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澤瑞回來時就已是臘月二十八,轉眼便到年三十。
這一年裡,鄭家總的說起來都是喜事,又因著鄭澤瑞在府裡,就顯著比去年熱鬧的多。
一大家子人吃完年夜飯,城裡早滿是爆竹聲,鄭佑誠等人在屋裡陪著老太爺、老太太說話熬年,鄭澤瑞帶了幾個小的要去院裡放爆竹,鄭澤昭本要留下來陪著他們說話,老太爺便揮手道:「在祖父眼裡頭,你也還是個孩子,帶著他們幾個一塊熱鬧熱鬧去吧。」
鄭澤昭遂也去了,只三姑娘鄭明薇摸著自己翻毛的袖口一副想去又不想去的模樣,二夫人林氏便拍拍她的手,笑說:「薇丫頭也去,跟著弟弟妹妹們一處頑,若是冷了,一會子再回來。」
——鄭明薇身子弱,甚是畏寒,一入冬幾乎都窩在屋子裡不出來,林氏也不叫她隨意出去走動,往年她也都是坐在暖烘烘的屋子裡,艷羨的瞧著能跑去院子玩鬧的明霞和明玥的,今兒得了林氏的准,滿臉歡喜。
不過她比旁人怕冷,出門的時候丫頭們便細細為她又多穿了一層,等的鄭明霞直催,三夫人便笑道:「就你性子急,瞧瞧你三姐多有淑女的樣子,趕明我也向你二伯母似的,把你關在繡樓裡,好好養養心性兒。」
鄭明霞便嘟了嘟嘴,鄭明薇有點兒不好意思的一笑,等丫鬟給她繫好了大氅的帶子,便過來輕輕拉了她和明玥,說:「叫六妹妹等了,現下走吧。」
鄭明霞見鄭明薇沒計較,自也不好再說甚麼,跟著鄭澤昭和鄭澤瑞往外走,一時都跑到西園空地處。
早有四個十歲上下的小廝將周圍都清理乾淨,然後擺了一溜的爆竿,見著他們過來,忙老遠的就行禮,鄭澤瑞便摩拳擦掌的興奮道:「二哥,你先來點一根?」
鄭澤昭接過小廝手裡的燃香,叫明玥幾個站的遠些,上前彎腰一併點了倆,為著安全,這爆竹的捻子留的較長,等鄭澤昭跑開幾步,回到人群裡邊時,先點的那根爆竹才「咚」地發出一聲悶響,爆了。
明玥前世裡對鞭炮聲聽得已經沒感覺了,更多的時候都是在看絢麗多彩的煙花,因而對這只有一個響的爆竹沒啥興趣,她就是來湊熱鬧的。
第一聲這麼一出,立時將她嚇了一跳!
這聲響,跟雷子似的,真叫一個簡單粗暴!
沒回過神來呢,第二根爆竹又是「通」地一聲,明玥覺得腳下的地面都震了震,這真是不能好好玩耍了……
鄭明霞已經在一旁捂著耳朵興奮的喊出聲來,一邊喊還一邊擠著明玥往旁邊跳,明玥耳朵都要震聾了,鄭澤昭看她一眼,說:「你出來怎也不將暖耳帶上?」
明玥的大氅帶有帽子,這會兒帶著倒不覺凍耳朵,只鼻頭被凍得通紅,鄭澤瑞拿了兩根粗一點的香過來,瞧了明玥的雪白的帽邊兒和紅鼻頭哈哈笑道:「你這模樣可愈發像極了雪狼,它也是雪白的毛,紅鼻頭。」
他這麼一說,鄭明霞也咯咯樂道:「真的真的」,說著便伸手要來點明玥的鼻子,鄭澤瑞嚇唬道:「你小心了,她鼻子正凍著,你一碰,咕得兒一下,是能給碰掉的!」
鄭明霞忙一縮手,盯著明玥的鼻子道:「四哥你就胡說吧,我怎地沒聽過誰的鼻子還能凍掉的?」
鄭澤瑞挑著眉,神情裝的十分唬人,鄭明薇在一旁瞧得可樂,輕聲搭言道:「鼻子我倒是不知,但我在書上看,人的耳朵是脆的,凍得厲害了,若乍一受暖,寸勁兒一碰,是真能撥拉掉的。」
小丫鬟們聽了,先剛還捂著耳朵,這下都不敢動了。
鄭澤昭掩唇輕咳了兩聲,板著臉對旁邊瞪著眼睛的紅蘭道:「沒聽見麼?還不快叫人去給七姑娘取了暖耳來,否則一會子凍掉了可怎生是好,能按回去麼?」
紅蘭一聽,忙指派了一個小丫頭,小丫鬟聽得一愣愣的,一時想到小姐們凍壞了耳朵,一撥拉就掉的情形,十分驚恐,忙撒丫子狂奔去給明玥拿暖耳,她一跑,鄭明薇和鄭明霞的丫頭也立即奔回去,鄭澤瑞和鄭則慕在一邊笑的直打跌,鄭澤瑞抽著氣道:「二哥,你哄人的時候能不能別那麼一本正經?還有三姐,明兒快把那書拿給六妹瞧瞧。」
鄭澤昭挑挑眉,他也不知自己怎生了頑笑的心思,此時也有些忍不住,扭頭笑了。
明玥對著鄭明霞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後抬手揉了揉鼻子,鄭明霞:「……你們就知道合起火來欺負我一個!」
鄭澤瑞笑夠了,便將手裡的一根香遞過去:「較什麼真兒麼,你要點這爆竹麼?」
鄭明霞有點兒躍躍預試,卻又不大敢,遂看向明玥,鄭澤瑞也給了明玥一根燃香,說:「不敢就別逞能啊。」
明玥還沒說話,鄭澤昭便先將燃香拿了過去,說:「莫叫她們點了,你瞧瞧她們幾個的衣裳,跑怕都跑不利落,倘再傷著,得不償失。」
鄭澤瑞一瞧也是,只得作罷,遂道:「那你們便站遠些看著,瞧四哥給你們點個七連響的!」
鄭澤昭回身看了看,又道:「稍等等吧,等丫鬟們把暖耳給她們拿來。」
鄭澤瑞不由「嘶」了一聲,嘟囔:「二哥如今倒是有了耐性,帶著你們幾個就是麻煩。」
好在片刻丫鬟們就都抱著一副暖耳跑回來了,鄭明薇笑著並沒真戴,鄭明霞還是怕凍掉耳朵忙帶了,明玥嫌著爆竿的響聲太大,也帶了,鄭澤瑞這才拍拍手,同時拿了兩根香去點,一氣點了五根,他跳開的極其迅速,下一瞬,驚雷般的響聲穿透上空,夾著一陣滾煙給鄭府裡又添上一股年味。
之後慕哥兒也放了幾支,小廝們還專備了些硝石粉,蜿蜿蜒蜒的擺了好幾個花形,在一頭點了,便「刺啦」一聲如游龍般順著花形燃燒起來,看的小丫鬟們在一旁直拍手。
人玩到高興處,慕哥兒便道:「四哥帶劍了麼?此情此景,或吟兩首詩,或品一盅酒,再或舞一舞劍,才當痛快!我上次見四哥練劍還是兩年前了,如今四哥定是又精進不少。」
這大過年的,鄭澤瑞自沒有隨身帶劍,不過他也來了興致,便即到旁邊折了根樹枝,道:「劍舞其神,不在其形,沒有劍也無妨,瞧著!」
說罷,身形一整,悠忽間往右便倒,然將倒之時,又驀地以樹枝撐地,飄飄然轉了個身,仿似喝醉一般。
鄭則慕不停拍手叫好,鄭明霞看了一會兒,迷茫道:「我怎麼……好像看過這套劍?可是我今兒是頭一回看四哥舞劍啊。」
明玥倒不是第一回看鄭澤瑞舞劍,但在她看來都差不多,是以隨口道:「興許四哥在園子練劍的時候你碰到過,看了兩眼。」
鄭明霞道:「四哥那麼凶,練劍的時候我怎生敢靠近的?可、可這套劍法我好似真瞧過的,就想不起來在哪見的了。」
明玥癟癟嘴,便聽鄭明薇輕柔的聲音傳來:「六妹妹是應瞧過的,只不過隔了兩年多的功夫,大約記不清了。這套劍法,在張大人府上,毅郡王曾經舞過。」
鄭明霞「啊」了一聲,又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是了是了,我就說我瞧過嘛。」
經此一提,明玥也有印象,不過她當時忙著吹塤,並沒能看到徐璟隨著塤聲舞劍,眼下聽鄭明霞說,不由細細看了會子,心裡道果然像是醉劍。
鄭明薇站在她右側稍前的地方,剛剛說話時並沒有看向鄭明霞,此時的眼神更是像透過鄭澤瑞看向了遠處,滿院的燈火映在她眼中,帶出一種發亮的色彩,連帶兩腮都透著喜悅的紅色。
前面的鄭澤昭聽見她的話,便也回頭看了鄭明薇一眼。
鄭澤瑞一套劍法舞完,竟也真是個要倒下去的姿勢,鄭明霞便在一旁拍手道:「對對,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鄭澤瑞微微出了汗,心情大暢的過來道:「就是哪個?」
「就是毅郡王舞過的那個!」
鄭澤瑞一挑眉:「你倒知道,確實是我上次無意間見毅郡王舞過,今兒突然想起來,大約是這樣的,只不知是否傳了神。」
他話說完,明玥在心裡微微搖頭,她雖沒見,但當時曲子是她吹的,若按曲子的意思來說……後面哪裡似乎還差點。
不過她沒出聲,鄭明薇卻輕聲道:「四郎最後那一倒……卻是還微微欠了一些。」
鄧環娘這一年的新年沒有過好。
自打秋後作罷了鄧文禎和明玥的婚事後,她便一直操心,一面想著要盡快給明玥尋一門好親事,一面又得操心著過年的一應事情,再加上入了冬之後十哥便一直咳嗽,真是將她折騰的心煩意亂,自己反也病了好幾日。
明玥在床前端湯遞藥的伺候著,一邊還勸慰她道:「娘瞧瞧有我在身邊多好!我若是走了,十弟還小,誰在您身邊伺候著?娘可別緊著要把我往外嫁了。」
鄧環娘倒會拿自己打趣兒了,便輕點著她的額頭笑罵道:「整日裡將嫁人的話掛在嘴邊,也不嫌害臊,你且賴著吧,到時可別在娘跟前兒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