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芳兒
芳兒牽著芸芝,來到崖邊,看著她:「你可是覺得,你已不再適合擔任神州之盟的總軍師?」
芸芝低著頭:「嗯。」
芳兒道:「你想的沒有錯,你、你確實已是不再適合。」
芸芝咬著嘴唇,雖然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但親耳聽到別人這般說,不免還是有些氣苦。
芳兒微笑著,輕輕拔了一下左鬢的絲,又道:「不止是你不適合,華山也好、妖族也好、佛道二門也好,都已沒有人適合。」
芸芝錯愕地抬起頭來。
……
圓嶠秘境,白玉城。
上空的月亮已是極遠,只餘下一絲淡淡的光芒。
整個白玉城都已陷入寂靜,唯有一些角落裡,還閃著某些瓊花異草出的各色螢光。
高大的蟠桃樹有若傘蓋,枝枝葉葉鋪展開來。
唐小山學著古人的樣子,以「正坐」的姿勢坐於麟席上。
她的頭頂,飄起燈籠,燈籠散出紅光,連她的面頰都映得通紅。她的絲未干,入水不濕的鮫衣上滑著幾滴水珠,顯然是浴後方出。
她的身上散出花香,自出生以來,她的身體總是帶著幽香,不知情的人,都以為她喜歡衣香,還總問她用的是哪種香。
她輕輕拔了下左鬢的絲,看著麟席上的圖紙,圖紙上劃著七扭八彎的線條,又擺滿了石子和樹枝、花朵。
誰也不知道那是做什麼用的。
寒風吹過,她輕掩檀唇,不由得咳了幾下。
崔小鶯來到她的身後,為她披件披風:「小姐,峰頭風大,你身子不好,到底下休息去。」
唐小山微笑:「小鶯,我已說過了,你不用叫我小姐……」
崔小鶯道:「你是我家小姐的小姐,當然也就是我的小姐呀。」
唐小山取笑道:「我弟弟是你家小姐的公子,怎不見你叫他公子,每次都是那混蛋那混蛋的?」
崔小鶯抿著嘴兒……因為他就是個混蛋。又道:「小姐,這裡風大……」
唐小山道:「沒有事兒,圓嶠上的風,乃是東方青木生養萬物之風,是不傷人的。」忍不住又咳了幾聲,再用纖手輕輕撥了一下絲。
崔小鶯擔心地道:「這風雖然不傷人,但小姐你卻病得厲害,還是要早些休息。」
唐小山微笑道:「以後有的是時間休息,也不急這一時。」
崔小鶯無奈,又看著那七扭八彎的線條和上面的石子、樹枝,道:「小姐,這是什麼?」
唐小山道:「棋。」
崔小鶯道:「怎有這樣的棋?」
唐小山道:「此棋名為『兵戰』,當年墨子與公輸班楚國以棋演兵,用的就是這『兵戰』。」
……
大殿。
唐小峰、遺妖聖、司馬承禎、悟仙妃子、徐承志等終於等到了芸芝。
芸芝看向大哥,見大哥正用鼓勵的眼神看著她,心裡也打起勇氣,踏上前去,向眾人福了一福,道:「白日之戰,俱是芸芝之錯,芸芝身為總軍師,卻未能助大家取得勝利,實是羞愧得緊。」
司馬承禎拂著短鬚道:「此次失利,實非戰之罪,芸芝姑娘不用自責。」
芸芝道:「諸位可還相信芸芝?」
徐承志道:「排兵佈陣與協調作戰上,實已無人能比你做得好。」
遺妖聖與悟仙妃子亦是微微額。
唐小峰見芸芝終於走出失利的陰影,心裡亦是替她高興。
芸芝卻道:「既然如此,且讓芸芝以總軍師之職,再下這後一個命令。從即刻起,小女子讓出總軍師之位,神州之盟的調兵之權,俱交給這位芳兒姐姐。」
眾人一陣錯愕,看著從芸芝身後微笑飄進的芳兒。
芸芝竟然會做出這等安排,連唐小峰都不曾想到。
遺妖聖皺眉:「雖然只是軍師一職,其實這些日子,芸芝姑娘已與主帥無異,臨戰換帥,實為兵家大忌。」
芳兒微笑上前:「長平一戰,秦國以離間計令趙國以趙括代廉頗後,立時暗換帥,以白起代王齕,終得大勝,坑殺趙兵四十萬。三國之時,東吳圖荊州,先以陸遜為荊州督,對關羽各種示弱,令其大意,呂蒙再白衣渡江,終令水淹七軍、威震華夏之關羽敗走麥城,臨戰換帥,只要用人得當,亦無不妥。」
遺妖聖、司馬承禎等皆錯愕,芸芝方薦這位芳兒姑娘為總軍師,這位芳兒姑娘自己便說出這番話來,實是有些大言不慚。若她原本就是名震神州的奇女子也還算了,但「芳兒」這個名字,以前卻是誰也不曾聽說過她。
唐小峰卻是心一動,道:「倒也是個可行之計。」
遺妖聖冷冷地道:「哪裡可行?」
唐小峰還未說話,芳兒卻輕攏雲鬢,微微福了一福,當仁不禮地道:「不是可行,而是必行,此時此刻,除了小女子之外,已再無人當得總軍師一職。」
悟仙妃子流波轉動:「這是為何?」
「且聽小女子道來,」芳兒道,「兵法之道,上者伐心,者伐謀,下者伐戰。今日一戰,可見那位龍太子敖歌乃是伐心之高手,對諸位的心理與弱點早已研究透徹,諸位所行,步步都他算計之。」
眾人對望一眼,俱有憂色。
芳兒這番話,確實是說了他們大的擔心,今日之戰,敖歌出人意料的大舉逼近華山,迫得一向謹慎的芸芝將紫芝等移至太白山,又以秘道襲擊太白山,誘走唐小峰,使得唐小峰所率第七軍差點覆滅,再以假消息迷惑遺妖聖,令妖族姍姍來遲,無一不是緊緊抓住他們的心理。
那位龍太子,確實是對他們瞭解得太過透徹,而他們對龍太子敖歌,卻是所知有限。若不是有芳兒、師蘭言、天盟這只出乎龍族意料的奇兵,他們只怕已是大敗虧輸。
芳兒道:「由此可知,芸芝已不可再任總軍師,唐公子、妖聖、道長、徐將軍,想必亦已被對方研究透徹,同樣不可接替芸芝。」
遺妖聖略一沉吟,卻又盯著芳兒:「雖有道理,但我們又怎知,你就有此能力?」
「如果我沒有這個能力,我也就不來了,」芳兒微笑,「我來,就是要給你們做軍師的。何況,你們不信我,是因為你們不瞭解我,但反過來說,龍族也跟你們一樣,對我一無所知。若說今日之前,龍族知己知彼,我們卻是既不知己,亦不知彼,那只要由我來擔任總軍師,將變成我們知龍族,而龍族不知我們,我方勝算自是大增,如此良機,你們怎可錯過?」
遺妖聖、司馬承禎等聽她說得頗有道理,俱是沉吟。
唐小峰道:「我相信芳兒姑娘的能力。」
悟仙妃子笑道:「反正我們也沒有好選擇,倒是可以一試。」
司馬承禎道:「但這也是一種賭博。」
悟仙妃子道:「我們要賭的東西,難道還少麼?何況,先有芸芝妹子力薦,又有唐公子作保,再加上我們也沒有好選擇,何不一試?」
遺妖聖略一額:「也罷。」
司馬承禎道:「既然你們都無意見,那我們便皆聽從這位芳兒姑娘的號令。」
芳兒輕輕拔了一下左鬢絲,來到案後,取一令箭:「先,便請徐將軍派人,將紫芝盟主接到華山。」她往唐小峰、芸芝瞅了一眼:「王氣乃是神州大陸上大的氣運,你們卻將擁有王氣的盟主放到後方去做泥菩薩,實是不可原諒。」
唐小峰摸著鼻子苦笑……他們確實是把紫芝當成泥菩薩了,畢竟紫芝除了口才利害,其它地方好像都派不上用場,不知不覺的,就被他們捺了一邊。
現想來,如果那時他和芸芝真的聽進紫芝的話,讓她「御駕親征」,那他至少不會被敖靜思調虎離山,當然,這也許是氣運,也許是碰巧,畢竟王氣這種東西,確實是虛幻了些。
徐承志接令而去。
芳兒卻又取一令箭,看著遺妖聖:「第二件事,便是請妖聖立即率本部將士,連夜渡過黃河,追擊龍族。」
眾人皆錯愕,遺妖聖沉聲道:「現?」
芳兒認認真真地道:「現!」
遺妖聖盯著芳兒:「我可以接令,但你先要說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理由。」
芳兒道:「很簡單,今日這一戰,華山固然損失慘重,龍族卻也惡戰許久,正是疲憊之時,此其一。北海龍太子敖歌,對諸位極是瞭解,諸位,除了唐公子喜歡以險博勝,其餘是謹慎之人,而唐公子已是『死』他的面前,連長生劍都落他的手,他料定諸位必定不敢追襲,防備自會鬆懈下來,而我們反其道而行之,正是出奇制勝,此其二。」
又道:「此時此刻,唯有妖族一方未曾與敵接觸,正是生力軍,我方以銳擊疲,以有備擊無備,必能給敵方造成重創。」
遺妖聖目光閃動,又道:「但單靠我們,雖能攻其於不備,但寡不敵眾,只能取得一些小勝,無法真正破敵。」
「這就成了,」芳兒再取三支令箭,看著司馬承禎、悟仙妃子、重歸來的徐承志,「諸位部屬,但凡還能作戰的,全都集合起來,為第二線,與妖族保持五里距離,隨時準備作戰。」
司馬承禎皺眉:「他們都已是血戰了大半日,就算勉強用丹藥提神,卻也難有鬥志……」
「所以,」芳兒微笑,「妖族的第一擊必能成功,而我們,便要將前方的戰績以十倍之數誇大,告訴我方將士。神州各方,對龍族早已極是痛恨,白日裡的這場挫敗,不可避免地會讓大家沮喪與喪氣,但若聽得前方大破龍族,勢必士氣大振,奮勇向前,一雪舊恨恥。龍族兵將多於妖聖,被妖族偷襲後,初始時會亂成一團,但只要給他們穩住腳陣的機會,他們必會反過來殲滅妖族,所以我們要激我方將士的鬥志,挾雷霆之威,一股作氣,令敵人兵敗如山倒。」
司馬承禎、遺妖聖等皆動容,先以銳氣依舊的妖族襲擊沒有防備的龍族,再將戰績擴大宣傳,激我方鬥志,趁勢大破龍族,這實是將「心戰」揮到了極致,竟是將敵我雙方的狀態、士氣全都考慮內。
遺妖聖再不多言,就這般接令而去。
司馬承禎、遺妖聖、悟仙妃子亦緊隨其後。
等其他人都離開後,唐小峰看著芳兒:「那我呢?」
芳兒輕輕撥了一下絲,看著他來:「剛才的計劃雖好,但也並非全無破綻,需要考慮到敵方的大神通者。我便親自帶著蘭言、錦心、沉魚、錦,還有天盟和卞寶雲等人,從側面應變,接應眾將,你先跟著我就可以了,我自有用處。」
唐小峰嘿笑一聲,忽地摟住她來。
芳兒不但生得天香國色,連身材也極是火辣,胸挺臀翹,幾近完美,他這一摟,芳兒那有若紅紅一般飽滿而又挺拔的酥胸隔著衣裳輕壓著他的胸膛,又有淡淡幽香傳來,極是撩人。
唐小峰她耳邊嘿笑道:「芳兒,我知道你是誰了。」
芳兒媚眼含笑,流波傳動:「真的嗎?」
唐小峰用手指輕輕托起她的下鄂,嘻嘻地道:「當然是真的。」
芳兒笑而不語,牽著他的手飄了出去。
……
黃河之北。
天還未亮,霧氣深濃。
敖德化作人形,手持長生劍,驀地一揮,粉紅色的光芒如網一般連番閃出。
敖靜思與天雀他身邊,俱是驚訝。敖靜思只覺難以置信,道:「這是我的乖亂無情絲。」
「難道此劍,竟能吸收其它法寶所帶之玄氣與招式?」天雀亦是詫異。
「難怪聽聞,那小子竟能用出陰燭陰大將的誅日太生法,而這原本是沒有道理的事,」敖靜思歎道,「原來竟是靠了此劍。」
敖歌道:「那唐小峰長於劍術,精於詭道,又能鑄出如此神兵,實是不可思議。」
敖靜思嬌笑道:「只可惜他再怎麼厲害,終究是不如殿下。」
敖歌得意地道:「他雖精於詭道,但以險博勝,終非正道,有此下場亦是理所當然之事。」
天雀放眼看去,見將士都已江湖間歇息,道:「如此大霧,可要讓人多作些防備?」
敖歌笑道:「只管放心便是,只看我方初入神州之時,遺妖聖縮於塞外,佛道二門縮於東隅,便可知這些人都是不求傷敵、先求自保的謹慎之人。敵方除妖族一方,其他人經過昨日重挫,短時間裡難起鬥意,妖族再有膽量,亦不敢孤軍作戰。若是唐小峰還,以他那喜歡孤注一擲的作戰方式,或有可能追襲而來,至於其他人,絕無這個膽量。」
敖靜思、天雀對龍太子早已極是信服,自無異議。
敖歌道:「昨日雖然大勝,將士卻也疲憊,你們想必也是累了,先歇息去……」
卻聽轟聲連響,遠處妖氣四卷,血光衝霄。
敖靜思驚道:「敵襲。」
敖歌手持長生劍,怔那裡……這怎麼可能?
遠處,雲端之上。
唐小峰、唐錦心、紀沉魚、謝錦飛於芳兒身後,一同看著前方戰場,妖族追著龍族尾巴,連夜渡過黃河,龍族方自紮營歇息,遺妖聖便率眾偷襲,果然是大出敵人意料。
龍族亂成一團,龍太子敖歌意欲穩住陣腳,華山、秦嶺、佛門、道門、魔門各路便已趁勢殺至,潮水一般勢不可擋,龍族倉促應戰,陣腳不穩,不得不一退再退。
此刻,連唐小峰都開始對芳兒佩服起來,昨日他們從太白山趕回華山時,芳兒便建議他裝死,為了裝得像些,乾脆連長生劍都送給敵人,想來那個時候,芳兒便已將接下來的各種安排都算計妥當。
然而,計劃能夠實施,亦與他玄關化體的分身之術有關。
分身之術雖然極是好用,但唐小峰深知,再好用的術法,一旦用得多了,就會被人看穿,以前跟奼女會作對時,他被迫用過幾次,其後便一直刻意不去用它,這半年來,他是一次也不曾用過,也正因此,知道他有分身之術的,也只有他身邊的幾位姑娘和奼女會的幾個人,而如萃芳、錦心、微微,雖知他有分身之術,但現都成了他的女人。
而他的長生劍,先劈斷敖靜思的乖亂無情絲,又當著震古的面將乖亂無情絲用了出來,敵人拿到它後,很快就會弄清它的奇特效用,似這般能夠自動記憶被它殺死的敵人、毀去的法寶的玄氣,並吸收天地玄氣再現出來的神兵,只要給它時間,終有一天,必能成為曠古絕今的絕世神器,誰會捨得將它送給敵人?
敖歌自以為抓住唐小峰弱點,親眼看著他死去,又搶了幾不可能送人的神兵,如何還會想到唐小峰只是裝死?
而芳兒卻以唐小峰喜用的戰術出奇制勝,果然令敖歌受挫。
如果說,昨日北海龍太子敖歌是以有算算無算,那現便是反了過來,輪到他們以有算,去算敖歌的無算,形勢立時逆轉。
當然,雖然攻敵於不備,但這只是開局,就像圍棋一般,佈局順利,未必能取得終勝利,接下來,就看芳兒怎麼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