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事?」攬月樓的書房裡,徐璟端著盞新添的熱茶,被鄭家老太爺給說楞了。
鄭老太爺背著手哈哈笑了兩聲,「正是正是,按說這姻親一事應有媒妁之言,不過今兒既趕到這了,老夫便自己做主也罷,王爺對三丫頭的心意我這做祖父的也略有知曉,這孩子養在深閨,心性單純,既承蒙王爺看重,自是她的福氣。王爺也不必著羞,男婚女嫁本是倫常,王爺大她幾歲,這婚事……先定下來也可,皇上定也是樂見的。」
說到這老太爺停了停,繞過黃金樟的茶海,與鄭佑誠一前一後站定,兩人都肅正了神色,垂著大袖朝徐璟深深一禮,老太爺鄭重道:「以此,也可表我鄭家對王爺之心!」
徐璟眉間攸地一擰,印有玉蘭初綻的五彩白瓷小盞中灑了些滾熱的茶湯出來,他站在原地沒動,緩緩將小盞中剩餘的碧綠茶湯一口喝盡了,方捏著杯子問了一句:「鄭三姑娘?」
老太爺直起身,篤定的點了點頭。
徐璟皺著鼻子,過了半晌,驀地笑了起來,擺著手道:「這中間可是生了甚麼誤會?貴府的三姑娘……恕我實在不知先生這話從何而來啊。」
老太爺和鄭佑誠的臉色齊齊一變,不過他們到底還是練就了幾分臉皮,神色雖不好看,仍是壓制著,今兒既已將事情提了,老太爺便索性攤開了道:
「王爺這話是說笑了,去年正月裡,三丫頭在大昭寺因著王爺受傷一事府裡上下都曉得,更不論去年冬王爺對誠兒一事以及近來在清河對大丫頭之事的幫忙,老夫與王爺雖是舊識,但自問也擔不起王爺多次的恩情,瑞哥兒刨除在外,王爺心中想來總有幾分心意。」
徐璟聽了他這番話,一時心下很有些發虛,雖說三姑娘完全是無稽之談,然若換一人……他下意識捏緊了茶盞,下一瞬,玉蘭花的五彩白瓷瑩透小盞在他手裡應聲而碎。
鄭佑誠唬了一跳,不由屏住呼吸看著徐璟,徐璟臉上並不見怒氣,鄭佑誠一時摸不清他是否真動了怒。
相比之下,老太爺平靜的多,他沒出聲,只是沉沉看著徐璟。
「大昭寺的事」,徐璟若無其事的吮了下被碎瓷扎出血珠的食指,淡淡的血腥味卻叫他完全冷靜了下來,他微歎了一聲,目光平靜的續道:「當日牽累三姑娘受傷,我自也是頗感歉意,遂特請空了大師贈了藥,應是無礙的。當然,若是三姑娘覺得不夠,我也可再從京裡請了名醫來與她相看。至於為何三姑娘會突然出現,當日她嚇壞了,旁人未敢多問,大抵是迷了路,老太爺回頭細問便知,若還存疑,可請了三姑娘來當面說清。」
「——而其餘兩件事實也不難說,去年冬,鄭大人一事本就冤枉,況且我身為雍州總管,若不能查明事情真相,自也會受牽涉,況且我敬重鄭老先生,原該盡力,實與三姑娘沒半分干係。」
老太爺瞇著眼睛挑挑眉,明顯是不盡信。
徐璟也不在意,只微一撩袍子轉身坐在椅子上,「至於清河崔家少夫人一事」,徐璟靜靜看著鄭佑誠,聲音放的極輕,「鄭大人確定……她當真該姓鄭麼?」
鄭佑誠腦子一懵,嚥了口唾沫道:「王爺此話何意?下官聽不大明白。」
徐璟也沒說話,便又看向老太爺,老太爺卻知他能問出這句話,怕是已有了確實依據,遂收起了裝傻的那一套,仰著下巴一捋大袖:「王爺是要押我等進京,等皇上回來滅我鄭家滿門麼?若是如此,便請動手吧。」
鄭佑陳心口砰跳,提著一口氣未敢言語。
屋裡靜了一陣兒,徐璟不緊不慢地開了口:「先生不必激我,我若有此心,也不會輕易離開清河,咱們此時更不能坐在此處說話,這一點,先生想必早是明白的。」
鄭老太爺面色稍緩:「王爺一向是坦蕩君子。既如此,王爺更該明我鄭氏之心!我們不過是想求得一位明主啊!眼下皇上在外親征,王爺……」
「先生!」徐璟揚聲打斷了他,「先生若說此言,這燕州,我是再來不得了。」
鄭老太爺皺緊眉頭僵持著,鄭佑誠覷他一眼,腦子裡還不斷在想徐璟是如何知曉的?他既斷定,那是否還有旁人知曉?眼下徐璟問起來他又該如何說?
然徐璟對此事卻沒多問半句,只起身道:「先生早些歇著吧,我不打擾了。」
「王爺可是嫌三丫頭身份不夠?」老太爺仍抱了一絲希望。
徐璟笑笑:「若是,先生又當如何?另許一嫡女與我麼?」
老太爺沒成想他當真這般反問,噎了一下,徐璟卻已然又正色道:「先生與我並非是今日才識得。應是深知我這扶不起的性子,自與這個無關,是我徐璟無心罷了。
眼下先生見我尚是活生生站在這裡,一兩年後興許已是一堆白骨。我念著先生從前的教導,今日出了此門我便當甚麼也未聽過,還請府上諸位往後再莫生這要命的念頭,皇兄……卻與我不同。」
這話已含了告誡意味,徐璟句句說的清晰無比,末了他又微一抱拳,「謝鄭家為伍氏保下了最後的一脈骨血,地下英靈有知,總算是個安慰。」說罷,轉身出了書房。
「王爺,唉」,鄭佑誠要攔,老太爺已擺擺手,「你攔得住麼?」
「可是若等皇上回了京……」鄭佑誠心裡頗是擔心,老太爺搖頭:「放心吧,他不會說的。世家之意他又非是今日才知曉,要說早便說了。況且無憑無據,他只紅口白牙的在皇上面前一說,反更招猜忌。」
「那明珠之事?兒子是怕徐璟既知道了,旁人恐也會再尋到蛛絲馬跡。」
「多虧當年他們老早放出消息說是個女孩兒,瞧著徐璟這態度,大抵是會暗暗護著的,況且有崔家,倒不必擔心。反是二郎,且先看看,若不行今年冬便叫他托病暫不去京裡了。」
「是」,鄭佑誠答道,見自己父親仍是一臉郁色,不由說:「父親也莫急,四郎不仍在黑騎衛麼,事情興許還有轉機。」
「你瞧著四郎是那麼個性子麼!」老太爺一拍桌子,剛強壓著的火這會子都上來了,「今兒算是把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
老太爺原是想讓許家老爺子出面保這個眉,本以為是十拿九穩的事,哪知錯到這個份兒上!
他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徐璟今兒來得突然,他沒來得及去請許老太爺,否則被當面這麼一拒,那可真是要丟人丟遍燕州城了。
「去將二老爺給我請過來!」老太爺沒好氣地朝外面吼了一聲。
小廝嚇的一哆嗦,忙撒腿去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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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璟出來時鄭澤瑞還沒回來,小廝便帶著他先往鄭澤瑞的院子去,他頭有些疼,臉色便沉沉的,小廝瞧著有些發怵,半路上抓了兩個小丫頭交代幾聲,自己溜了。
這兩個丫頭裡正有一個是鄭澤瑞院子的,便歡歡喜喜地帶著徐璟去了。
天色剛剛擦黑,他們走過一段鵝卵石路便到了鄭澤瑞的院子跟前。
院門半掩著,小丫鬟忙過去整個推開,先往裡瞧了瞧,彎著眼睛笑說:「四少爺還未回來呢,王爺請先進屋坐坐,奴婢這就去報一聲。」
小丫頭也就是個八、九歲的模樣,說話卻靈透,徐璟略一頷首,她便摁著兩個小鬏跑了。
立即有個身板結實的大丫鬟過來將徐璟迎進院子,走了幾步,徐璟惑道:「你們少爺還愛熏香?」
丫鬟忙道:「我們少爺從來不愛這些,王爺可是覺著院子裡太香了?庭院有棵桂花樹,正是香的時候。」
說罷,見徐璟還皺著眉,想了想又恍然道:「啊,是我們三姑娘剛剛來了,帶了一陣香風。」
徐璟聞言立即停住,丫鬟不明所以,她想想鄭明薇實也是不怎麼用香的,她自己平日也不敢用,然見徐璟神色嚇得忙跪在地上:「那可能是奴婢衣服上的劣香沖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屋裡大約是聽見了動靜,一打簾人也出來了,正是嬌羞無限的鄭明薇。
見是徐璟,鄭明薇忙提著裙裾下了台階來行禮,剛點起的燈籠的柔光暈在她身上,如從畫裡走出來的一般。
然徐璟卻並未多看,他想起老太爺方纔的話,立時先往後撤了一步,略一頷首後,扭身便往外走。
他剛剛那一下的反應十分明顯,鄭明薇瞧了,不禁愣了愣,眼見著徐璟話都不說一句便往外走,她心裡頭難過,心性兒一發,淚珠子便滾了下來。
後面的丫鬟綵衣忙過來扶她,又用力攥了攥她的腕子,鄭明薇淚眼汪汪低呼了聲,徐璟稍稍側身,便見她身子一軟,暈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超時了,不過這章算17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