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不過一將死的老頭罷了,操那些心又能做甚用場,呵呵,可笑,著實可笑之至,嘿,難得殿下如此乖巧,竟容得老朽百般謾罵,想來是所圖必大了的,可惜啊,老朽已是待斃之人,有心而無力了,倒要叫殿下失望而歸了罷。」
閻立本喋喋不休地又哭又罵了好一陣子,總算是消停了下來,再一看李顯兀自從容不迫地屹立在榻前,渾然沒事人一個,心情自不免有些不爽,這便冷笑了一聲,夾槍帶棒地譏諷了李顯一番。
「閻相令小王失望不打緊,只要太子哥哥在天之靈莫要失望了便好。」
李顯素來就不是省油的燈,論及辯才,滿大唐裡也找不到幾個能與李顯辯個高低的,這會兒見閻立本已是發洩了個夠,李顯自也就不再客氣了,哈哈一笑,一派不以為意狀地回了一句,登時便將閻立本噎得面色鐵青無比,以致於李顯都有些子擔心這老頭會不會就此徹底去見了佛祖。
「好,好,好,說得好,嘿嘿,老朽是無能了些,白瞎了太子殿下的厚愛,未能輔佐太子殿下以成大業,本就是該死之身,死了也好,到了九泉之下,任憑太子殿下打殺也就是了,至於英王殿下您麼,那就請好自為之罷,倘若走了太子殿下的老路,老朽便是在棺木裡,怕也會笑得直打跌!」
老閻同志也不是好惹的,數十年的官宦生涯裡,同樣練就了一口好鋼牙,加之此際早已是心灰意冷地看開了,自是不在乎李顯那親王的尊貴身份,這一聽李顯張口反諷,怒極而笑了起來,毫不客氣地便反擊了過去。
「閻相怕是要失望了,孤並無在此時圖謀東宮大位之打算。」
閻立本的話雖是難聽得很,可李顯卻似半點都不在意,笑呵呵地拱手回了一句看似不相關的話,卻令閻立本立馬便愣在了當場。
「當真?」
在閻立本原先的預計中,李顯此來必是衝著收服原太子一系的官員而來的,其目的不外乎是要眾人為其抬轎子,以便趁機直上青雲,可此時一聽李顯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閻立本自不免有些子糊塗了,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回過了神來,瞇縫了下眼,狐疑地問道。
「小王向來不說虛言。」
事實便是如此,左右不過就是這兩天,一切的行動都將大白天下,李顯自也無甚可隱瞞的,這便微笑著回答道。
「那殿下圖個甚?老朽不明,還請殿下賜教。」
閻立本是真的看不懂李顯的用意所在了,皺著眉頭思忖了好一陣子,還是一無所得,無奈之下,也只好硬撐著發問道。
「小王所圖不過是閻相所思之事罷了,僅此而已。」
李顯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面色一肅,冷然地回了一句,旋即便閉緊了嘴,只是靜靜地看著閻立本,任由其自己去琢磨內裡的玄機之所在。
「此時不圖?呵呵,好一個此時不圖,它時呢?殿下倒是好算計,老朽佩服,佩服!」
閻立本能官至宰相,自然不是簡單的人物,細細一回想李顯的這幾句話,瞬間便已明瞭了其中的關鍵之玄機,恍然大悟之餘,不禁暗自心驚不已,這便不冷不熱地譏諷了起來。
「閻相明白便好,對非常之敵便須非常之手段,若不然,當年的王皇后、長孫大人、上官大人,乃至今日的太子哥哥,便是小王將來之榜樣。」李顯並不在意閻立本的態度,只是冷靜無比地陳述道。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呵呵,殿下胸中自有溝壑萬千,老朽萬分不及也,可惜啊,若是太子殿下有殿下幫著,也不致……,唉!」
李顯的政治手腕之高明閻立本自是早就領教過的,此時聽得李顯說得如此坦然,顯然不是在虛言應付,胸中對李顯的怨氣立馬便稍平了一些,然則一想起屈死的太子,登時又不免悲從心起,長歎了一聲,淚水又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
「人皆有私心,小王亦不例外!」
望著痛哭流涕的閻立本,李顯心中也不免有些難受,說實話,當初李顯之所以選擇幫李賢,而不是幫著李弘,淺層次的原因固然是李賢比較好控制,可實際上,深層次的緣由卻是李顯同樣有著野心,哪怕其自己並不願承認,可事實就是如此,當然了,李顯並不後悔當初的決斷,倘若有機會重新再來,李顯依舊還是不會更改初衷,此際見閻立本如此傷感,李顯也實是不忍心說那些沒甚營養的廢話來安慰這位命已不久的老人,這便沉吟了一下,來了個實話實說。
「私心?呵呵,好一個私心,殿下如此坦誠相告,就不怕老朽胡亂傳揚了開去麼?」
一聽李顯自陳有私心,閻立本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饒有興致地看著李顯,陰冷地一笑,語帶威脅地問了一句道。
「小王相信閻相不會如此糊塗,太子哥哥之英靈不遠,或許此際正在天上看著呢。」
李顯敢來閻府當說客,自然是有著底氣在的,並不擔心閻立本會壞了自己的大事,這固然是出自李顯對閻立本個性之瞭解,同時也是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自信——有著羅通等一大幫子暗底勢力在,殺個人、滅個口啥的,實在也不算甚太難的事情,那等活計不止武後會幹,李顯幹起來同樣順溜得緊,只會更強,絕對不會更差。
「殿下無須再拐彎抹角了,打開天窗說亮話罷,究竟要老朽辦些甚事?」
太子之死乃是閻立本心中的一根刺,這一聽李顯將太子之死抬了出來,閻立本的臉色立馬就變了,鐵青無比地瞪了李顯一眼,可到了底兒,卻並未就此發飆,而是耷拉著臉,生硬無比地開了口。
「好說,小王只需要閻相上個保本,保潞王殿下入主東宮便足矣。」
李顯也不想多繞甚彎子,這便面色肅然地拱了拱手,淡定地開出了條件。
「就這?」
李顯要保潞王的事情閻立本自是心中有數,倒也不以為奇,只不過在閻立本看來,李顯此來怕是要收服原太子一系官員的成分居多,這一聽李顯居然絕口不提此事,倒令閻立本不免起了疑心,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從牙縫裡吐出了兩個字來。
「不錯,僅此足矣。」李顯點了點頭,回答起來一點都不含糊,只是沉吟了片刻之後,突地狡詰一笑道:「當然了,閻相若是願幫孤與諸般人等多說上幾句美言,小王倒也樂意得緊。」
「哦?哈哈哈……,好,好個美言幾句,殿下高明,老朽不得不服,也罷,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朽臨去見太子殿下前,能幫的便幫了,只是老朽卻不能白幫,有兩條件在,就不知殿下可能接受否?」閻立本被李顯的話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面色紅潤已極,完全不像一個將死的病人,話鋒只一轉,便已擺出了與李顯抬價還價的架勢。
「閻相請講,但凡小王能做得到的,自無不允之理。」
李顯只一看閻立本的樣子,便已知閻立本是真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了,此時的榮光之煥發,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心中不免暗自神傷不已,可也沒帶到臉上來,只是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如此甚好,老朽一門血脈單薄,到如今,就只剩下知微這麼一根獨苗了,老朽知其甚深,此子實非幹才,不過一尋常人耳,老朽不求其顯要於朝堂,只求其能安穩度過一生,若能為我閻家開枝散葉,那便足矣,不知殿下可能應承否?」
閻立本捋了捋胸前的長鬚,略一沉吟,開出了第一個條件,雖也就是托孤的意思,不過麼,卻在言語中隱約地表明了不想閻知微被拖入朝堂爭鬥中去的願望。
「閻相放心,孤知曉該如何做的,定不會讓知微兄有甚不測之事,顯要不敢言,富貴一生孤還是辦得到的。」
閻立本話裡的未盡之辭李顯自是一聽便明瞭,也沒含糊,直截了當地便給出了保證。
「那便好,殿下所言老朽信得過,呵呵,沒想到閻某一生廉潔自詡,到了臨死之際,卻還是放不下身後事,倒叫殿下見笑了。」閻立本一生公謹,素來不為自家謀私利,到了老來卻為了獨孫放言,頗有要挾之意味,自不免有些子赫然,這一聽李顯答應得極為乾脆,心中有愧之下,老臉微紅地自嘲了幾句,旋即便將話題轉了開去:「至於其二麼,老朽將死,怕是看不到殿下青雲直上之時了,倘若真有那麼一天,老朽希望殿下能善待天下百姓,若如此,老朽便是枯骨已朽,也能含笑九泉了。」
「閻相放心,孤在此發誓,若真有那一日,孤定竭力令百姓安康,老有所養、幼有所教,若違此誓,讓孤不得好死!」
李顯一聽閻立本第二個要求竟然是為民請命,心中不由地便是一熱,深為閻立本這等胸懷而感慨不已,自也沒甚猶豫,一舉手,毫不含糊地便發下了誓言。
「殿下所言,老朽信得過,罷了,殿下請回罷,諸般事宜老朽自會為殿下辦妥的。」
閻立本心思已了,整個人立馬便鬆弛了下來,紅潤的臉色瞬間便灰敗了下來,大喘了幾聲,無力地揮了下手,便就此下了逐客令。
「閻相保重,小王告辭了。」
事情已辦妥,李顯自也不想多逗留,畢竟數日未好生休息的身體到了此時也有些子頂不住了,這便對著病榻上的閻立本深深一躬,而後一轉身,頭也不回地便行出了房門,只是眼角卻不由自主地有些子濕潤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