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身不由已
那天晚上,楊家的天波府裡,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
四郎楊晨翻滾在父親的棍棒下,痛苦難堪。逃婚離家,實乃大逆不道之罪。
所有在家的楊家兒郎,都被逼站在祠堂門口觀刑。以敬傚尤。
腥紅的血,滾燙了楊昱的眼睛。他再也忍耐不住,衝過去,伏在四郎身上,「爹,別打了!」沒人敢這樣衝撞家法,除了楊昱。
楊業把棍子抵在楊昱的背上,怒目切齒的斥道,「滾開,別以為我不打你!」
楊昱哀求的看著父親,「爹,看在四哥救駕有功的份上,饒了他吧。」
「功是功,過是過!」
「可是……」楊昱還想爭辯什麼,卻感到身下一動,「四哥,你?」。四郎強忍著巨痛,撐起身體。冷汗打濕了髮鬢,血紅抹上了嘴角,他輕咳一下說,「八弟,別勸了。楊家的家法,就是為了教會楊家男兒,做錯了事,要能夠承擔。我做的,我該來承擔。」
「四哥,」看著四郎那張被抽離了血色的臉,和那雙深埋了痛苦的眼睛,楊昱突然感到一陣心痛和不公湧起。不對,這樣對四哥不公平,事情是由他引起的,為何後果卻要四哥一個人承擔。他內疚的說,「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亂惹事,你也不用救皇上,也不用被抓回來,也不用在這裡挨打,也不用娶花家小姐,也不用……」楊昱說到這裡,突然停住。因為他驚恐的看到四哥的臉上,竟然現出了一個比剛才還要痛苦百倍的神情。
那是一種絕望的惝恍,和淒涼的放棄。
楊昱突然間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突然間明白,自己的話,可能比父親的家法還殘酷百倍的正鞭笞著四哥的心。或者四哥此時,死咬著雙唇隱忍的,不光是宣洩而下的棍棒,更是來自心底的向曾經所愛告別的絕望和不捨。
親手放開的機會,親手放走的幸福。楊昱悲哀的想,四哥,你現在還會有白天面對選擇留下和逃走時的坦然和心甘麼?楊家的人,是否命中注定,要學會做痛苦的選擇,並在選擇後痛苦呢?
沒有人再說話。
楊業握著家法的手,抖了幾抖,卻終於沒有再舉起來。
三郎楊昊沉著步走近,跪下,對著父親的目光說,「爹,事情因我而起,不怪四弟。四弟這麼做,必是有他的難言之隱。請爹,把婚約再,再改回來,由孩兒……」
「混帳!」楊業頸間青筋迸起,「婚姻大事,豈同兒戲。我已經與花家定下婚期,豈能再改來改去!」
「可是,」楊昱忽然想起那天在小較場時花謝玉的神情心思,「爹,可能花小姐也並不想……」話未說完,猛然間被一記重重的耳光打翻在地。
「不許再議!」楊業眸目帶火,一指楊昱道,「你!還有你,昨天私闖騰龍的事,還沒跟你算帳!」
楊昱不自覺的混身皮肉一緊,頭皮發麻。
等候發落。
楊業怒指著楊昱的手,抖了幾抖。咬牙,「你!馬上滾回去收拾行李。連夜跟著你六哥,出城追拿刺客!」
楊昱抬起頭,意外的看向父親,什麼?讓我去跟六哥捉拿刺客?這算什麼?對我的懲罰?可是爹你不是一向不允許我和小七出門做事情麼?為什麼破例了?
楊昱頭痛的想,這一天,所有的事,都是亂的。
同一個夜晚。在另一個月黑風高的亭子裡。
一對主僕,倚柱而立。
沒有燭火,沒有燈籠。就這樣,藉著暗淡的星光,融在粘稠的夜色中。
許久。一聲歎息。
淡淡的,沒有波瀾。
僕人的身子一繃,「公子。」
公子張開雙手,彷彿撫摸愛人一般,撫摸著夜色裡的暗香,「可惜了,棋差一招。」
「都是姓楊的壞了我們的大事。不然……」
「誠叔,這世上只講勝敗,不講理由。輸了,就是輸了。」
「是,公子。那下一步?」
公子又淡淡的唉歎了一聲,彷彿正親手撕毀心愛的東西一般,用惋惜的聲音吩咐道,「通知百足,把囚禁的郭占,蕭祁等人處理了吧。記住,要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徐誠躬身稱,「是。那被俘的三人呢?」
公子目中精光一閃,「相信他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通知夜部,按原計劃,撤離京城。」
「是。」
「誠叔,恐怕這一次,我們得丟個包子了。」
「公子?」
公子的嘴角堆起一絲怨恨,「派出來追我們的,是楊六郎。楊六可不是泛泛之輩,若不給他個餌吃,他是絕不會鬆口的。」
徐誠略有擔心的說,「這一次失敗,我們的精英損失不少。若是再丟出去幾個包子,恐怕……」
公子點點頭,劍眉微柳,「其他人是捨不得,可是有一個人……」
「公子是說……?」
「對,」公子突然回轉身,不容徐誠再說,直接吩咐道,「翌祥郡主照例明天會去攏翠庵祈福,你親自去,把這個消息告訴他。記住,要無意中的。」
「是。」
「再通知影部,在路上暗作記號,引楊景去攏翠庵。」
「是,」可是,徐誠遲疑一下,「公子,把他當包子拋出去,會不會太……」
公子嘴邊泛起一絲冷笑,「誠叔放心,這個人,命大著呢,沒那麼容易死掉。」
公子想了想,又吩咐道,「通知暗部,重新估算楊家實力。特別深入對楊八郎能力分析。」
徐誠領命,不再言語。
公子頭也不回,離開長亭。一身青衣,漸漸融於夜色中。
楊小八,下一次,你沒有那麼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