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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萬仞指峰能擔否 第十二節 分功 文 / 大爆炸

    第十二節分功

    殿中騰起一片熱烈的喧嘩聲,但天啟暫時顧不上去分辨他們都在說什麼。閉上自己的眼睛,稍過片刻覺得心中的激動之情平復了一些,這時皇帝才聽清臣子們的恭賀之聲,緩緩睜開眼睛,竭力忍耐著,繃著臉掃視了殿中群臣一圈。

    看到皇帝威嚴地舉手示意,整個大殿一下子也都安靜了下來,眾人都恭順地等著皇帝的下文。自從當上皇帝以來,天啟總被要求要保持儀表,把聲音語調控制得毫無起伏更是家常便飯,但皇帝此時做起來,竟然變得非常的辛苦。天啟說話的時候感到自己臉頰上的肌肉不斷跳動,喉結處也變得有些乾澀,他問道:「兩千兩百三十五級,沒看錯吧。」

    魏忠賢顯然沒有這麼多顧忌,他喊出來的聲音迴盪在安靜的大殿裡:「回萬歲爺,就是兩千兩百三十五級,千真萬確啊!」

    喊完之後,魏忠賢就忍不住笑出了聲,連肩膀也跟著晃動起來。隨後他好像意識到自己發出這麼大的笑聲未免太失態了,趕緊克制,繃住臉部的肌肉。可天啟卻對魏忠賢的出格毫不介意。下面的臣子們也都一個個緊緊咬著嘴唇,顯然都在竭力按捺喜悅之情,免得出現君前失禮的行為。

    「黃將軍,很好,很好……」天啟說話的同時又想起了前些日子的鬥爭,自己力排眾議,頂著內閣和文臣的壓力給了黃石權利;在蘭台親手把尚方寶劍擱在黃石手裡;特意登上大明門為黃石送行;當著北京百姓的面給黃石打氣。

    皇帝感到自己的眼眶要濕潤了,他這麼拚命給黃石撐腰,總算得到回報了,對北虜單次戰役能有兩千多具的首級,這可是大明弘治朝以後的最大戰果啊。天啟雖然揚眉吐氣,但還是記住了自己的天子身份,用足夠老成和不帶感情地聲音作出了總結:「黃將軍忠勇可嘉。不負朕望。」

    這句話出口以後,天啟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悅了,開始露出了微笑,很快就變成年輕人痛快淋漓的大笑聲。看到皇帝開心地放聲大笑,殿中眾人也就不再強自壓制了。遼西此番大勝,一下子去掉了眾人心頭的隱憂,大夥兒興奮地議論起來,原本肅穆的金鑾殿上頓時人聲洶湧。就如同菜市場一般熱鬧。

    「這捷報是什麼時候送到的?」天啟從狂喜中恢復過來後,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重賞送信的使者。

    「回萬歲爺話……」魏忠賢就像是天啟肚子裡的蛔蟲一般,不等皇帝把話說出口,他就告訴天啟他已經賞了送信地人銀子了,而且從遼東都司府開始、到司禮監的跑腿小太監,只要是捷報的過手者,就人手一份。

    不料天啟竟然還不滿意,他想也不想地一揮手:「跑了幾天。換乘了八匹馬,才賞五兩銀子,太少了,加倍!」

    這時天啟才注意到魏忠賢還在地上跪著呢,自己開心得過了頭。一時竟然都忘了讓他起來:「魏卿平身。」

    「謝萬歲爺。」魏忠賢笑嘻嘻地站了起來,他臉上的歡容讓皇帝看得心裡也是暖洋洋的。天啟在御座周圍高興地來回踱步,興奮得一時都坐不下來了。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年輕孩子,天啟從繼位開始就完全對付不了自己身邊的臣子。更無力對抗帝國龐大的官僚機構,這麼多年他地一舉一動也都沒有超出大明的規章範圍。這次重用黃石,內閣、兵部和司禮監都不同意。想到這裡天啟又看了一眼拱手站在一邊的魏忠賢,就是這個心腹當時都不贊同武將不受文官的節制——提拔黃石完全是我乾綱獨斷,而黃將軍也真得很給我掙面子,這回老傢伙們都無話可說了吧?

    已經有小太監跑了上來,他大聲朗誦著趙引弓的奏章,雖然建奴一時還沒有退兵。不過奏章裡面充盈著樂觀地情緒。斬首兩千兩百具,覺華明軍的代價不過是十五死三十一傷而已。皇帝和臣子們本來就受到趙引弓情緒的感染,聽到損失不大更是心頭大定,覺得建奴再也沒有可能反敗為勝了。

    「山東布政司督糧通判趙引弓……」天啟把趙通判的名字和官銜反覆念了幾遍,他身邊地魏忠賢則仔細聽在了耳中,雖然表面上還在傻呵呵地笑著,但心裡已經把這個名字牢牢地記住。天啟微笑著點了點頭:「這個趙通判也很能幹,而且應該也挺大度。以國家為重。不和黃將軍爭權,很不錯啊。」

    「現在就等他們正式的請功奏章了。嗯,朕還真是望眼欲穿啊。」過了這麼半天,天啟感到總在臣子面前走來走去不妥,於是就輕鬆地坐到了自己的寶座上。往靠背上一靠,搭在扶手上的手臂指向了那個捧著奏章的小太監:「再給朕念一遍,慢慢地念。」

    遼西,寧遠

    雖然換上了繡著老虎的官袍,可是黃石還是小心地把佩劍繫在了腰上。晚上去赴宴的時候,洪安通是一定要帶去的。有一個全副武裝地近衛跟在身旁,再加上腰間的佩劍,黃石在面對袁崇煥的時候會比較有安全感。

    「這遼西是不能呆了。」黃石一邊整理好衣服一遍又一次打定主意。眼下先和袁崇煥虛與委蛇一番,然後能多快有多快地回東江去。

    前些年,因為他想培育自己的力量,因為他不想被文臣節制,所以不願意來遼西。但等黃石準備倣傚戚少保和岳武穆後,他就重新考慮過了孫承宗的建議。

    現在黃石手下有三營精銳,就是有人不聽話黃石也能以力屈之。加上他令人眩目的戰功,黃石覺得收拾關寧這幫懶漢還是有些機會的。可是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袁崇煥不能上位,黃石出發前和內閣那樣強硬,就是為了自己地安全考慮。

    作為一個現代人,黃石雖然很看重國家利益,但他同樣堅信「大有為之身。不能自蹈死地」這句話。如果連安全地前提都不存在了,那別說一年三百萬兩的軍餉了,就是一年三千萬兩地軍餉也不能把他黃石吸引到遼西來。

    洪安通作為內衛隊長,黃石的大部分設想都不會對他隱瞞。現在洪安通見黃石一下子又改主意了,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此次從長生島出發時,大人不是說要爭取提督遼西麼?」

    黃石高深莫測地笑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洪安通的問題。內衛隊長略一思索,就聯想到了自己長官今天的異常行為。他壓低了聲音問道:「覺華、寧遠兩戰全勝,按察使升任遼東巡撫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大人可是想躲開袁大人,不受他節制麼?」

    如果洪安通連這種事都反應不過來,那黃石就該考慮換個內務部長了。他長歎了口氣:「不錯,洪安通你可知道杜應魁之事麼?」

    「屬下不知,請大人明示。」

    「嗯,那是天啟二年……」黃石搖了搖頭。洪安通不太關心遼鎮的事情。但黃石對寧遠發生的一舉一動卻非常在意。

    杜應魁是原來的遼東鎮軍官,後來因為貪污被罷官,在長安賣酒為生。薩爾滸戰役之後遼東大震,杜應魁因為素有勇猛之名,所以被兵部給事韓繼恩薦為山海關副總兵。但杜應魁仍然堅持他吃空餉、養家丁的老路。在平均工資每月一兩四錢地遼鎮,杜應魁的家丁供給竟高達一百兩之多。

    「……遼東都司府將杜副將擒拿問罪,御史職責所在,定要知道杜副將到底吃了多少空餉。皇上就命令孫閣老、閻撫軍窮治此案。而閻撫軍就派了寧前道袁大人去核對人數。」

    說到這裡黃石停頓了一下,臉上滿是慘然:「寧前道到了杜副將的營中,清點各伍人數,伍有虛者,袁大人斬其人……」

    洪安通聽得也是臉色大變,插嘴問道:「閻撫軍讓袁大人去清點人數,不過是為了窮治杜副將的貪贓罪,與營中校官何干?就算校官有罪。他也是朝廷命官,理應由刑部審理、明正典刑,怎能說殺就殺?」

    「我想袁大人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回事,閻撫軍讓他去清點此營人數,袁大人看到人數不對了,或許是心情不好、或許是感覺不爽,就要殺人了。當時營中大嘩幾成兵變,但袁大人口稱:『奉閻撫軍令。』遂把校官推出營門斬首了。」黃石說完後又慘笑了一聲。被袁崇煥隨手殺的武官真是死得冤枉。但殺了也就是殺了。孫承宗聽說後雖然勃然大怒,還責備袁崇煥胡亂殺人。但袁崇煥道了聲歉,也就不再追究了。

    洪安通滿臉通紅,憋了半天才支吾道:「這不合朝廷法度。」

    黃石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袁大人是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出身,天子門生,就算濫殺、冤殺幾個武將,又有誰會去認真計較呢?當時袁大人只是個小小的寧前道,但是冤殺國家五品武官這樣的事情,孫閣老也不過是訓斥兩聲罷了,連罰俸這種走走樣子地懲罰都沒有。現在袁大人即將巡撫遼東,我不過一介武夫,又怎麼敢在遼西多做停留呢?」

    和洪安通通完氣後,黃石就去赴宴了,他打算等朝廷正式的獎賞下來,立刻就腳底抹油回長生島。

    走到寧遠官署的中庭外,黃石就聽見裡面花廳中傳來了怒吼喝罵聲。他和洪安通前後走入花廳時,映入眼簾的就是正廝打成一團的三員武將。黃石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片刻後才認出其中兩人正是姚參將和金參將。原來覺華六將今日也被邀來赴宴。袁崇煥沒有單獨接見他們,所以上一次沒和黃石、趙引弓一道前來。

    另外一人黃石並不認識,但那員戰將甚是勇悍,一人獨鬥姚參將和金參將二人仍然不落下風。一大圈圍觀地將領們雖然七嘴八舌地喊著勸他們別打了,但卻沒有一個下場去拉……哦,黃石看錯了,有一個人眼看就要下場去拉了。

    那人正是胡一寧胡參將,在那武官飛起一腳把姚參將踢了個跟頭時,只聽胡參將大喊道:「別打了」。就飛身撲過去拉住了那陌生戰將的一條胳膊。跟著胡參將又在高叫著「各退一步吧!」的同時,緊緊地攀住了那人的腰。那武官似乎也有些累了,呼呼喘著氣向後連甩了兩下,但也沒能擺脫胡參將。

    勢若瘋虎地金參將把胳膊掄得猶如風車一般,那只剩下一條胳膊好使的陌生武將奮力抵抗,才勉強接住了他地攻勢。此時被踢了一腳的姚參將也從地上爬起來了,他一把抹去嘴角的血,低聲嘶吼了一聲就又要撲上去。

    感到被人從背後抱住後。姚參將罵了一聲,虎躍著企圖掙開,但背後的人緊抓著他不放。姚參將又痛罵了幾句,但隨即看到前面的金參將和胡參將都停住了打鬥,姚參將一楞,這才聽清身後的人一直在喊:「姚大哥,姚大哥,我是黃石。先停手,有話好好說。」

    姚與賢聽見來人是黃石,不禁嚇了一個哆嗦,連忙點頭稱是。等黃石放開他後,姚參將忙著轉身過來和黃石見禮。胡一寧他們哥幾個也都湧了過來。在花廳裡地其他遼西將領聽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黃石,也都圍上來套近乎,只有那個和姚與賢動武地人一臉憤然,遠遠地躲在一邊。

    黃石瞧見那人官袍上也是繡著虎。心下不禁有些狐疑,當然更不敢失了禮數,主動打招呼:「敢問這位將軍是?」

    那武將滿臉都是氣憤,這邊黃石持禮甚恭,但他只是匆匆一拱手,沒好氣地嚷嚷了幾聲。他說話聲音又快又含混,黃石竟然沒能聽懂。他打量著對面的將領:身材不高但卻十分敦實,銀盆大臉上有一雙小眼。還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這疤痕從鼻樑上一直開到他左眼窩,差點就把他眼珠子挖了出來。

    姚與賢似乎看出黃石沒有聽清那武官說的話,就在黃石耳邊小聲道:「這位是寧遠總兵滿桂。」

    滿桂的大名黃石在前世早有耳聞。此人早年在宣大鎮多有戰功,後來就到遼鎮來討生活。滿桂手下有近千經過戰陣的家丁,和其它關寧軍地水平大不相同,歷史上寧遠一戰滿桂地家丁就被部署在最關鍵地地點上,也被敘為首功。

    現在滿桂也是同知都督。級別上和黃石平起平坐。黃石客客氣氣地又和他見了一次禮,似乎消了點氣地滿桂又是草草一拱手。跟著就又大聲嚷嚷了起來,總算讓黃石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前幾天的追擊戰,金冠他們回去晚是有原因的。寧遠城下有些後金兵被火炮打死,歷史上這些首級都是等後金大軍撤退後,寧遠軍才墜下人去割取的。但這次覺華眾將回家地路上正好經過,就順手把首級都割走了。

    滿桂氣憤憤地說道:「我清點過地上的死屍了,你們一共割走了二百六十具。那天黃將軍差不多砍殺了四十人,剩下的二百二十具應當還來,這是我們寧遠堡的戰果。」

    「什麼叫你們地戰果,腦袋上寫你的名字了?」金參將的嗓門特別大。那天寧遠堡的城門都堵死了,導致他被後金軍追得繞圈跑,金參將一想這事就惡向膽邊生,怒道:「你們不敢從城上縋下來割,那當然就是我們的首級,戰場上誰割的就是誰的,我大明三百年來,從沒有還首級一說!」

    此戰姚參將一夥兒都分到了幾百顆首級,傻子也知道這批人升定了。他們都是遼西的人,不比滿桂這種外來戶,所以寧遠堡地武將們也都不太幫著滿桂說話,他們頂多指望著姚參將他們手指鬆鬆,給自己漏出來些好處。

    孤家寡人的滿桂站在對面,而姚與賢、金冠一夥兒則聚在黃石的背後,一個個指手劃腳地噴著口水。黃石側頭看了看自己身邊唾沫橫飛的一夥兒,猛然感覺自己好像成了電影裡的黑幫老大,正領著一群狗仗人勢的小弟欺負良善。

    黃石越眾而出,向對面走了過去,對著警惕的滿桂第三次拱了拱手:「滿軍門,此事等請功宴以後再說吧,余一定會給滿軍門一個交代的。」

    「黃軍門客氣了,」滿桂聽黃石語氣誠懇,終於也鄭重地回了一禮:「久仰黃軍門威名,前次亦曾在城樓上一睹黃軍門英姿。」

    滿桂停了一下,語氣又變高了一點:「黃軍門亦是帶久了兵地人,兒郎們把腦袋繫在褲腰帶上拚命,就是為了這點軍功,所以這二百二十具首級我一定要為他們討回去。」

    身後又響起如雷地喊叫聲:

    「誰說是你的首級,刻名字了麼?」

    「誰割地?你還是我們?」

    「別……」,黃石回頭擺了擺手,正唾沫橫飛的姚與賢、金冠等人只好把嘴閉上了。

    滿桂臉上又帶上了疑色。自己的兒郎們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有了首級能換些賞賜,一想到這些滿桂就又忍不住叫了起來:「二百二十具首級,黃軍門一定要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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