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亮得遲,都已是辰時正牌了,太陽才剛剛升起,一縷金燦燦的陽光從殿外斜斜地探了進來,照耀在光可鑒人的石板地面上,反射出數道散射的光芒,其中一道正好落在了前墀上,正埋頭於公文之間的武後登時便被晃了一下,不由地便手去遮著眼,抬起了頭來,露出了張略帶一絲倦意的臉龐。
年歲不饒人,儘管武後一直保養得不錯,年已近了五旬,可看起來卻依舊像是三十出頭的樣子,然則精力畢竟不比從前了,昨夜一宿沒睡好之下,今早方才批改了幾本奏章,竟有些子犯了困,只是心中有所牽掛,卻又勢不能不強打起精神在這乾元殿裡坐鎮著,批改那些明知道極有可能是白費功夫的折子——洛陽與長安雖不算遠,乘快馬也就是兩天左右的腳程罷了,可無論是太子還是潞王,對於洛陽傳回的批本,竟都是一派陽奉陰違的態度,這令武後極為的惱火,卻又有些子無可奈何,鞭長莫及是一回事,更關鍵的是如今的朝局中屬於她的勢力雖不算小,可卻遠遠達不到徹底掌控的程度,要想改變這等局面顯然需要時間與機遇,這一點武後自然是心中有數,可明白歸明白,武後卻依舊很是不甘,或許是到了該做出些改變的時候了!
「娘娘,出事了。」
就在武後愣愣出神之際,司禮宦官高和勝疾步從殿外行了進來,腳步匆匆地走到了武後身旁,躬著身子,語氣焦灼地稟報道。
「嗯?」
聽得響動,武後從神遊中醒過了神來,微微一抬頭,掃了高和勝一眼,從鼻孔裡輕哼了一聲。
「娘娘明鑒,王懿死了,嚴德勝失蹤,其所帶去的人全都與王懿死在了一塊,今日一早洛陽府便已接到了百姓的報案,於現場發現了蹊蹺,並不敢擅專,已在宮門外遞牌子要見陛下。」
事態緊急,高和勝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趕著便將所知的消息稟報了出來,言語間頗見惶恐不安之意。
「哼!」
一聽事情竟然是如此個結果,武後的臉色瞬間便陰沉了起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卻並不曾有絲毫的言語,唯有身上的煞氣卻是一陣強似一陣地洶湧著。
「娘娘,您看這事……」
高和勝跟隨武後日久,自是知曉武後的性子,這一見武後默不作聲,便知曉武後這是氣怒已極,唯恐被遷怒,實不敢多言,問題是外頭的洛陽府官員還在等著回話,高和勝也不敢拖延過久,只能是壯著膽子,小聲地提醒了半截子話。
「嗯,高公公,依你看,嚴德勝如今人是生還是死?」
武後沒有理會高和勝的請示,而是問出了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來。
「這個……」
高和勝在一眾宦官裡雖位高權重,名義上執掌著武後手下的暗底勢力,可因著不會武功的緣故,於嚴德勝一系的行動派掌控力不足,彼此間的關係不單談不上友好,反倒是時有摩擦,對於高和勝來說,嚴德勝死了才好,省得每日裡跟自己爭寵個沒完,只不過這等想法自然是不能當著武後的面說,再說了,高和勝如今也是一頭的霧水,實在是搞不懂一件原本該是簡單的事情怎會整成眼下這等嚴峻之局面,自是不敢胡亂猜測,只能是結巴地裝著糊塗。
「去罷,就說陛下龍體違和,此事便交由洛陽府審明瞭再報好了。」
武後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不耐地揮了下手,直接了當地下令道。
「是,老奴遵旨。」
高和勝一聽武後此令既無破案的時限,又不曾指明破案的負責人,自是明白武後這是打算將此事拖延著掩蓋了過去,卻不敢說破,只能是恭敬地應答了一聲,便腳步匆匆退出了大殿。
「廢物!」
武後並沒有去理會高和勝的離開,而是默默地端坐在龍案後頭,良久之後,突然咬著唇,惡狠狠地罵了一聲。端莊的臉竟自扭曲得頗見猙獰,顯然心中的怒火已是熊熊不已。
「娘娘,出意外了。」
武後正氣惱間,卻見高和勝飛快地又轉了回來,慌亂地跑到了近前,緊張地說了一句道。
「說!」
武後此際心情已是糟到了極點,這一見高和勝滿臉驚慌,自是大為的惱怒,板著臉,冷哼了一聲。
「稟娘娘,奴婢按著娘娘的懿旨去傳話,卻不料周王殿下竟趕了來,問明了緣由之後,不讓裴府尹離開,硬是鬧著要面聖,奴婢不敢強頂,只能先敷衍地應了下來,懇請娘娘聖裁。」
這一見武後臉色已難看到了極點,高和勝原本就慌的心自是更慌了幾分,不敢怠慢,忙將事情的經過詳細地述說了出來。
「什麼?」
武後一聽之下,心中的怒火再也壓制不住了,「啪」地一聲將手中握著的狼毫筆扔了出去,霍然而立,氣惱萬分地怒視了高和勝一眼,嚇得高和勝趕忙一頭跪倒在地,渾身哆嗦個不停。
「宣!」
就在高和勝以為武後將發雷霆之怒時,武後卻突然冷靜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吐出了一個字。
「是,奴婢遵旨。」
高和勝大鬆了口氣,緊趕著應答了一聲,一溜小跑地便衝出了乾元殿,自去傳喚相關人等不提。
「兒臣叩見母后。」
「微臣叩見皇后娘娘。」
高和勝去後不久,便即陪著李顯與洛陽府尹裴衡又轉了回來,二人一見到面無表情地端坐在龍案後的武後,忙不迭地各自上前大禮參拜了起來。
「平身罷。」
望著李顯那張英氣逼人的臉龐,武後心裡頭沒來由地便是一陣氣惱,眼皮好一陣子的狂跳,但卻並未就此發作,而是平淡地叫了起。
「兒臣謝母后隆恩。」
李顯按著老例謝了恩,站直了身子,一拱手,不亢不卑地進言道:「啟稟母后,兒臣於進宮請安途中,驚聞昨夜城中竟有駭人血案發生,心詫異之,以為此事嚴重,萬不可輕忽了去,特來請父皇聖裁之。」
「哦?吾兒對此有何看法麼?」
武後冷漠地掃了李顯一眼,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道。
「啟稟母后,那死者中王懿乃是左羽林軍千牛備身,而其餘四人赫然竟是宮中宦官,彼此各無統屬,如今居然死在了一塊,其情著實可疑,若不徹查,兒臣恐宮中禁衛有差,於社稷不利,必得究明根本為要!」李顯滿臉義憤填膺狀地暢暢而談,一派為宮中安全著想之狀。
「裴府尹可有甚高見麼?」
武後多精明的個人,雖不曾親眼目睹昨夜之事,可又豈會不知這案子的真兇就是李顯,眼瞅著李顯在哪兒裝模做樣地賊喊捉賊,武後氣得肺都快炸了,然則這當口上,卻又無法說破此事,畢竟沒個證據在手,誰也奈何李顯不得,再說了嚴德勝的下落不明也讓武後顧忌不已,故此,哪怕心中再怨怒,武後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裡吞,索性不去理會李顯,轉而看向了洛陽府尹裴衡,語氣平靜地問了一句道。
「微臣並無異議,一切聽憑聖裁。」
裴衡出身名門望族,久經宦海,自不是尋常之輩,老奸巨猾得很,雖說不明白此案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卻隱約察覺到了武後與李顯之間的火藥味兒,這一聽武後將話題轉到了自個兒身上,自是不敢輕易表態,這便含糊其辭地回了一句,任是誰也無法分辨得出他所言的這個聖裁究竟是指武後的聖裁還是高宗的聖裁。
滑頭!
這一聽裴衡如此說法,武後與李顯皆不約而同地在心裡頭罵了一聲,可卻都勢不能硬逼著裴衡表態,只能是各自保持著沉默,大殿裡的氣氛便就此有如凝固了一般。
「陛下駕到!」
就在三人皆默默不語地各懷心思之際,殿外傳來了一聲喝道,旋即,面色蒼白的高宗腳步蹣跚地走進了大殿之中。
「兒臣叩見父皇。」
一見高宗進了殿,李顯立馬搶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顯兒來啊,好,免了,免了。」
高宗幾個兒子裡就李顯生得高大英挺,頗有當年太宗之風範,自是越看越喜歡,這一見李顯給自己見禮,高宗蒼白的臉上立馬露出了絲和藹的微笑,虛抬了下手,叫了聲起。
「微臣叩見陛下。」
裴衡夾在武後與李顯之間,本就不自在得很,這一見高宗到了,自是暗自鬆了口大氣,趕忙跑上前去,大禮參拜不迭。
「嗯?愛卿怎地在此?」
高宗定睛一看,見行禮之人是裴衡,不由地便楞了一下,沒好氣地問了一句——乾元殿乃是內禁,重臣們未得旨意都不准進內,更別說裴衡這等地方官了。
「這……」
裴衡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將昨夜的血案稟到御駕前,不由地便語塞了起來,一雙老眼轉得跟陀螺似地。
「嗯?怎麼回事?說!」
眼瞅著裴衡那副猶猶豫豫的小樣子,高宗立馬便起了疑心,眉頭一皺,不悅地看著裴衡,語氣生硬地追問了一句,此言一出,大殿裡的氣氛也就此詭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