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亨三年五月初八,深陷「恭陵」一案之原司禮宦官高和勝於內廷監牢房中懸樑「自盡」,死前留有遺書數封,自承貪墨,言及御賜「恭陵」諸民壯之酒食盡已被其挪做它用,並認下了假傳皇后懿旨蒙蔽皇帝之罪,自稱死罪難逃,當以死謝之云云。帝聞之大怒,下詔將高和勝梟首示眾,並夷滅三族,涉案之劉禕之貶謫薊縣為縣令,禮部尚書樂彥瑋罰俸半年,降秩一階,其餘涉案諸官各有貶謫不等,並詔令重新徵召民狀以修「恭陵」,嚴令樂彥瑋親自督辦,限時四月,務必剋期完工!
紛紛鬧鬧的「恭陵」一案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去了,算將起來,各方皆有所得,於太子來說,朝政大權在握,自可滿意收場;於越王李貞而論,則憑藉著此案的審理,在朝堂中初步站穩了腳跟,不僅如此,還將其長子李沖成功地塞進了工部,再算上裴守德的刑部員外郎,於朝堂上,也算是有了些班底,自不會再去多生事端,糊塗案糊塗斷地也就這麼唬弄了去;於李顯麼,則是完成了朝局洗牌的任務,所獲甚豐,自也不會去節外生枝,閉閉眼,將就著也就算了了事,唯一虧大了的,怕就只有武後一方了,不過麼,武後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從此案的審理中,武後可以得出一個極重要的結論,那便是高宗已完全喪失了廢黜自己的心思,如此一來,武後自也就可放開了手腳在朝堂上大刀闊斧地攪上一把,總而言之,接下來的朝爭中,鹿死誰手還難說得緊。
時光荏苒,一轉眼便已是八月中旬,這段時日以來的朝局四平八穩得很,幾無爭端可言,各方勢力盡皆偃旗息鼓,至於這是在養精蓄銳,還是暴風雨將至前的寧靜,那可就是見仁見智的問題了。而今,中秋將近,洛陽城裡滿是喜慶之氣氛,尤其是在高宗下詔中秋期間將於西苑舉辦馬球賽之後,城中更是一派歡騰之景象,然,於李顯來說,這都是些無所謂的事兒,無論是朝局的平穩還是城中的喜慶,李顯都不放在心上,除了應有的晨昏定省之外,李顯甚少進宮,也不怎麼去理會朝政之事,一派無所事事之悠閒狀,實則不然,他只是在等,等著河西一帶傳來的消息。
消息是來了,不過卻不是李顯所要等的——八月十三,宮中內線急報,言及殷王李旭輪行為有失檢點,被武後當眾責罰,並就此被幽禁於寧心殿中,另有消息稱,武後一系之朝臣正在醞釀本章,要驅諸王出朝之官。
陰謀,這就是不折不扣的陰謀,玩的便是隔山打牛的把戲!李顯一得到消息,便已知曉此事怕是難以善了了的,此番明著打的是李旭輪,實則卻是衝著他李顯來的——以李顯對李旭輪的瞭解,又怎會不知其乃少年老成之輩,儘管年歲不大,可舉止卻極其穩健,說是個小老頭兒也不為過,又怎可能做出與宮女們胡混的醜事,別的不說,就算李旭輪有那麼心,可也沒那個「力」不是?就這麼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毛都沒長齊呢,哪可能幹得出甚苟且之事,不是栽贓陷害才怪了的,究其根本是武後在就「恭陵」一事進行報復罷了。
沒錯,出朝之官是李顯已確定下來的大策,但卻不是為了之官而之官,李顯要的是能建功立業的地兒,而不是去地方上享受閒散親王的福分,這裡頭的差別可就大了去了,若是任由武後隨意擺佈李旭輪的話,那其便極有可能順著這個勢,將李顯一道掃了進去,胡亂將李顯安排到個犄角疙瘩的地兒,若真如此,李顯的大計勢必將就此玩完,而這,顯然是李顯萬萬不能接受的結果,故此,哪怕不看在李旭輪一向支持自己的立場上,這趟渾水,李顯也必須去趟上一回,第一時間進宮便成了李顯的不二之選擇!
牌子是早就遞了上去的了,然則李顯在則天門外都已等了近乎半個時辰,卻始終未能得到宣召的口諭,面色雖尚能沉穩依舊,可心裡頭卻不免有些子浮躁了起來,怕的便是耳根素來便軟的高宗真聽信了武後的讒言,再加上已先行進了宮的太子李賢從旁一鼓噪,事情怕就將難以收場了的——李顯對李賢的性子實在是太瞭解了,哪會不知曉其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混球,這廝心裡頭除了他自己之外,壓根兒就容不得旁人,與其指望他幫著李旭輪緩頰,倒不如指望太陽從西邊升起來得現實一些。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李顯的耐心也在一點一滴地消失著,心中的陰霾越積越厚,很有種想要闖宮的衝動,奈何想歸想,做卻是不能這麼做,事到如今,李顯除了耐著性子接著等之外,卻也沒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陛下口諭,宣、英王李顯、乾元殿覲見!」
就在李顯等得心急如焚之際,新任司禮宦官程登高領著兩名小宦官從宮門裡搖晃著行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踱到了李顯的面前,拖腔拖調地宣道。
「兒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總算是等到了覲見的口諭,李顯懸著的心自是稍安了些,這便緊趕著按老例謝了恩。
「殿下,請!」
程登高乃是宮中老人了,只是一向被高和勝、孫全福等人壓著,始終不曾爬到高位上,一直當著孫全福的副手,於宮中只算是中層而已,並無甚權勢可言,此番因著二者的先後倒台,總算是如願以償地登上了內侍的首領大位,意氣風發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的,哪怕是面對著威名赫赫的李顯,他也沒甚討好的表示,只是矜持地後退了小半步,擺了下手,皮笑肉不笑地道了聲「請」。
「有勞程公公了。」
李顯自是知曉面前這老貨乃是武後的死忠心腹之一,說起來與李顯也有著「舊仇」——前世李顯第一次登基被廢黜,便是面前這廝領著人幹的好事,此際見其一派小人得志之神情,李顯也懶得跟其多囉嗦,甚至連紅包錢都沒給,只是簡單地應了一聲,抬腳便走進了宮門,一路無語地向乾元殿趕了去,方才轉出後殿寢宮的屏風,入眼便見高宗病怏怏地半躺在錦墊子上,而武後則端坐於榻旁,太子李賢與越王李貞分別就座於下首的錦墩子上,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嗯哼,到得很齊麼,看樣子必是已議出了個結論了的,該死,這回怕是棘手了!李顯一看房中的架勢,心頭不免便是一沉,可卻沒帶到臉上來,只是面色肅然地搶上了前去,大禮參拜道:「兒臣叩見父皇、母后,見過太子哥哥,見過八叔。」
「顯兒來了,平身罷。」
高宗的氣色不佳,顯然是舊病又重了幾分,這一見李顯給自己見禮,也只是虛弱地虛抬了下手,有氣無力地吩咐了一句道。
「兒臣謝父皇隆恩。」
一見到高宗那張蒼白如紙的憔悴臉龐,李顯心中不免起了些酸澀之意,卻也不敢有所失儀,規規矩矩地謝了恩,垂手站在了一旁。
「顯兒來得正好,朕剛打算派人去宣了爾來呢,唉,輪兒若是有爾一半風華,朕也無須煩惱那麼許多了,當真氣死朕了,唉!」
望著李顯那英挺不凡的身姿,高宗眼中先是滾過一陣溫和的欣然之色,可轉眼間臉色卻又陰沉了下來,有些個傷感地搖了搖頭,連番歎息地說了一句道。
果然如此!唉,老爺子這耳根著實軟得可怕,如此明顯的陷害之舉,您老居然就這麼信了,該死!一聽高宗如此說法,李顯的心登時便「咯登」了一下,很有種想要罵娘的衝動,奈何此地乃是御前,實容不得李顯有所失儀的,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好假作不知地問道:「父皇何出此言?輪弟一向穩健,所行諸般事宜莫不穩妥異常,當不致有甚行差踏錯之處罷?」
「七弟有所不知,唉,八弟他,他……,怎麼說呢,為兄都不好意思提了,總之,八弟此番之錯大矣!」
高宗尚未開口,坐在一旁的李賢倒是先沉不住氣了,一派恨鐵不成鋼狀地搖頭歎息了起來,宛若李旭輪真犯了甚十惡不赦之大罪一般。
「咳咳。」李賢話音剛落,武後便即假咳了幾聲,將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之後,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輪兒所犯之事想來顯兒該是已得到消息了的,娘也就不多言了,這等宮閨醜聞若是傳將出去,終歸不是甚好事,唉,也怪娘疏忽了,輪兒年歲已長,本就不該久居宮中,而今事既出,亡羊補牢也是該當的,娘與你父皇商議了一下,或該是到了輪兒去之官的時候了,你八叔與賢兒也都是這個意思,顯兒對此有甚看法麼?」
宮閨醜聞?好一個宮閨醜聞!你個老賊婆搞出的宮閨醜聞還少麼?當真是無恥至極!一聽武後如此說法,李顯心裡頭的火氣「噌」地便不可遏制地狂湧了起來,額頭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著,雙目瞬間便隱有煞氣在迸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