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軍公所裡出來,嚴濟民久久無語。那縮在陰暗破敗的廂房一角的提督靈牌，給了他太多太多的沉重。
以前光聽說黃海大海戰是如何波瀾壯闊，如何的功敗垂成，光聽說北洋水師的全軍覆滅是何等悲天壯地，可誰又曉得丁汝昌以死殉國後，刻薄寡恩的清廷竟會其棺材捆上重重鐵索（意為人死罪不消。），三年不准入土為安（停屍示眾以警世人）。
此種不近人情的苛刻行徑,換位思考之下，卻又順理成章。不把失敗的責任一股腦推到淮軍將領的頭上，清廷又何來削弱准軍的借口。
說句誅心之語，甲午戰敗，最開心的人群，還得數滿清皇室貴族和漢官清流。前者一心收回旁落的權柄，後者死抱著陳腐的孔孟學說，抗拒一切改革。
而老大的中央帝國會不會從此跌入萬丈深淵，卻非他們所真正關切的。
汪偽海軍司令部設在離海軍公所不遠的龍王廟，原為宣統元年清廷重整海軍時的統領處。當年遷地為良的理由，據說便是怕沾染了死人的晦氣。
因這是汪偽海軍的內務，兩個日本人沒有跟著來。反正回頭凌大司令官，也會向他們一五一十報告的。
上官視察，聽下屬說說情況，本為常例。對走馬觀花的『過路神仙』們尚且如此，何況嚴濟民是要長住下來的『坐地閻羅』。
「我艦隊現有各式艦艇二十三艘，總噸位五千六百噸，包括後勤維修人員，共一千四百五十三人。」薩世榮的頭一句話，就讓嚴濟民的小心肝好好加速了一把，汪偽海軍啥時增加了幾近一倍的噸位，『海軍部』的報告上怎麼沒有反應。
「其中十三艘系大型漁船改裝，平日訓練時為動力不足的鐵甲軍艦充當拖船，加裝了機槍火力以後，勉強也能執行巡邏任務。」還好，薩世榮馬上就為他解惑釋疑了。
「靠自身動力能正常開動的鐵甲艦有幾艘，這些艦上又有幾門火炮？總噸位又是多少？島上的炮彈、油料庫存還有多少？」嚴濟民一口氣追問了好些問題。
「以海興為首一共三艘，大小炮十三門，總計排水量一千二百五十三噸，各種炮彈九百八十發，油料三百七十噸。」薩世榮回答挺順溜。
『一個像樣的參謀長。』嚴濟民暗讚道。
似定幾個作戰想定只是參謀長的職責的一部份，參謀長還得是一支軍隊的大管家。管家管家，對家底自然要爛熟於胸。
「成軍有半年了，還是個爛攤子，我等同仁也感汗顏。可每月三萬塊的經費，連官兵們的薪餉都只能實發六成，那有閒錢去翻修改造軍艦。向上面要錢吧？報告是泥牛入海，封封有去無回。再這樣下去，搞不好真要出亂子了。」訴苦訴得眉毛直翹的凌霄，下一秒，又衝著嚴濟民哈巴狗似的笑上了：「都聽說陳代主席看在嚴部長的金面上，給我們海軍批了一大筆款子。請嚴部長放心，只需五十萬，我就敢保證三個月內讓那些拖船全部失業。官兵們的欠餉嘛，你再隨便意思個幾萬，弟兄們也就知足了。」
『鬼話！真有心改善現狀，你們還在乎這區區幾十萬。沒心思的，給你們再多還不都裝到自家荷包裡去了！』嚴濟民這麼想，可是有事實根據的。汪偽海軍成軍以來，除大肆走私違禁物品，還隔三差五的扮成海盜出海劫掠商民，上下人等賺得盤滿缽滿，這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慚愧的很，要是追根溯源，這可是民國海軍的『優良』傳統，只是汪偽海軍將其又『發揚光大』了而已。
「凌將軍，你怕要失望了。」不就是笑得賤一點陰一點，嚴濟民也會：「部裡對那筆款子早有其它安排。不過諸位也不要緊張，財政部那邊我去跟他們打擂台，最多再讓艦隊的弟兄們過三個月的苦日子。」
凌霄給自己定了三個月的時限，嚴濟民也還了一個三個月，要說這裡頭沒有針鋒相對的成份，那是白癡都不信的。
此語一出，『將軍』們集體失聲。
強勢的上司他們見得多了，可連一口湯水都不分潤下來的，卻為平生僅見。
「嚴部長打算那筆錢用在何處，能不能說出來讓大家參詳參詳？」薩世榮憋著火氣發問道。
嚴濟民意態悠閒的抱著雙臂：「我先給諸位介紹兩個人。陸戰大隊白大隊長和航空大隊的楚大隊長。久經訓練的水兵彌足珍貴，上島作戰得有專門的陸戰部隊，這點諸位應該比兄弟明白，就不多說了。兄弟雖是個文人，可對世界海軍的發展趨勢，亦也小有研究。深以為，空中打擊為海戰之王牌利器。航空大隊的組建，便是為了順應這種時代潮流。而這次的拔款，都將做為航空兵與陸戰隊的啟動費用。這後續資金，我還不曉得到哪裡去籌了。」
白大隊長是白斯年，他手下儘是排擠出『七十六號』的嚴系特務。把油滑成性的特務變成堅韌不拔的陸戰士兵，嚴濟民還沒那等不著調。
僅是想拿他們先佔著番號，將來再行整編調動。實質上，這一百多號人就是嚴濟民的私人衛隊。
航空隊攏共也就二十幾個人。教官、機師都是歐美人士，學員皆為高中輟學的青年學生。鬼佬們沖的是高薪，學員則大多是被半強制的硬拉來的。隊長是楚靖原，當日刺殺嚴濟民的『三壯士』之一，老早就是法租界飛行俱樂部的成員，粗通飛行技能。
底子是薄了點，才三架老式霍克式教練機，可嚴濟民對航空大隊的前景卻很樂觀。橫比豎比，總比用牛車拉飛機的『老前輩』們，要條件優越吧。到於將來真的培養出了飛行員，真的賣來了飛機，想要去炸那個地方，還不是嚴濟民一句話的事。
「這是極大的浪費，咱們又沒可起降飛機的軍艦，航空隊就是搞起來了，用途也不大。」再也按捺不住的薩世榮，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渤海、黃海有的是無人小島，你們的軍艦想開都開不遠，支援你們作戰，半徑足夠了。」年少氣盛楚靖原站起來反駁道。
「嚴部長說的這些，並非沒有道理。可水面艦隻終是海軍之主流。本且不固，何求旁焉。」老成的姜遠山話說得婉轉些，可也是反對的意思。
陳不凡
「對比艦隊孱弱不堪的現狀，難道姜將軍不覺得與其無沒無了的修船補洞，還不如別辟它途，花更少的錢，用更短的時間，全力打造一器之利。」陳不凡也加入了戰團。
凌霄三緘其口，成了悶嘴葫蘆，任由海軍中的實權派與嚴濟民的人吵個熱鬧。
「行了，都給我坐下。航空隊與陸戰隊的事，我已報請『中央』，『中央』也批准了。姜將軍你們不是想抗命不遵吧！」嚴濟民又自說自話道：「我已決定把海軍部放在北洋海軍公所，隨我來島的航空大隊、警衛大隊也駐在那裡。這邊的事情就全權拜託諸位了。」言下之意，捏不到一塊去，那就井水不犯河水好了，連住處都分開來，也省得老擔心誰算計了誰。
請注意，這個『井水不犯河水』的前面，是要加暫時兩個字的。既當了這狗屁『部長』，嚴濟民就想當得名副其實。
與生俱來的權利慾望，與後天養成的愛國熱忱，在此似乎沒有發生衝突。
話說回來，私心雜念也是人之本能，連本能都丟了的，那不叫人，那叫機器，叫工具！
嚴濟民的承諾，對姜遠山等人不啻是一顆大大的定心丸。雖還略覺心有不甘，可奈何嚴濟民扣得帽子太大，又保住了自家的既得利益，嚴濟民又像居心叵測的樣子，『將軍』們交換幾下眼色，便默認的嚴濟民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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