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微臣今日一早接到百姓報案,言及獅尾巷發生五命血案,臣自不敢怠慢,親率諸屬員勘查了現場,據查,五名死者中有左羽林軍千牛備身王懿、內謁者監(宦官官名,正六品下)陳達鴻、吳六;內侍伯(宦官官名,正七品下)常四、劉啟,案涉內禁,臣不敢自專,特前來請陛下聖裁。」
被高宗這麼一逼,裴衡自是不敢再有絲毫的猶豫,這便牙關一咬,將案情稟報了出來,卻有意識地迴避了先前武後的懿旨,也不提李顯橫插一手的舉動,算是兩邊都不得罪。
「嗯?竟有此事,查出是何人所為了麼?」
高宗一聽事涉內禁,登時便是一陣火大,黑沉著臉,喝問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微臣正在查,正在查……」
一見高宗臉色不對,裴衡登時便有些子吃不住勁了,趕忙一頭跪倒在地,磕了個頭,慌亂地回答道。
「哼,豈有此理,那還不趕緊去查!」
高宗氣惱地甩了下袖子,沒好氣地罵了一句道。
「陛下息怒,此事涉及內禁,恐非洛陽府可以徹查之,尚需從長計議才是。」
高宗話音剛落,武後不等裴衡表態,便即柔聲地從旁出言打岔道。
「嗯,媚娘所言有理。」
高宗對武後的話向來就沒啥抵抗力,聞言之下,自也就沒再急著趕裴衡走人,抖了抖寬大的袖子,緩步走上了前墀,在龍案後頭坐了下來。
「父皇,兒臣以為此案駭人聽聞之至,且兼疑雲重重,若不徹查個分明,恐於社稷不利,此兒臣之淺見也,望父皇聖斷。」高宗剛一坐定,李顯便已從旁站了出來,一派憂心忡忡狀地進言道。
「顯兒所言有理,朕深以為然,媚娘,你看這案子交與何人徹查為妥?」
死者裡不是羽林軍軍官便是宮中有品級的宦官,這案子顯然古怪不少,高宗人雖懦弱了些,卻並不傻,自是隱約察覺到了其中怕是別有蹊蹺,倒確是有心要查個水落石出的,這一聽李顯如此建言,自無不准之理,然則先前武後已開了口,高宗自不好立馬便下決斷,只是口吻裡卻已明白無誤地顯示了高宗定要查清此案的決心。
「陛下明鑒,妾身以為顯兒之言甚是,唔,昨日妾身方才為王懿指了洛陽府趙少尹家的閨女,卻不曾想一夜未過,這人竟就此死了,確是蹊蹺得很,不好生查查,妾身的心便安不下來。」
武後並沒有直接回答高宗的問題,而是微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之後,這才面色凝重地解說了一句,眉宇間滿是迷惑與不解。
「哦?竟有此事,這倒真是蹊蹺得緊了。」
高宗壓根兒就不曾關心過指婚的事情,這一聽武後如此說法,不由地便是一楞,心中的疑慮頓時便更多了三分。
哈,好你個老賊婆,嚇唬誰啊,切!雖然武後說那番話的時候,眼睛都不曾朝李顯處瞟上一眼,可這話卻明顯是說給李顯聽的,其用意麼,不外乎警告與威脅罷了,以李顯的智商,自是一聽便能明瞭,然則李顯儘管重視,卻並不是太在意——這案子真要是捅穿了,一場母子暗鬥的把戲勢必就此大白於天下,其結果麼,自然是雙方都落不得好,武後固然因此名聲大臭不已,李顯勢必也將因忤逆而遭人詬病,奪嫡的希望必將成為泡影,兩敗俱傷自是無疑之事,然則其中卻又有差別,那就是李顯此際壓根兒就無意去奪嫡,要的只是不讓武後篡位罷了,故此,真要是能實現將武後拉下馬的結果,李顯倒是捨得一身剮的,可惜這事兒實現的難度實在是太大了些,畢竟武後把持住了高宗,一時名聲受了損,假以時日,重新再起並非多難的事情,倒是李顯自個兒若是有個萬一的話,再想翻身可就難了,不過麼,李顯既然敢為此舉,自然也有著自己的算路在。
「父皇明鑒,此事確實蹊蹺極多,依兒臣想來,那王懿乃是羽林軍,份屬外禁,而四位宦官則皆是有品階者,當屬內禁無疑,照律制,二者不得私相勾結,如今竟死於一處,其中怕是別有內情,若不徹查分明,再有此等事情發生,當何如之哉。」
高宗話音剛落,李顯立馬站了出來,高聲進言了一番,一派正氣凜然之狀,就宛若不曾聽出武後話裡的威脅一般——說不怕事那是假話,既然無法畢其功於一役,李顯自然也不想此案大白於天下,這心思與武後倒是一致的,正可謂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這等時分,誰能更強硬一些,誰便能佔據上風,從這麼個意義上來說,李顯自然是能有多強硬便玩出多強硬了的。
「顯兒說得好,此案當徹查,裴衡,朕令爾即刻調派精幹人選,限時十日,務必破獲全案,朕倒要看看這內裡究竟是何蹊蹺!」
被李顯這麼一提醒,高宗的後背立馬涼颼颼地直冒冷汗,氣惱地一拍龍案,也不再問武後的意見,直接下了旨意。
「陛下英明,只是此案涉及內禁,裴府尹畢竟是外臣,調查起來頗有不便,當有為輔之人方好。」武後顯然沒料到李顯居然強硬如此,心頭不免有了些慌亂之意,再一聯想到嚴德勝的生死不明,自是更有了種墜入李顯彀中的不祥預感,有心阻攔此案的徹查,卻苦無借口,這一見高宗發了火,不得不強笑著轉圜了一句道。
「嗯,皇后此言甚是。」高宗雖在火頭上,卻還是聽得進武後的話,一想之下,也覺得有理,這便點了下頭,看向了侍候在側的高和勝,點了名道:「高和勝!」
「奴婢在。」
高和勝正疑惑不解地打量著李顯,這一聽到高宗點了名,忙收斂起心中的胡思亂想,緊趕著站了出來,高聲應答道。
「朕令爾配合裴愛卿徹查後宮,務必查明那幾個混球是如何走到一處去的。」高宗面色不愉地橫了高和勝一眼,冰冷無比地下了旨意。
「奴婢遵旨。」
高和勝身為司禮宦官,說起來是宮中所有宦官的頭兒,自是負有內廷禁衛之責,而今內廷出了如此大的漏子,他自是脫不開責任,被高宗那冰冷的眼神一掃,心頓時便涼了半截,暗自叫苦不迭,可這當口上,卻又不敢不領旨,只能是恭敬萬分地應了諾,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一旁。
「父皇,兒臣以為高公公主內,裴府尹主外確是破此要案的絕佳人選,只是內外溝通卻多有不便之處,須得有人居中主持方好,若是父皇信得過,兒臣願擔此責。」這一頭高和勝剛領了旨,那一邊李顯卻又冒了出來,調子唱得極高,一派為朝廷分憂不辭辛勞之氣概。
「唔……」
高宗對李顯自然是信得過的,畢竟這些年來,李顯參與辦案已經不是第一回了,哪一次不是辦得乾淨利落,自是有心成全一下李顯的忠心,這便一張口,便要同意了李顯的提議。
「陛下,顯兒忠心可嘉,然妾身以為皇子涉及宮禁終歸與體制不符,且顯兒剛到洛陽,於各處皆不熟悉,辦此案恐多有不便,輪兒久居宮中,年歲漸長,也到了該歷練一番的時候了,臣妾以為此事不若便讓輪兒經手一回罷。」
這一聽李顯調門抬得如此之高,武後自是更加認定李顯暗中必定尚有埋伏,哪敢真將此案交到李顯手中,這一見高宗有出言同意的趨勢,自是不敢怠慢,忙從旁插言打斷道。
「輪兒麼?唔……」
李旭輪乃是幼子,雖早早地封了王,可卻一直都不曾開府建牙,目下依舊生活在後宮之中,算是跟在高宗身邊最久的一個皇子了,高宗對其疼愛倒是很疼愛,可對其才幹卻一向不太看好,此時見武後將李旭輪抬舉了出來,心中不免有些子舉棋不定了起來。
「父皇,母后之言有理,八弟早已封王,將來也該是社稷之屏障,早些歷練也是好事,兒臣別無異議。」
李顯其實並不是真心要淌這趟渾水,之所以調門拉得如此之高,那完全就是為了誘導武後判斷出錯,此際目的已然達成,自是不敢真兒個地將事情做絕了,萬一武後要是來個魚死網破,那樂子可不就大了去了,這一見高宗徵詢的目光掃了過來,李顯立馬毫不猶豫地出言表明了態度。
「唔,那好,就這麼定了,傳朕旨意,著殷王李旭輪負責獅尾巷一案,高和勝、裴衡為之副,限時十日,務必偵破全案!」
高宗一來是對李旭輪的能力放心不下,二來也是不好當場駁了李顯的面子,這才會猶豫不決,此際見李顯已作出了退讓,自是心安了不老少,趁勢便下了決斷。
「陛下聖明,臣等遵旨!」
高宗決斷一下,在場諸人自是緊趕著稱頌不已,至於各自內心裡的想法如何,那就只有各人自己心中有數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