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聖意難測
皇家獵場的那一場驚天刺殺,不僅給楊家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化。更在整個大宋朝的政治權利中心,掀起了一波前所未有的暗浪洶湧。
先是楊潘等少數權臣的神秘行事,令諸多有心者誹測不已。
然後以各大家族為中心,驚人消息如石擊水面,一波一波,向外圍散去。有人管中窺豹,有人見葉知秋。模稜兩可,含糊其辭。一時間人心惶惶,猜測各異。
謠傳過後是官家的證實和幾旨聖令。八王府,公主府等涉嫌府邸被責令避嫌配合調查。各皇親國戚均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最令人吃驚的是,聖諭竟然命毫無官職的楊家六郎白衣上任,負責追查此案。可謂皇恩滔天。
上位者關心的是刺客身份,如何除瘤去禍。中位者關心的是權利變衡,怎樣亂中得勢。下位者關心的則是時局變幻,只為明哲保身。
於是,之後的幾天,早朝隊伍空前的龐大。無一人請假,全都齊齊的等在殿外,只為第一時間得窺天機。然而,眾臣除了在下旨那天得以短暫的一見龍顏外,其餘各天均無緣面聖。宮裡掌權的太監們,在私底下含糊其辭的傳出來,說官家因中毒和受驚嚇,龍體染樣,不能臨朝。
頂著月亮等在大殿外的大臣們又是一陣議論紛紛。官家龍體欠安?甚至連早朝都不上了?到底病到什麼程度?更有心思複雜的人已經想到,這大宋的天,會變主麼?
如果皇上久病不能上朝,那就要有親王主持朝政。然而聖上並未立太子,依金匾之盟三位皇子加上信王和賢王都有繼位之權。這個時候,誰會掌勢?他們這些下位之臣又該依附於誰,才能保住富貴?關鍵時刻,上錯船,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所以,儘管有太監用尖利的嗓子喊著「退朝」。排在殿前的眾人,還是遲遲不肯離去。只因繼承榜上的五位王爺,依舊站在「勤心殿」裡,等候聖訓。
這也是群臣倍感疑惑不安的地方。按理說,官家遭遇這麼大的事情,本應該諸王覲見,商議應對。如此一來,親疏厚薄眾人一看便知。可是連續幾天過去了,皇上不僅沒有委任任何一名親王,更沒有宣召任何一人入內殿見駕。
唯一有機會見到皇上的就是宰相趙普,太子太師潘仁美,和太尉楊業。一個是當朝第一人,一個是國舅,一個是救駕功臣。可再次令眾臣失望的是,這三人面對大家全都三緘其口,絕不提面聖之事。
怎麼回事?皇上如此行事,難到另有深意?
正當群臣猜議紛紛之際。崇德殿內的君臣四人也是氣氛凝重,全都沉思不語。
宋帝倚在龍榻之上,掃一圈自己的肱骨重臣,「三位愛卿有什麼想法?」
趙普手捻鬍鬚,緩緩道,「現在看來,這一次的刺殺又是那些死而不僵的前朝逆黨所為。」
潘仁美附和,「趙相說的有理。太祖仁德,放他們一條生路,沒想到這些人不知感恩,反而屢起事端。皇上,這一次一定要將他們連根拔起,一網打盡!」
宋帝恨恨的一拍扶手,「哼,這些個亂臣賊子當真可恨。要不是有楊愛卿家的幾位兒郎,朕的這條命可能真就丟在獵場了。楊愛卿,一定要替朕謝謝楊延瑞。他救駕有功,待此事畢,朕定有重賞。」
楊業連忙站起身,「臣代犬子謝皇上聖恩。皇上多慮了,忠君護駕,本是我們做臣子應盡的職責,不足為提。」
宋帝親切的問,「楊家的兒郎中,四郎六郎給朕印象最深。卻從沒聽你提起過這個八郎。朕看這個八子聰慧英勇不輸他的兩位兄長,不知八郎師從何處啊?」
楊業心沉了一沉,這個時候皇上提起八郎師門的事,到底是何意圖。是在向他示好,表示不予追究。還是在向他示威,表示盡在掌握?
楊業略一思量,答,「回皇上,犬子自幼體弱多病。內子捨不得他受苦,所以並未拜師。就是為臣閒暇時教他幾招楊家功夫。老臣慚愧,這幾個兒子中,就數他最不成器。」
宋帝哈哈大笑,「愛卿此言差異,朕看此子聰穎果敢,做事不拘小節。將來必非池中之物。」
楊業面色不變,心底發汗。
潘仁美也笑著,似乎意味深長的看著宋帝和楊業。
只有趙普不知內情,順籐誇道,「虎父無犬子,楊太尉家一門九子,各個神勇精幹。得此忠良之門,實乃陛下之幸,我大宋之幸。」
宋帝聽得似乎甚為得意,「趙相說的極是。楊愛卿要好好培育兒郎們,將來各個成為保衛我大宋江山的將軍。」
君臣大笑,彷彿一掃先前的陰霾。
潘仁美藉機說道,「皇上,說起子弟們,這殿外還有三位王爺等著召見呢。皇上也已經拖了他們幾日。今天是不是……」
趙普心裡暗哼了一聲,心想你這個潘狐狸,到真會揣測聖意,虛偽做人。在外邊一起站著的一共有五位王爺,你偏偏漏掉兩位。如此說法,當真是司馬昭之心了。
宋帝沉思片刻,問,「趙相以為如何?是時候見他們了麼?」
趙普豈是愚笨之人,「皇上,咱們最初商議不見王爺們,主要是出於兩層考慮。一是麻痺敵人。盡量封鎖消息,讓賊人們誤以為皇上病重。這樣會引起他們再次行動,從而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二來,這一次事關重大,賊人們布居如此周密,由此可以看出這皇宮王府之中必有他們的奸細。是否有王爺牽連在內,也無從判斷。所以老臣才建議暫不召見任何王爺,以防錯判。待事情調查清楚之後再論。」其實趙普的建議裡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選立儲君。
趙普是跟隨太祖的開國重臣。從陳橋兵變,到杯酒釋兵權。由強幹弱枝,到分化職權。趙普一步一步幫太祖打下江山,守住江山,位拜宰相。可惜的是,太祖晚年時,趙普權高招忌,從而失寵。後,御史大夫盧多遜狀告趙普貪污受賄,包庇抗拒皇命外任之官員,實為欺君。再加上趙普違反了宰輔大臣間不得通婚的禁令,其子娶了樞密使李崇矩之女為妻,有架空皇權之嫌。幾罪合一,趙普失寵,被貶為河陽三城節度使,從此被打入冷宮。
宋帝初繼位後,趙普又萌生復位的想法。於是,在時局最為複雜之際,趙普果斷的向宋帝密陳,昭憲皇太后遺書其實是由自己書寫,命太祖傳位於宋帝,尚有使宋帝傳位於廷美、廷美傳位於太祖子德昭的意思。但趙普又說,難道太祖傳弟不傳子的歷史教訓你還不能吸取嗎?趙普的這番密陳,第一,證明宋帝承兄位之合乎祖宗遺旨;第二,擁護宋帝傳子不傳弟。這一紙密陳深得宋帝之心。於是,趙普立即獲得司徒兼侍中的職位,兩度任相。
趙普當年的這一步險棋,不僅為自己贏回了宰相之位。更加與宋帝間結成了一種特殊的關係。所以,一旦遇到立儲君之事,宋帝最信任,也最願意與之商議之人,便是趙普。
所以這一次,宋帝曾屏退潘楊二人,單獨與趙普密談。趙普給出主意說,自古各朝,為奪皇位,天家子弟陰謀算盡,爭得頭破血流也不足為奇。皇上既然有意立儲君,從而斷了眾人「兄位弟承」的念想,就要好好考驗三位皇子的性情能力,以及忠君之心。那麼這一次受行刺,就是最好的一個契機。不如暫時謊稱皇上中毒病重,從而試探皇子們的反應。宋帝頗以為意。只是這一番心思只有君臣二人知曉,而不能公佈於眾。
趙普遞給宋帝一個會意的眼神,「皇上放心,經臣等三人詳查。可以排除昭王,壽王,以及韓王的嫌疑。信王應該也不知情。至於賢王,畢竟刺客是由他府中出來的,不論如何都有責任。」
宋帝頗為欣慰的點點頭,「趙相以為,朕是時候見他們了麼?」
趙普一揖,「王爺們已候在殿外多日,皇上是時候召見了。」說罷給宋帝遞一個眼神。
宋帝會意,「國舅和太尉且先退下,繼續督查亂賊之事。來人,傳昭王,壽王,韓王覲見。」
潘仁美,楊業應喏。
房中就剩趙普君臣二人。
宋帝吃一口茶,「說吧。」
「是,」趙普小心翼翼的說,「臣得消息。這三日,昭王見王繼恩公公五次,去淨心閣念佛三次,去太醫殿三次。壽王招門人饗客秘議一次,與潘太師會見一次,入宮三次,去太醫殿三次。韓王入宮見德妃娘娘一次,見王繼恩公公一次,見傅尚書一次。」
趙普說完,看著宋帝天意難測的點點頭。暗心揣摩,皇上,您到底對哪一位皇子更滿意一些?
宋帝卻不再提及此事,「你也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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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氏君臣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精心佈局之時,另一處民宅裡,也有一主一僕兩人,在為同一件事,費盡心思。
還是那位素服公子,坐在桌前,與自己對弈。
一盤殘局,黑白咬殺。
公子左右手各執一黑一白,皺眉沉思。
公子身邊站立一中年僕人。靜靜而立,靜靜而等。
許久,公子終於落一黑子。黑子斬殺白子一條大龍。
棋局立轉,形勢明朗。
公子開口,「誠叔,該辦的事,辦好了?」
徐誠躬身,「公子放心,那件事,已經辦妥。」
「傳話的人是誰?」
「此人叫曹子興,曾是潘府門客。現在長公主府任職。」
「沒有告訴他卓越的身份吧?」
徐誠畢恭畢敬道,「公子放心。按公子吩咐,下一步再透露卓越的身份。」
公子滿意的笑笑,「好,誠叔做事,總是讓我很放心。」
徐誠有點疑惑的問,「公子,卓越的事,你想好了?這一步棋一出,就再無回轉之地了。」
公子淡然的又下了一粒白子,「卓越傷我一員大將,就該受些懲罰。誠叔不必多慮,卓越就是一頭狼。讓他嘗夠了血腥,就不能再用了。否則,遭反咬的就是我們自己。」
徐誠點點頭,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