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專為了落汪曼雲的面子,日本憲兵的厚皮靴踏進『百樂門』時,案發已過十分鐘。
日偽聯合部隊一衝進『百樂門』,就不由分說的將人群打散,再重新分成若干幾十個人的小組,並加以嚴格監視。整個流程順暢有序,顯然之前演練過。
這對下一步問訊無疑大有助益。人是抱團的動物,在周圍都是陌生人時,心理總是較為脆弱的,同時還可以最大程度的杜絕熟人串供。
做完了這些,日本人才開始察堪現場。
崔胖子早流血流成了乾屍,他的保鏢也死在包間門口。盛六少和另兩個舞女卻很幸運,連根汗毛都沒少,只是受了些驚嚇。直到日本人進來時,還呆呆的保持著案發時的姿式。
「我是憲兵隊松平正次!盛桑,我知道這會刺激您神經的幹活,可為了能捉拿兇手,告慰你的朋友崔局長的在天之靈。還要請您回憶一下事發的經過。對不起了!」帶隊日軍大尉對盛六少客氣得近乎卑微,與那他刀削般的面龐很不相稱。
「去他娘的在天之靈。該死的崔胖子不知惹了那路惡鬼,自己送了命那是活該,還連累少爺我差點也吃了槍子,我回去就請一大群道士咒他個魂飛魄散,還要好好操操他的大小老婆,就是他那騷女兒,老子也不放過……。」
大尉算是白問了,滿腹怨氣的盛六少發洩都還來不及了,哪有心思回答什麼問題。
『克制!克制!這個中國人的父親與軍部高層有著千絲萬縷的利益關係,不是我能開罪得起的。』松平正次一面不斷的告誡自己,一面把目光轉向了那倆舞女:「你們的說!」
舞女們倒是知無不言,可她們也只知道兇手是個蒙面人,身上穿著『百樂門』的待應服,只知道那人先打死了保鏢,再衝進來對著崔胖子開槍。只知道崔胖子先中了一槍,在想從陽台跳下逃生時又連中兩槍,一頭摔下了二樓。
小個子的人一抓一大把,衣服也肯定早換掉了,顯而易見,這種程度的線索,對破案是沒有太大幫助的。
『沒關係!我還有機會,兇手應該就在這裡!』松平的信心可不是白撿的。今天鬼子漢奸所以會珊珊來遲,就是因為他改變了以往只著眼於事發地的作法,先聯合了『七十六號』、偽警察局第一時間封鎖了周圍地區,然後再來的『百樂門』。以常理而論,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逃出這麼廣大封鎖區是不可能的,那麼這位刺客就只有退回『百樂門』一途可走了。畢竟,這種時候走在街道上,危險性只會更高。
當然,全面封鎖一個街區所需要動員的人力,所要消耗的物力是驚人的。要不是幾個月來漢奸們在『百樂門』頻頻被刺,又遲遲抓不著人,破不了案,負責這個地區治安的松平大尉,也下不了這個狠心。
大尉走到血跡斑斑的陽台上,做了一個手勢,日本憲兵與七十六號的特務們,便開始以組為單位對舞池裡的男男女女檢查上了,仔細得就像是在過篩子。
汪曼雲他們所在的小組被排在前頭,一會就檢查完了。嚴濟民這組比較靠後,還得再等等。
就在這時,一個人體被擁擠的人群推到了嚴濟民身上,接著突然感到自己被個什麼硬物給撞了一下,馬上,他就意識到了那是一把『橫躺』著的小手槍。
「老實點!」這聲音很小,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可威力卻不小,嚴濟民剛伸出去的一隻腿,立馬就縮了回來。人家的槍口頂著他屁股了,雖說那個位置不大致命,可萬一這一槍下去,把膀胱打成了個漏斗,還那不如死了痛快。
『好香!媽的,還是個女的!』嚴濟民的大腦風車般的轉動,尋思自己怎麼才能把這個刺客給救出去。對!是救出去!經過上次街口那件事,嚴濟民早就認命了,自己就是個學不會冷血的笨蛋,他更不想再嘗嘗自我拷問靈魂的滋味。況且,這刺客的運氣不錯,沒了汪曼雲他們在側,嚴濟民說起話做起事來可就活泛多了。
主意往往是逼出來的,只幾個深呼息,嚴濟民就有了一個計劃。
計議一定,他的左手就向後一揚,握住了身後那人沒有拿槍的左手。
那人吃了一驚,隨即加大了槍口上的力度,頂得嚴濟民差得叫出聲來。
嚴濟民用中指在伊人玉掌中寫道:『幫你!』。
『為什麼要幫我?』那人手上鬆了勁,以同樣的方式與嚴濟民交流上了。在當前形勢下,這法子可謂是最安全的。只是嚴濟民寫起繁體字來很不習慣,難免有些缺筆缺畫,還好那人很聰明,連猜帶蒙的,倒也還能接得上趟。
『良心!』
『你到底是什麼人?』
『現在說了就不靈了!』
『怎麼幫我?』
『槍是禍根,給我!』
『你把我當傻子了,把槍交給你,那我的命也在你手上了?』
嚴濟民把頭向後一抑,冒著極大的風險說了一句長話:「你沒得選!槍在你手裡,也保不住你的命。信我!」
這人要是語出摯誠,語言間便自有一股無可辨駁的說服力。
那人嬌軀一震,顯是在信與不信之間搖擺得厲害。
時間不等人,嚴濟民把心一橫,右手按在了那人的手槍所在的位置上了,觸手間滑不留手,且頗富彈性,原來人家的槍別在旗袍下擺處的大腿外側。這便宜佔大發了!
那人又羞又怒,想反抗卻怕驚動了近在咫尺的鬼子,竟給嚴濟民輕輕鬆鬆的得了手。
嚴濟民剛把手槍揣到褲兜裡,檢查的鬼子漢奸就來了。
面對黑洞洞的槍口,嚴濟民妗持的笑了笑,大大咧咧的掏出槍來,反手遞了過去:「我是上海市黨部的執委嚴濟民!證件在我的上衣口袋裡!」都過了半個小時了,槍口上硝煙味早散得七七八八,諒狗日的也聞不出來。
自報家門的同時,嚴濟民就感覺到身後那人的手掌已是汗水淋淋,他能想像得到對方此時就多緊張,更不知道對方那份脆弱的信任還持續多久,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力的握緊那只纖纖素手。
『市黨部的執委』是個什麼東西,日本憲兵或許不甚了了,可配合鬼子檢查的『七十六號』們卻是知道其中份量的。嚴濟民大小也是個風雲人物,特務們多少也聽說過一些的。
當下一個『七十六號』的中隊長就屁顛屁顛跑了過來。
草草驗過了證件,那中隊長賠著笑臉把槍還給了嚴濟民:「嚴副秘書長!您是跟汪副部長一塊來玩的吧。我剛才還納悶,汪副部長他們怎麼站在一樓不肯走了。原來是在等您啊!您的面子真闊!」
頭頭都在拍人家馬屁了,小特務搜起身來還不是走個過場。
「八格!隨便摸摸的不行!有槍的,把衣服脫了檢查!」一旁的日本憲兵看不下去了。
仗著對方只是一個伍長,又想著在嚴濟民面前表現表現,『七十六號』那頭目竟沒買這個帳,不陰不陽跟那憲兵扛上了。
「哪裡?」被吵鬧吸引過來的松平大尉惡聲惡氣的問道。
「松平太君!是這麼回事……?」那頭目連比帶劃的解釋著。
「松平先生!要不要把我的槍拿去驗一驗。保不齊,打死崔局長的子彈,就是從這把槍裡射出來去的。」拿最怕發生的事情,當氣話說,嚴濟民這個險行得是夠大的。可他更清楚自己不能給對方從容思考的時間。
黃天庇佑,這一把嚴濟民贏了。
首先,漢奸到『百樂門』這樣的高危地帶,帶支『噴子』防身,一點也不稀奇。事實上,就在剛才,在嚴濟民之前,日本憲兵們已經遇到好幾個這種情況了。
其次,就是松平這個人出身於商人世家,雖然也上過戰場,可比起一般的日本軍官,還是少了些竭斯底裡的強硬死板,多了些事故圓滑貪婪,也就是性子偏軟。如若不是這樣,先前松平的拳頭早落到盛六少的臉上了。
三來,做為汪兆銘新近器重的紅人,從表面看嚴濟民沒有任何捲入一件刺殺案的動機。
轉了轉眼珠,松平皮笑肉不笑的道:「嚴的!可以走。脫衣服的不用!」
嚴濟民卻沒有拔腿就走,反而套起了交情:「松平先生!用我們中國人話來說,相逢就是有緣。來!這個小小的心意,還請松平先生笑納。」最後一句話,嚴濟民是壓著嗓門說的。話音剛落,一個小物件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了松平的口袋。
松平偷俞住兜裡一瞧,那一雙如豆小眼頓時瞇成了一條縫。
嚴濟民的出手可不低,這種鍍金純銀的瑞士名牌打火機可是限量貨,松平就是花上幾個月的津貼也沒處買去。
說來這還是李士群送給嚴濟民的禮物之一。
嚴濟民又向松平略一躬身,這才拖著身後那人向舞廳外走去。邊在還邊在想看來小鬼子食的也是人間煙火,就是軍中之軍的憲兵也還是『人情味』。好,雞蛋有縫,總是件好事。
不料,還沒走幾步,松平就把他給叫住了:「嚴的,請留步。」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的嚴濟民,連忙轉過身去。
這一轉身,最先映入嚴濟民眼簾的是一張洋溢著天真的俏臉。他才發現自己身後的那人是那樣的美麗。與張小姐(秀子)不同,這位的美是那種洋洋娃型的,精緻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去摧殘。最妙的是,她看上去頂多也就十七。嚴濟民雖非蘿利控,可素質這麼高的嫩草當前,也難免有些想入非非。
可惜,這會卻不是心猿意馬的時辰。
嚴濟民收拾起心神,很不耐煩的道「松平君,還有什麼問題?」
心裡再虛,這氣勢也是不能弱的。
「嚴的,這位小姐還沒有搜身,這點面子你的要給我!」松平這樣要求也是無可厚非的,他雖是長官,可也不能太壞了規矩不是。人家都把問訊給免了,你還要人家怎麼樣。
得到肯定答覆後,松平又隨口問道:「這位小姐是你的……?」
嚴濟民不假思索的答道:「我表妹!」
「噢!表妹?嚴桑,你的不老實!這樣的不好!」松平『淫』笑道。他顯然是把女孩當成嚴濟民的情人了。
現在才來搜女孩的身,又哪搜得出什麼問題。
很快,松平就把兩人給放行了。
「剛才幸虧你沒說我是這裡的舞女。」下樓時女孩對嚴濟民耳語道:「我沒有『百樂門』的舞女證,一查就穿幫!」
『娘的,『百樂門』也太牛了。這年月就給舞小姐們發上崗資格證了,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定期檢查身體啊!』嚴濟民不無後怕的想道。
「喂!呆會我們去你家吧!」女孩皺著瑤鼻嗲聲嗲氣的搖著嚴濟民的手臂道。小狐狸精潛質暴露無遺。
嚴濟民頃刻石化,他還打算趕緊跟這個『定時炸彈』分道揚鑣了。
「整個街區都被封了,只有你才能帶我走出去。再說,我對你也很感興趣。一個主動掩護鋤奸者的漢奸,真有意思!」
『還是老話說得好,好心就是沒好報啊!』想是想這樣,可嚴濟民卻沒有拒絕的資格。這小姑奶奶趁著他發愣的空當,早把槍又摸了回去。人為刀殂,我為魚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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