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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橫掃千軍如卷席 第二十六節 妙計 文 / 大爆炸

    第二十六節妙計

    天啟五年七月中旬,京師,大內

    大明中央政府的日常工作一般是由內閣和司禮監處理的,皇帝正在檢查他們這些天的工作。自從一份奏章被呈遞上來以後,天啟臉上的不耐煩就消失了。他神情專注地看過每一個字,嘴裡不時還唸唸有詞,輕讀著奏章裡的詞語。東廠提督魏忠賢和司禮監秉筆、掌印則都侍立在兩旁,他們一個個雙手貼褲恭恭敬敬地站好,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皂靴尖,連大氣都不敢吐一口,生怕打擾了御覽奏章的天子。

    少年皇帝把這份奏章讀了好幾遍才放下,神色中有喜有憂。天啟沉思了片刻突然發聲問道:「黃將軍現在領多少兵?」

    其他幾個太監一愣,正要苦苦回憶的時候,魏忠賢已經脫口而出:「稟萬歲爺……」他仍保持著剛才的恭敬姿態,說話的時候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腳前的地面,黃石上報的軍戶、張攀上報的、還有尚家兄弟、章明河和金州的李乘風,魏忠賢如數家珍的一一報出:「……東江鎮左協共轄有軍戶兩萬戶,壯丁七萬餘。」

    「好。」天啟拍手笑了一聲,隨著這如釋重負地一聲叫好,皇帝臉上的憂色盡去,只剩下滿面地歡容了:「這次不用再給黃將軍升了,不然吾都不知道該給他升什麼了。」

    這次斬首不足東江鎮左協報兵的百分之一,魏忠賢也為此暗暗高興,這次看來不會有什麼麻煩,只要賞賜毛文龍和黃石各幾百兩銀子就能湊合過去了:「萬歲爺英明,黃將軍未滿三十,驟獲高位,恐非其福。」

    少年天子倒是沒有想這麼多。他只是覺得不容易處理罷了,再給黃石升上去,除了賜爵以外就只有賞光祿大夫了。而且黃石上頭還有一個毛文龍,無論給黃石什麼東西,肯定都要給毛文龍一個更大的,這尤其讓天啟覺得麻煩。

    但大明皇帝心裡還是有些感到內疚,本來已經在想如何補償黃石了,他聽到魏忠賢這句話以後。琢磨了片刻,還是發出了一聲:「哦?」

    「長生島監軍太監吳穆有密奏。」垂首而立的魏忠賢語調仍然是波瀾不驚,他對面的司禮監太監則立刻捧上了一本奏章。

    天啟翻開來看了兩行,呼吸一下子就變得急促起來,他胡亂地又翻到後幾頁粗粗看了幾句話,就一揚手把吳穆的本子用力甩到了地上。

    「至為可笑!」少年天子厲聲喝了一句。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太監跪地的衣服摩擦聲,接著就是一圈地聲音響起:「萬歲爺息怒。」

    餘怒未息的皇帝猛地站起身來,盯著地上的奏章又看了幾眼。飛起一腳就把那本紙踢到了空中,飛出老遠才啪的一聲落在眾太監面前:「朕御宇五載,下面的人不是貪官污吏,就是無能鼠輩!還有不少既是貪官污吏,又是無能鼠輩。」

    天啟急匆匆地走下御案。一直追著那奏章跑到幾個太監身前才站穩腳,胸膛尤在劇烈起伏,粗重的呼吸聲迴響在死一般寂靜的內殿裡,跟著又是怒氣沖沖的一段話噴湧而出:「好不容易出了個又能幹、又不貪污地黃將軍。結果就成反常了……難道朕就那麼薄德麼?朕的臣子就都該是群酒囊飯袋加貪墨之徒才合理麼?」

    下面的魏忠賢和其他幾個太監已經把頭都磕出血來了,他們一個勁地嚷嚷著:「萬歲爺息怒、息怒。」

    天啟背著手重重地呼了幾口氣,但仍是情難自己,忍不住又罵了起來:「事不近常理者當慎之——胡扯!」這句本是吳穆說黃石的話,他說黃石官居二品而不納妻眷、功蓋遼東而不貪污軍餉,這樣行止獨特的武將應該慎重使用。但皇帝此時正在火頭上,就斷章取義地責罵起來。

    「黃將軍一年從朕這裡拿五萬兩軍餉,每幾個月就有一次捷報。這就叫不近常理了麼?難道定要黃將軍一年向朕討數百萬兩軍餉,然後每仗必敗,每敗必大敗,每大敗必損兵折將數十萬,才叫近常理麼?!才應當委以重任,依為干城麼?」天啟越說越怒,聲調也愈發的高亢起來,他咬牙切齒地衝著魏忠賢戟指大罵道:「怎麼會有吳穆這樣的糊塗蛋啊。你這老狗舉薦的都是什麼人啊?」

    撲倒在地地魏忠賢放聲嚎啕:「老奴罪該萬死。」

    一邊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連忙又把另一份準備好了的奏章呈上。同時高聲唱道:「文淵閣大學士、遼東經略孫先生也有密本呈奏。」

    「你早就該死了!」皇帝扔下一句狠話,然後暫時放過了魏忠賢。氣哼哼地抖手打開孫承宗的奏章看了起來。天啟這次越看越鄭重,最後緩緩地踱回御座上坐穩。過了片刻,皇帝把手支在了額頭,把奏章又翻了回去從頭再看了起來。

    看完以後天啟抬起頭,看見魏忠賢還在地上趴著不敢動,腦門處還有一片血跡,心裡頓時就升起些許歉意:「你們,去把魏卿家扶起來。」

    皇帝現在心裡已經是有數,料定魏忠賢是看過了兩份奏章後才安排呈遞上來的。皇帝雖然對自己剛才不分青紅皂白地痛罵魏忠賢有點後悔,但他當然不能對一個家奴公開道歉,所以就換了一種口氣:「吳穆實心任事,還是很忠心地。」

    「不過……」天啟看了孫承宗的奏章後心裡已經猶豫起來了。他剛剛才把吳穆痛罵了一頓,現在如果立刻就反過來說黃石不好,不僅在太監們面前大大地丟面子,就是自己也不能說服自己。

    「萬歲爺英明,吳穆見識淺薄,胡言亂語,但老奴以為,他還是忠心耿耿的。」魏忠賢雖然不能控制孫承宗上什麼奏章,但是他絕對能控制天啟閱讀這份奏章時的心情。雖然他沒有膽子在天啟面前罵孫承宗,但他絕對敢拿吳穆當靶子——然後指著和尚罵禿驢。

    「哦?」天啟聽魏忠賢地意思似乎是覺得自己說得很對,他也是精神一振:「你說說看。」

    魏忠賢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心中正暗自得意於自己把這兩封奏章呈上去的順序安排得妙,如果反過來往上遞的話,魏總經理估計朱董就會將信將疑,而吳穆那封就成趁熱打鐵了。雖然吳穆要搞政治自殺——大概是因為太忠誠了吧?但魏忠賢絲毫沒有陪他倒霉的念頭,何況黃石這樣地奧援很重要。魏忠賢也自認為能把這個武夫控制得牢牢的。

    「老奴以為,黃將軍棄小不取,必有大圖……」魏忠賢早就事先想好了說辭,他對天啟解釋說,黃石這麼廉潔是為了未來的世襲封地。等到平定遼東以後,黃石就算封不了萬戶侯,那只要他打得勝仗多、功勞大,那黃石硬說手下每個軍戶都有十幾個男丁。每戶都要分一百畝、甚至一百五十畝土地也不是不可以。何況遼東從來都是地廣人稀,現在東北那旮旯的五百多萬遼民也被野豬皮殺得只剩幾十萬了,到時候就是許了黃石每戶一百畝也沒有什麼文官會說什麼。

    明帝國地體制是軍屯、民田、王府三套,如果是內地的王爺或者錦衣衛什麼的,封地多少只是一個發錢的標準。比如萬曆皇帝賜給他地愛子福王二百萬畝土地。那意思就是地方官每年要按朝廷標準——比如每畝一厘銀給福王幾萬兩銀子(張居正還定過每畝地給宗室和錦衣衛半厘銀),宗室和世襲錦衣衛軍官並沒有權利轉賣土地或者統治土地上的農民。

    但黃石作為邊軍將領、世襲的遼東大軍頭,雖然也沒有權利轉賣土地(因為這是國家的軍屯),但土地上所有地軍戶都不繳國稅而是繳軍糧。這個軍糧也是交給黃石和他地子孫的(一般是產出地四成左右),世襲遼東都指揮則應該用這些軍糧來購買物資、武裝和訓練大明地邊防軍。所以如果黃石能為他手下的五千軍戶每戶要到一百畝土地的話,那他黃家的收入當然很可觀了——魏忠賢是絕對不相信黃石以後有了百萬畝的土地後,會把產出都花在軍隊上地。

    天啟聽得連連點頭,最後開懷大笑道:「黃將軍每年才找朕要幾萬兩銀子,如果他拿這點錢就能平定建奴,那最後便是許了他一戶一百五十畝,朕也不吃虧了。」天啟說著又是哈哈一笑:「就是把毛帥那份都算上也不怕。即使把毛帥和黃將軍都封了萬戶,只要能把一年三百萬的遼餉停了,朕也不吃虧了。」反正這土地現在都在後金手裡,他天啟當然不吃虧了。

    「萬歲爺明見萬里。」魏忠賢自衛工作圓滿完成,接下來要對孫閣老反戈一擊了:「以老奴之見,孫先生那裡恐怕還是要交待一番,孫先生可是我大明的擎天柱。老奴想寧可委屈了黃石,也千萬不能讓孫先生下不來台啊。」

    坐在自己的屋裡喝茶地時候。魏忠賢還在一個勁地罵:「吳穆是不是腦子燒壞了?黃將軍這種猛將不拉攏。哪還去拉攏誰?孫先生拉攏黃石的時候,就該加倍地許願給好處才是。這廝,竟然還揣了一腳!這不是擺明了要把黃石踢去孫先生那裡麼?」

    魏忠賢狠狠地灌了兩口茶水,心裡還在後怕,吳穆這封奏章肯定搞不死黃石那是肯定的了,就算加上孫承宗的也不行。魏忠賢認為孫承宗這招叫欲擒故縱,等事後把底給黃石一透,那黃石肯定得把吳穆和背後的自己恨透了,孫承宗不但洗脫個乾乾淨淨,還能落下不少人情。萬一遼事敗壞,天啟也肯定會本能地認為孫承宗受到了蒙蔽,一起都是吳穆——也就是魏忠賢手下的錯,他魏忠賢為了把萬一戰敗的責任推給孫承宗可是已經忙碌了好幾個月了。

    想到入神時,魏總經理把手裡的茶碗、茶蓋捏地吱吱作響,扭曲的臉上還一個勁地流冷汗:「孫先生,您太陰了吧。」跟著魏總又輕拍了自己額頭幾下,露出了一絲寬慰的笑意,自言自語道:「幸好咱家時時提防,處處小心。一下子就看破了孫先生您的妙計。」

    戰勝了想像中的敵人後,魏忠賢也因為自己地大獲全勝而沾沾自喜地笑了起來,他傻傻地呵呵了一會兒過足癮後,就招進來了一個跑腿的小太監:「給吳穆寫信,狠狠地罵他!一個小小的副將會有麻煩,虧他也想得出來。」

    魏忠賢口述了一下信件地概要,他把自己對黃石貪圖封侯和世襲土地地分析說了一遍,然後讓吳穆沒事兒不要成天精神過敏。此外。魏忠賢認為黃石必須要調回來冷凍一段時間,不然再這麼下去孫承宗就要把後金平了。

    現在魏忠賢認為自己的工夫算是做到家了,他在天啟面前已經把孫承宗捧到天上去了,遼東最有戰鬥力地黃石也是他魏忠賢力保的,那黃石之所以離開戰場也是為了孫承宗留面子調回來了,只要他能把黃石扣留到遼東打個敗仗,那罪責就全歸老孫頭自己扛去了。如果老孫頭還是能百戰百勝地話……那他魏忠賢也只好認命了。

    「孫先生……」等屋子裡又空無一人的時候,魏忠賢又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咱家先去在黃將軍面前告您一狀。讓黃將軍知道是咱家保住的他,而您是把他往死裡推的,嘿嘿,『信布之勇』,真是殺人不見血啊。」

    「乾爹。兒子查過了。」一個太監興沖沖地跑了進來:「福王的長女還沒有賜婚,年紀也差不多該出閣了。」

    天啟五年七月二十二日,長生島

    前天金求德、楊致遠和李雲睿都回來了,他們已經系統地完成了在復州的工作。從昨天早上開始,黃石就召開了一次龐大的全體會議。負責內衛的洪安通、負責忠君愛國天主教地張再弟,還有鮑九孫等人都參加了。

    今天上午會議告一段落後黃石望了望天色,還沒有到開午飯的時候,他使了個眼色給趙慢熊。

    趙慢熊咳嗽了一聲,站起身來朗聲說道:「趁著大家都在,我想討論一下我們長生島的軍事條例,嗯。是關於軍官成親問題的。」

    他的話在眾軍官中引起了一片波動——這正是趙慢熊喜歡地效果。

    「我們長生島,以往的規矩是軍官必須要有一半的手下成親,他才可以成親,這個條例極大的鼓舞了我軍士氣,有效地鞏固我軍地軍心,還非常有助於……」趙慢熊的開頭講得非常流利,不過他每次都用這種套話也不說換換,這讓黃石微感無聊。他根本沒有注意聽趙慢熊都說了什麼。反正他每次的開場白都差不多,趙慢熊也肯定會在關鍵地方加重語氣的。

    果然。

    「但這個條例也給我們造成了一些困擾,那就是有很多人為了討老婆寧可不當軍官,還有個別軍官想法設法地拖延晉陞或者公然拒絕我長生島下達的晉陞令,甚至不惜為此吃軍棍。」

    又一次的全場波動。

    「宋建軍,那個剛剛得到三級卓越勳章的救火營軍官,我想大家一定都記得他。他在天啟三年來到我長生島後,一年內就在他當時長官的幫助下定下了一門親事,他本打算在天啟四年底完婚。可是,因為他在蓋州之戰中表現出色,所以被提升為了果長,根據我長生島地條例,每個果長在成親前必須幫助至少五個手下成親,所以宋建軍在那幾個本該籌備自己婚事的月裡,一直忙著替他的部下說媒。」

    趙慢熊複述的時候保持著一本正經的面容,但他說的話讓在座的不少軍官浮現出了笑意。

    「曾經的宋果長在南關戰役前終於達到了這個目標,但在南關戰役時,宋果長因為卓越地表現被提升為了火銃把總,結果他突然發現自己面對地五個果長,其中有四個還沒有滿足我長生島的成親條例。」

    嗤笑聲開始連續地響起,可趙慢熊仍然是一幅波瀾不驚地表情。

    「宋把總這半年一直積極地幫助他部下的部下說媒,直到上個月他的把總隊裡,終於有第三個果長成親了,但在復州之戰後……」趙慢熊有意地拖長了聲音,然後用一如既往的平靜語調說道:「宋把總再次獲得了提升,這次他面對的是新兵營的幾百個光棍。」

    狂笑聲如火山爆發一般地從眾人口中迸湧而出,趙慢熊很有耐心地等到眾人止住笑聲開始擦眼淚時,才繼續說下去:「宋教官對我說——上帝保佑,千萬不要再給我提升了,不然我沒過門的妻就要退聘了。」

    又一波大笑聲在帳篷裡爆炸開來,趙慢熊轉身向黃石一鞠躬:「大人明鑒,末將以為,可以增加一條條例:凡年滿二十四歲的軍官、或品級超過千總者,成親不再受到限制。」

    「同意,同意。」不等黃石說話,李雲睿就大聲地嚷嚷了起來,他剛才一直緊盯著趙慢熊嘴唇,生怕漏聽了一個字。趙慢熊說完以後,李雲睿就死命地拍手叫好,那架勢幾乎就是要把自己的雙手拍碎,臉都激動得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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