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節水師
崇禎元年八月,
上個月毛文龍把闊科送到了京師,因為此人是皇太極的心腹牛錄,所以錦衣衛從他嘴中問出了不少有價值的口供,很快,朝廷就對毛文龍進行了通令嘉獎,並認可了黃中色的勘合,承認東江鎮的兵員有三萬六千之多。不過因為遼鎮問題,所以朝廷暫時還不能給東江鎮足額的軍餉,這三萬六千人的月餉銀仍然是遼鎮的一半,也就是每人七錢,全年付東江鎮二十四萬兩。
等到這個結果後,毛文龍在塘報中罵戶部昧良心太甚,他首先聲稱自己對為什麼東江鎮的兵只能領一半的軍餉完全不能理解,其次毛文龍又揭發黃中色只點了東江島的三萬六千兵就當做全鎮之數,他堅決要求戶部派人再去旅順、金州、長生島、蓋州、復州和鐵山、寬甸等地去重新點過。
毛文龍聲稱只給三萬六千人的半餉會讓東江幾十萬人陷入飢餓,所以堅決反對移鎮蓋州,鑒於毛文龍反應太過強烈,朝廷決定暫停關於移鎮的討論,允許毛文龍繼續坐鎮遼東,朝鮮貢道也還設在東江。
朝鮮方面對此當然非常不滿,朝鮮國王再次派出使者向大明訴苦,根據大明慣例,進貢是要給回賜的,但八年來毛文龍只給了朝鮮一半的回賜,最近兩年就連這一半的回賜,毛文龍也在用大明寶鈔付賬。不過閣臣認為東江鎮比朝鮮更重要,所以也只能用好言安撫朝鮮使者,移鎮之事終於不了了之。
九月十日,福建,霞浦
福建大概是全大明最不缺貧苦漁民的一個省,靠著黃石開出的高餉,俞咨皋很快就又拉起了一支水師。以前裁撤澎湖水師時也有部分人沒有去當海盜而是回家種地。現在聽說福寧鎮重組水師後,這些人就又紛紛趕來投軍。
近大半年來福寧鎮軍工司玩命一樣地生產大炮,共生產九磅炮五百二十門,十二磅炮一百五十餘門,就連十八磅炮都生產了十幾門出來。福寧軍現有的五十艘戰艦上都被裝備多門火炮,四十艘小船有四、五門,十艘大艦則有二十門。福寧軍水師炮組採用十人制,為了操縱這些火炮黃石還緊急培訓了三千多名水戰炮兵出來。當然這些人的素質還很不過關。
水戰炮手雖然素質不過硬,可是福寧軍一貫的大炮組傳統倒是對這個問題有不小的幫助,十個人地炮組畢竟還是人多力量大,俞咨皋說目前每門炮的射擊速度和準確率也算勉強及格,只是福寧軍最缺乏的不是水手而是船長。
黑島一夫和施策雖然提供了一些水手和船長,但俞咨皋認為那些船長只適合干走私販子和運輸艦船長的工作,現有的大部分船長都是俞咨皋緊急提拔起來的老兵。用俞咨皋的話說,無論怎麼訓練。都解決不了船長的實戰問題,合格地水師終歸還是要靠打出來的。
福寧鎮的水師固然令人傷腦筋,但福建省的整體局面已經趨於穩定。這八個月裡福寧鎮本部加班加點地訓練士兵,現在福建的陸戰官兵已經達到近三萬人,在所有的千人規模以上的地面衝突中。海寇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其中一場戰鬥是磐石營一個步隊對抗上三千餘名海寇,結果鄭一官的軍隊仍然遭到了失敗。現在海寇已經完全放棄正規戰地念頭,專心致志地和官兵打游擊。
自從今年三月福建布政司連續斷然拒絕鄭一官的招安請求後,海寇就知道他們要做長期對抗的打算。於是就開始在他們的海外據點儲備糧食和物資,而福建布政司和福寧軍也針鋒相對地推行著越來越嚴格的海禁。
「大帥,沿海各地地戒嚴令基本都得到了不折不扣的執行。」一個參謀軍官把八月的報告呈遞給黃石過目。為了斷絕海寇的補給,福建布政司已經下令沿海地漁民暫停出海打魚,也絕對禁止任何船舶出海。
一開始鄭一官請求招安遭到拒絕後,閩海其他的海寇是抱著看笑話的姿態的,覺得這是鄭家自己的事情,覺得他鬧得太厲害了所以把福建布政司惹怒了。這期間甚至還有幾家海寇派人來福寧鎮試探招安問題。希望能趁機披上虎皮,從海寇搖身一變成為福寧鎮官兵。
可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福寧鎮總兵黃石的態度異乎尋常的強硬。福建布政司和福寧鎮連續幾次公開宣佈,朝廷只接受海寇地投降而絕不會招安,海寇頭目如果及早投降可以得到特赦,但他們的船隻將會被一律沒收,部隊也一定要接受福寧鎮整編,更絕對不會賞賜給各海盜頭目以官身。
這種**的態度讓各大海寇漸漸清醒過來。這次官兵頗有把他們一網打盡的念頭。所以就連鄭一官的老仇人劉香七都放下個人恩怨,到廈門和鄭軍合流。黃石之所以表現的如此強硬。主要是因為他不願意重蹈熊文燦的覆轍。歷史上熊文燦為鄭一官披上了虎皮,十年裡他就借福寧鎮的力量剿滅了包括劉香七在內地各路閩海海寇,形成了一家獨大地局面,最後福寧鎮就再也無法控制住鄭一官。
在黃石看來,利用海寇整海寇這種策略,無非就是把鄭一官轟走,變成王一官、李一官罷了。所以他一心要組建完全控制在福寧鎮手裡的官兵水師,奉行對海寇絕不妥協地強硬路線。福建朱一馮為此和他大吵了好幾次,只是兩人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既然倔不過黃石那朱一馮也就只好妥協。
現在福建省近三萬陸面官軍中,兩萬官兵是屬於救火、磐石、選鋒、天一四營的野戰部隊,剩下的一萬將士則是海防部隊。福寧鎮把生產出來的大批九磅炮運輸到福建的各大港口,建立起一個又一個的海防炮台。和水師一樣,福寧鎮的陸軍炮兵也是發展最快地兵種,短短幾個月福寧鎮就擁有兩千多人的海防炮兵,已經超過了海防部隊的十分之一。
黃石的策略就是建立一系列的海防據點。用這些據點來監視河流入海口等適合海寇登陸的地點,它們主要憑借炮火進行自衛,小股海寇拿他們沒有辦法,就是在大隊海寇面前也有堅持一段時間的能力。
這樣福寧鎮四個營的野戰軍就可以部署在二線,如此他們就可以得到休息地時間,也可以隨時出擊救援那些被大隊海寇攻擊的據點。五月,鄭一官和劉香七就曾聯合攻擊漳州附近的官軍據點,結果遠在啃下官兵的烏龜殼前。駐紮在漳州的天一營就聞警趕來,登陸的海寇也就只有再次落海而逃。
自從福建布政司和福寧鎮發出絕不妥協的宣言後,海寇的迅猛發展也就得到一定地控制,甚至還有個別混跡於海寇中的前福寧軍官兵也偷偷溜回家,然後輾轉投奔新建的福寧水師而來。到哪裡都是為了混口飯吃,既然朝廷看起來不願意赦免海寇,那麼其中的一些人自然也不肯在沒有前途的地方混下去。
「嗯,非常好。」黃石看過這份報告感到很滿意。這幾個月來福寧軍在大陸沿海設立起越來越多地海岸警戒哨。但他們發現的違禁出海事件的總數卻變得越來越少。根據軍情司的匯報,盤踞在廈門、銅山等島嶼地海寇的糧食儲備已經連續三個月沒有什麼增加,或許逆轉用不了多久就會出現。
朱一馮本打算用行政命令迫使沿海人民內遷,整個計劃除了不殺人以外,黃石覺得和滿清的禁海令也沒有什麼區別。所以他當時就問朱一馮如果有漁民戀棧家園不肯離開怎麼辦。而朱一馮的回答就是出動官軍拆除他們的房子,然後把他們當作盜賊押解往內地。
黃石堅決反對這個計劃,因為很多福建漁民就靠打魚餬口,強迫他們內遷就是讓他們的老婆孩子挨餓。黃石認為這樣肯定會把大量的良民驅趕到海寇那邊去。所以他就又向朱一馮推廣他的「義民」論,黃石把所有響應福建布政司號召撤向內地地漁民都定義為「義民」,然後從靖海大借款裡面提錢養活他們和他們的家人。
朱一馮當即就覺得黃石已經不可理喻了,這個計劃一旦實行,那拆遷費就要以十萬兩計算:「如果一個月平不了海寇,黃帥就打算養他們一個月,兩個月平不了海寇,黃帥就打算養他們兩個月?」
「對。一年平不了就養一年,兩年平不了就養兩年。」
「那要花多少銀子啊?一個月至少要五萬兩銀子。」
「就按十萬兩算吧,」黃石一張口就把數字翻了一番,他不打算只給漁民餬口的飯菜:「他們都是義民,我們要讓他們吃的比平時還好才是,這個事情不要福建布政司來做,我福寧鎮來負責,免得有人趁機魚肉百姓。」
「黃帥。我們沒有那麼多銀子!」
「借!」
看到朱一馮臉色變得慘白。黃石就寸步不讓地大聲提醒道:「朱大人,如果這些老百姓吃不上飯。他們就會去投海寇、或私通海寇賣給他們糧食、或大量地跑去給海寇通風報信……那麼,我們兩年裡無論如何也別想靖海了。不能靖海我們就收不了靖海稅!只要能收上靖海稅,我們現在多借些錢也能還上,收不上靖海稅,我們借得再少也還不上!」
到崇禎元年九月上旬,泉州的朱一馮派人通知黃石,他已經把第三批的一百萬靖海債券又都賣光了,到目前為止靖海大借款一共已經借到了二百五十萬兩銀子了。
「太好了。」聽到這個好消息後黃石高興得長出了一口大氣。以前借到的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已經被黃石差不多花光了。
朱一馮最後還是心有不甘地同意給老百姓發放補償銀了。等福建布政司發出安民告示後,福寧軍就根據黃石的命令行動起來,凡是沿海地漁民願意內遷,福寧軍一律要用高價買下他們地漁船和農舍,破舊的漁船按新地價錢算、茅屋按土屋算、土屋按磚屋算。
而這些居民內遷後,福寧鎮還會發給他們每人一套義民證,憑著這個證件他們每月都可以到指定的地點去領銀子。無論男女老幼每月發一錢銀。結果不但計劃中要搬遷地區地漁民踴躍響應內遷號召,就連福寧鎮認定的安全地區內的百姓,也都強烈要求遷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在福寧鎮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後,一些激動的群眾甚至自發地在福寧鎮的據點前遊行示威,駐軍好說歹說才算把他們遣散掉。
「大帥,福建百姓都堅決支持我軍,海寇的人力補充已經接近斷絕,有了百姓地支持。海寇的細作現在已經變得非常顯眼,這兩月來海寇的情報應該也幾乎中斷了。」
「當然了,如果不是迫於饑寒,百姓誰願意同官府作對?」黃石對這個結局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中國的老百姓一向膽小本份,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怎麼敢和朝廷的軍隊抗衡?
另一個參謀軍官一臉嚴肅地向黃石報告說:「大帥,我軍的水師有了一個新的問題。非常嚴重。」
「哦?什麼問題。」
黃石在幾個參謀軍官和俞咨皋的陪同下檢查了一番己方地戰艦。船底的木頭已經開始變形,這批用新鮮木頭造出來的船,不過才用來訓練了幾個月,根本就沒有什麼大的負荷,可是就已經接近解體。
俞咨皋拍了拍船幫。這上面的木頭也微微有些變形:「大帥,最多再有兩個月,這船就要散架了。」
「看來只好再造新地船了。」
「大帥,末將覺得是進攻廈門的時機了。」俞咨皋指了指停泊在港口裡的五十艘戰艦。它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是用新鮮木頭造出來地,大部分都撐不過三個月以上:「趁著它們還能用,我們去打海寇,如果打贏了不就省得造新船了麼?」
這個念頭到是讓黃石也頗有些心動,一旦造船就又是一大筆銀子,這次就算不徹底消滅海寇,只要能收復了廈門也能讓禁海的區域大為縮小,這一進一出就是幾十萬兩銀子:「不過。訓練水師、鑄造大炮都花了不少錢了,如果打輸的話,我們虧的就不止是幾條船錢了,俞老將軍可有致勝把握?」
「大帥放心,上次敗給鄭寇,那是因為兵備廢弛,這次末將有了一萬水師、還有這麼多戰艦,收拾鄭寇易如反掌。」
俞咨皋看起來是信心十足。聽口氣還不是很看得上鄭一官。不過黃石對鄭一官可很看重。他猶豫著問道:「俞老將軍,您上次不是說我們的船長不行麼?」
「有末將在。我們的船長、水手也就差不多了,鄭寇手下的那些賊寇也多是末將訓練出來的,末將還不知道他們地底細麼?」俞咨皋仍然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樣,他看黃石還在猶豫,不禁憤怒起來:「大帥莫非是信不過末將?」
最後黃石還是同意了俞咨皋的計劃,把一萬水兵盡數交給他全權指揮,除了那五十戰艦外,黃石把買來的二十艘海船也都毫無保留地全部撥到俞咨皋帳下聽用。俞咨皋的計劃是先把水師從閩北調到泉州,然後進駐漳州,等水師海戰得勝後就把磐石營運輸到廈門登陸。
俞咨皋帥隊出發後,黃石還是隱隱感到有些擔憂,對他這個不通水戰的人來說,鄭一官給他的壓迫感絲毫不比當年的皇太極差:「真鬱悶啊,穿越到這個時代先是和皇太極打陸戰,好不容易混出頭了,又被逼得要同鄭一官玩海戰了。」
但俞咨皋也是一代水軍名將,幾年前大明閩省水師也是威名赫赫,黃石過了兩天提心吊膽地日子,終於徹底想通了:「唉,我就不要瞎想了,還是讓這些專業人士去做判斷吧,對於鄭一官地能力,俞咨皋肯定比我更有發言權。」
九月底,毛文龍派手下督司蘇萬良等人前往遼陽,在第一次談判破裂的三個月後,毛文龍再次主動向皇太極伸出了「友誼之手」,他表示要和皇太極重修「舊好」,再次開展議和談判。至於上次地闊科事件。毛文龍在這封信裡給出了正式的解釋,他說:
闊科等人是自己「誤入」大明戶部的糧船,結果就被黃中色陰差陽錯地綁走了,不過他毛文龍是一個很仗義的人,事發後自己掏腰包行賄了朝中大臣四萬兩白銀,已經把闊科地死罪壓下來了。毛文龍還向皇太極保證,一旦時機成熟,他一定會出面把闊科從錦衣衛鎮撫司的詔獄裡撈出來。
毛文龍表示他不希望因為這個小插曲而影響到東江鎮和後金之間的信任。他更希望皇太極能迅速再次派出使者來東江島洽談議和問題。
九月二十五日,福建,霞浦
俞咨皋在港口上岸後立刻派人前去本部大營報信,而自己則先取水洗澡,然後換上一套乾淨的新衣服,外面也套上整齊的戎裝盔甲。
俞咨皋的一個親兵有些不安地催促道:「大人,我們還是趕緊去拜見黃帥吧,不要讓他等得太久了。」
「沒有什麼區別了。」俞咨皋雖然嘴裡這麼說。但手下的動作倒是快了起來,他把頭盔擦拭得雪亮,頭髮和鬍鬚也梳理齊整。俞咨皋長歎了口氣:「君子死,冠不免,反正我這條命也是黃帥保來的。好歹也算是晚死了幾個月。」
俞咨皋和他地一小隊親兵走到本部大營外時,聽到消息的黃石已帶著衛兵搶出來迎接他們,不等俞咨皋說話,黃石就一個跨步跳過來扶住俞咨皋的雙肩:「俞老將軍平安就好。俞老將軍平安就好。」
黃石又把俞咨皋上下打量一番,跟著就拉著他的手道:「俞老將軍快請,我已經讓人備下酒飯和熱水,你們先洗澡好了,然後飯菜就該熱了。」
這番舉動讓俞咨皋越發不安起來,他退後兩步就欠身謝罪道:「大帥,末將損兵折將,還請大帥懲罰。」
「先洗澡、吃飯。然後我們再慢慢說,慢慢說好了。」
這次俞咨皋領著水師南下後,福寧鎮的水師很快就被海寇集團發現,等官兵水師到漳州後海寇也完成集結,迅速前來挑戰。出戰前鄭一官和劉香七等閩省巨寇就竭力給部下鼓勁,告訴他們這是爭取招安的重要一戰,海寇都相信官府拒絕妥協就是因為官府認為能依靠福寧鎮水師重奪制海權,所以只要打垮了福寧鎮水師那就容易讓官府重新考慮策略問題。
頭目們反覆向海寇們強調。只要這仗能大獲全勝。那他們面前就不再是死路一條。他們這種宣傳極大地激發了海寇們的士氣。而且最近幾個月來海寇在陸地上連連碰壁,從上到下都憋了一肚子的氣。但福寧鎮水師一直忍在閩北不出來,所以他們也沒有東西好撒氣,這次看到福寧鎮水師地主力後,海寇也都摩拳擦掌打算一展身手。
而在另一方面,俞咨皋世代將門出身,又是戎馬一生的老將,本來就打心眼裡瞧不起這幫海盜,上次的慘敗他也總是歸咎於朝廷裁撤水師經費。這次俞咨皋手下有了一支大軍,所以他見海寇雲集後不但不稍逼鋒芒,反倒積極地接受了對方的挑戰。
鄭一官、劉香七他們出動了包括西洋巨艦在內的大型戰艦和福寧鎮水師作戰,在用艦炮遠程對轟地這個階段官兵倒是沒有怎麼吃虧,畢竟福寧鎮的艦隊一共擁有四百多門炮和近三千炮手,加上距離遠心理上也比較放鬆,就仗著人多炮多和海寇打了個旗鼓相當。
可是等到海寇出動縱火船後福寧軍就開始吃力,大部分炮手因為緊張、技術不過關等原因根本無法阻止敵軍靠近。海盜們心裡都憋著一股氣要讓官府知道知道他們的厲害,而官兵大多沒有這種戰鬥意志,所以等到海寇大批小船衝上來接舷戰時福寧軍就崩潰了。
仗著俞咨皋指揮海戰多年經驗豐富,他一見大事不妙就當機立斷下令撤退。俞咨皋看出海寇似乎是認為官兵會逃回漳州,所以他就指揮全軍拚命向北跑,雖然又被海盜一通狂追猛打,但是他還是領著部分船隻成功逃離戰場。
「我軍一共損失了大艦四艘,小艦十一艘,官兵損失三千餘人。大人給的二十艘海船也都被賊人搶去了。」俞咨皋越說聲音越低,最後神色黯然地說道:「末將本該自裁才是,但總想著要把得失報告給大帥……」
「幸好,幸好!俞老將軍能平安回來,真是我軍地大幸。」黃石連忙安慰俞咨皋一番。整場戰鬥他從頭到尾聽了一遍,看起來主要是官軍經驗和鬥志問題,此外還有就是火炮的威力不夠大。俞咨皋雖然犯了輕敵等錯誤,但看起來他的指揮能力並不落在下風。
「俞老將軍您放心。銀子和船我會去想辦法,很快俞老將軍就能再與海寇一決雌雄,儘管放心好了。」
黃石說得越是客氣,俞咨皋心下就越是不安:「大帥,軍中有功必賞、有過必糾,才能……」
「俞老將軍,說實在話,我根本就不會打海戰。我能做的只有想辦法鑄炮、造艦,其他的就全都靠俞老將軍了。」黃石說地也確實是大實話,讓他去指揮水師和鄭一官打,那是斷無生理的。而他手下的其他人恐怕也沒有這個本事,比如賀定遠什麼地。讓他們去指揮水師和謀殺毫無區別。
「俞老將軍,我黃石的前程性命、福寧鎮數萬官兵的生死、還有閩省百萬父老的安危福祉,都要指望俞老將軍。我這就動身去泉州找朱大人商量銀子的問題,我一定能重建水師。俞老將軍不必操心。」
「大帥言重了,末將一定加倍用心操練水師。」
等送走了俞咨皋後,黃石又把施策叫來。他這次把施策安排和俞咨皋同船,以便就近觀察和學習俞咨皋地指揮。黃石把無關的人等遣開,直截了當地問道:「施兄弟,你覺得俞老將軍這次戰敗到底是能力問題,還是輕敵情緒、水兵經驗和火炮質量?」
施策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輕敵。太輕敵了,以往訓練的時候就對海寇不屑一顧,出兵後更是覺得官兵一到海寇就會作鳥獸散。」
「不是能力問題?」
施策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絕對不是。」
「那就好。」
除了施策以外,黃石還在艦隊中安置了內衛、忠君愛國天主教和福寧鎮地狼人(前身就是長生島地狼人),他們都各自寫了關於戰敗的分析報告上來,黃石看過後就交給參謀部拿去製作海軍條例,然後啟程前往泉州。
二十七日,泉州。
朱一馮聽說水師慘敗。艦隊、水兵損失三成後,手裡地茶杯頓時就滑落到地上摔成了千萬片。張著嘴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朱大人、朱大人、朱大人……」
黃石叫喚半天才算把朱一馮的魂魄勾回來。福建巡撫發覺自己這些日子來地噩夢變成了現實,如果能時光倒流的話,他寧可三月份讓熊文燦來接這個爛攤子了。
「黃帥,我們還是考慮招安吧。」
「為什麼要招安?我們應該重建水師,再次出兵清剿海寇。」
「可是……可是這又要好幾個月吧,這期間還要養著大批的搬遷百姓,我們的銀子恐怕會不夠啊。」
「不是恐怕,是肯定不夠了。」黃石冷冷地打破了朱一馮的幻想。來泉州之前他已經算過了帳,黃石一甩手把賬冊拋到了朱一馮面前,後者忙不迭地翻開看起來,看著看著額頭就開始涔涔地往下流汗。
「重建水師大約還要六個月,每個月軍民維持費要十五萬兩銀子,六個月就是九十萬,而現在我們賬面上地銀子也就是這麼多了。」朱一馮一邊看,黃石一邊給他報數:「而重建水師還要造艦,鑄炮,消耗彈藥進行訓練,嗯,大概還需要五十萬兩銀子,我們料敵從寬,就再賣一百萬兩銀子的債券吧。」
朱一馮可憐巴巴地抬頭看著黃石,半天也沒有擠出一個字來,黃石知道這目光後面的意思。於是就給他鼓勁道:「朱大人,現在海寇氣焰更囂張,勢必要提出有關海稅的要求來,如果我們不答應肯定無法招安,如果答應了……我們沒有靖海稅怎麼還錢?」
朱一馮也知道現在是騎虎難下,自己和黃石聯名上書保俞咨皋,又攛掇福建布政司為靖海大借款作保,這幾個月又是禁海又是練兵。鬧出了這麼大動靜還欠了這麼多錢,如果最後還是招安了事,這恐怕就不是僅僅仕途走到頭地問題,而是要人頭落地了。
經過片刻的軟弱後,朱一馮咬了咬牙,雙眼如同賭徒般地赤紅了起來:「黃帥,這次只是輕敵,不是俞咨皋無能。也不是海寇太難纏,對吧?」
「對的。」
「好!」朱一馮狠狠在桌子上一拍:「接著賣債券,這次把本官地名字也刻上去,本官也以福建父母官的名義和黃帥一起借!」
「還有一個邸報問題。」在明朝時期,各省都開始發行邸報。這種東西類似後世的報紙,上面的消息除了摘抄自朝廷的詔令和塘報外,還有一些街頭巷尾地傳言,是大明子民瞭解動態的重要方式之一。
「邸報怎麼了?」
「朱大人。末將估計很快就會有邸報說王師敗績,這恐怕會對我們賣靖海債券不利。」
「唔,黃帥說的是,我們要搶先予以否認。」
「不,朱大人,這樣邸報上不就打架了麼?末將認為我們還是搶先承認為好。」黃石認為矢口否認沒有什麼好處,明朝地邸報不都是官辦,完全堵住很難做到。
「那不就沒有人來買我們的債券了麼?百姓們恐怕會擔心血本無歸。」
「朱大人明鑒。流言這個東西最難阻止,現在我們的債券已經流通到浙江和南直隸去了,如果百姓看見我們矢口否認,而又開始賣新一輪的債券,那大多數人都會懷疑我們確實是敗了,百姓們又不傻。」
黃石的話讓朱一馮低頭思索起來,他沉吟半響反問道:「黃帥地意思是,一旦百姓們開始懷疑。眾口鑠金。說不定倒把三成損失傳播成全軍覆滅。」
「朱大人高見,末將就是擔心這個。以末將之見。我們還不如老老實實地承認損失,然後說明我們決不妥協地立場,並指出我們這次只是輕敵,嗯,是我黃石輕敵了,下次一定能贏回來,到時候把借的銀子一併歸還。」
看到朱一馮還在猶豫,黃石就又進一步勸說道:「朱大人,如果百姓懷疑我們地誠實,那就肯定不會有人再買債券了。這次我們坦率地承認失利,就等於告訴百姓我們是誠實的人,末將想這還是對我們賣債券有利的。」
朱一馮木然良久,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發出了一聲長歎:「唉,但願如黃帥所料!」
崇禎元年十月初,鄭一官和劉香七再次放回了一批被俘的官兵,正如黃石所料,他們提出了更苛刻的招安條件,要求兩人都並肩為福寧鎮海防游擊,並把廈門、銅山、潮州等地劃歸為他們地防區,同時全權負責海貿安全。
「鼠輩,癡心妄想!」朱一馮冷哼一聲,就把來信團成團扔到了地下,讓手下把海盜的使者亂棍從衙門中打了出去。
黃石和朱一馮聯名的請罪書已經發向了北京,他們都估計京師頂多是嚴詞斥責,第一,這只是王師小挫;第二,這還在兩年期限內;第三,福建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沒有人願意來接手福建巡撫這個冤大頭的;最後,黃石地名氣也還能頂一氣。
十月,初九,清晨
朱一馮手裡拿著一張新印出來的靖海大借款憑證,指尖在自己的名字上輕輕地撫摸著,黃石等了一會兒,輕聲叫了一聲:「朱大人。」
「知道了。」朱一馮把那張債券扔到了箱子裡,衝著衙役們一揮。」
兩天後,一百萬靖海大借款的債券又賣出去了五十多萬。黃石一面指揮軍隊把銀子運走,一面對朱一馮大發感慨:「福建的義士、義民眾多,全是朱大人教化有方啊。」
「義士……或許吧。」今天衙門外來購買債券的人仍川流不息,不少以前購買過債券的人聽說福寧軍要重振旗鼓後,也都來追加投資,還說不能讓陣亡將士的鮮血白流。不過朱一馮似乎並沒有怎麼被感動:「可是本官覺得,他們可能是怕以前地錢血本無歸……靖海大借款這條賊船好上不好下啊,本官對此深有體會。」
「哈哈,朱大人說笑了,末將這就去重建水師了。」
十月十五日,霞浦
福寧鎮吸取以前的教訓,決定這次造十艘更大的戰艦。在原定計劃中每艘都要裝備十門十八磅炮和二十門十二磅炮,取消艦首炮和艦尾炮,在兩側各部署十五門大炮,每艦搭配十五個炮組一百五十人,外加其他一百五十名水手和水兵,統統裝備火銃和長刀。
最近一批十八磅炮的質量已經穩定下來,各種指標都超過在覺華時的測試數據。今天鮑博文向黃石和俞咨皋展示了福寧鎮軍工司的新式兵器——二十四磅炮。
「大帥,俞副將,此炮如何?」
演習結束後,鮑博文志得意滿地向兩個人詢問道。
以前的各種火炮不是借助西方人的力量,就是在友軍那裡得到原型,但這次地二十四磅炮從頭到尾都是福建軍工司自己搞出來地。
「這種炮能應用在我們的新式軍艦上麼?」
「回大帥,可以,末將建議新式軍艦增加兩門中線炮座和兩個炮組,就採用二十四磅炮。」
「好吧,你和俞老將軍商量著辦。」
「遵命。」
「遵命,大帥,此外軍工司建議開始試造三十二磅炮。」
「把報告遞交上來,如果沒有問題我今天就會批准。」
「是。」
崇禎元年十月十七日,毛文龍地使者抵達遼陽,要求皇太極展開第二輪和談,同時他還聲稱朝鮮已經和他達成協議,同意建立一支數萬人的軍隊來配合東江軍作戰,準備大舉進攻鎮江和瀋陽,因此皇太極和他毛文龍和談是有益無害的。
皇太極拒絕向東江派出使者,而是讓蘇萬良送回一封信。在這封信中皇太極顯得極其憤怒,他指責毛文龍道「人不食言,是乃真德行;勢力所得,是乃真英雄。若以虛言誘致差人幾名,有何好處?」同時還挖苦毛文龍的虛張聲勢道「若事不成,或攻山海,山東。各處攻取,我肯令爾知道?」
毛文龍在十一月九日收到信件後,立刻在同一天把它塘報給大明朝廷,並在十五日派守備劉得再次前往遼陽。這封信中毛文龍宣佈他早有叛明之心,「無論爾取山海關,我取山東」,並和皇太極約定「兩面夾攻,則大事即可定矣」,同時還著急地勸說皇太極趕快派心腹使者來東江島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