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遙祭星月
清霜明月照思腸，冷冷敘，淡淡殤。
一行愁淚別風去，忘川，斷腸。
雲瑤眼中含著淚，把嘴角彎起，「瑞哥哥，你說爺爺現在是天上的哪顆星星？」
楊昱拉著她斜躺在信王府的屋頂上。長天高穹，幾欲乘風而去。
「喏，就是那一顆，最亮的一顆，我們叫它金星。老爺子就算上了天，也會天天的看著你，念著你。你看，星空多麼廣闊美麗，老爺子住在上面一定不會寂寞。」
雲瑤睜大的眼睛彎彎下來，飽含不住的淚水，順著笑笑的眼角滑下，滑過嬌嫩的臉頰，滑過上翹的嘴角，滑進口中，酸酸澀澀。
她抬起手，舉起一把金絲鑲玉的鑰匙，對著金星，「爺爺，哦，不對，是外公。外公，你如果在天上看著我，就告訴瑤瑤，這把鑰匙到底是做什麼用的？」
楊昱歎一口氣，展開那張及第老人唯一留下的遺信。薄薄書紙，寥寥幾行。紙，早已被雲瑤的淚水打濕，暈得墨跡模糊。
書信很短，字體潦草。楊昱撫摸著龍飛鳳舞的墨跡，彷彿能夠感覺到老人提筆時的匆忙，不捨和決絕。
一紙薄信，隔斷陰陽。
信上也有留給楊昱的話。
「我本是舊朝逆臣，犯下滔天大罪。僥倖逃脫，本應遠走天涯以避禍端。無奈愛女嫁入王府，又偏紅顏薄命。早折時留下襁褓中幼·女一個。我不忍看幼·女孤苦長大，遂隱居汴城以徹照應。
瑤丫頭，講到此，你應猜到我就是你的親外公。外公身遭不幸，是罪有應得，心甘伏罪。你和瑞小子不得追究查問。外公此生唯一心願，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生活。
瑞小子，替老頭子照顧好瑤丫頭。
另，把千毒醫經留與你，切記，毒通事明。千萬，千萬。」
幾句話，解了楊昱無數心結，卻也給他平添了更多疑慮。
原來老頭是瑤瑤的親外公，信王也應該知道原委吧，所以才能任由一個山野老夫帶著自己的女兒東走西奔，而不干涉。原來老頭是在逃要犯，所以他才從不讓瑤瑤和自己說真名，講身世，因為少知一分，便少一分危險。原來老頭自認罪有應得，所以才在湛盧的刺殺中，並不反抗，甘心受死。
可是，如果老頭若真如信中所說，本是舊朝大臣犯下滔天大罪。那麼，當今皇上若想治他的罪，為何不是光明正大的責刑部問案，而要偷偷摸摸的動用殺手組織？
難到皇上也有什麼不能見人的事？
皇上到底在找些什麼？
胸中疑慮太多，卻已無人可答。
父親不讓再追查這件事，老頭子也不讓再深究這件事。
難到他真的不該再想，再問，再查？
雲瑤依舊舉著金玉鑰匙，口叫喃喃的說，「瑞哥哥，你說爺爺把這個鑰匙留給我，到底是開什麼的？」
及第老人匆匆留給雲瑤的，除了那封遺書，還有一把金玉鑰匙。
楊昱把鑰匙接過來，對著月亮仔細查看。鑰匙比一般的銅鑰匙要略大一些，是由難得一見的寒玉琢磨而成。對著月亮，玉內隱有華光流動。鑰匙的溝槽內，鑲著縷縷金絲，每一絲，每一條都巧奪天工，彷彿天然長在玉中一般。金絲匯於柄部，形成了一個奇怪圖案。這枚金玉鑰匙，就算不知它的功用，它本身也是一件價值不菲的寶物。
楊昱從沒見老頭拿過這把鑰匙。老頭的收藏陳列雖都文雅高貴，但老頭從來不喜歡這麼奢華的東西。
這枚鑰匙到底是開啟什麼用的？難到，這就是皇上一直要找的東西？
可如果這就是皇上千方百計要找的東西，老頭子怎會一點提示都不給。以他對瑤瑤的寵愛，斷不會留一個能惹來殺身之禍的東西在她身邊，而毫無告知。
兩人把記憶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搜遍，也找不到一絲有關聯的線索。
楊昱想了想，從頸間解下自己從出生一直帶著的那塊通靈寶玉。小時候，母親只是用一根紅繩穿住寶玉，繫在自己的頸上。直至遇到及第老人，老人看楊昱天生氣弱，就特意尋來了能固氣養生的珍貴雲南烏銅，仔細打造成一根輕細的項鏈，代替了紅繩掛在項間。這條頸鏈楊昱一直帶了六年，從來沒有摘下過。
他輕輕的解開暗扣，把自己的通靈寶玉卸下，又把那枚金玉鑰匙小心的穿上。遞給雲瑤，「喏，給你，帶上吧。就算我們暫時不知道它的用處，這也是老爺子留給你的念想。你隨身帶著它，就像老爺子還一直在你身邊一樣。」
雲瑤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楊昱，「不要，這條鏈子，是爺爺特意尋來為你治病的。」
楊昱笑笑，拉近雲瑤，雙手繞過她的細肩，輕輕的替她把暗扣扣好。金玉鑰匙剛好墜在了頸窩處，晶瑩剔透。「沒關係，我身體已經全好了。不再像小時候那麼氣弱了。你先帶著吧。看，這樣帶著，真好看。」
雲瑤破涕為笑，把玩著鑰匙，「外公，我一定會找出這個鑰匙的秘密的。」
楊昱想了想，又囑咐，「瑤瑤，你把它放在衣服裡，盡量別讓外人看到。」
雲瑤點點頭，「我知道。」說罷也學楊昱先前的樣子，兩手墊頭，斜躺在瓦片上。
一片烏雲飄過，遮掩住半張月亮。
雲瑤想起小時候，爺爺哄她睡覺，給她講起月宮嫦娥的故事。
那時候花是香的，草是綠的。那時候茅廬依舊，蟲鳴鳥歌。
那時候爺爺會把著她的小手，在楊瑞的身上練習金針。
一直扎到瑞哥哥哇哇大叫。跳起來，說要報仇雪恨。
爺爺就捻著銀鬚氣他：你看你看，我們家瑤娃娃的金針還是起了作用。你叫的底氣比牛還足，哪裡還有氣喘之症了。
楊瑞當時不吱語。第二天就會拉著雲瑤，把不及第居折騰個雞飛狗跳。門前桌下，花圃田間，到處都下滿機關。有水有火有毒有箭，大部分都被及第老人解去。偶而老爺子也中招，學著楊瑞的樣子，氣得哇哇大叫。
楊瑞就拉著雲瑤坐在大樹上吃桃子。看著及第老人中招的樣子，開心的笑。
笑。
雲瑤輕輕的笑出聲，轉頭看向楊昱。
陷入回憶中的楊昱，臉上，也是笑意融融的。
呵，那個只屬於他們三個人的世外桃源，那個只屬於他們三個人的記憶。
記憶裡，沒有一絲哀傷，全都是快樂。
呵，原來老頭留給他們的，全是歡笑。
這一晚，當所有的痕跡都煙消灰散，只有兩個少年，孤寂的坐在屋頂，小心翼翼的紀念著那個逝去的靈魂。
沒有墳塚衣冠，只能遙對星月。灑一行淚，祭奠。
然後，就只剩下悲笑。
淡淡的悲，淡淡的笑。
不，他們並不孤獨。
遙對屋頂的花林中，也有一個身影，靜靜的，默默的站在那裡。
錦冠華服，氣度雍容。
林蔭打在臉上，看不清容貌。只有一雙眼睛，映在月影下，深邃低沉。
他悄悄的站在那裡，幾欲上前，最終還是忍住。
且留一片清靜給那兩個孩子吧。
他默默的站在那裡，直看到楊昱雲瑤二人，在屋頂上跪下，對著星月叩首遙拜。
歎一口氣。
那個東西要不要給女兒？或者還是太早？
及第老人的離開，到底會給雲瑤帶來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