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黑齒常之在大唐芸芸諸將中,並無甚名氣可言,就勇力來說,他也不是最強的,別說跟勇冠三軍的李顯比了,便是薛仁貴、李謹行等人的武藝也比他要高出不老少,可黑齒常之有一個優點卻是他人所不具備的,那便是肯走——黑齒常之每到一地,必定要將轄區內所有的山山水水全都反覆摸上幾遍,何處能伏兵、何處能宿營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數,這也正是其能一口便道破吐蕃軍伏兵所在的根本,毫無疑問,臥牛崗的地形地貌對他來說,早就已是熟爛於心了的,至於該如何夜襲,他也是早已做好了相關之準備,就兩字——火攻!只是這火該如何放卻是個不小的問題。
臥牛崗的地形相當獨特,乃是由十餘座高低不一的小山包所組成的一塊山地,因形狀像一隻臥在大草原上的犛牛而得名,所有的山都不高,最高處在正對著唐軍來路的牛頭上,也就只有三十餘丈高下而已,山林卻密得很,牛頭之後與牛腰之間有一塊不小的平坦谷底,屬藏兵的好所在,別說吐蕃軍就一萬五千兵馬,便是再多上一倍,也還綽綽有餘,在黑齒常之看來,吐蕃大軍藏身於此處乃屬正常之事,然則吐蕃軍在兩邊山頭上也囤積重兵可就有些子出乎黑齒常之的預料之外了,要想不驚動山上守軍而攻擊到敵軍大營顯然不太可能,這就意味著原定的夜襲計劃必須做出修正,否則的話,極有可能打草驚蛇,萬一要是被吐蕃大軍順利走脫,於廓州來說,顯然不是甚好事情。
「打草驚蛇?」
黑齒常之心有所想,口中便不由地呢喃出了聲來,直聽得一眾偵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是見黑齒常之正皺眉苦思,卻也無人敢開口發問,正自疑惑萬千間,卻見黑齒常之猛然抬起了頭來,瞥了眼遠處朦朦朧朧的臥牛崗,嘴角一咧,露出了絲森冷的笑意……
寅時一刻,月亮已是下了山,天陰沉沉地黑著,群星也已隱入了黑暗之中,倒是風卻更大了幾分,吹拂過樹梢,發出陣陣的松濤之聲,除此之外便是一片的死寂,黑漆漆的密林宛若地獄叢林般陰森而又恐怖,似乎隨時會有怪獸從中躍出噬人一般,叫人一見之下,便有種毛骨悚然之驚悸感,當然了,怪獸是沒有的,可夜行之黑衣人卻是有上一些,只不過不是從林子裡竄出,而是從外頭的草原裡潛行進了林子中,為首一名身材精壯的漢子便是黑齒常之的堂弟黑齒常明,緊跟其後的則是從全軍中精選出來的三十名身背火藥罐的敢死隊員。
黑齒常明武略上遠不及乃兄,也不曾有甚豐功偉績可言,可有一條卻是其獨有之絕活,那便是林間潛行,只因其本是山中之獵戶,自幼便隨其父行獵百濟山林間,練得一手好獵術,自投了黑齒常之之後便始終幹的是偵騎的活計,少有失手的時候,此番臨危受命,自是更不敢輕忽了去,領著兩名手下為先鋒,借助著林中樹木的掩護,機警而又敏捷地向上攀爬著,潛行間當真有如鬼魅般不可察。
臥牛崗並不高,當先領頭的黑齒常明三下兩下便已攀到了山腰處,剛從一塊大石頭後探出頭來,卻又很快地便收了回去,一抬手,對著緊隨其後的兩名手下比了個「止住」的手勢,三人幾乎是緊挨著貼在了大石頭的背後。
「噗、噗……」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響了起來,一支十人編製的吐蕃游動哨從右邊林間冒了出來,沿著林間的空隙走到了大石頭的附近,略一停留,便即向左面行了去,壓根兒就沒注意到幾乎就近在咫尺的黑齒常明等人。
「過!」
黑齒常明耳朵貼在石頭上聽了聽,見游哨已走遠,這才比了個手勢,示意已悄悄跟了上來的一眾手下潛過吐蕃人的第一道防線,人影閃動間,已是進入到了離頂峰不過十丈之地,卻又不得不停了下來,只因前方山頂處便是吐蕃人的宿營地,雖說無甚柵欄的遮擋,可明暗哨卻是不老少,稍一不留神,便有可能被吐蕃人看出蹊蹺。
黑齒常明沒有妄動,靜靜地趴伏在地上,借助著雜草叢的掩護,仔細地觀察著各處可能藏有暗哨的地兒,待得又一隊游哨從身前三尺處行了過去之後,黑齒常明悄悄地挪動著身子,退回到了己部的潛伏地,伸手拍了拍三名手下的肩頭,比劃了個跟上的手勢,旋即便頭也不回地向前竄了去,三名被點了名的偵騎見狀,自是不敢怠慢,緊緊地跟在了黑齒常明的身後,蛇形低伏地到了吐蕃人的第二道防線處。
「左邊十五步草叢有一暗哨,右邊十三步的大樹上還有一人,爾二人潛過去,幹掉暗哨,另兩名明哨由我負責!」
黑齒常明飛快地打出一連串的手勢,將敵情指明了出來,用手語指揮兩名手下前去幹掉暗哨,自己卻領著剩下的一名偵騎趴在了原地,悄悄地解下了背後背著的連環弩機,緊張地戒備著,隨時準備應變。
這撥偵騎幾乎都是黑齒常明一手訓練出來的,論及個人的武藝或許不算是高手,可就潛行暗夜中的本事而論,卻是個頂個地強,但見兩名出擊的偵騎左右一分,各自團身滾動了幾下,便已竄進了雜草叢中,蛇形匍匐地便向各自的目標摸了過去——其中一人悄無聲息地爬到了大樹下,只一貼,人已如壁虎般游上了大樹,無聲無息地便摸到了正靠在一個大樹杈上的暗哨身後,手一伸,一把摀住了那名暗哨的嘴,沒等其掙扎呼喝,塗了層黑漆的匕首已是一劃,準確無比地斷了其之喉頭,倒霉的暗哨只來得及吐出一口悶氣,便已慘死在了大樹杈上;與此同時,另一名偵騎也已悄然潛行到了一個被割下來的雜草所掩蓋著的半地下哨位上,同樣是一刀割喉,乾脆利落地將尚未發現狀況的潛伏哨斬殺當場。
「咻,咻咻!」
一長兩短的蛐蛐叫聲在暗夜裡響了兩下,早已準備就緒的黑齒常明自是不敢怠慢,將手中的連弩再次背回了背後,對著跟在身邊的最後一名偵騎比了個「掩護」的手勢,自己卻蛇形向山頂上摸了去,行動如風間便已竄到了山頂處,如靈貓般地一躥而起,雙手各握一匕首,猛力揮動間,準確無誤地頂在了兩名相距僅有一尺餘的明哨之咽喉上,只一劃,兩名明哨連呼叫都來不及,便已被劃斷了咽喉,身子一頂,雙臂順勢一收,已將兩具屍體拽入了懷中,用力地緊了一下,確定二者都已死絕之後,這才輕手輕腳地將兩具屍體放平於地,緊接著,回首對下方吹了幾聲蛐蛐叫,立馬便見二十餘名大唐偵騎如幽浮一般從暗夜裡竄了出來,急速地攀上了山頂,除了早先緊跟在黑齒常明身邊的偵騎持上吐蕃明哨的長槍,就地冒充明哨之外,其餘人等在黑齒常明的率領下無聲無息地潛入了山頂的吐蕃營地之中……
「走火了,走火了!」
「快救火啊!」
「啊,救命啊!」
……
火頭先是從山頂上冒了起來,緊接著,左右兩邊的山林也同時冒出了洶洶的火光,風一吹,火勢便迅速蔓延了起來,沒等宿營的吐蕃官兵明白是怎麼回事,大火已成了沖天之勢,順風便向山腳下的吐蕃大營蔓延了過去,山頂及山陰處的吐蕃官兵自是被大火燒得個焦頭爛額,山腳下的吐蕃大營也是就此亂成了一團,不知所措的官兵們胡亂地跑來跑去,驚呼聲響成了一片。
「大將軍,大將軍,不好了,山上失火了,失火了!」
噶爾?贊婆連日勞心勞力之下,身子骨有些子扛不住了,自打昨日得知內應之準確消息後,心神自是為之微鬆,又念及明日將有場惡戰要打,早早便睡了去,正自酣睡間,突然聽得帳外一陣喧嘩大起,心沒來由地便是一沉,忙不迭地跳了起來,剛想著喝問個究竟之際,卻見親衛隊長已從帳外竄了進來,驚惶無比地稟報道。
「啊……」
噶爾?贊婆這一驚非同小可,連甲冑都顧不得穿,幾個大步便衝出了中軍大帳,入眼便見整個臥牛崗的牛頭處已是燒成了一片火海,眼神立馬便凝住了,剛想著下令整軍之際,卻聽「轟隆、轟隆!」十數聲爆響突然在營地裡炸了開來,十數處帳篷瞬間便燒成了一支支巨大的火炬,風在一吹,已不可遏制地向中軍處蔓延了過來。
敵襲!噶爾?贊婆在鄯州城下已是領教過了唐軍火藥罐的威力,只一聽這十數聲爆響,又怎會不清楚這是唐軍發起的夜襲,再一看大火沖天中,己方大營已是亂得無法收拾,自不敢多有耽擱,一把拽過親衛手中牽著的戰馬,高呼著下令道:「吹號,傳令全軍即刻衝出北門,撤,快撤!」
「嗚,嗚嗚……」
噶爾?贊婆命令一下,淒厲的號角便暴然響了起來,一眾跟無頭蒼蠅般在營地裡亂竄的吐蕃官兵立馬便有了主心骨,亂紛紛地聚集在一起,如狂潮般向著北門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