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河上的畫舫雖不比十里秦准,不比揚州風月,可於上海這座水馬龍日夜喧囂的當代大都市卻已是極消魂、極雅致的去處!尤和那些從書裡讀多了紅袖添香走馬章台式風liu的文人騷客們的胃口。
月正當中,外白渡橋的邊上,停一艘仿明風格的豪華畫舫。另看這畫舫船頭紅燈高掛(意為有客),可舫上卻安靜得出奇,既無男女間的狎呢調笑,也不聞悅耳絲竹。
舫內的木幾上除了一壺瀘州老窖,就只有幾碟水煮蠶豆、干滷牛肉、鴨頭鳳爪之類的滬上老少相宜貧賤皆喜的下酒小菜。
掛在艙頂的馬燈,發出白熾耀眼的光芒,把艙中兩個男人的嘴臉映得慘白,竟無一絲血色。
「蘭成!你今後有什麼打算!」說話的赫然是已內定為汪偽政府社會部常務次長的李士群。
擬由『肅清委員會』為班底組建的『社會部』的『部長』是丁默村的老大周佛海(兼職)。由此就可想像,李士群將來在『社會部』過的會是什麼日子!
「今後的打算?宣傳部次長沒了,中華日報的主筆給人換了,汪先生秘書室的差也免了,我還能有什麼打算!」額頭纏滿了白布,一隻手還搭著夾板,形象落魄得如失水之魚,如喪家之狗的胡蘭成,憤憤的發著牢騷。
「我倒是有一條路子,晴氣想在日租界辦張專門鼓吹大東亞共榮的報紙,日、中、英三種文版的,正缺得力的專業人手。若你老兄肯屈就,我去跟他說,讓你當副社長兼中文版的主筆!薪水比起你過去的,最少能翻一翻!」
胡蘭成喉頭猛然一收縮,顯是大為心動,可還是沒有馬上表態。
看破了胡蘭成那既要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矛盾心理的李士群,再接再勵的鼓動道:「你老弟不就是怕直接為日本人服務,傳出去名聲太難聽嗎?其實,這你我早該看透了,什麼『和平運動』,什麼『新中央政權』,不都是日本人玩的木偶戲!與其隔了一層,咱們還不如直接投靠日本人,也免得受人閒氣!要是趕上時來運到,就是取上面那位而代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所謂『上面那位』自是指汪兆銘了。見鬼!沒了實權的李士群不光想得更透徹了,野心也更大了!
從胡蘭成那哆嗦的身體上,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的李士群,趕緊收住話頭:「那些遠的就不說了,咱們就說眼前。你要是當了日本報紙的主筆,想對付個把嚴濟民,還不是信手拈來的事!」
又遲疑一會,到底是沒能抵得復仇的誘惑的胡蘭成,才瞪著血紅母豬眼,拍著木幾狂叫道:「干了!就為搞臭、搞倒嚴濟民這小雜種,這個副社子老子當了!」
「對嘍,當機立斷,這才是好漢子嘛!」李士群又給胡蘭成滿滿的倒下一杯。
夜深了,席散了。目送著醉態可掬的胡蘭成深一腳、淺一腳離去,李士群陰險的笑了:『就你一個文痞,也想搞倒人家嚴濟民,想得也未免太天真了!』
幾番明爭暗鬥下來,在嚴濟民手下吃了不少虧的李士群,在瞭解嚴濟民上下得功夫,遠上所有人之上,可瞭解愈多他心裡忌憚竟就愈深,哪是個二十歲的雛兒,簡直就是汪不見底的深潭!
這次嚴濟民用搬倒胡蘭成來立威一事,就叫李士群好生佩服!
那絕妙對像選擇(胡蘭成的地位說高說低,唯一硬一點的靠山陳壁君還與嚴濟民的關係更為親密,大有成為一家人的趨勢。),那狠辣老到的行事(帶兩個當事人女作家一起赴汪公館,借她們的嘴控述胡蘭成對女性的粗暴無禮,以求得女權思想極重的陳壁君對嚴濟民的見義勇為的進一步同情。通過褚民誼聯絡與胡蘭成茅盾很深的『宣傳部長』羅君強,一同向對汪兆銘面呈寫有胡蘭成生活作風腐化、貪污大量公款、暗中誹謗『領袖』等等的真假滲半的劣跡的材料,從而促使本來就對胡蘭成的狷狂成性不大感冒的汪兆銘大怒之下,將胡蘭成的本兼各職一律開革。),漂亮得都可以列入政治教科書了!
李士群對嚴濟民的估量,倒不也算全是冤枉,當時讓人狠揍胡蘭成一頓中義憤所致,可在善後時,他確實借胡蘭成讓眾人不再小覷他的心思。政治的感染力是很強的,不管你本心如何,只要你滲和了進來,就得被迅速同化,就得服從那個利益齒輪!
基於對強者的尊敬,在收服的胡蘭成的同時,李士群就已在考慮,將來要是胡蘭成的口誅筆伐真得惹得嚴濟民大舉報復,他與背後的睛氣的最佳選擇是什麼。答案也出來了,那就是拋出胡蘭成,做為與嚴濟民合解、化敵為友的見面禮。
從政治利益的角度,李士群甚至在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看來胡蘭成還真是個悲哀的小爬蟲,更悲哀是這個小爬蟲居然還不自知,一個勁的在那裡張牙舞爪!
三天後,還沒就任卻已視事的汪偽集團『外交部長』褚民誼接到由日本駐滬領事本人送達的處交照會。照會說,日本『天蝗』決定於三月八日那天,在東京皇宮向嚴濟民、小山秀子授予『日中親善』大勳章,以表彰他們在子彈下互相救助的大無畏行為,可從這『英勇行為』所折射出的『日中相互提攜』精神。
同日,東京朝日新聞,日本官方電台也發佈這一消息。
日本人如此鄭重其事,不用說,是把這次授勳當成了為汪偽政權正式掛牌造勢活動的一部份了。
主子的意思,做奴才哪敢怠慢,除了開動所有的宣傳工具大肆鼓噪,汪偽還為此強行組織了一個由記者、作家、詩人組成的採訪團同船前行日本。那規模就是與汪兆銘當日訪日相比,也不遑多讓。
二月二十五日,日本商船『長崎丸』號載著嚴濟民、小山秀子,和上百位『吹鼓手』從處灘碼頭啟航,駛入滔滔東海,向著當時那個地球上最下賤、最齷齟的變態民族的老家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