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這麼一站將出來,群臣們登時便為之驚詫不已,倒不是懷疑李顯的武略之能,而是奇怪李顯的前後態度之反差——連日來,於太子主持議事之際,李顯始終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哪怕太子再三詢問,李顯也始終不置一詞,一派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態,這冷不丁地卻突然站出來高呼請戰,著實是突兀了些,群臣們自不免因之愕然不已的。
群臣們詫異的緣由李顯自是心中有數,可也並不在意,當然了,李顯也並非是故意如此為之,而是不得不爾,說穿了就一句話——為了能拿到河西都督的位置,李顯必須取得裴行儉的支持,實際上,這些天裡,李顯表面上不動聲色,可暗中卻沒少做著裴行儉的思想工作,不為別的,只因裴行儉在軍略上的話語權極重,加之安西四鎮盡皆裴行儉的舊屬,李顯此番若是守河西,須得安西各部配合行事,不止是已在李顯掌握中的李謹行一路,阿史那道真一路也一樣重要至極,若不然,以河西現有之兵力很難抵擋住吐蕃人的全力攻擊,縱使李顯前去,也是一樣,畢竟雙方的兵力著實太過懸殊了些,再者,河西未曾設過都督府,李顯要想總攬河西的軍政大權,也必須由裴行儉這個左相首先提出,方才名正言順,為此,李顯可是沒少花力氣,不僅派出了狄仁傑這個絕對心腹前去勾洽,自個兒也私下暗訪了裴府數次,反覆陳述戰略戰術以及應變之道,總算是讓裴行儉點了頭,這才會有先前那裴行儉自請掛帥的一幕。
「父皇明鑒,七弟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然,一者,兵危凶險,若稍有閃失,於社稷大不利也,二來此番戰事非同小可,諸般事情纏雜,須得有老成穩重之輩擔綱,方可確保無虞,兒臣以為裴相久在邊關,熟知軍略,當是最佳之人選。」
李賢眼下最忌憚的人不是武後,而是李顯,怕的便是李顯起心奪了他的太子之位,自不願李顯能有絲毫建功立業的機會,更不想瞅見李顯大勝凱旋之情形出現,此際見諸臣工雖驚詫,卻無人站出來反對,李賢登時便坐不住了,搶在高宗表態之前,霍然而起,對著高宗便是一躬,婉言提議道。
呵,這廝果然最沉不住氣,小肚雞腸的貨!為了此番御前議事,李顯可是做足了功課了的,於各方的可能反應也早已是反覆推演過了多回,對於李賢的這般舉動自是早就心中有數,縱使如此,李顯還是忍不住在心裡頭狠狠地鄙夷了其一把,可也沒急著反駁,而是不動聲色地躬身而立,一派聽憑高宗聖裁之架勢。
「唔……」
對於李顯的能耐,高宗自是信得過的,畢竟有著前番突擊吐谷渾的大勝在,然則高宗卻並不怎麼情願李顯再次掛帥,倒不是怕李顯有甚不軌之心,而是出自一個父親護犢子的心理,打心底裡便不怎麼情願李顯再次去冒戰事之險,自是很想就此同意了李賢的進言,可又不願當眾駁了李顯的臉面,一時間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決斷才是了。
「陛下,老臣以為河西乃我朝重地,萬不容有失,若不然,西域糜爛倒是小事,關中有失則動社稷之根本也,今,賊大舉來在即,若久議不決,恐有貽誤戰機之禍,老臣懇請陛下早做決斷!」高宗這頭沉吟了半晌也沒個准話,邊上站著的一眾宰相們自是不敢隨意催促,可樂彥瑋卻是沒這個顧忌,從旁閃將出來,高聲進諫道。
「這個自然,唔,樂愛卿以為何人可擔此重任乎?」
高宗內心裡還在猶豫著,可被樂彥瑋這麼一逼,卻是不能再保持沉默了的,這便捋了下胸前的長鬚,索性反問了樂彥瑋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老臣以為此番河西戰事非止在戰,更多則在經略一道,先穩守而後方能思破敵,我朝賢才雖比比皆是,然,依老臣看來,能擔此重任者,不外有三,裴相乃首選,劉相次之,再來便唯英王殿下有此擔當,除此之外,再無旁的絕佳人選,至於何人都督河西,唯請陛下聖裁之!」
樂彥瑋也是有備而來的,這幾日裡早就與李顯商議好了應對之道,此際一聽高宗見問,自是答得飛快無比。
「啟稟陛下,老臣願為陛下牧守河西,肯請陛下恩准!」
劉仁軌年事雖高,可戰鬥意志卻始終高昂得很,這幾日的爭議中,他老人家可始終是主戰派的核心人物,此時一聽樂彥瑋將自個兒排在了第二位,登時便來了精神,不管不顧地便站了出來,高聲請命道。
「父皇,兒臣有一言不知當奏不當奏?」
眼瞅著火候已是差不多了,李顯自是不會再保持沉默,這便躬身稟報了一句道。
「哦?顯兒有話但說無妨,朕聽著便是了。」
對於劉仁軌這位老臣,高宗雖談不上有多寵信,可卻知曉其人文武兼備,乃當今大才,年歲雖高,可精神頭卻是極佳,原本見其自請出征,倒也頗為意動,畢竟此老有過經略遼東的成功案例在,以其守河西的話,高宗自是可以放心得下,正準備就此准了其之所請,可被李顯這麼一打岔,不得不將已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沉吟了一下之後,這才對著李顯虛虛一抬手,溫言地吩咐了一句道。
「謝父皇隆恩,兒臣以為經略河西乃長久事也,非旦夕之功,裴相乃左相,朝臣之首,領軍作戰於外短期固然無礙,長則不妥,劉相文武皆大才,當世少有抗者,以其經略河西,確是合適之人選,然,年歲不饒人,縱使劉相精神爍爍,終歸是過了古稀,以如此繁複之重任壓之,兒臣竊以為有失寬仁,實非仁君所樂為者,是故,兒臣自請此重擔,願為父皇鎮守西疆,不滅吐蕃,誓不回朝!」
李顯躬身謝了一聲之後,先是分析了裴、劉二人不合適去河西的根由,而後,一派慷慨激昂狀地發下了個宏願,捨我其誰的氣概溢於言表。
「七弟,此乃御前議事,非可隨意者,慎言,慎言!」
一聽李顯自請鎮守河西,李賢的眼珠子馬上便亮了起來,自以為抓住了將李顯趕出朝堂的大好機會,也不待高宗開口,便已從旁插了一句,表面上看起來是在勸李顯不要去守河西,實則是在推波助瀾地逼李顯將話說得再死上一些。
做人做到您老這等忘恩負義之地步的可謂是少之又少,當真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李顯多精明的個人,就李賢那麼點小心思,哪能瞞得過李顯的雙眼,可也懶得跟其多計較,只是在心裡頭鄙夷了李賢一句,臉上卻裝出了一副慨然的樣子道:「多謝太子哥哥提點,臣弟既是敢言,便敢當,太子哥哥若是不信,臣弟願立下軍令狀,不破吐蕃不還朝!」
「七弟豪情萬丈,為兄遠不及也!」李賢假意地感慨了一句,而後,霍然一轉身,對著高宗便是一躬,朗聲稟報道:「父皇,七弟素來大才,又有此宏願,兒臣以為當成全之,懇請父皇恩准!」
「嗯,裴相之意如何?」
高宗顯然還是不怎麼捨得讓李顯去遭兵災之難,這便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也沒管李賢的請命,側臉看向了已退到了一旁的裴行儉,淡然地問了一句,那意思似乎是在讓裴行儉自告奮勇上一回。
「陛下明鑒,論經略之道,臣自問不下於人,然,較諸於英王殿下,老臣並不敢言勝,河西若得英王殿下鎮守,必無礙矣!」
裴行儉本身也是個喜戰之人,若是往日,他必定會按高宗的意思自請出征,然則,這數日來,與李顯詳談了數番之後,裴行儉對李顯的才能已是打心眼裡歎服了的,加之彼此間其實還是同一個師祖,傳承的都是衛公一脈的兵略,有著這麼層香火在,裴行儉自是願賣李顯一個面子,當然了,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最隱蔽的緣由是——在高宗三個嫡子中,裴行儉就只看好李顯一人而已,而這才是裴行儉樂意幫李顯一把的最根本原因,此際聽得高宗見問,裴行儉自不會按著高宗的意思去辦,而是對李顯之能大大地誇獎了一把。
「媚娘,你看此事……」
高宗顯然沒想到裴行儉會如此不體聖意,登時便有些子不悅了起來,可又不好朝裴行儉發作,只得扭頭看了看始終默默不語的武後,試探著問了一句道。
「陛下聖明,臣妾並不精擅軍務,此間事該問八叔才是。」
對於李顯要出鎮河西一事,武後倒是看出了些苗頭,只是一時半會也權衡不出到底是同意好還是反對好——對於李顯的能耐,武後一向是頗為忌憚的,更忌憚的是李顯的政治手腕與腹黑的本色,與太子一樣,她也不想李顯長久呆在朝中,前番之所以從李旭輪身上找突破口,便是為了有理由連李顯一道趕出朝堂,當然了,武後的本意是找一個遠離朝堂的邊角中州,將李顯打發了去,卻絕不想讓李顯就此掌握了地方上的大權,很顯然,河西之地雖貧卻大,並不符合武後的想頭,問題是拒絕了李顯此番要求的話,再想要趕李顯出朝堂那可就沒那麼容易了的,正因為有著此等矛盾之心理,武後便不打算輕易表態,而是將皮球一腳便踢到了越王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