祝四嬸顯然也有些奇怪,掩嘴道:「昨兒紅胭被差人領進了宮裡,表少爺估計是擔心她,後腳便也叫許府的人駕車去了御街,在皇城外面等她,等兩個人從宮裡回來後,到這會兒都沒怎麼講話,要不是大姑娘你來了,兩人只怕還坐不到一起呢。」
雲菀沁一疑,先拉了表哥到後面,將他上下一看,質問:「你不是欺負紅胭了吧!表哥,我跟你說,紅胭到底是個女兒家,又是給我的得力干將,你招惹哪家的女子都不要緊,別招惹她,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還要我再說一遍?」
許慕甄一副受了迫害的表情:「我欺負她?她那拳腳功夫,我又不是沒嘗過。昨兒我見她進宮,心裡不知道怎麼像下油鍋似的,怕她有去無回,沒人給你看鋪子了,還特意叫了馬車去皇城外等她,見她出來,就接她回鋪子唄,」說到這兒停了一停,「我這麼細心……結果,回去就不怎麼理我了。」
中途停頓這麼會兒,絕對省略了什麼說不出口的。
雲菀沁見許慕甄目光一閃,眼色一凌,許慕甄這才撓撓後頸,眨巴了一下濃長睫毛:「……她抱了我一下。」
雲菀沁訝然,繼而目色一沉:「你呢?」
「……推開了。」語氣訕訕,有點兒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可也沒什麼後悔。
難怪。
轉了頭,雲菀沁將正在打理貨櫃的紅胭抓到後面。
紅胭見大姑娘竟是知道了,一愣,昨兒由宮內侍衛領著出了皇城,見著許慕甄在外面,臉上擔憂得很,再想著進宮前在鋪子裡他的安慰,她也不知道發了什麼毛病,年少時在家鄉,練武騎馬時,爹和哥哥便怕自己摔著,便就是這麼在旁邊看著自己,有時摔了跤,哥哥也是馬上第一個跑過來,抱起自己。
經歷了三年的大難與恥辱,從宮裡出來,知道自己家族恢復名譽有望,看到許慕甄的一瞬間,她心頭噗咚跳著,竟重新燃起了一絲希冀。或許自己還是能跟其他女子一樣,能夠有個像樣的生活?
避開人,紅胭頭腦一昏,伸出雙臂,把男子的腰圈了一下。
許慕甄的那一推,卻叫她清醒了過來。
她一點兒不氣,只是徹底醒了。
便是能夠正名,恢復姓氏,她也回不到從前了。
哪個男人能喜歡個進過煙花地,身子破敗的女子?
雲菀沁從沒見過紅胭眼下這種神色,癡了一下,心裡斥了幾句表哥,道:「紅胭,我表哥他就是個……」
紅胭頭一抬,笑得嫣然,風情攢在眉目裡,揪著絲帕捂了櫻唇,笑聲宛如銀鈴:「大姑娘說什麼呢!我與表少爺常這樣的,他當真就算了,您怎麼也當真了!你們要是都這樣,我以後再不敢跟你們開玩笑了!」那邊正巧有客進來,趕緊點頭示意了一下,先笑著出去招呼了。
雲菀沁只覺得她笑得樂觀無憂,心裡裝著事兒,問多了又怕不好,不過依紅胭的性子,應該也沒什麼,只得再進屋,對許慕甄開了一頓批鬥大會。
*
卻說雲菀沁被賜宿慈寧宮耳殿的同時,侍郎府從昨兒開始,也是一片歡天喜地。
昨天午後,宮裡有人送雲菀桐回來,又有宮人給雲玄昶交代了一雙女兒的安排,長女被太后留宿,至於這三閨女,則是被太后點了鴛鴦譜,給了魏王府,直待寧熙帝下旨,宗人府合了八字、定下吉日,一切安排妥當,若無問題,魏王府那邊來迎親就好,又拉了雲侍郎額外交代了一番。
雲玄昶與童氏喜不自禁,當下叫家裡人擺了酒席,安排宮人留府用餐,又難得大手腳地叫莫開來去賬房拿了紅包,一個個地塞了喜銀,兩個女兒這般爭氣,小的那個竟是連親王都攀上了,哪裡還在乎這點兒銀兩。方姨娘不用說,更是喜得簡直快要閉過氣兒去了。
等宮裡的宦官侍衛一走,雲家徹底炸開了鍋。童氏是個存不住的性子,家中出了個王爺的小老婆,這是光宗耀祖的事啊,叫下人去買了燒鵝烤豬,回來設香案,祭祖先,只差買兩垮鞭炮回來放了。
雲菀桐一回宅子裡,只覺得雲家跟以前都不一樣了,哪兒還有往日亦步亦趨的低微樣子,說話都大聲了不少,自己如今是雲家的驕傲,脊骨那還不撐得高高的。
雲玄昶送走宮人,開始忙著三閨女出閣的一幹事務,除了桃花在內宅服侍主子,蕙蘭和憐娘則跟著幫童氏做事。
晚間人手不夠,蕙蘭被派去廚房與憐娘一塊兒切祭品燒肉時,一邊幹活兒,一邊不免感歎:「都是當人家的小老婆,當皇家的小老婆就是無上的光榮,二姑娘給侯府當妾,卻都不好意思說。」
「那是一定的。」憐娘擦擦汗,「皇家的兒媳婦,那是一般人能肖想的麼。不過,說來也是叫人意外呢,這三姑娘看起來不做聲不做氣兒,又是個庶出,沒料到是雲家嫁得最好的。」
蕙蘭可不大同意:「大姑娘還沒出閣呢,哪能斷定三姑娘一定是雲家嫁得最好?你看,大姑娘這次也被留在宮裡,要是不討貴人喜歡,能有這種天大的恩賜麼?我瞧,大姑娘的造化不一定比三姑娘差!」
憐娘擱下片刀,望了一眼蕙蘭,說起來,雲家的三個閨女,兩個小的都出閣了,反倒那大的還沒出去,可……她打心眼兒的,倒是最想叫那大姑娘快點兒嫁出去的。
不知道為什麼,憐娘覺得那大姑娘並不大喜歡自己,時時制肘著自己,雖然沒有表現得很明顯,但她這種感覺相當強烈。
尤其那大姑娘在府上時,一直叫身邊的妙兒和初夏時不時來來盯著自己。別說踏出這煙熏火燎的灶房,大一點兒動靜都不好做。
憐娘心頭有些惱,透過灶房背後的一扇小窗,瞄了一眼不遠處的主屋,透過敞開的門,廊下掌著的明亮燈火,似乎看到桃花意氣風發的窈窕身影……憐娘眼下一暗一厲,與往日的柔情不一樣。
眼看著那丫頭一天天得老爺的親近和信賴,前日,竟連那麼貴重的蘭花草胸針都甩手送了,時間再拖長了,哪裡還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大姑娘這兩日不在家,被管得鬆散一些,是個好機會。
第二天,雲菀沁這邊還在進寶街的鋪子沒回,憐娘一如既往在灶房燒好了開水,做完了活兒,只聽說老爺今兒不應卯,一早就帶著莫管家出外去給小姐置辦嫁妝等事。
童氏最不愛出門的人,可家中得了這麼大的喜事兒,也領著黃四姑,天沒亮就叫了馬車,去了城北的寺廟去拜佛酬神。
這簡直是天大的好機會。家裡人都不在,尤其那宛如剋星和煞星的大姑娘還沒回。憐娘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深呼吸一口,見左右無人看著,偷偷去了春霽院方姨娘那兒。
卻說方姨娘因為雲菀桐的事兒高興了一晚,翻來覆去,哪裡睡得著,硬是想不到天大的好運落到自己頭上,天還沒亮齊就起身了,梳洗穿戴好,領著婢子,抬頭挺胸地走出廂房。
剛一出天井,方姨娘眼睛尖,見著個婢女打扮的人影在籬笆矮牆外面往裡面瞄,猶猶豫豫的,似是想進又不敢進,尖聲喝叱:
「哪個小蹄子,一大清早的賊眉鼠眼,伸頭縮頸的,是小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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