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誰?除了因死守四行倉庫名震中外的『孤軍』,這會的上海哪還有第二支受過正面戰場洗禮的抗日武裝!軍統、中統的特工們搞暗殺是內行,可你就是給他們一人發一挺『馬克沁』,他們也打不了攻堅戰。
明瞭這一節的嚴濟民,每一個反應卻是怒火狂燒,對那個讓『孤軍』行此孤注一擲的冒險之舉的混蛋腹誹不已。
他一直認為『孤軍』最大的作用就在於威懾。只要這幾百隻『在山猛虎』蹲在公共租界裡一天,上海的地下抗日勢力便可有恃無恐一天,江浙的民氣就能相對高漲一天,日寇漢奸們就得食不甘味寢不安席一天!
嚴濟民罵的是痛快,可有些人卻是罵不得的。
「轟、轟……!」攻擊者打出的第一波迫擊炮彈。其中一發正好落在嚴濟民、小山近前。巧合至此,大概也只能用報應來解釋了。
要不是小山的反應速度遠超常人,抱著嚴濟民便是一個就地十八滾,那彈片、氣浪、火光,早把他給吞噬了!
從地上爬起的嚴濟民眼中那深遂複雜的意味,讓意志堅強的小山都為之短暫失神。
那份複雜是為了他又欠了小山一筆還不清的人情。那份深遂緣於頓悟。在死亡擦肩而過終極的刺激下,他之前沒有想通的許多關節,居然迎刃而解、一氣貫通了。
『陷阱?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通過在香港密談中對日本人的假意讓步,來給汪偽施加壓力,逼得汪兆銘不惜將重要幹部都集中於一處,以便於對日本人發動集體對抗,這一切都是在為將汪偽集團的骨幹一網打盡做輔墊。就憑這份心機狠辣,就怪不得最高當局當日跟汪兆銘斗一次就贏一次了!』
「快跑啊!」回過神來的小山對嚴濟民暴喝道。
這一當頭捧喝,算是把嚴濟民徹底喝醒了。炮彈可不會分辨真假漢奸,誰攤上了誰倒霉。尤其叫嚴濟民鬱悶地是,『孤軍』現在所使用的武器彈藥中很大一部分,還是他私人掏錢贊助的。賣炮彈來炸自己,天底下最滑稽的事,莫過於此了!
當下他撇開雙腿,硬拽著小山,朝著汪公館主樓方向狂奔而去。雖說主樓勢必會成為『孤軍』下一步的攻擊焦點,可其堅固也足以抵擋小口徑的炮火,子彈更不可能穿透其牆壁。與被『孤軍』俘虜相比,嚴濟民更怕流彈飛炮。
等這二人一氣衝進主樓,主樓三樓的小客廳裡早就人滿為患,放眼望去儘是嚴濟民的『同僚』。這世上的聰明人可真多!
小客廳裡的氣氛壓抑而詭秘,大多數人都癱坐在沙發上,身體顫慄的頻率完全追隨著窗外槍炮聲的起伏,其中幾個老而不死的傢伙,更是駭得口水直流,遠看上去活像是一頭頭得了口蹄疫的豬。
在靠窗的地方,嚴濟民看到了陳公博,這位汪偽政府的二號人物,面不紅手不抖的擦著的左輪手槍,簡直是鶴立雞群。可他時不時用槍口在太陽穴比劃的動作,卻暴露他內心的虛弱。
「公博、思平,汪先生讓你們過去一下!」陳壁君站在客廳門外陳壁君招呼道。
陳壁君又看看廳中諸人,猶豫了一下,才揚聲道:「子誠,你也來吧!」
與小客廳同在三樓的汪兆銘書房。
嚴濟民看了看周圍,汪兆銘夫婦、陳公博、周佛海、褚民誼、丁默村、梅思平、林柏生,再加上他一共九個人,赫然核心會議的架勢。
「彭!」書房門被重重推開,小山秀子旁若無人的闖了進來,一屁股坐在了嚴濟民身側。她是一句話沒說,可又好像什麼都說了。她是日本軍官,是日本此刻在汪公館的唯一代表,自然有要求參與機密的資格。
「通往外界的電話線全被切斷了,對方的攻勢極為兇猛,衛士們死傷慘重,最多還能再抵抗二十分鐘,現在的唯一希望外面的日軍能及時為我們解圍!」周佛海繃著臉乾巴巴道。與其說,他在介紹情況,還不如說是在報喪。
「二十分鐘是援軍來不了的,他們離得太遠了!」小山冰冷的斷言,打破了巨奸最後一絲撓幸:「這幾天上海上流社會一直流傳著一種謠言,說我們華中派遣軍有意武力解決與汪先生之間的政見分岐。為了避嫌,前天派遣軍司令部才把駐在這條路上的一個大隊給撤出了市區。敵人是正規軍,配有全套的步兵武器,憲兵和警察不可能突破他們的阻擊的。」
汪兆銘不自在了,狠狠的頓了一下茶杯。日本駐軍的撤離,還是他親自向日本人要求的,理由就是為了避免市面上的謠言進一步流傳,其中未必沒有想借此敲打一下日本人,使其生不出動武之心的意思。當時,汪兆銘還頗以為得計,現在卻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笑話,一個要命的笑話。
「中正還是不肯放過我!」無比的沮喪汪兆銘長歎道:「有時候我不明白,都是追隨先總理的老同志,只是政見不同,他怎麼就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最高當局這輩子最正確事,就再三番二次要你的命!慶父不死,魯難不已,說得就是你這種為了個人聲名權欲拿整個民族去賭博,去送人的野心家!』嚴濟民暗暗點評道。
「我們中間有叛徒!」陳壁君氣呼呼的叫道
這話是說到點子上了,要不是有高級內應,最高當局的佈局再精妙,執行起來又豈能如此絲絲入扣。
一直低著頭的嚴濟民瞄了一眼丁默村的腳,結合以前種種,他有八成的把握,丁默村就是那個配合做局的人,就是『木馬』。
嚴濟民的這個猜測,對了一半,也錯了一半,謎底今夜就會揭開!
「是你?是你?還是你?……。四哥對你們不薄,你們為什麼要害四哥(汪兆銘)。四哥真要死了,姓蔣的又能給你多大的好處!」在巨大的壓力面前,情緒喟然失控的陳壁君,對屋子裡人胡亂指道。
這個指控可是很嚴重的,頓時人人自危,個個變色。
眼見鬧得太不像話,汪兆銘破天荒對陳壁群拍了桌子:「小妹,夠了!我相信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信得過的。就是我們內部真有問題,也只會出其它人身上!」汪兆銘的大局觀強些,心裡雖未必如是想,可卻懂得眼下可不是追查的時機。
「轟隆!」一聲巨響,地在動、樓在搖,汪兆銘面前茶杯自已在跳!
這不是炮彈,這是炸藥包,孤軍可真夠狠的,用這玩意拔點,守衛者不被炸死,也得被震死。
「風雲起,山河動,黃埔建軍聲勢雄,……金戈鐵馬,百戰沙場,……縱橫掃蕩,復興中華,立大功……。」攻擊者那雄壯的戰歌,隱隱傳入書房,一眾巨奸無論心境如何,俱是如坐針氈。
看這陣勢孤軍要是總突擊了,周佛海關於抵抗時間的估計還是太樂觀了。
「去地下室吧。現下,也唯有拖得一刻是一刻了!」汪兆銘站起來,率先與書房相連的臥室走去,他秘書、貼身警衛、親戚早在那等著了,那裡有暗道可直通一樓,免得被小客廳裡外圍黨羽們的看見,引不引起恐慌的先不說,要是他們硬要跟著去地下室(那是肯定的。),那麻煩可就大了。地下室雖隱蔽,可空間卻有限,那裡容得下那麼多人。
眾人各自歎息,紛紛追上了汪兆銘的步伐。
這時,嚴濟民才明白過來,先前對陳壁君把他叫進來,是為了讓他能一起去避難。這本是好心,可對巴不得能留在小客廳裡當俘虜的他,卻又是一種災難了,嚴濟民心中叫苦連天,腳下卻也只得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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