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的面色變了變,手裡的小半碗飯便緩緩放下了。
焦嬤嬤在旁邊一瞧,默不作聲的去穿堂將候著的丫鬟婆子都支出去。
鄭明珠咬著唇,她剛剛吃了半個豆腐丸子,裡面裹的肉鮮嫩多汁,以往她最是愛吃,眼下卻聞見都難受。
崔煜看這祖孫二人的神情,也便默默停了筷子,漱過口淨了手之後,一時無言。
王氏心內翻湧,強壓著恨鐵不成鋼地盯了他二人半晌,方沉著臉一起身,率先離開飯廳往裡間去了。
鄭明珠微垂著頭,崔煜抬手要虛扶她一把,卻被她冷著臉有些負氣的躲開了,崔煜摸摸鼻樑,不甚在意的笑笑。
到了裡間,王氏一張臉沉的要滴水似的坐在炕上,衝著崔煜冷言道:「你們今兒回來,怕也不是來看我這老太太的吧?哼,怎麼一回事,說吧。」
崔煜嚥了口唾沫,訕訕的不知該如何開口,遂看了看鄭明珠,鄭明珠臉上一紅,聲如蚊訥地道:「就如祖母猜到的……是有了身子。」
王氏眼前一黑,將手邊的炕桌狠狠拍了兩下,伸指點著他們二人,無語的道:
「真真是叫我怎麼說你們好!啊?眼下是甚麼時候,你們自己個兒不曉得麼?這是要命的事兒呀!你們、你們……」說著大概又覺在此事上她這個做祖母的實在不好下嘴罵,遂盯了眼後邊伺候的人罵道:「你們更是些個四六不懂的!要你們做甚?也不知道勸著,一個個都是死的不成?!」
這會子在屋裡的,就只鄭明珠貼身的連嬤嬤、丫鬟巧格兒,以及今兒跟著來的田嬤嬤,王氏一怒,連嬤嬤和巧格兒自是怕的,當先抖著身子跪在了地上,田嬤嬤瞧了瞧,也過來行了個禮,說:
「老太太您先消消氣,奴婢們自當是該罰的,不過甚麼時候都來得及,眼下先商量商量正事要緊。煜哥兒和少夫人本就是新婚,又都年少氣盛的,這……也是難免的事。若放平日,這可是樁大大的喜事,可放眼下……不瞞老太太,我們夫人恨不能自己個前來同您商量個話,可是這陣子實在不好出門,這才特遣了奴婢來了。」
王氏也是識得田嬤嬤的,聽了這話哼了聲卻沒搭言,轉而問鄭明珠道:「叫大夫瞧沒瞧,多少日子了?」
鄭明珠半掩著唇:「瞧了,兩個,兩個多月。」
王氏一算,今兒是正月初九,而大夫瞧的時候沒準還是年前,這麼一想,那行事當日……還在百日卒哭前後!王氏當真想咬碎一口銀牙,不由又橫了崔煜一眼。
崔煜耷拉著腦袋,不抬頭。
王氏在心裡將事情想了個來回,不禁愈想愈生氣,索性下了地,對著鄭明珠道:「大丫頭,你跟我進來!」
田嬤嬤知道自從進門王氏還沒來得及與鄭明珠說上幾句私密話,這會子定有許多要問的,遂道:「老太太與少夫人祖孫情深,定然有許多話要敘,不若奴婢與煜哥兒先退下去等著,老太太不急,左右今日咱們就在這呢。」
王氏心裡尚未想好要怎生處置此事,只能先問過鄭明珠再做計較,遂叫人先將鄭澤昭和鄭澤瑞叫來,只說要與鄭明珠說話,叫他二人先帶崔煜去稍作休息,田嬤嬤也識趣兒的先過去打點。
就剩了祖孫倆,王氏便再忍不住,使勁點了點她恨聲道:「明珠啊,你怎的這般糊塗!」
鄭明珠眼圈一紅,咬著嘴唇卻沒說話。
王氏見狀便指著還跪在地上的連嬤嬤和巧格兒罵道:「沒渾用的東西!姑娘一時忘了,你們也不知勸誡著,沒的白吃了干飯!明兒且把你們都賣出去!」說罷,踢了腳上的雲頭鞋,照著二人便擲。
二人情知王氏正在氣頭上,丁點兒不敢躲,生生挨了一記,連嬤嬤被打中肩膀,巧格則被砸到了頭頂,髮髻都散了。
鄭明珠看了一眼,道:「祖母也別怪她們了,不關她倆的事。」
王氏出了這一口氣,方覺稍稍好些,遂坐回炕上,指著巧格兒道:「你說,是怎地一回事?」
巧格兒戰戰兢兢地看了看鄭明珠,見她沒有阻攔,方道:「那日是才過了百日卒哭,姑爺前天受了些寒,那日便叫悄悄的呈些酒來暖身子,姑娘也、也喝了兩口……都是奴婢們的錯,一時沒能勸得住姑爺……」
王氏聽了便想翻白眼,喝酒吃肉這些忌項在孝期裡實際遵循的並不十分嚴格,一是有身體羸弱的也允許你喝兩口酒吃幾口肉,二是這個事情只要不是在那個當兒上被人碰見了,你吃完喝完誰還能真扒開肚子去瞧瞧不成?因而在這上面較真的也不多,估計鄭明珠一時就鬆了心。
而酒後起了興……丫頭們一句兩句能勸,但男主子真上來那個勁兒她們也是無法,這王氏心底裡又何嘗不明白?是以她也不禁惱鄭明珠,丫頭們不成,明珠若非板了臉不從,男人還能上趕著沒趣兒?等過去那個勁兒,自也就好了。
因而王氏沉吟了好一會子,才又道:「既是那般,也該叫潘兒去伺候。」
說到潘兒,鄭明珠臉上便一淡,巧格兒也在底下道:「老太太您有所不知,潘兒且有主意呢,趁著姑娘不在就勾引姑爺呢!也不知她急的甚,哼,不過姑爺心疼的是我們姑娘,那日曉得了姑娘不樂,也是拿酒賠罪來著……」
連嬤嬤忙在旁邊懟了她一下:「胡說什麼呢,奴婢一個,她也配與姑娘放在一起說,呸呸!」
王氏聽明白了,——多半是潘兒動心思被鄭明珠瞧見了,崔煜那日是借酒和好來著。原來還是這麼回事,她就說怎麼瞧了一圈沒見著潘兒跟著回來。
當然,她對巧格兒說的是潘兒要勾引崔煜也是毫不懷疑的,一個賤婢,見有了富貴可想,動心思是鐵定的。
可如此,王氏便更道:
「糊塗啊!祖母在你走前交代過多少遍,甚麼一時情深都不可信,你只需牢牢握住了後院的掌家之權,自己又沒錯處,誰能拿你有半分奈何!不過一個通房丫頭而已,命都在咱們手裡拿著,她惹了你不快,日後還不是你說發賣便發賣了?左右已收用了,便叫她多伺候一次她也掀不起半分浪!你在這當口跟她較個甚麼真兒,我的明珠丫頭喲,你可真真是糊塗到家了!」
鄭明珠一哽,不由想起了那日的情形,又想起崔煜的溫言軟語、陪著小意兒的哄逗,她臉上發燒,自也是要板著臉抗拒的,可崔煜賴了半晌不走,又是要給她點胭脂,又是擺弄著首飾要給她打扮,她也不知是不是因著被崔煜強渡了兩口酒的緣故,渾身發熱,也不知怎地就從了他,而崔煜那日更是用上了手段,把鄭明珠逗弄的暈暈乎乎,哪裡敵得住?
可這些,羞死她也沒法同王氏說,只訥訥道:「潘兒還沒被收用過呢。」
王氏聽得一愣,便不算七月份以來,明珠嫁過去也好幾個月了,一般新婦過了頭一個月,便都是要安排通房伺候的,難不成崔煜疼鄭明珠便疼到這個份上?
鄭明珠頓了頓,輕描淡寫地道:「他房裡本就有通房丫頭的,暫還沒用上潘兒。」
王氏「唔」了一聲,沒在此事上多問,又接回方纔的話道:「這就是了,你隨便叫那個伺候不成?她們自沒那個膽子這會子有孕,退一萬步說,即便有了,也就是一碗藥的事,眾人還得說你做的對,何苦像眼下要你自己個來做這個難!」
鄭明珠微微偏頭,也是滾了兩行淚下來。
王氏說到這個倒是忽想起來問:「即便你們……你第二日沒服一劑避子湯?」
鄭明珠稍顯扭捏:「服是服了,不過一忙起來忘了時辰,服的晚了些。」
——實際上,是那日一大早崔貞與崔蔓便來尋她,她心裡本就有鬼,強打精神應付了大半日,直到晚上歇下方想起來此事。
王氏心裡真是哀呼一聲,半晌歎口氣,道:「罷了罷了,如今說這些也晚了,既是有這一出,你公婆哪裡自也是曉得了,他們是怎麼個說法?今兒叫你們回來又是作甚。」
鄭明珠哽咽道:「公爹他尚且不知,婆婆沒敢對他老人家說。」
「那你婆母呢?」王氏抽了口氣:「你那婆母怕是萬萬不敢擔這個險……」
鄭明珠「嗚」的哭出聲來,撲到王氏懷裡道:「婆母她說……這孩子萬留不得!孫女今兒藉著探病的名兒回來,是因著在崔家太是顯眼,三房、四房都盯著,便是想打掉也會叫人抓了把柄。」
王氏也是心疼,摟著她哄了幾句,不禁也想落淚。
她自明白,這痛苦,比沒有孩子要難受百倍。
鄭明珠哭了一陣兒,卻驀地起身道:「祖母,明珠捨不得呀,我要將這孩子留下!」
王氏一驚,一字字道:「胡話!明珠,你難道不知孝期內有孕倘使被揭發出來,先不說二房裡襲爵無望,所犯之人更是要受鞭打之刑的!非但崔煜要挨,你也一樣啊,那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你的肚腹,是要生生的將你服眾的血肉給打掉的!」
作者有話要說:ps:昨晚試了個防盜章,結果被網審了,後台不能修改,急死人,對此給姑娘們造成的不便非常非常抱歉,浪費了你們的熱情和流量,真的很不好意思。
我從1點多在電腦前等到3點,一直不敢去睡,結果還沒網審完,最後就在電腦前瞇著了了,哎……真是自食惡果,我以後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