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了臘月二十五,洛陽城裡做生意的人家基本上都關了門,常相逢也辭別了徐氏祖孫兩個,趕著自己的毛驢車回到了半個店兒。
「娘,巧丫,你們可到了,我算著你們晌午前能到呢!」常巧姑已經到村口兒等了幾回了,現在一看到母親跟妹妹,急忙迎了過來,再看車上那一大堆的東西,不由駭然,「巧丫,你才掙多少?拿這麼老些回來,叫人看見了。」
車裡的年貨有常相逢自己做的吃食,便野雞野豬肉什麼的則是令狐儼派人送的,而且打的也是明奕的名頭,常相逢也只能笑納了,「不偷不搶的有啥怕人看的?」從段天生要休海氏起,常相逢跟常巧姑就不如以前那麼融洽,對這個事事都依賴自己不說,還要強逼自己出頭的姐姐,常相逢也熱情不起來。
兩姐妹的事情常巧姑又怎麼會沒感覺,可是現在段天生已經死了,海氏也接了回來,常巧姑覺得這事可以直接翻篇兒了,「咱們是不偷不搶,可你這麼一大車的拉回來,旁人看著眼氣不是?」
「行了我知道了,一會兒我叫鎖住再跑一趟,將這些東西再送回荷花巷,」一回來就聽教訓,常相逢有些不痛快,還不如自己直接在荷花巷跟徐氏她們一起了呢。
「你這閨女,你姐也是為你好,」海氏見常相逢進門就沒有好聲氣,急忙替常巧姑說話。
現在這對母女湊到一起,自己又得好幾天耳根子不清靜了,常相逢無語望天,也不再理會海氏跟常巧姑,自去找了竇恆,讓他們東西分了,柳嫂子家的那份兒叫鎖住直接帶了回去,而七爺家的常相逢則叫竇恆提了,一起往竇七爺家去。
「嘖嘖,這相逢這生意真是做大了啊,瞧著帶回來的東西,」李氏一聽到常相逢的聲音,急忙迎了出來,再看竇恆手裡提的肉跟酒,心裡真是百般滋味,忍不住開口刺她。
「生意不大,但是孝敬七爺的銀子還是有的,」常相逢也不理會李氏的酸話,沖竇七爺福了福身,「好久沒給七爺請安了,您老身子還好吧?我也沒有什麼可孝敬您的,聽人家濂這是陳年的杜康,就給您買了一罈子回來,你晚上吃飯時抿兩盅。」
竇七爺看著跟初來時已經判若兩人的常相逢,心裡也很是歡喜,親自將那罈子酒搬回自己的屋裡,「好好,難得你這妮子還記掛著我這個老頭子,快來坐,聽我說說你那生意做的咋樣?可有人欺負你沒有?」
「大家鄉裡鄉親的哪會有那麼多的壞人,我身邊有鎖住還有徐大娘,我那個繼父去了之後,我娘也跟我在一起,這日子熱熱鬧鬧的,咱不惹事,事也不來找咱,我啊,一門心思賣自己的麵條就行了,」常相逢報喜不報憂,跟竇七爺說的儘是自己在荷花巷的諸多趣事跟自己生意如何興旺,也好叫老人家放心。
「你能立得住我就放心了,你這個姐夫啊,人太厚道,嘴也上不來,你姐呢,是個好媳婦,但外頭的事情懂的太少,有你照應著他們啊,這日子一準兒錯不了,」竇七爺聽著常相逢說著城裡的事情,心裡也很是安慰,「我聽你柳嫂子說,你叫鎖住跟你學廚藝?」
「是啊,鎖住這孩子機靈又肯吃苦,我好好教他幾年,以為不論是自己出來開飯館還是接著跟我干,日子都錯不了,這可是我的首席大弟子,」常相逢很喜歡內秀的鎖住,聽竇七爺問起,連連誇讚。
「你是打算收鎖住當徒弟了?這是好事兒啊,趁著年下大家閒著,叫柳氏擺桌酒,叫鎖住正式給你磕頭拜了師傅,以後他跟著你,我也放心了,」如果鎖住正式拜了常相逢為師,那她在教鎖住廚藝方面就不會剋扣,而且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鎖住認下了這個師傅,那他日後的前程就有常相逢來考慮了,於柳氏一門孤兒寡婦來說,也是好事一樁。
「磕頭拜師?不用吧?」這也太誇張了,自己又不是什麼武林高手,常相逢有些哭笑不得,「鎖住我很喜歡,我自然會好好教他的,拜師就不用了吧,我沒那麼多的講究。」
「咋不用?當然用,這拜了師傅以後就是一家人了,你不是還要做席面嗎?少了人手怎麼成?你好好教鎖住,他也能安生的跟在你身邊學手藝,兩全其美的事,」竇恆聽到竇七爺的提議,立馬贊成,有了拜師禮,以後鎖住用起來更放心了,別人不知道,竇恆可是聽常巧姑說了,常相逢有一手制席的好手藝。
有竇七爺提議,竇恆又很支持,這竇鎖住拜常相逢為師的事情就這麼定了,而柳氏更是激動了見了常相逢就要磕頭,以前常相逢曾經承諾她要教鎖住廚藝,可是並沒有許諾何時教,這次回來,鎖住一下廚,柳氏就知道了兒子這半年跟著常相逢沒少學東西,現在又要收自己兒子為徒弟,那以後兒子是不是也可以像常相逢那樣在城裡開個飯館?這樣的日子柳氏可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因為是兩廂情願的事情,第二天柳氏就在家裡擺了一桌在竇七爺跟村人的見證下,正式叫鎖住磕頭拜了常相逢為師。
等村裡人都走了,鎖住送常相逢回家時,再次給常相逢跪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鎖住很清楚自己家裡的變化都是從常相逢來到半個店兒開始的,常相逢是他們一家的恩人,現在又成了他的師傅,「師傅,你放心我以為一定好好跟你學手藝,將來也好好孝敬您!」
「行了,你起來吧,我最不喜歡這跪來跪去的,可是這是拜師的規矩,我既收你為徒,大家就都得守這個規矩,」見鎖住又跪下給自己大磕頭,常相逢連忙將他拉起來,「但是我希望你守的不是逢年過節給我磕頭的規矩,而是真正把我當老師當家人的規矩,你也知道,我會的不只是簡單的炒菜,我也知道,你想學的是我的水席。」
「姑,我,」鎖住跟著常相逢去過令狐家,也親眼看了二十四道菜是什麼樣子的,說自己不想學那是瞎話,「我是想學,但這手藝是師傅你的,你教我,我學,你不教我,我絕不會去做叫師傅你不高興的事兒的!」
「我知道了,你現在基本功還沒學成呢,光一道牡丹燕菜,對刀功的要求就極高,」自己七八歲的時候,可是就能輕鬆的將土豆切成均勻的絲兒了,「你還小,咱們慢慢來,這洛陽水席光靠我一個人兒也不行,想叫它成為洛陽的招牌,得家家都愛吃才行!」
常相逢呆過的洛陽,隨便哪個飯店裡什麼小酥肉焦炸丸,洛陽肉片都能拿出來的,夜市上水席單做的招牌更是比比皆是,如果自己一直將洛陽水席當做自己發家致富的寶貝,不想著推廣的話,那終有一天,在永安它會成為人們的傳說跟記憶,而不是洛陽的財富。
因為段天生剛死沒多久,常巧姑家也算是守著父孝呢,什麼放鞭炮貼門神的事情都免了,正月裡不做針線,每日竇恆出門跟竇家兄弟們喝酒聊天,而海氏母女三個,則守著火盆說說話,對海氏跟常巧姑來說,這樣的日子多少年都沒有過了,母女們能這麼安安靜靜的呆著都是一種幸福。
而對於常相逢,成日枯坐的日子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她現在唯一的消遣就是自己一個人躲在屋裡,把明奕給她的信一封封拿出來反覆的看,想像著現在的明奕在幹什麼,然後再提筆給他寫信,告訴他自己這邊都發生了什麼,每天都在幹什麼。
「海嫂子,巧姑,你們在哪?」李氏從娘家回來,便直接跑到竇恆的小院兒來了。
「是她夏嬸兒來啦?快坐,」海氏正跟常巧姑靠在窗邊說話,看到李氏進了院子,忙下床去接,「吃點兒瓜子,還有花生,巧丫炒的,可香了。」
「是不錯,相逢這丫頭這手就是巧,這花生都能炒出蒜香味,海嫂子你可真有福氣了,」李氏不客氣的在椅子上坐了,將腳蹬在屋裡的泥爐子上,「干冬濕年下,真是一點兒都不假,這回娘家轉一圈兒,鞋都濕透了。」
「那嬸子還不趕快回家歇歇?」大過年的跑人家家裡來竄門兒,常巧姑面上笑著,起身給李氏倒茶。
「我不是心裡高興嘛,來,你們吃糖,這可是我家二和從城裡買的洋糖,說是令狐家的鋪子時才有的,從西洋用大船運回來的,來來來,一人吃一塊!」李氏從懷裡拿出一個油紙包,裡面端端正正擺了三顆黃黃的糖塊。
今兒李氏是咋的啦居然特意給她們送糖來?常巧姑狐疑的將茶放在桌上,並不去接李氏手裡的糖塊,「聽嬸子這麼一說,這糖可是稀罕的很,我們都這麼大了,吃不吃都行,你給孩子們留著吧。」
見海氏跟常巧姑都不拿她的糖,李氏便直接將油紙包又包上塞到自己懷裡,四下打量著,「相逢呢?咋不見她?」
「這丫頭從年頭忙到年尾,難得有幾天清閒日子,屋裡睡著呢,」常巧姑笑著在李氏對面坐下,「看嬸子的面相,這回娘家是聽了什麼好消息了?」
李氏還就是來得瑟這個呢,她看了一眼常相逢緊靠的屋門,加大音量道,「這不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兄弟定了親事麼?年前定的親,我那會兒家裡忙,沒回去,這鎰回去啊,我特意拐了個彎去龍虎灘看了看那黃家的閨女,長的啊,水靈的很,還很能幹,你說我這當姐姐的,弟弟尋了這麼個好媳婦,能不高興麼?」
李氏看著海氏身後靠著紅底撒花被子,看那被子暄騰的樣子只怕最少八斤重,竇恆家屋簷下掛著的一串串臘肉,心裡原本的那點兒子驕傲又化成了憤懣,憑常巧姑跟竇恆那蠢樣能把日子過成這樣?還不是她們有個好妹子給她們往家裡掙的?「咱們話說到這兒了,老嫂子,你這個娘當的可真不怎麼樣,當初為了那麼個男人賣閨婦咱們就不提了,這現在呢?你家相逢都快十八了吧?還不叫她嫁呢?這得給你們掙出個金山銀山來才捨得放人?」
「她嬸子你可不能這麼說,這不是她爹才去沒多久嘛,巧丫還得守孝呢,」雖然是後爹,守一年也是應該的,若是不為繼父守孝,只怕以後會有人來指摘自己女兒的品性。
「給一個把她賣的了賭棍守的哪門子的孝?我看你這人是打定主意了叫相逢把你的棺材本兒給掙夠才嫁她呢,」李氏將手裡的花生殼扔到爐子裡,不屑道,「再說了,真有替自己閨女謀親事的心,早就悄悄相看了,等一出孝,可不就嫁人了?你家閨女能幹會掙是全洛陽城都出了名的,還怕找不到人家兒?」
有這麼個會掙銀子的閨女換誰也捨不得嫁出去,李氏才不相信海氏的話呢,就看常相逢這次回村拉的那一大車東西,如果常相逢嫁了人,常巧姑哪裡去得這些好處去?「巧姑你以前可是說要給自己妹子找個秀才呢,這人打聽好了沒有?這洛陽城裡有多少個沒成家的秀才,其實你只要到官媒那裡問問不就都清楚了?」
常相逢的婚事是自己能做主的麼?常巧姑被李氏寒磣的滿臉通紅,可又不能解釋,氣的眼淚就要落了下來。
「夏嬸子來啦?我說呢這外頭吵吵的很,」常相逢本來不打算出屋的,可是海氏加上常巧姑,居然都不是李氏的對手,她不出頭都不行了,「啥事啊?說的這麼熱鬧?」
「不是說起你的親事了麼?我跟你說啊相逢,這老話說女大不中留,這話糙理兒可是不糙,你年紀一年比一年大了,再不尋親事,以後不更難尋了?我也是看著我家二和訂了親了,替你著急啊,這大閨女跟小伙子不能比,小伙子只要能幹能掙的,就不愁人嫁,可閨女就不行了,年紀一大啊,往哪嫁去?這年齡合適的都娶了親了。」李氏覺得自己說這話完全是為了常相逢好,神色間格外的理直氣壯。
今兒李氏是怎麼了,說她跑來挑撥離間吧也犯不著啊,可是怎麼忽然這麼「真誠」的為自己考慮起來,還拿出得罪常巧姑的氣勢來?「嬸子說的是,只是我娘說的對,不論段天生以前怎麼對我,我喊過他幾年爹,該走的規矩就要走著,不然以後會被人戳脊樑骨的。」
如果明奕做了官,有個不肯為繼父守孝的妻子,對他的名聲想來會有很壞的影響,常相逢決定將面子活做足了。
「咱們莊戶人家哪裡還講那個?守孝也得看給誰守啊,一不是親爹,二又虧待過你,你說出去理也不虧,」李氏又將懷裡的洋糖掏了出來,叫常相逢吃糖。
「嬸子說的太偏頗了,自古百善孝為先,我可是連一年的孝期都不肯守的話,那成什麼人了?至於我的親事,嬸子也不要怨我姐跟我娘,你是自己人,我家的情況最是清楚不過,這個家啊,我做主,我嫁是不嫁,什麼時候嫁,嫁給什麼人,她們都管不了的,」常相逢將李氏遞過來的糖塊包好了給又給她塞進懷裡,笑瞇瞇道。
「唉,你這個閨女,還是這麼個擰性子,我也是在娘家聽二和說你現在時不時往財主家裡給人家做麵條,這雖然銀子掙的多了,可你一個大閨女,出入多不方便啊,要我說啊,嫁了人成了媳婦子,才好出去行走不是?」
「二和哥還提我擔這個心啊?那你替我謝謝他啊,」常相逢抿嘴一笑,這對姐弟聊自己恐怕不止這些吧。
李氏聽常相逢這麼說,覺得自己心裡想的事情未必不能有個下文,遂笑道,「說起來這個了,我聽二和說,你這幾個月,洛陽城裡老財家都要走遍了?」
「走遍了太誇張了吧?我也沒記那麼多,反正有人請了,我就去做上一鍋麵條,這不是現在都把我們的漿麵條當壽麵了,」現在連常巧姑也有人請到家裡去下面去,「反正我也是麵條做好就走了,是不是老財真沒在意。」不論主顧富不富,常相逢上門服務一次價錢是一樣的。
「那令狐府上你也去過啦?」李氏終於將話頭兒扯到了令狐家身上,她怕常相逢否認,又道,「我聽鎖住說過,還說你去金谷園給人家治席呢!」
看來自己得交待鎖住不要亂說話了,底兒被人摸清了自己多被動啊,「是啊,嬸子也知道我會炒幾個菜的,令狐家老太太想嘗嘗新鮮的,就叫我過去幫著辦了一桌,沒啥的。」
「沒想到我們相逢現在這麼出息了,連令狐家那樣的大財主的門都是常出常進了,」見常相逢承認了自己去了令狐府,李氏真是喜上眉梢,拍著大腿讚道,「好好,我這就放心了,我聽說令狐家的地都是用銀子鋪的,恭桶都是紫檀木鑲金的,用的筷子都是羊脂玉做的,嘖嘖,你能時常出入令狐家,將來就算是得了哪個管事大爺的眼,當個少奶奶也是妥妥的事兒,真好,我們相逢就是出息!」
嫁個令狐家的管事就算是有出息了,常相逢剛從什麼金馬桶玉筷子的震驚中走出來面前就閃過胡一胡二胡三胡萬的臉,不由失笑道,「嬸子說什麼呢?哪有的事兒?我不過是收人銀子過去做了頓麵條,什麼管事不管事根本沒見著,再說了,管事再好,也是奴才,我好端端的良民,幹嘛嫁個奴才?」連起碼人權都沒有的人,常相逢是不予考慮的。
李氏可不管什麼「奴才」不「奴才」的,令狐家出來的人,在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眼裡全是老爺,「我可聽人家說過,令狐家就算是個掃地婆子,出來都是穿金戴銀的,那管事還得了?手裡的銀子也是海了去了,那些掌櫃的就更不得了了,在外頭都是有宅子有地,妻妾成行的,你啊,可不能憨,就你這長相,只要肯下功夫,還怕找不著?」
海氏在旁邊越聽越不像,插言道,「她嬸子這是說什麼呢?我家相逢好好的閨女,咋能嫁個令狐家的下人呢?那還不一輩子都成了奴幾?我只求她找個勤勞能幹,脾氣好的就成了,其他的俺們都不計較。」
「瞧嫂子這話說的,當初不是你們把倆兒丫頭都賣給人當了奴幾?」李氏撇嘴一笑,現在來自己面前裝親娘來了,「相逢,嬸子說這話是向你,你別聽著管事什麼的不好聽,可是過日子實惠最重要,你聽著嬸子的準沒錯!」
李氏今兒是打蔥地裡過來了?整個換了個人一樣,常相逢給常巧姑一個眼色,示意她別開口,沖李氏笑道,「還是嬸子疼我,這樣的話,只怕不親近的人還不會跟我說呢,我謝謝嬸子啦。」
「自家人客氣啥?我看到你啊,可是打心眼兒裡疼呢,」李氏將常相逢的手拉過來在自己掌心裡摩挲著,「相逢,我記得你以前可是叫令狐家的船救的,這又去令狐家做過麵條,那個大東家指定還認得你。」
終於上戲肉了,李氏也真不容易了,常相逢微微一笑,「人家令狐大東家可是貴人,哪裡還能記得我這樣的人?」
「肯定不會,要不去年他也不會開恩叫你姐夫往令狐家的鋪子裡送涼粉了,我說啊,這涼粉生意要是沒有令狐家這大頭兒在,光靠零賣,還真掙不上錢,」說到這兒李氏沖常巧姑道,「巧姑你說是不是?今年你們準備咋辦?」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回半個店兒的問題,徐氏那裡不是常相逢的家啊,雖然半個店兒也不算是,但比住在外人家裡過年強啊!
希望這周成績能好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