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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二章 繼母小產,千金開舖 文 / 悠然世

    白雪惠手掌一片赤紅,又黏又膩,先只當是雨水,後來又以為是哪裡劃破了,聽阿桃一叫,才幡然醒悟!

    她的面色在秋季的淒清冷雨中,除去慘白無血色,還泛出一種厲青色的光澤,在明白這些血是什麼之後,在確定身體這團還未成型的血肉已經慢慢從身體裡流逝,整張臉透出悔恨而慘痛的神色,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坐在大雨瓢盆的天井內,捶胸頓足,癡呆搖頭,心肉有如利刃在割:「不,不會的……不會的……老天爺這是在玩我……不會的!」

    雲玄昶膝下子女幾個,是過來人,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呆住片刻,竟沒反應過來。

    幾個家丁與婢子見老爺都沒做聲,不知道是到底是繼續將夫人拖到家祠,還是將夫人攙扶起來避開雷雨天,一時都統統不敢動彈,任由白雪惠一個人坐在天井,又哭又自言自語。

    一落雨,雲菀沁被初夏與妙兒攙到了走廊下,如今一見白雪惠的模樣,心中一動。

    她前世儘管沒有機會生育,可畢竟嫁為人婦,也曾抱著替夫家開枝散葉的心情,所以也瞭解不少女子懷孕的症狀與常識,後來慕容泰的通房懷孕,一直到被畫扇陷害流產,她也曾近距離看過。

    白雪惠,懷孕了?

    雲菀沁記得,自己前世嫁進侯府後沒多久,這個繼母才懷孕生子的,今生所有局勢和步驟都打亂,白雪惠的懷孕時間難道提前了?只是前世,雲府的二少爺平平安安生了下來,生得白白胖胖,足有七斤八兩,讓中年得子的雲玄昶喜出望外,從而也加速了弟弟的悲劇……沒料到今生,這一胎提前了,又經歷了今天這一場風險。

    看白雪惠的樣子,似是並不知情,也難怪一臉的痛不欲生,幾乎癲狂!

    打從雲菀霏出生,白雪惠十多年沒有懷上,盼再生個兒子早就盼瘋了,不知道暗中吃了多少生育的大補藥,銀子所耗不少,如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懷上,若是又稀里糊塗地掉了,豈不是要痛徹心扉?

    手心一蜷,捏緊了袖口,雲菀沁凝視白雪惠,莫非這就是報應,她前世為了這個孩子,害得弟弟有家不能歸,生不如死,最後定然霸盡雲家產業,自然也包括娘親許氏的財產,今生,這個孩子卻是連出生的資格都沒有!

    妙兒一直握著大姑娘的手,感覺她一直都很冷靜,尤其剛剛掀白氏的底,爽利乾脆,這會兒,卻在輕輕顫抖,有些發涼,不覺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白氏胎動流血,多半是因為今天受了氣,大姑娘再沉穩,畢竟年紀還小,難不成是心裡生了愧疚?妙兒眉頭一蹙,低聲附耳:「大姑娘,白氏這是現世報,她有害少爺的心,老天爺當即就還給她的兒子。」

    輕輕一笑,卻有點兒虛弱,雲菀沁反握住妙兒的手掌,暖烘烘的,有些粗糙,卻厚實而叫人安心,半個身子倚在她身上,淡道:「妙兒,你以為我在同情她嗎?我不怕別人說我惡毒,你知道嗎,我現在很開心,大大舒了一口氣,這孩子不能生下來……就算你說我狠心,我也得說出真心話。」

    妙兒眼圈濕熱,大姑娘年齡雖不大,可近距離接觸這些日子以來,卻看得出,她在大多數人面前,淡然悠寧,冷靜自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幾乎是以一個成年人的要求在苛刻自己,決不讓自己有半點鬆懈和散漫,有時獨處時,大姑娘眼中的空遠淡漠,能叫她吃驚,這不是個未出閣的小女孩的眼睛,而是充滿了心事的人的眼睛。

    可……妙兒知道,大姑娘的心明明很柔軟,能夠像瑰麗芬芳的花一樣潔淨而爛漫,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柔嫩的花朵外面,總像豎著一層盔甲,不讓別人嗅到她的芬芳與絕艷,也許是早年喪母的緣故?……反正,今夜,大姑娘終於暫時卸下了那道閘門,難得像個真正的十四五的小姑娘一般……這讓妙兒十分心疼,又頗為欣慰,若說有什麼心願,只希望這個異母妹妹今後能找到一個真正能讓她卸下心防,讀得懂她心思的男子。

    就在眾人心思不一,卻是童氏最先反應過來,雖然眼下正是氣頭,恨透了白氏,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但眼看她下體流血個沒完,也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女人雖可恨,但肚子裡的那塊肉,卻始終是她雲家的種。

    童氏眉一皺,在廊下叱了一聲:「還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將她先扶進來再說?!」

    「娘……不拉去家祠了麼。」雲玄昶這才回過神。

    雲菀沁一聽,未免掃了一眼白雪惠,她若是聽了爹這話,該是有多寒心!

    果然,白雪惠似是聽到了,拳頭撐地,一蜷,喉嚨裡竟是發出極其痛苦的卡卡聲。

    「都這個樣子了,還送什麼家祠?將喬哥兒先捆了,帶去家祠,」又一指白雪惠,「叫人將她扶進房間去,叫個大夫來吧!」童氏厲聲道,眼下是保住孫子,這女人,以後再說。

    家丁得令,趕緊將夫人往廂房裡面拖去,又派了人連夜出府,去喊大夫上門。

    天氣不好,風雨越來越大,電閃雷鳴伴著淒風苦雨,下得天地變色,場面也混亂。

    黃四姑得償所願,今夜這一出,除了不小心揭了這弟妹謀害繼子的皮,還親眼看著她動了胎氣,看她的樣子只怕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再一瞥天井的青石地板上大片的血跡與雨水匯成小溪,看樣子,這孩子,估計是難得保住了。

    這一下,什麼怨什麼仇都給報了,黃四姑心滿意足地攙著婆婆,領著兩個孩子,回去了西院。

    童氏本來想留下來看看白氏的胎能不能保得住,可黃四姑勸著,突然下雨,天氣轉涼了,只怕染了風寒到時寒腿發作了,童氏這才隨了大兒媳婦一起回了西院。

    雲菀沁叫初夏在這兒先看著,打探一下後情,與妙兒先回了盈福院。

    到了二更時分,初夏舉著傘,冒雨回來了。

    大夫連夜上門,為白雪惠看症。初夏在廊下,看見阿桃和主院的幾個嬤嬤、婢子,一盆熱水又一盆熱水地往裡面端,然後又一盆血水又一盆血水地往外面潑……到了最後,一個老嬤嬤乾脆就將小泥爐提到了走廊下,拿了把芭蕉扇,現場燒水,免得來回跑動。

    初夏畢竟是沒有出閣的黃花閨女,哪裡見過女人滑胎的場面,看得觸目驚心,不時又聽裡面傳來淒厲的尖叫。

    那聲音,明明是夫人的,卻又不像,因為疼痛加上痛悔到了極點,撕裂到有些扭曲。

    最後,屋子裡有嬤嬤拿了幾把剪刀什麼的出來,浸泡在熱水裡,說是大夫要消毒。

    大概過了一個多時辰,大夫才從屋內一頭汗地出來,離開了雲家。

    等裡面伺候的一名小婢子出來,初夏趕緊拉到角落問,小婢子還未淨手,手掌心都還有血漬斑斑,惶惶道:「……可嚇人了,我這輩子都沒見女人流過這麼多血呢。大夫查過,夫人確實有孕了,都三個月冒頭了,估計是這段日子太操勞,給三姑娘備嫁,今兒先是與嫂夫人打架,後來又受了氣,所以沒保住,滑了下來。」

    流了那麼一灘血,果然是沒保住。初夏透過窗欞望了一眼,低聲問:「那夫人現在如何。」

    「還能如何,連哭都沒力道哭,奄奄一息,倒在床上,也不知道是昏還是睡,反正閉著眼睛,沒動靜。」小婢子道。

    正準備多問兩句,只見一具高大的身影從裡屋走出來,正是雲玄昶。

    初夏再不好多說話,退了一邊去,只見在門口守了半天的莫開來迎了上去:「老爺,天兒不早了,您累了一晚上,也該歇了,明兒寅時末還得起身去應卯,是歇在主院,還是去方姨娘那裡……」

    雲玄昶回頭看了一眼,眉毛皺了一下,鬧了一晚,身心俱疲,這幾天都不想見到女人了,拂了一下袖子:「屋子血呼啦天的,一股腥味,熏都熏死了,哪裡住得下去,開來,你叫人給我將東北小院那邊的書房收拾一下,我今晚上去那裡住。」

    莫開來連連應聲,舉著傘,引著老爺離開了主院。

    初夏也沒多耽誤,趕緊先回了盈福院給小姐說。

    聽完初夏的描述,雲菀沁稍一度量,問道:「她現在仍是住在主屋?可有什麼反應,爹爹那邊對她又有什麼說辭?」這次的流產,對於白雪惠來講,也並不見得完全是壞事,她本來該是丟到家祠去受罰,做出這種醜事,受了罰之後,縱是被休棄,她那宮裡的女官妹妹,也無話好說。

    可,因為滑了胎兒,白雪惠倒又被抬回房間去了,對於她來說,是個緩衝受罰的機會。

    初夏答道:「嗯,白氏流血不止,如今還住在主屋內,奴婢臨走時扒開窗戶聽了下,就聽見她翻來覆去地呻吟,嘴巴裡也在罵罵咧咧,似還在罵小姐,老爺厭惡屋子髒,去書房睡覺了,奴婢看這個樣子,白氏這段日子就算暫時受不得罰,老爺不會理她,小姐放心。」

    雲菀沁沉默了許久。

    這個孩子,原本有可能是侍郎府的第二個兒子,如今沒有保住,可會對未來產生什麼影響?

    白雪惠以後有沒有可能再繼續生孩子?

    這次的流產,會不會只是因為她重生後,許多事情改變而插入的一場小意外,雲家的二少爺根本就還沒有出生?依舊會降生?

    若是如此——

    那麼警戒性,就還沒消除。

    重生一次,改變了一些事情,可相比較下,未來也多了更多不可預知的事,不過沒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今生她一定保全自己與身邊的人不受傷害。

    還有……

    孩子。她條件反射地摸摸平坦的小腹,今晚看白氏流血,其實心中也像被皮筋一拉,狠狠扯緊了。

    有件事,她一直不忍多想,而今晚,見著白氏腳下流的大片大片血和零碎的小肉塊,卻徹底爆發。

    前世,在知道自己被白氏戕害得身體無法生育之後,她也曾調查過那到底是什麼毒,結果發現是種致人不孕的慢性中藥,名「玉附子」,適量添加在藥材中一點,無傷大雅,還有治病救人的作用,可若是單獨大量使用,便會在女體的子宮內自動附著,形成一股毒粘膜,也就是說,就算能夠懷孕,孩子在母體的子宮內也根本沒有生存環境,一經受精著床,就會被毒殺,化為一團污血,慢慢的自動流下來。

    出嫁後,她與慕容泰關係還算和諧時,曾經出過一次血,零零星星,斷斷續續的流了三四天,可因為她月信一向就有些不穩,量時大時小,所以當時並沒多在意,以為是月信。

    在知道玉附子怎樣令人不孕時,她才隱約驚覺,那次流血,很可能是流產,只是胎兒太小,估計還不足一個月,出血量不大,疼痛感也不算重,所以受不了母體內的毒素滑了出來,她根本覺察……

    這只是雲菀沁的猜測,並沒去調查。

    卻有**分的可能。

    若真是的。那也就是說,前世她的身體內,本來也曾有過一個小生命。

    今夜的場景,讓她也受了刺激,聯想起那件事。

    雲菀沁眼眶濕熱,長睫有霧氣散開,迷濛了視線,纖手在小腹上輕輕愛撫,孩子,今生若是遇不到真心疼你娘的良人,寧可仍然不讓你重新降臨人世,可若是有幸能為你遇到個好爹爹,娘一定再不會叫人傷你片毫。

    回憶一旦拉閘傾瀉,就很難關上。

    重回十四歲,前世已如蓋上的書頁……可回憶起來,雲菀沁仍有些止不住的寒涼,上一世,出嫁前夕,大口大口吃著繼母端來的滋補甜品,原來是捨身喂毒,每吃一口,甜美嫩滑的汁液順著喉嚨流下去的同時,摧損女子最寶貴子宮的毒藥便一點點地將她侵食……

    短暫的不到二十年的生命中,她無法聽到稚嫩的聲音奶聲聲地叫自己「娘親」,永遠無法擁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骨肉,而只能眼睜睜看著丈夫的通房與妾侍,一個個地大了肚子,然後幸福地替自己的丈夫孕育子嗣。

    這種痛苦,對於女子來講,比鋼鞭日日摔在身上,還要痛苦一百倍。

    身體上的痛,尚有痊癒一天,就算不能痊癒,總有一日,結疤了,也不會疼了。

    可心上的痛楚與精神上的摧殘呢?

    ……現如今,不知道繼母白氏會不會也有這種痛苦?!

    初夏與妙兒對覷一眼,大姑娘今晚反應很奇怪,看見白氏流血小產,懨懨不語,有些寡歡,現在聽了白氏那邊的動靜,更是半天不開口。

    難道是看見白氏又住進主屋去了,怕她得不到懲罰?

    初夏安慰:「小姐,您放心,白氏雖藉著小產免去了家祠,可也不過是暫時,她若是保住孩子了,說不定能免去一劫,現在孩子沒保住,唯一的籌碼也沒了,老太太絕對不會跟她講情面了,奴婢看老爺的樣子,事事都聽老太太的,而且知道少爺險些被白氏害了,想必對她厭透了,現下連屋子都不肯多呆一下,寧可睡書房呢,不將白氏拖出來,是因為她還在出血,若就這麼死了,恐怕會引人非議,等白氏血一止,肯定沒什麼好下場!」

    雲菀沁目色恢復了神采,嘴角一揚,別人給白雪惠什麼下場,自己不管,反正她是絕對不會給她好下場的,開口:「初夏,你這幾日還是時刻盯一盯主院那邊。」

    *

    西院那邊。

    眼巴巴等了小半晚的童氏,終於等來了結果,——白氏的胎保不住,還是滑了。

    老太太長歎一口氣,眼睛發了直,不開懷,並不是心疼白氏,而是心疼子嗣單薄的二兒子,道:「哎,老二家裡的女人不如你爭氣,一窩都是閨女,現下就一個兒子,如今好容易又有了個機會,偏偏……」

    黃四姑聽得背後一緊,汗毛一豎,這事兒跟自己說什麼也脫不了關係,與其事後被刁難,不如先承認,倒也機靈,眼珠子骨碌一轉,抱著婆婆的膝蓋跪下來:「婆婆,都是媳婦兒不好,要不是媳婦兒這一來,興許弟妹不會動胎氣,更不會小產,二叔怕是怨死俺了吧!」

    童氏眼下正疼大兒媳,正惱白氏,哪裡能怪她,聽她說「要不是媳婦兒一來」這話,自己也是跟她一起來的,難道自己也有錯麼?馬上將她拉起來,告誡:「怎麼又扯到你自己個兒頭上去了,你啊你,怎麼變得像個小媳婦兒似的,什麼錯都自己扛,這話千萬再不能亂說了,老二那邊本來沒什麼,一聽這話倒會介懷了。她流產,關你什麼事,明明就是她自己沒一點用,不但對我錦重下毒手,居然連個胎都保不住,她快三十歲的婦人了,不是頭一胎,更不是沒生過孩子的小姑娘,卻如此粗心大意!說明她對給咱們雲家傳宗接代,根本就不上心!哎哎,想著我就恨啊,好好個胎,被她自己作死給弄掉了。」

    黃四姑吁了一口氣,又趕緊給婆婆捏著肩膀,一邊勸慰,一邊不忘記對白雪惠落井下石:「婆婆,二叔還年輕呢,三十多四十不到,又不老,俺家老大前年都給您添了青哥呢,您急什麼啊,這不是還有方姨娘麼,瞧她長得雖沒弟妹那副狐媚子相,但屁股圓胸脯大,應該是個好生養的,再說了,實在不行,您這不是還在京城麼,一時半刻也走不了,京城不是有什麼…瘦馬館來著?裡頭都是乾淨水嫩又能生養的丫頭,賣給人做妾的,到時婆婆去給二叔多挑幾房,為二叔傳宗接代,保管叫二叔明年一堆兒子喊您奶奶。」

    「你啊你,就是嘴甜,」童氏被哄得心情好多了,大兒媳婦這話說的沒錯,自己既然來這一趟,也該好好給老二做點兒事了,瘦馬館?改日得去瞧瞧,可心情剛好沒多久,童氏琢磨白氏禍害雲錦重的事,又不痛快了,將兒媳婦倒的熱茶往桌案上一磕,氣恨上頭:「這個白氏,真是氣死我了!這種貨色,有什麼資格當侍郎夫人!哼,我瞧老二讀書、入仕都有本事,就是挑續絃上,昏了頭,怎麼瞧中她?」

    黃四姑見婆婆對白雪惠怨言越來越大,心中樂呵,古往今來,多少在婆婆干涉下棒打鴛鴦的夫婦,何況白雪惠如今也不見得是二叔眼中獨一無二的寶貝,心思一轉,隨手從蔑簍裡拿出針線,藉著燭火穿針引線,笑著當做談天一般:「倒也是哦,俺只聽說,妾扶正,一般不成規矩,會被人背後說,二叔對這個弟妹已經夠好了,不顧流言蜚語都要把她弄成填房,只可惜弟妹自己不爭氣,哎,也沒給老雲家做點兒貢獻。」

    這話正中了童氏的心情,拳頭一捏,擊了一下桌子,又是罵罵咧咧一陣子,才算是洩了心頭氣。

    *

    喬哥那邊,被家丁趁著夜雨拎到了家祠。

    天井內臨時搭了個活動式的涼棚,點了一盞煤油燈掛在撐桿上,搖搖欲墜,燈光如夜間的鬼火在風雨聲中,晃蕩著。

    喬哥兒被困在條凳上,見家丁光著粗壯的小臂,舉起尺寬丈長的板子過來,驚慌失措地提醒:「大哥,大姑娘說過,只要我坦白,就會輕饒的,您可千萬別忘記了啊!您們可得少打幾下板子啊!」

    用刑家丁與涼棚邊一名家丁對望了一眼,兩個漢子笑了起來,笑意在橘色煤油燈的襯托下,無比詭譎陰森,叫喬哥兒遍體發寒。

    「還想輕饒?你到處問問,哪家的奴才想要殺主子還可以輕饒?大小姐是說若老實交代,就叫你少受點苦,可沒說要少打板子!」一名家丁笑道。

    「有什麼區別——少受點兒苦,不就是要輕饒,少打板子麼!」喬哥兒見那板子逼近,大叫起來,嚎破了雨聲。

    那用刑家丁語氣輕視:「大姑娘說少受點兒苦的意思是板子打重一些,叫老太太罰的五十個板子沒到之前,就送你上西天!大小姐對你可真是不賴啊,這麼體恤你,還不感恩!」

    喬哥兒瞳孔放大:「大姑娘……」竟玩自己一把!

    另一名家丁狠厲眼色一使,示意不要跟即死的人多廢話了。

    「喬哥兒,要我說,你這輩子也夠本了,萬春花船上的紅胭都給你包養過,也算是享盡艷福了!」用刑家丁調笑著,不無猥瑣,突然變臉,板子狠狠落下!

    僻靜的雲府家祠外,板子的撞肉聲夾雜著鬼哭狼嚎聲,在秋夜的暴風雨中,尤其的響亮。

    不出十下,慘叫聲便小了,然後沉了下去,隱進了深沉的夜色中。

    家祠不遠處的灌木叢邊,紅胭舉著傘,皺著娟秀柳葉眉,腳邊雨水嘀嗒落地,濺得裙角濕透,卻長舒了一口氣。

    剛剛見喬哥兒被拖過來,紅胭就知道,他完了,虧他還覺得有希望能夠逃過一劫,沒看見雲家大小姐臉上微笑含著決絕殺意麼?

    紅胭趁雲家主院一團糟,沒人注意自己,也默默跟了過來。

    她對這喬哥兒根本沒什麼愛戀之意,不單沒有愛戀,甚至還充斥著怨恨。

    紅胭本是前線一名低階武官家的女兒。

    前幾年與蒙奴國一場戰事失敗,導致大宣割地賠款,寧熙帝遷怒,這場戰爭中所有的指揮官員皆被事後軟禁和斬殺。

    很不幸,她的父親也是其中一名。

    她本與家人流放北漠,中途家人一個個死去,她靠著頑強的意志和健康的體魄抵住一路的顛簸與折磨,活了下來。

    在靠近荒無人煙、煉獄一般的北漠之前,也不知道說她運氣好,還是運氣差,負責押送罪臣家屬的一名官員貪財,正好賭博輸了錢,見紅胭姿色還不錯,弄去北漠做苦力實在太糟蹋了,竟將她暗中拎出來,重新弄了個身份,脫了罪名,私下將她賣給了人牙,輾轉幾次後,她被賣到了京城的萬春花船。

    紅胭自從上了萬春花船,一直苦苦與老鴇鬥智鬥勇,拼著沒曾接客,寧可每日做十個時辰的活計,寧可忍著噁心陪酒時被客人動手動腳,就是死活不願意踏出最後那一步,破了最後一道防線。

    她是武官家庭出身,從小跟著父兄學過一些拳腳功夫,力氣也大,妓院裡尋常龜公與她打起架來,還沒她厲害,每次將她綁起來用鞭子打,她竟也是咬著牙關,疼都不叫一聲。

    萬春花船的老鴇見她倔強,怕她哪日想不開咬了舌頭吊了頸子,到時銀子打了水漂,也就暫時沒有逼迫她。

    直到那日,喬哥兒上了花船瞧中了她,拿出所有身家,非要與她共度**,老鴇被銀子迷了眼,再不肯順著紅胭的心思了,曉得她不聽話,當夜給她灌了迷藥,手腳無力,壓根無法用力,才讓喬哥兒得逞了獸慾。

    紅胭曉得,既然做了妓院的姐兒,肯定就免不了這一天,可醒來後,仍然是恨透了喬哥兒。

    本想保住清白身子,如今喬哥兒卻毀了一切,可就算當下將這喬哥兒一刀捅死也挽回不了,還得吃人命官司,只得先忍下來。

    後來,紅胭被贖身,安置在喬哥兒的四嬸祝氏家中,她曾決定,將來有一日,一有機會,一定要逃出,沒料這一天,終於來了。

    如今來看一看喬哥兒,紅胭不過是給他送最後一程罷了,想看看這個夥同老鴇迷*奸自己,污了自己清白的奴才是怎麼死的。

    不過,若不是這喬哥兒,自己可能還在萬春花船上做窯姐兒,還有可能被其他恩客糟蹋……這樣想來,紅胭一口怨氣也逐漸消散。

    往事已矣。就當一場噩夢吧!

    她是心性剛強的武門女兒,不是柔弱得要死要活的嬌滴滴千金,雖不幸失貞,對不住家門,可那不是她的錯!

    她偏偏要拼著一口氣活下去。

    直到聽不到聲音,紅胭才「呸」一聲,一口口水,朝涼棚那邊吐去,然後舉著傘,轉過身子,頭一仰,掃了四下,逕直便朝盈福院走去。

    盈福院內。雲菀沁聽婢子來傳,紅胭還沒走,在院子外要見自己。

    初夏皺眉,這個窯姐兒還沒走,打算幹嗎?

    表少爺幫忙尋到這個人證,想必也給了紅胭好處了!這會兒纏上大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了貪心,還有什麼圖謀,畢竟,今夜不是這個紅胭,白氏的醜事也沒有實際證據。

    而且,一個風塵女子,半夜來找大姑娘,只怕影響了閨譽。

    想到這裡,初夏疾步走近簾子,對著外面的小婢子手一揮:「這麼晚了,叫她回去吧。」

    「初夏,」雲菀沁輕喊一聲,「叫紅胭姑娘進來。」

    世人看煙花女子髒,可誰又知道,表面看上去高高在上、優雅乾淨的官夫人,也許核兒更髒,更污濁。

    今晚上,難道還沒看清楚麼?

    紅胭得了傳喚,垂頭進入,卻自知身份,並不進簾子內,站在簾外,兩手一合聚攏在腰邊,半蹲膝蓋,福了一禮:

    「大姑娘,奴家有禮了。」

    雲菀沁見自己已經通融了,紅胭卻不進簾子,與自己保持著距離,倒是進退有度,有些訝異,再看她與剛才在主院見到的嫵媚氣質有些差異,很是穩重,更是心中有些猜測,她行禮的姿勢,不是風塵女子那種賣癡撒嬌的輕浮動作,——紅胭行的是官家女兒常用的福禮。

    雲菀沁不動聲色,微笑:「多謝紅胭姑娘今晚講出良心話,為我與弟弟二人做主,風大雨大,當時我家又發生了大事,沒來得及對紅胭姑娘道一聲謝,如今天黑了,不知紅胭姑娘還有什麼沒交代的,竟勞得親自來跑一趟。」

    紅胭聽她語氣謙和,更是下定決心,隔著珠簾一拜:「紅胭無依無靠,浪蕩如浮萍,贖身後也沒個去處,想要跟隨雲家小姐,效犬馬之勞。」

    初夏噗呲差點兒笑出來。大姑娘打從落水醒來後,就像是身上長了吸鐵石,惹了一個又一個人貼過來鞠躬盡瘁,原來——紅胭是生了投靠之意,而不是貪婪,想多要銀子,想想也是,紅胭雖然擺脫了淫窟,成了普通良民百姓,但是從此一個人生活,也並不輕鬆,若是被人知道過去的歷史,說不定還會被指指點點。

    雲菀沁見紅胭直接,也是有點訝異,輕笑:「我區區一個侍郎家的女兒,又不是什麼元帥將軍,哪裡能讓紅胭姑娘效什麼犬馬之勞?紅胭姑娘如今已經脫離了萬春花船,是良籍女子,我看你談吐流利,像是讀過書認識字的,手腳也利落,到哪裡應該都不愁飯吃,尋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找份活計,好好活著,不成問題,」,又道:「妙兒,去內間拿一張銀票來給紅胭姑娘防身。」

    紅胭一聽雲菀沁不要自己,急了,忙喊住妙兒:「不用!」

    又朝雲菀沁道:「雲小姐,奴家可不是來找你訛銀子的!實不相瞞,許少找到荷花巷,要奴家為雲小姐作證時,本就打算給一張千兩銀票,可奴家卻推還了給他,因為奴家自己也想擺脫喬哥兒,而且只是說良心實話,又怎麼能要銀子?奴家是真心想投奔雲小姐,若雲小姐瞧不起奴家,用銀子來打發,那便算了,奴家失禮,這就走!」

    還沒等紅胭轉身,雲菀沁笑了,果真是個烈性女子:「紅胭姑娘誤會了,紅胭姑娘出身不錯,我叫你為奴為婢,跟著我做些跑腿的小事兒,豈不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雲,雲小姐是如何得知奴家的出身……莫非是許少查過?」紅胭一怔。

    雲菀沁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搖頭緩道:「我表哥沒曾查過你。可現在細細回想,紅胭姑娘進侍郎府時,雖表面看上去緊張,但眼神鬆懈,並沒什麼新鮮,應是裝出來的,這表示紅胭姑娘見識過臣子宅邸,並不稀奇。現在,你不進簾子,只站在外面,與我保持距離,也應該知道官宦小姐在閨閣中,外人不方便隨意進來的規矩,你行的禮,更是官宦小姐的平輩見面禮,還有,我注意你的指腹和虎口上有老繭,倒與我一個將軍府出身的朋友的位置一樣,應該是拿過刀劍……說起來,紅胭姑娘墮入風塵才三年,並非自幼賣身……想必,以前應該也是有一定的門戶,而且是武官出身吧。」

    紅胭見她全盤猜中,沉默半晌,並不敢全部說出來,只道:「我確實是北方一名軍官家的女兒,父親長年駐防北方,與其他官兵將領同對抗蒙奴國的侵擾與犯境,官職雖不高,可也算是正經門戶,三年前一場家變,家族沒落,我也流落鄴京,三年前秋季,不幸沒入娼籍,今兒因緣巧合,脫離苦海,見雲小姐不像一般的京城閨秀,便有了投靠心,只可惜我也自知身份有污點,留在侍郎府貼身伺候雲小姐,自不量力,確實太過衝動了,非但無法報恩,恐怕還會叫雲小姐遭人閒言碎語,……是紅胭沒考慮周詳。」

    原來這個紅胭竟還是個小軍官家的女兒。

    初夏與妙兒互相對視一眼,有些訝異。

    雲菀沁笑眸一閃:「你若真有心留在京城不願意走,倒是有個去處,不一定非要留在我身邊,既能幫我,也能幫你自己有個活下去的立足地,可以說是兩全其美。」

    「雲小姐有什麼話大可直說。」紅胭一聽有轉機,十分欣喜。

    雲菀沁目光一閃,烏黑濃翹的睫毛拍了兩下,落了陰翳在眼皮下:「不久後,我會開一家脂粉店舖,但並不方便時刻盯在那兒打理,恐怕十天半月才能有機會親自去一次,我身邊這兩個丫頭雖親近,但也不方便放出去,所以店舖之內,必須有個放心的掌櫃幫我坐鎮管理。另外,尋店舖地址和買門面的事兒,也可能會叫你幫忙。」

    雲小姐是想當幕後的大東家,讓自己幫她接手脂粉店面,當對外老闆,打理外務?

    紅胭一訝,雖說女子當老闆娘,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可大多還是出了閣的婦人居多,雲小姐似是還沒及笄,看上去還沒褪下小姑娘的粉嫩模樣,怎麼會有這個心思?

    不過,也沒什麼奇怪。

    今晚上就瞧出這雲小姐的心思穩如成人,跟實際年歲不大匹配,要她開店,指不定比年紀長的人還要厲害呢!

    措手不及的驚喜從天而降,紅胭吶吶:「雲小姐放心我麼,我有這個能耐麼?那可是一家店面啊。還有,尋址和買門面,這都是大事,還有錢財方面的交易,您信任我?」

    「胭脂水粉,一旦摸熟,有哪個女子不懂?就像男子玩弄刀槍,天生都是有敏感力的,教都不用多教,」雲菀沁道,「紅胭姑娘怎麼這會兒又沒有自信了。至於信任,生意都是投資,有虧就注定有賠,我既然選了你,不是信任你,而是信任自己的眼光,若你對不住我,害我虧本了,或者拿我的銀子偷懶,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沒眼光。」

    紅胭的淚水湧出來,簾子外噗咚一跪,也不忸怩了,大方說到道:「紅胭一定肝腦塗地,鞠躬盡瘁,誓死也要為雲小姐打理好店舖!」

    果然是將門女兒,打理個店舖,上陣殺敵的豪氣都出來了,連肝腦塗地,鞠躬盡瘁都脫口而出。

    雲菀沁下榻,幾步上前打起簾子,親手扶起她:「紅胭,那我便有勞你了。」

    紅胭眼眶翻起霧潮,從朝廷降旨到流放北漠再到墮入煙柳地,只有被人瞧不起,當賤奴賤婢,何曾聽過這種貼心暖話,說白了,雲小姐要不要她無所謂,而且今後又是她的老闆,哪裡有老闆這樣對待僱傭的工人?

    這時,天色已不早了。

    紅胭暫時還是住在荷花巷的祝四嬸家,再隨時等雲菀沁這邊的消息。

    喬哥兒的四嬸是個善良厚道的老人,又是個孤寡門戶,無兒無女也沒丈夫,喬哥兒平日根本不理這老人,若不是因為將紅胭暫時安置進去,根本沒去看望過老人一眼,這些天,紅胭倒與祝嬸關係倒處得不錯,有幾次喬哥兒記掛紅胭美色,跑上門想要親熱糾纏,還是祝嬸見紅胭厭惡,幫她擋了。

    說了幾句,紅胭再次拜過,舉著傘先離了侍郎府。

    人一走,初夏便忍不住了:「小姐想要開店?」

    早就想了,只是沒來得及提出來,今晚紅胭一出現,倒是正好。

    總不能別人有需要,每次都要上侍郎府。時間久了,叫外人知道了,也不好聽,爹曉得了,更也不會不許,還當侍郎府是商舖,誰都能進?開店舖的事,勢在必行了。

    而且,遇著好一點兒客人還強一點,若像上次,遇著個郁柔莊那樣難纏的,動不動親自上門來個下馬威,還不煩死。

    雲菀沁可沒有歡迎來找茬的閒心思,開了店舖,大部分客人有掌櫃的幫忙打理,自己也能專心研究方劑,少些外界的干擾。

    殿閣大學士家小姐的小金佛,價值不菲,加上自己攢下的銀子,她計算過成本,買一座非鬧市地段的臨街小店舖,加上後期的裝潢,目前的積蓄,是沒問題的。

    貨物成本忽略不計,天然植物配置,過自己的手,大部分都能從佑賢山莊調用。

    人工費也能撥出幾個月的,後期就再看。

    不管怎樣,總是要嘗試一下。

    雲菀沁對初夏和妙兒大概說了一下計劃,妙兒又有了疑問:「可……那紅胭能信賴嗎,就算能信賴,能頂用嗎?能坐鎮管理店舖麼,而且還是個新店舖,萬事起頭難啊。」

    眼下實在沒可用的人,就算找個經驗豐富的,卻又不知道根底,不好信賴,另外這紅胭……雲菀沁沉吟一會兒:「她是官家的女兒,有廉恥心,若是那種奸猾的人,怎會不要表哥的銀子,早就趁這個機會坐地起價,現在也會找我再多要一筆銀子,遠走高飛,逍遙快活去!而且她是武將家庭,家境遭過變故,全家喪生,就她一人生還,心性定當是強硬,嘗過不少苦頭,不會輕言放棄,這是商人成功的必要條件!另外,還有一點,紅胭這三年在風月場所,三教九流都見過,性子一定養得八面玲瓏,很會周旋,這又是做生意的一個優勢,呵呵,別說我偏袒她,貶低你們,你們兩個啊,都不一定趕得上紅胭呢!」

    初夏看了妙兒一眼,嘟起唇兒,兩個圓圓的臉頰子顯得越發像個瑩潤的果仁兒,開玩笑:「倒不是奴婢和妙兒嫉妒,可既然紅胭這麼好,大姑娘何不乾脆將她留在身邊,日日見面!反正那紅胭武官家庭出身,應該跟沈二小姐一樣,有些功夫,想出去就出去,想回來就回來,容易得很。」

    這就是不能叫紅胭跟在身邊的癥結所在。

    雲菀沁笑意一凝:「三年前北方有場塘州之戰,你們可記得?」

    「嗯,記得。」兩人點頭,那場戰爭,大宣百姓恐怕只有三歲以下娃娃的才會沒聽說,蒙奴犯境大宣的塘州,塘州軍士將令輕敵,沒有護好百姓,叫蒙奴人破了城,最後造成大宣為贖城池,割地賠錢,為此,寧熙帝蒙羞,龍顏大怒,親派御史與朝臣,就地斬殺軟禁了戰爭中的軍官,流放其家屬。

    「塘下之戰,是在當年的春季,軍官家屬流放,算起來,就是在夏秋之季,也是這紅胭流落煙花地的大概時間,而且,你們聽出沒,紅胭是有塘州口音。」

    那紅胭竟是塘州之戰軍官的後人?

    妙兒與初夏一愣。

    難怪!就算紅胭流入京城,改名換姓,可到底還是算罪臣家屬,若是放在身邊,便算是雲家的家奴,萬一有一天身份洩露,可能會連累雲家。

    這樣,也算是個兩廂齊美,兩邊都能顧到的法子。

    *

    接連幾天,天空就像被人通了個窟窿,雨下個沒完,一場秋雨一場涼,不覺,雲府上下都換上了厚衫,各房各院也添置了取暖的小炭爐。

    喬哥兒才十下板子便氣絕身亡,天光還沒亮,屍身被拖出了侍郎府,被家丁用板車子拉去了葬奴才的亂墳崗。

    經這一鬧,黃四姑與茂哥、竹姐成了最大的贏家之一,理直氣壯地留了下來。莫開來當夜就得了童氏的叮囑,第二天一大早凌晨,天還沒亮,就趕緊去郵驛,將準備發往泰州鄉下的信函拿了回來。

    那夜之後,整個雲家便都知道,夫人小產了。

    白雪惠斷續流了一夜的血,身子下面墊的褥子床單都濕透了,第二天氣息奄奄,起不來身,只有雲菀霏來瞧過一眼。

    雲菀霏哪裡料到,短短一夕,娘親竟從天上掉到了地上,摔得不輕,要不是當時下*身出血,這會兒只怕已經丟到家祠關小黑屋去了,來之前又聽說了前夜發生的事兒,暴跳如雷,只恨不得將黃四姑、雲菀沁一行人給撕了吃掉。

    白雪惠見女兒來滿腔的悲恨再也憋不住,傾瀉而出,抱住女兒就哭:

    「霏兒,你的弟弟啊,就這麼沒了啊!娘真是太大意了啊,這些日子太操勞,專門被黃氏慪氣,我這麼多年都沒懷上,哪裡就知道這次竟是懷上了!?……我……」說著,蜷了蒼白削瘦的拳頭,又捶了幾下胸,恨得聲音嘶啞,前幾天有點兒嘔吐噁心,那個反應,跟懷女兒時不一樣,照著民間生男生女的表格一掐一算,十有**就是個男娃娃,若真能生下來,局勢馬上便會翻轉,再大的錯,老爺和婆婆看在男孩兒的份上,也可能會原諒自己,這後院,今後又哪裡會有雲菀沁那小賤人說話的份?

    可如今,沒了,就這麼沒了……怎能不叫她嘔血。

    娘若一倒,雲菀霏又能好到哪裡去,進了侯府,只怕更加被人瞧不起,幸虧陪嫁物都準備好了,若是再遲幾天,只怕自己連嫁妝都沒有!

    時辰不早了,翡翠見老爺快散衙了,夫人如今還是個戴罪的身,只怕老爺看到二姑娘探母不高興,小聲暗示著,催了二姑娘幾句。

    雲菀霏也怕爹爹看見了不喜,見娘氣若游絲,匆忙安慰了幾句:「娘且安心,您瞧瞧,您這不是沒有進家祠麼,還堂堂真正住在主人屋子裡呢,還有機會挽回爹的心,時辰不早了,女兒先回去,等會兒入夜再過來看娘……」

    白雪惠這才寬慰了不少,正要撐起身子,目送女兒走,主屋外的門一響,又有箱子墜地的聲。

    母女兩個一驚,雲菀霏先跳起來,扒開窗欞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叫起來:「哎呀!那是我的嫁妝!怎麼都搬出來了!」說著就要往外面沖。

    白雪惠顫顫巍巍地將頭一抬,黃四姑掀開簾子,氣勢洶洶地走在最前面,迎面將雲菀霏一擋,推了進屋。

    後面,童氏領著幾個腰肥體壯的婆子也跟著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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