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殺出重圍（五）
此時，濤濤長江，成了南京守軍的生死線，還未來得及撤光的負責疏散的市政府和警察廳的官員的家屬，提前撤下來的各個部隊的官兵。成千上萬毫無秩序的人們蜂擁向下關碼頭，僅有的幾隻渡船隻要一靠岸，立刻就有無數人爭先恐後奪命而上，毫不理會試圖奪路而上的士兵們的鳴槍示警。一時間，、江邊喊聲、哭聲、叫罵聲和落水者的呼救聲響成一片。
只有停在煤炭港海軍碼頭的一艘小火輪，沒人敢上，船上頭戴鋼盔的士兵架著機關鎗，有敢大膽靠前的，立即毫不客氣地射擊。這艘船是專門為司令長官部準備的。
當初，唐生智為了表示與南京共存亡的決心，下令把所有大
小船隻一律交第七十八軍嚴加看管，不准留有一條船，違令者以軍法論處。但是，唐生智的親信運輸司令周鰲山早就為長官部安排好的用於撤退的小火輪。當然這些也僅限於幾位長官知道。倉皇退到江邊的長官部的參謀官佐們，看到這條重兵把守的小火輪，一個個直呼謝天謝地，多虧了有這條船，大家才能死裡逃生。
從中山路、挹江門一路到下關碼頭，擠滿了人，汽車根本無法通行。大家都在逃命，誰還管你是什麼司令長官。無法坐車前行，唐生智、羅卓英、劉興、周斕等人只能在衛兵的保護下，隨著人群慢慢向碼頭擠去。
毫不容易登上了船，一清點人數，發現唯獨不見副參謀長余念慈。此時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但是左等又等依舊不見余念慈的人影，等不及的唐生智下令開船。八月十三日傍晚七時，南京衛戍司令長官唐生智帶著長官部所屬人員，坐著小火輪駛離火光沖天的南京城，向漆黑的江北駛去。
站在船頭的唐生智回首最後看了一眼南京城，但見火光沖天，遠遠地可以清楚地聽見飛機炸彈爆炸和槍炮聲，紫金山像一個受傷的巨人在通天烈焰中痛苦地顫抖。儘管此時南京還處於盛夏季節，但是唐生智還是感到渾身冰涼。南京的慘敗，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在下關碼頭私藏船隻的部隊長官紛紛丟下部隊往下關跑，長官跑了，軍心渙散的士兵也跟著跑。所有人都認為逃往江北還是生路。就都不顧命令，紛紛擁向東邊，奪路而逃。從中山北路到挹江門，沿路擠滿了爭相逃命的各路兵馬，車輛、裝備和人馬相互擠踐踏。「各部如果不能突圍，有輪渡時可往下關碼頭撤退」這份唐生智口頭下達的撤退命令，就使數萬大軍像一陣風似地被吹得七零八落，魂飛魄散。
人群蜂擁著衝到通往下關的挹江門，這是從城頭的唯一通道。突然，人群一陣騷動，原來，面前是數十挺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和荷槍實彈的士兵端著明晃晃的刺刀。並沒有接到這份口頭命令的第三十六師的官兵還在執行唐生智原來的命令，阻止部隊向江邊撤退。人群愣了片刻，又發瘋似地向前衝去。蕌
「噠噠噠……」機槍響了，子彈從人群的頭頂上飛過。
「叭叭叭……」步槍、手槍聲響起來。但是，這次是向城門方向射。人群中有的官兵和城上第36師的官兵對射起來。
槍一響，人群像決了堤的洪水，衝向城門，城門只開了一扇，人多門窄，人流從被擠倒在地的人們身上踏過去，沒命地向江邊衝去。一名被擠倒在門邊的傷兵急紅了眼，拉響了隨身攜帶的手榴彈，「轟隆」一聲，城門洞內血肉橫飛。濃煙散過，無數雙腳又無情地踏過殘肢斷臂，蜂擁而過。
被遺棄道旁的傷兵們對著頭也不回地逃命的同伴的背影破口大罵：「你們都逃了，把我們甩到這裡，叫霓虹軍殺害，真令人傷心！早知如此，誰肯打仗！」
八十七師二五九旅在下午就與師部中斷了聯繫。中山門正面霓虹軍陣地上一片沉寂，只聽到雨花台、中華門一帶槍炮聲激烈，紫金山大火燒紅了半山，槍聲卻逐漸稀疏下來。易安華覺得有些不對勁，由於紫金山左翼失守，二五九旅被王敬久調到中山門附近阻擊繞過紫金山左翼向城牆進攻的霓虹軍第九師團。
「咱們一點外邊的情況也不知道，跟師部也聯繫不上，馬上派人去師部打聽情況，另外再到鄰近的教導總隊馬威龍旅去看看。」易安華和副旅長劉曼天商量了一下後，說道。
劉曼天連忙派出幾名參謀到師部以及離他們最近的教導總隊馬威龍部打聽情況。不久去馬威龍部打聽情況的參謀率先回來。
「情況怎麼樣？」焦灼不安的易安華連忙急切地問。蕌
「報告旅座，教導總隊的第三旅正在撤退，馬旅長說他們準備從雨花台、中華門一帶向將軍山一線突圍。另外，在路上我也碰到廣東軍第八十三軍的部隊，他們也正在向東北方向撤退。」
「媽的，怎麼都要跑了。這還打的什麼仗呀。」易安華一聽頓時大罵道。
「旅座，不好了！」這時一名去師部打聽情況的參謀騎著一輛自行車匆匆趕回來。
「跑了，全跑了。」
「什麼跑了？說清楚！」一旁的副旅長劉曼天連忙一把拉住這名參謀大吼道。
「跑了，師部裡早就沒人了。聽警衛營的弟兄說，軍座和沈長官下午就已經去下關碼頭了。剛才我一路回來，從光華門到中山門一段的城牆上已經看不到一名咱們的弟兄……」
易安華和劉曼天面面相覷，墜入五里霧中。過了好長時間，易安華才難以置信地對劉曼天說道：「曼天，你再帶人去附近觀察一下情況吧。確定情況後，咱們也好下決心。」
直到快天黑的時候，劉曼天才回來，他滿面驚惶悲痛的神情，強壓著一顆快要跳到喉嚨的心：「長官部也早已經撤退，霓虹軍已經攻進城，南京失守了！」
這聲音似晴天霹靂把易安華從頭打到腳，完了，全完了。部隊現在是進退不得，右側有溜冰廠高地的十六師團的鬼子封鎖著向光華門的去路，正面跟第九師團一部對峙著，背後是護城河。唯一的退路，就是向下關撒退。但是他們卻沒有接到任何有關撤退的命令。
「旅長，我們被扔下了。趕快撤吧，要是再不撤，等第九師團壓上來，我們就沒有任何退路了。」劉曼天看到易安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哭喊道。
「王敬久、沈發藻這兩個王八蛋。」易安華萬萬沒想到自己跟多年的這兩名老長官竟然在這關鍵時刻扔下自己和幾千名弟兄跑了。
「撤！」隨著易安華一聲令下，二五九旅剩餘三千多人進西安門，沿玄武湖向下關碼頭撤退。
「什麼人？站住！」在撤到中山路鼓樓附近的時候，前面突然出現了一支一千多人的隊伍，攔住了二五九旅的去路。黑暗中一陣拉槍栓的聲音。
負責在前面開路的副旅長劉曼天一聽聲音是自己人，連忙大喊道：「我們是八十七師二五九旅，你們是哪部分的？」
「我們是榮一師的。」對面的部隊也大聲喊道。
易安華聞聲從後面趕上來。這時，對面的部隊也開過來了，一名三十歲出頭的中校跑上來，看到易安華連忙敬禮道：「易旅長，我是榮一團政訓處主任孫文華，請問你們這是？」
易安華雖然不認識孫文華，但是看到眼前的這支部隊裝備精良，全是美制的湯姆森衝鋒鎗和那種易安華也叫不上名來的，可以連續發射的半自動步槍。易安華知道，在南京的所有部隊中，除了榮一師沒有別的部隊能有這樣的裝備。
在接過孫文華遞上來的整件，仔細確認了身份後，易安華鬆了一口氣道：「我們正在往下關撤退。」
孫文華看了看易安華身後黑壓壓的一片人群，皺著眉頭道：「易旅長，現在不少部隊都在往下關跑，你們這麼多人不一定能過的去。不如和我們一起從中華門撤退吧。八十八師和我們榮一師還控制著城南的中華門、雨花台和將軍山、牛首山一線。」
「這個？」易安華知道外線陣地目前就只剩下榮一師防守的將軍山和牛首山沒有丟，而且教導總隊的兩個旅也正在向這個方向撤退。但是現在只有城南方向還是槍炮聲震天，正面突圍，能突出去嗎？
「易旅長，您就不要在猶豫了。你們這麼多的人，等你們到了下關碼頭，恐怕鬼子也快追上來了，你們還怎麼渡江，船有嗎？」看到易安華還在猶豫，孫文華連忙說道。
易安華和劉曼天聞言頓時一驚，是啊！光想著向下關撤退，認為能撤到江北就安全了，但是他們沒有想到，到了下關有沒有足夠的船，能不能在霓虹軍追過來之前渡過江。或許從正面突圍才是唯一的出路，畢竟教導總隊的兩個旅也是這麼選擇的。兩人對視了一眼，易安華最終咬了咬牙，點頭道：「好！我們跟著你們走。」
兩支隊伍匯聚在一起，二五九旅的三千多人和榮一旅的警衛營以及沿途收容的潰兵加起來五千之眾向中華門方向突圍。隨著人數的增多，也加大了那些潰兵們跟隨一起突圍的信心。沿途不斷有人加入進來，當到達中華門時，整支隊伍已經膨脹到了將近八千。
中華門的戰鬥還在繼續，負責殿後掩護的八十八師二六四旅長高致嵩沒想到孫文華會從城裡帶出來這麼多的部隊，快要頂上一個師了。
「就等你們了，趕快撤。」高致嵩在大聲招呼部隊出城的同時，意外地發現了自己的黃埔老同學易安華。頓時驚喜道：「濟臣，你們也來了。」
八十八師和八十七師是兄弟部隊，原本易安華等八十七師的將領平時不太看得起富有商人秉性且名聲不太好的八十八師師長如今的七十二軍軍長孫元良。但是，在這生死時刻，沒想到一向自詡為軍人典範的他們的老長官王敬久卻扔下部隊跑了，而八十八師依舊在堅持，讓易安華又慚愧又憤怒道：「子晉，我們是被人拋棄了。真是一言難盡啊。」
高致嵩一聽也是歎了一口氣，接著馬上道：「別說了，趕緊撤吧。教導總隊已經撤到將軍山了。」
首先撤到將軍山的是八十八師的主力，接著是教導總隊的兩個旅。在沈修文的指揮部，最後趕來的邱清泉帶著第三旅旅長馬威龍握著沈修文的手，一臉感激道：「沈師長，這次多虧你們榮一師，大恩不言謝，以後只要用得著我邱清泉的地方，儘管開口。」
沈修文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和張靈甫一樣被詬病為反動透頂的邱瘋子，連忙道：「學長過譽了。咱們都是並肩作戰的兄弟部隊。」到了這個時候，沈修文也沒什麼可隱瞞的，同時也為了讓這些剛剛撤下來的部隊安心，接著說道：「我們榮一師預先在高淳放了一團，現在正在向溧水方向運動，只要我們從這裡突出去，出秣陵關，就有部隊接應。我們榮一師負責掩護大隊人馬突圍……」
邱清泉和馬威龍一聽頓時大喜。邱瘋子為人義氣，講究有恩必報馬上就表現出來，未等沈修文再說下去，連忙道：「兄弟，你們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了，沒說的。我們教導總隊打頭陣，另外，我們再留下一個團，協助你們殿後。」
說實在的，現在這三隻部隊，八十八師的傷亡最大，榮一師經過這三天的阻擊，傷亡也不小，戰鬥力最強的就屬剛剛從紫金山撤下來教導總隊的這兩個旅。邱清泉能主動擔當突圍任務，而且還留下一個團來協助殿後，對於沈修文來說求之不得。同時，一下子對這位人稱「邱瘋子」的學長一下子好感倍增，倍感親切。頓時連連道謝。
「行了。」邱清泉大手一揮，此時的他平素倨傲、囂張的性格也又顯現出來，不顧黃埔一期的學長，軍銜和職務都要高於他的孫元良在場，大包大攬地指揮道：「我們教導總隊突前，七十二軍居中，榮一師和我們第三旅第四團殿後，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