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般事宜盡皆順利無比,李顯的心情自是好得很,睡起來也就格外的安心,夢裡都是帶著笑的,當然了,有好心情的不止是李顯一人,越王李貞的心情同樣舒暢得很,儘管忙了一下午,待得回到府中時,天早都已是徹底黑了,可李貞卻一點都不在意,一下了馬車,連晚膳都顧不上用,施施然地便向書房行了去,臉雖如同往常一般地板著,可腳步卻明顯較往昔輕快了不老少,很有種飄著走的欣快感,若不是顧忌著形象問題,李貞還真想哼上段小曲的。
李貞很興奮,他也有著足夠的興奮之理由,本來麼,白看了場朝堂激鬥便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兒,還能從中撈到好處,那可就是意外之喜了的,更別說這好處還真不算小,自由不得李貞不為之興奮不已的,沒甚失態的舉止已算是養氣功夫到了家的。
「參見父王!」
一見到李貞行進了書房,早已等候在內的李沖等人忙不迭地各自起身問了安,然則李貞卻並未理會,而是疾步行到了一名正躬身行禮的中年文士面前,欣慰地笑了起來,伸手虛虛一抬,很是客氣地招呼道:「守德,何時到的?」
「回王爺話,小婿午前便到了,恰逢王爺進宮議事,小婿不敢驚擾,便在此等候王爺凱旋歸來。」
這中年文士姓裴,單名政,字守德,出身洗馬裴,與裴行儉、裴炎等份屬同族之人,前年娶了李貞的長女良鄉縣主,原是越王府屬官,後外放相州司馬,自李貞奉旨參知政事之後,便即設法將其調入朝中,擬任刑部員外郎(從五品下),乃李貞最信任之心腹智囊,為人多謀而善斷,尤以政務之能稱最。
「凱旋?守德何出此言?」
這一聽裴守德言一口便道破了此番朝議之奧妙,李貞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故作不解狀地問了一句道。
「王爺已盡知,又何須小婿妄言哉?」
裴守德並沒有出言解釋,而是微笑著反問道。
「哦?哈哈哈……,守德真能人也,孤今日倒確是略有所得,福禍卻尚難逆料,守德來得正好,且為孤分析一二罷,今日之朝議當從『恭陵』事發說起……」李貞對裴守德之能素來信服,自不會對其有甚隱瞞之處,這便哈哈大笑地走到上首坐了下來,一臉輕鬆狀地將今日朝議的前後事由詳細地述說了一番,末了,笑著問了一句道:「孤如此處置似無不當罷?」
「高和勝不過一替罪羊罷了,早晚皆難逃一死,既如此,以其之死換一工部職位,實無甚不妥之處,此案能就此結了,倒也算是兩便了的,他人即便有疑慮,卻也無實證可翻盤,此一條倒是無須考慮過多,然,小婿卻有一疑惑百思難得其解!」
早在李貞歸來之前,裴守德便已從李沖等人口中知曉了「恭陵」一案的由來,對於李貞可能會採取的手段也早有推測,與實際並無甚出入,故此,哪怕李貞說得如何天花亂墜,裴守德也不覺得有甚稀奇的,更不似李貞那般樂觀,而是眉頭微皺地沉吟著。
「哦?有甚不妥麼?孤倒是看不出來,守德且說來與孤聽聽。」
這一見裴守德神情有些個不對味,李貞心裡頭不由地便是一沉,眉頭一揚,緊趕著出言問道。
「也不算甚不妥,只是小婿對英王此番行事有些看不太透,唔,依沖弟所言,前些日子太子剛擠兌了英王一把,那所謂的庭前比武之用心著實過於明顯了些,以英王之能,又豈會看不出其中的奧妙,而此番『恭陵』一案事出蹊蹺,若小婿料得不差,該是出自英王的手筆,即便不是,那也與其脫不開關係,可這才過了兩日而已,英王居然不計前嫌地幫著太子拿到了朝政大權,豈非咄咄怪事,所謂事有反常必為妖,除非……」裴守德一邊捋著長鬚,一邊冷靜地分析著,說著說著,突然間像是想起了甚稀奇事一般,眼睛猛然亮了起來,可話卻就此停了下來,半晌也沒見其再開口。
「嗯?」
「大姐夫,你倒是說啊,沒地急死人不是?」
「大姐夫,您這是……」
……
裴守德這麼一發愣,可把李沖等幾個小的全都急壞了,這正聽得帶勁呢,居然就這麼沒了下文,哥幾個也顧不得自家父王還端坐在上首了,急吼吼地便哄鬧了起來。
「哼!」
李沖等人急,李貞其實更急,可一見諸子胡亂鬧騰,他的臉登時便拉了下來,從鼻孔裡冷冷地哼出了一聲,瞬間便將諸子的喧嘩聲盡皆壓了下去。
「王爺海涵,小婿先前想得深了些,竟致走了神。」
李貞的冷哼一出,鎮住的不止是亂嚷嚷的李沖等人,便是連正深思不已的裴守德也被驚醒了過來,這一看李貞神色不對,趕忙躬身道了聲歉意。
「無妨,守德可是有了甚想法了麼?」
李貞心急著知曉裴守德究竟看出了甚蹊蹺,自是不會介意裴守德的失態,這便笑呵呵地抬了下手,緊趕著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回王爺話,是有了些想法,唔,王爺可知申生重耳之典故否?」
眼瞅著李貞也急了,裴守德自不敢再藏掖著,可也沒直接給出答案,而是微笑著反問道。
「申生重耳?唔,你是說英王想走?」
李貞也是飽讀史書之人,自不會連如此著名的典故都不知曉,只一聽,立馬便明瞭了裴守德要說的意思,可卻並不敢確信事實會是如此,概因身為天家子弟,李貞很清楚嫡系皇子一旦去之了官,基本上難再有回朝的時候,換句話說,之官之後,在朝堂上便已算是徹底失了勢。
裴守德輕擊了下掌,搖頭歎息著感慨道:「不錯,只有這麼個解釋能說得通了,王爺該是清楚宮裡那位是何等樣人,能做得初一,又怎會放過十五,英王殿下這是要轉嫁禍根啊,呵,還真是好算計!」
「唔,那倒也是,依你看,孤當何如之哉?」
李貞人雖常年在外之官,可因著燕德妃的緣故,對宮裡的事卻還是頗有所聞的,自是清楚武後有多狠辣,自不會懷疑裴守德的結論,只是對自己該採取何等態度,卻是有些子不太確定。
「英王是頭猛虎,若得了風雲,滿天下怕是難有制其之人,既如此,待得朝議之際,王爺大可建議其去相州之官好了。」
裴守德詭異地一笑,給出了個有些子莫名其妙的答案。
「嗯,相州?唔,孤明白了,好,這事便這麼定了,哈哈哈,好,好一個之官相州!」
裴守德這建議一出,登時便令李貞為之一愣——相州可是李貞長期之官的地兒,也是其根基之所在,將李顯弄那兒去,顯然有些不太對味,然則李貞也沒愣上多久,轉眼間便已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之所在,情不自禁地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夜有些深了,可蜷縮在監室一角的高和勝卻無半分的睡意,木訥訥地呆望著狹小鐵窗外的夜空,雙目無神已極,那等喪魂失魄之狀,哪還有半點內侍第一人的風采,若不是呼吸間,胸膛微有起伏的話,簡直便是一具斃命之殭屍了的。
「咯吱吱……」
一陣刺耳的門軸轉動聲突然在靜夜裡響了起來,高和勝一個激靈之下,瞬間便從迷茫中驚醒了過來,驚恐萬狀地死盯著緩緩向內推開的厚實木門,身子哆嗦得有如篩糠一般,哪怕其自打落入內庭監之後,便已做好了被滅口的準備,可待得這等時分真到來之際,高和勝還是怕了。
「娘娘,啊,娘娘,老奴,老奴冤啊,娘娘……」
門一開,數名手持燈籠的小宦官簇擁著武後從門外行了進來,高和勝一見之下,精神登時便是一振,連滾帶爬地膝行上前,老淚縱橫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夠了!」
武後似乎對高和勝頗有些子愧疚之情,這便任由其嚎哭了好一陣子,可見這廝哭起來始終沒個消停,心不由地便煩了,冰冷無比地斷喝了一嗓子,登時便將高和勝嚇得趴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上一下。
「爾之冤情本宮心中有數,奈何形勢如此,本宮亦是救爾不得,爾且好自去罷,爾之兩侄高龐、高成便由本宮照應著,斷少不了他等的富貴,若不然,則休怪本宮無情了!」武後冷漠地掃了哆嗦不已的高和勝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而後一揮手,自有邊上的幾名小宦官擁上前去,拿出厚厚的一疊文書,逼著高和勝在上頭簽押。
「娘娘饒命啊,娘娘饒命啊,老奴一向忠心不二,還請娘娘救老奴一命,老奴冤啊……」
高和勝本就是個怕死之輩,這會兒面對著生死大關,哪管武後許的是甚諾,不管不顧地便哀嚎了起來。
「嗯!」
這一見高和勝不識抬舉,武後的臉立馬便拉了下來,冷冷地哼了一聲,手一揚,那數名隨侍的小宦官自是不敢怠慢,強拉著高和勝的手便蘸了硃砂,硬生生地往那疊子文書上按了去,而後,也沒理會高和勝的苦苦哭告,將炮製好的「口供」交到了武後的手中。
「幫他一把!」
武後也沒去看那些「口供」,隨手便塞進了寬大的衣袖中,一轉身,款款地向門外行了去,臨出門前,丟下了句陰森森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