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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莫道天涯無知己 第六節 文 / 大爆炸

    第六節

    村民先把黃石綁起來,然後湊在一起商量怎麼處理這注橫財,決定連夜押送他去柳河衙門,那裡有完善的監獄和鐵鏈,留在村裡是夜長夢多,誰也不知道張家會有什麼變化。

    計劃確定就立刻實行,帶頭押送的正是村長的大兒子。黃石被帶出村子時,老張一家都躲了起來,沒有給他送行。

    出了村口,黃石突然聽見後面傳來張再弟的喊聲:「黃大哥,我爹讓我陪你一程。」

    張再弟右手舉著一個燈籠跑過來,左手還抱著一個罈子,等他跑到近前卻停住了腳步,怯生生地望著黃石:「黃大哥,你願意讓我陪麼?」

    「你回去吧。」黃石搖了搖頭,哀莫大於心死。

    這句話說完,張再弟的眼睛中就湧出了淚水,手裡的燈籠也掉到了地上,他捧起那個罈子:「那這些飯菜你肯收下麼?」

    看著這個當了他三年小跟班的孩子,黃石感覺他已經鍛煉得如同堅冰一樣的內心又融化了一些:「我收下了,回去謝謝你爹。」

    一個鄉兵聞言就去接罈子,黃石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慢慢地走了大約有兩里路,他心裡一直盤算趙慢熊的行動。手下的親兵應該有留下監視的,剛才出村那麼大動靜,肯定注意到了,現在身後想必有跟蹤的。

    以趙的沉穩,應該會先來救人,而不是去村子裡打草驚蛇。黃石一個不小心,踉蹌著摔倒在地上。他被拉起來的時候看見隊伍後面一段有一盞燈籠——原來張再弟還在後面跟著。

    黃石歎了一口氣,心中的殺意也淡了,就讓一個人把後面的張再弟叫了過來。

    「就在我身邊扶著我吧。」黃石微笑著對張再弟說,這孩子重重點頭,滿臉都是激動。黃石又是一聲歎息,算了,就讓他在無意中救了鄉親們的命吧。

    並排走了片刻,小張低低地說道:「黃大哥,對不起!」

    「你媽沒有做錯什麼。」黃石平復了殺心以後,也開始從別人的角度看了,老張婆娘也想活下去吧,她不可能為了一個外人拿一家老小冒險。這份思量勾起了黃石心中的一個隱痛,那個遼陽的商人,黃石為了活命不也出賣了他們麼?

    算了,算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黃石決定今天一個都不殺了。

    「不,我媽……」

    「住嘴,你一個小孩懂什麼。」黃石厲聲喝斥道:「等你有了孩子就明白了。」

    又走了幾里路,一個村民突然發出一聲驚叫,被驚動的眾人紛紛回頭,目瞪口呆地看著一條火龍蜿蜒而來。黃石大聲對張再弟說:「緊緊靠著我,別亂動。」

    黃石的話頓時讓村民們更加聽驚疑不定起來,他們一個個張大著嘴,緊張地看著這個被五花大綁的傢伙。黃石看他們方寸已亂,心下更是大定,他笑嘻嘻地掃視了他們一圈,用下巴點點陳鐵匠的獨生兒子:

    「陳兄弟,你老子當年還想招我做女婿呢,咱們也差點就是半個兄弟了,你也過來靠著我吧,免得傷著了。」

    那條火龍很快地向他們逼近,等村民都聽見疾促的馬蹄聲時,不遠的黑暗中有聲音響起:「在這裡,大人在這兒。」

    這是跟黃石來柳河中的一個親兵的聲音,跟著就是另外一個人也跟著喊起來:「大人在這邊!」

    看見靠近的火把足足有百隻,圍著黃石的二十幾個村民都傻眼了,黃石冷靜地掃了他們一遍,看有幾個人似乎恐懼得過了,臉上肌肉開始抽搐,見狀他趕快大喝一聲:「鄉親們,都放下傢伙圍到我身邊,我包你們沒事兒!」

    這聲音充滿自信,還帶著一股不能抗拒的威嚴。村民們徹底崩潰了,紛紛拋下武器,抱緊黃石的大腿哀號起來。等軍隊趕到的時候,他們看見黃石正柔聲安慰那些已經魂不附體的人。

    等黃石的親兵給他鬆開繩索的時候,除了張再弟以外的村民都被拉到了一邊,金求德向黃石望過來,但是黃石卻搖了搖頭。

    「大人,」金求德急道:「不能有婦人之仁啊。」

    這幫人見過了黃石的隊伍,更可能及時脫逃去報信。

    金求德說得一點兒錯都沒有,但既然張再弟跟來了,黃石就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幹了,畢竟他不能讓老張一家沒法做人啊,更不能讓全村人遷怒老張,把老張全家送去後金那裡。

    「都捆起來,捆到那邊的樹上去。」

    金求德應了一聲就要走,但是黃石似乎看見他眼睛裡閃過一道寒光,趕忙叫道:「趙慢熊你去捆人,金求德你過來跟著我。」

    金求德有些不甘心地走到黃石身邊,卻被他猛地一把扯住。黃石咬牙切齒地朝他吼道:「只有我可以決定生死。」

    金求德和黃石對視片刻,在對方的兇惡目光中敗退下來,低聲回答:「是,大人。」

    「不管你怎麼想,都要服從,不許擅自決定。」

    「是,大人。」

    「大聲回話。」黃石提高了聲音。

    金求德深深吸了一口氣,衝著黃石大喊:「是,大人。」

    「很好。」黃石鬆開了金求德,反手把他推開一步。

    接著黃石轉頭對張再弟說:「小弟我本來不想把你扯進來的,但是我不能不把你捆起來,不然你爹媽就有麻煩了。」

    「黃大哥,我想跟著你去旅順。」張再弟突然說道。

    黃石緩緩說道:「小弟,跟著我很危險,你還太小,我不能讓你跟著我冒險。」

    「我出來的時候就想好了。」張再弟的眼睛變得很明亮:「黃大哥剛才叫老趙的名字,可是那三個人裡明明沒有老趙,我就知道黃大哥外面還有人了。我既然跟來了,就是下定決心要跟黃大哥走了。」

    「孩子氣,那你爹媽怎麼辦?他們不擔心你麼?」

    張再弟摘下了自己的皮帽子,露出青光光的前額:「毛髮肌膚,受於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我雖然沒有讀過書,也不識字,但是這段話每個華夏人都是知道的,從記事起就念念不忘。」

    張再弟取下帽子後,辮子立刻掉到了腦後,黃石默默看著他取下繞著脖子的辮尾,把它丟到了地上,:「出門的時候,我就絞斷了它。黃大哥視榮華富貴如糞土,我這些天嘴上不敢說,心裡卻非常驕傲能認識黃大哥,我一直以這個豬尾巴為恥。今天村子裡的人這麼做,我就再也不能同他們共處了。」

    真是個孩子啊,完全不理解這世間的黑暗,黃石歎息著說道:「跟著我會非常危險,隨時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小張平靜地繼續說道:「不瞞大哥說,很早以前,我就隱隱有一種感覺,我的宿命就是跟著黃大哥。你說要跟毛文龍出兵的時候,我曾感覺會帶我一起走,後來我以為那只是錯覺。今天我也猶豫過,但當父親要我給黃大哥送菜來的時候,這種感覺就又出現了,我明白這確實就是我的宿命。所以,請一定收留我吧。」

    「宿命麼?」黃石喃喃重複著這個詞,到這個時代以後,還有一個人對他提起過這兩個字,那是他被孫得功從張元祉要走的那天,被他拷問的那個「後金奸細」說的,那個人已經死去很久了。

    「可能真的有宿命吧……」黃石的眼神有些迷茫,張再弟的表白一瞬間幾乎動搖了他的信念,不過馬上又恢復了正常,人是沒有命運的!

    「那好,你跟著我吧。」

    答應下來以後,黃石略一沉思,就叫士兵把村長的兒子也一起帶走。

    「回去告訴那對親家,」臨走前黃石嘲弄著那群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村民:「告訴今夜我的兩位恩人,不要想給他們兒子收屍了,我會把他們燒成灰、撒進河,做個孤魂野鬼。」

    必須讓村長的兒子消失得無影無蹤,黃石希望這樣他就不能咬定老張的兒子投奔自己了。這個辦法不一定有用,但是總比沒有強。黃石把那個倒霉鬼交給金求德處置,這種任務金求德絕對不會讓他失望的。

    根據黃石的命令,村長的兒子和張再弟都被捆著,當著全體村民的面放上馬背。被捆住的村民一個個垂頭喪氣,嘴巴也都被勒上了。

    離開前,黃石看見陳鐵匠的獨子帽子掉在了雪地上,這孩子和他秀氣的妹妹長得挺像。想起那個姑娘害羞的神情,還有他們父親曾經展示的寬厚笑容,心已經變得柔軟的黃石登時忘記了憤怒——凍傷了他會讓愛他的人傷心吧?

    黃石跳下馬走過去揀起了皮帽子,給耳朵已經發青的年輕人戴好,還柔聲安慰他:「沒事了,陳兄弟,就像我保證的一樣。記得替我問候你父親一聲啊。」

    哈出的熱氣在火光中結成一道白霧,黃石翻身上馬,衝著站著一邊趙慢熊說道:「給他們點上堆火,再檢查一遍繩索。」

    「遵命,大人。」趙慢熊恭恭敬敬地回話。

    黃石說話的時候,他身後的金求德一直死死地盯著趙慢熊。黃石掉頭離開的時候,趙慢熊迅速地點了一下頭,金求德這才收回目光跟上黃石的腳步。

    返回宿營地後,折騰了半夜的士兵趕快抓緊時間休息,沒過多久趙慢熊的千總隊也趕回來了,一夜平安度過。

    「張家,似乎是大人的一個……一個弱點。」金求德私下對趙慢熊這麼說,其實他更想用的詞是死穴。

    趙慢熊歎了口氣,沒有說話,亂世有亂世的法則,在亂世掙扎的人,不遵守亂世的法則,就會被無情地淘汰。

    每個人都關注自己的安全,都注重自己的性命,黃石如此,老張一家和村民如此,他的部下也毫不例外。

    「大人會不會?」金求德猶豫地探詢趙慢熊的意見,黃石那天的暴怒讓他心有餘悸。

    趙慢熊還是沒有說話,他個人認為,黃石內心深處也不在乎,否則的話就應該親自留下,而不是立刻趕回休息。趙慢熊覺得這說明在黃石心底,部下和個人更重要,他已經做出了取捨,只是以為能不面對選擇而已,不過這番思量他不打算對金求德提起。

    「總之,這是我們的秘密。」金求德說了一句廢話,趙慢熊為這句廢話點了點頭。

    黃石沒有順風耳,他正在思考行動安排,這十幾天的行軍,讓他感到軍事能力得到了長足的進步。以前黃石總是呆在自己的軍營裡,對士兵的宿營狀況沒有認識,但這些天他始終和部下們生活在一起,充分瞭解了這個時代的情況。

    最讓他感到噁心的就是士兵們的方便問題,這個時代的明軍沒有廁所的概念,基本是興致來了就地解決。第二天醒來整個宿營地就是一個大廁所,而且士兵們解決了問題以後,隨便抓兩把土就算收拾了,拉上褲子就走人,更不要說洗手。

    現在黃石很懷疑古代所謂的水土不服,有很多根本就不是水土病,而是痢疾。沒有幾天,黃石就嚴令宿營的時候必須先修廁所,然後每個士兵都必須到指點的地點去解決。黃石還製造了一些簡易的廁籌,規定士兵必須使用這種衛生用品。

    黃石一行終於抵達三岔河了,令他們喪氣的是,後金的禁海領已經傳達到了這裡,根本不可能找到足夠百五十人的漁船。

    眼下只有一條路了,那就是繞過海州、復州,取陸路去遼東半島。

    可能是因為那晚的小衝突,金求德這段時間總是無精打采,黃石發現士兵們似乎有些動搖後,有意借此讓金求德振作一番。

    收到到黃石拋過來的眼色後,金求德抽出腰刀,大喝一聲砍在樹上:「大丈夫有進無退!敢言返回遼西者,當斬!」

    天啟二年二月初三,黃石部渡過遼河,踏入後金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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