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濟民下到一樓飯店,汪曼雲他們果真還在門廳等著,見嚴濟民身邊多了一位小美人,都以為是『百樂門』的舞女,倒也不以為異。
「時間還不太晚,咱們去『美麗都』接著玩?」汪曼雲的提議得到大多數人的擁護。嚴濟民則在一片重色輕友的『譴責』聲中,摟著佳人回去風liu快活了。
當然,這只是旁人的看法。表面風光如畫,內裡苦若黃蓮,那才是嚴濟民此時處境的真實寫照,
回到愚園路的小洋樓嚴濟民就拉著女孩鑽進了自家的臥室。家裡的下人全是褚民誼給張羅的。雖然嚴濟民不認為汪兆銘已下作到連他這種『小爬蟲』的牆角都要聽的地步。可這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從中安插、收賣,一切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女孩大馬金刀的坐在嚴濟民的床上,看著他把房門反鎖,看著他拉上房間裡所有的窗簾,未了還理直氣壯把冷冰冰的槍口放在了嚴濟民的後腦勺上:「說!你是中統、軍統,還是新四軍?」。看來她用頂嚴濟民,都頂出習慣來了。
她已是在竭力凶狠了,無奈聲音還是太嬌懶,怎麼聽怎麼像在跟情人使小性子。
或許是今晚歷險太多,神經有些麻木的緣故,嚴濟民的膽氣比平日壯了許多,他反手一握,把手槍抓了個正著:「讓小姐失望了,我誰的人也不是,就是個殘存少許國人良知的小漢奸。你要是想鋤我這個奸,現在就可以動手。放心,我家裡裡外外都沒有武裝人員,你殺了我,一定能跑得掉的!」
嚴濟民說話時的表情,溫和平靜得就像是跟人閒話家常,可從中散發出的嘲諷意味,卻濃烈辛辣到極致。
女孩恨恨的哼了一聲:「你真當我不敢開槍!你自己也說了,你就是個漢奸,是漢奸就國人皆可殺,這是公義。你是救了我了命,可那只是私恩。公義大於私恩,是天經地義的事,沒人能說我什麼!」
人家說的是正理,嚴濟民心裡再不是味兒,也唯有以沉默相抗議。
恨了一會,女孩卻夜鶯般笑了,那笑聲就像山裡的清風,好不清爽怡人,倒把嚴濟民給弄糊塗了。女人是生性善變,可變得這麼無常,這麼自然,他還是第一次有幸領教!
「你也別怕,好歹我欠你一條命,生路總是要給你的。」女孩把槍收了起來,人也走了嚴濟民面前:「我姓袁,殺崔胖子是執行上峰的命令,我是……。」
嚴濟民氣急敗壞的插話道:「小姐!你的身份與我無關,我不想聽,更沒興趣知道!」
「軍統上海區第三行動組中尉行動組員袁清,掩護身份正金銀行瀘西分行職員!你應該知道那是一家日本人開的銀行,想檢舉我很方便的。」阻止無效,袁小姐賭氣似的逗在嚴濟民的耳朵放了一串連珠炮。兩人挨了太近,女孩秀髮上的暗香,檀口中的吹氣如蘭,又狠狠刺激了嚴濟民的感觀一把。
在生理反應大作的同時,嚴濟民卻鬱悶得不輕:『瘋子!惡魔!我怎麼惹上這麼一個瘋女人,這下麻煩大了!上帝、佛祖、三清祖師、玉皇大帝、齊天大聖、天蓬元帥……,所有的大能都來救我吧!』
女孩這樣不留餘地的自揭老底,等於把嚴濟民和她自己都逼到了絕處。簡而言之,嚴濟民要麼死,要麼成為女孩的同志,兩者必選其一。
這選擇題不難做,縷蟻尚且貪生何況人乎。就算不怕死,也沒有人願意如此莫名其妙不知所謂的去死。
面如死灰撐了幾分鐘,嚴濟民就有條件的舉起了白旗,:「為你們工作?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嚴濟民的眼睛報復性的在女孩妙曼的曲線上肆無忌憚游弋上了,那點意思是個男人都能心領神會。當然,大多數女人也是明白的。
「你想要我?可以!」袁小姐回答得出奇的爽快,可稍後她又帶著深深的隱痛,帶著難以形容的絕決道:「不過,有一點我得先聲明,三個月前我就不是處女了。不怕告訴你,那男人是個鐵桿漢奸,已經被我殺了!所以,你最好有被忱邊人殺死的心理準備。當然,只要你忠於組織,忠於民族,這種情況就不會發生。」
嚴濟民肅然起敬,鼻子酸酸的,更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他早就聽說過,軍統在抗戰爆發後,以國家民族的名義招收了許多美女學生,並為此設立了專門的速成訓練營,其中許多人出來後都成了色情間諜。想來這位小姐就是其中一員,只是還兼著殺手的職能而已。
這也就怪不了她會表現得如此的狂熱,一招一式都帶點『基地組織』的風範了。沒辦法,自願者的血總是比較熱的!
士兵上戰場是在為國盡忠,可誰又敢說國家獻出貞節、放棄少女的驕傲的她們,不是國家的功臣。而她們獻給的國家,還不止是這些。事實上,這些粗次濫造的娃娃間諜,能活到抗戰勝利的那一天的幾乎沒有。事實上,她們普遍死得很慘,許多情形下,想留個全屍都是天大的奢望!
可國家民族對她們的回報卻幾近於零,榮譽勳章想都不要想,就連家人拿到憮恤金的機率都遠遠低於普遍士兵。理由是多種多樣的,最終下落難以落實,公開死亡信息會關係到某些高度機密,等等等等。
在當時以上種種不公還能歸咎於前朝(國民政府)官吏的昏庸麻木,此後的那幾十年也還能說是格於政治原因,可到了二十一世紀,國共兩黨都『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人們對這些奇女子的功績事跡還是諱莫如深,像躲避傳染病一般,提都不願意提起,就不能不說是國人固有的道德潔癖在作祟了。其實這是我們民族一種劣根!
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有什麼好羞於啟齒的?偉大的列寧同志都說過,美女金錢毒藥子彈,凡是資產階級能用的,我們都可以用!
一座座抗日先烈紀念碑高聳入雲,可有哪一座是為這些奇女子、真英難所立,難道她們魂魄就該飄來蕩去,就該孤苦無依。難道她們活該死後還背著漢奸情婦的千古罵名!
不公至此,涼薄至此,又怎不叫人心寒齒冷!怎叫人不掬一把辛酸淚!
「對……,對不起!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嚴濟民為自己先前輕浮,內疚得話都說不利落了。他定了定心,穩了穩神,才能繼上先前的話題:「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的存在,向你的上峰報告。也就是說,我只是你一個人的關係。
「不向上峰報備也不是不可以,可那樣的話你就沒有津貼了。以你在汪偽內部的地位,每個月的津貼少說也能得有七、八百塊大洋呢。再說,你一旦完成什麼重要任務,獎金也只能以我的名義去領,就算我全交給你,也是會少很多的。上峰對『關係』和我們這樣的正式人員,在獎金上的區別是很大的。」真瞧不出來,袁小姐還是很會為別人打算的熱心腸!
「沒關係!這樣比較保險!」嚴濟民才不在乎什麼錢不錢的。他只關心軍統上海區會不會把自個給連累了。歷史上軍統上海區因為熱衷於對鬼子漢奸搞**消滅,鬥爭策略不夠靈活,是『七十六號』的重點打擊對像,雖前赴後繼的多次捲土重來,可最終還是在太洋戰爭爆發的第二年徹底垮台。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軍統上海區所受到的第一次重創,就發生在本月月底。
嚴濟民不是沒有想過要把軍統上海區將要面臨巨大危險的事實告訴女孩,可思之再三,他還是沒有說出口。將心比己,如果你是一個特工,某個認識不到幾小時的人,突然告訴你的某位上級成員將被於大半個月被捕,還會由此連累你的上級的上級,這種天方夜潭式的『危言聳聽』你會信嘛?答案當然是否定的。更別說,此人原先的身份還是那麼的不光彩了!
可這預防針他還是要打的:「你可要保重保重再保重。因為從現在起你的安全就是我的安全了!要有危機意識,不要迷信上峰。有些時候問題就是出在你的上峰。他們也是人,誰又敢擔保他們中間不會竄出個把奸細、叛徒,軟骨頭。」
嚴濟民說的可是無數地下工作者用血換來的教訓,堪稱金玉良言,把袁小姐聽得雞啄似的狂點頭,渾然忘了她自己才應是訓人的一方。
接下來的事,就不那麼令人愉快了。空口總無憑,白字黑紙才是真,在袁小姐的要求下,嚴濟民很識相寫了一份給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上海區寫了一份自新書。出於很好理解的原因,在自新書中他除了表達自己迷途知返,願為民族效力的真誠願望,還少不了罵罵汪兆銘的祖宗三代!
對此,袁清也是做了保證的,保證她不會把這些材料交給她的上峰,保證這些材料永遠不會落到鬼子漢奸手中。前提自然是嚴濟民得乖乖聽話。
「我每週三、週末傍晚都會到公共租界靜安寺路的喜臨門咖啡館去坐坐,如果有需要你幫忙的,我會在十五號咖啡桌的沙發的沙發縫裡塞上一張白紙。你把白紙拿回家來用碘酒一擦,那上面用牛奶寫的字就會顯現出來。還有,明後天你到正金銀行滬西分行第三營業櫃去開一個存款戶頭,存款的數量最好能大一些。如果時間緊迫,我還是會約你見面的。有個工作關係放在那,好歹也是個遮掩。反正銀行女職員與大儲戶之間,就是有些暖昧也是很不平常的。」講理論袁清不是嚴濟民的對手,可實際操作起來卻也有板有眼,就是最後那個邊續眨眼的動作,讓嚴濟民有些難以消受。見方識廣的男人很想給女孩指正一下,媚眼不是這樣拋的。
袁清走後,嚴濟民又在臥室沉思了許久、許久。
老實說,雖然不是很期待,也沒想過是以這樣一種頗為傳奇的方式,可對於今天的到來,嚴濟民也不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的。既已被捲進汪偽這個大泥潭,就必然會跟各方抗日力量有所交集,除非他真想當這個漢奸,這個態便總是要表的,只是時間早晚罷了。
問題是這漩渦的水太深,水流太湍急,隨時都會溺死人,也這是嚴濟民最為恐懼的地方。
『不想了!人活著,不就是立場!為了這個死也值了!』嚴濟民拿起桌上的雪茄狠狠的抽了幾大口,沖得腦子暈乎乎的,直如騰雲架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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