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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兄弟 (星際爭霸2同人小說) 下篇 文 / fantesyman

    下篇:

    事情又回到了——,百廢待興的海文星令我想起了初到阿格利亞的年月,我的農業經驗大派用場,但人手缺乏令我這些本該做文職工作的研究者也不得不下田動手。但我很享受這種日子,繁重的勞動可以令人無暇胡思亂想,也能幫助我安然入睡。

    我們有了一所大房子,還有個曾經在塔索尼斯時盼望過無數次的寬廣後院,不過現在我才知道打理那麼大一個草坪會是多麼費勁的事情。亞當高興壞了,在幫我豎起鐵絲網圍欄後,他用自學的陷阱逮到了幾隻類似兔子的本地生物,來幫我對付那些天天都在瘋長的雜草。

    娜塔莉重新拿起了她厚厚的法律典籍。我們對這個已經擱置了十年的問題,重新再談了一次,這一回,我沒有再像以往那樣地堅持認為她需要做一個全職的家庭主婦,來照顧亞當。這違反了父母當初對我安排的計劃。但當我想起他們的叮囑,邁克爾的樣子總會不時地浮現在我腦海中,那片黑乎乎的儀器,卻像是一輪烈日般灼痛著我的神經。

    身邊的一切都彷彿上了軌道時,從阿格利亞就緊隨著我們腳步的厄運又再次襲來,這一次,降臨在我們上空的,是神族。

    短短一個月內就接連見到了兩個外星種族的真面目,我可不記得有為自己安排過這麼刺激的人生經歷。因此我也找到了唯一無法譴責自治聯盟和蒙斯克的地方:這些非我族類的傢伙還真是和他們宣傳的一樣,爭先恐後地要來殺死我們。

    我再次想到了韓森博士,但這一次,我們的臨時政府動作比我還要快,他們嘗試著通知雷諾突擊隊,但已經太遲了,坐在金光閃閃外星飛船上神明們封鎖了所有的通訊頻道。娜塔莉從海文市趕回我們在農業區的家,帶回了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蟲族病毒還是隨著殖民船被帶到了海文星。

    但這一次,有了前車之鑒的民兵隊們迅速地採取了隔離措施,把任何有感染跡象的市民都關押了起來,成功地阻止了進一步的擴散。但神族不願意接受我們自己的防疫手段,他們的那三角形的巨大飛船覆蓋住了我們的天空,亮藍色的光波蓄勢待發。當初切奧?薩拉殖民地的命運,正準備在我們的新天堂上演。

    兩次蟲族的進攻,我都選對了地方,幸運地躲過了災難,但這一次,我們一家無處可逃,只能枯坐在家中,等著神族的轟炸把這顆星球變成一粒在太空中仍然閃閃發光的特大號鑽石。

    我把舊照片放在矮桌上,打開廣播,然後窩在客廳的沙發裡頭,摟住自己的妻兒,等待最後的審判降下。

    但在沙沙的電波噪響後,我第一次聽到吉姆?雷諾的聲音。

    他帶領著自己的突擊隊,不惜和神族短兵相接也要拯救我們這些難民。

    這一刻,我才明白為何當初蒙斯克這種滿手血腥的屠夫,也能夠成為如今的帝王。在屢遭自治聯盟軍隊拋棄,茫然無助的時候,任何願意一再伸出援手的人,都將獲得我終生的感激。

    我們躲到了房屋自帶的地下掩體中,傾聽著頭頂上維京戰機的破空聲,和神族飛船那嗡嗡的奇特音波。然後是導彈劃破天際擊中屏障時的爆炸和那些工藝品似的外星人艦艇墜地時的猛烈震動。

    這一次,娜塔莉沒有再哭,我們在黑暗中握著彼此的手,默默地等待著。亞當守著那個裝有他兔子小寵物的籠子,靠在我胸口,竟然在漫天的炮火聲中睡著了。

    打退了神族,雷諾指揮官帶著他的軍隊再次離開了,韓森博士卻留了下來,幫助我們研究能夠對抗蟲族病毒的解藥。可是她跟我的第一次全息影像聯絡,卻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邁克爾因為優秀的表現而獲得了一個榮耀的機會,能夠和雷諾指揮官共同行動,去奪取一件至關重要的神族聖器。但他們在快要成功的關頭遭到了陷阱的偷襲,一個巨大神像眼中發出的激光劃過他的戰鬥服背部,幾乎毀掉了他整個脊椎!

    戰鬥服的內部急救裝置和亥伯龍號上完善的醫療系統保住了他一條命,合金製的人工脊椎移植也非常順利,只是受過如此重的傷,他已經不再適合上前線了。突擊隊留下了一筆錢,把邁克爾交給了韓森博士,希望他康復後可以在海文星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匆匆開車來到仍然滿是戰後硝煙的海文市,在中心醫院的icu看到了他。大量的儀器連接在邁克爾身上,五顏六色的指示燈把他的嘴唇和臉色映得格外地蒼白。

    「我很遺憾,事情變成了這樣,」艾瑞兒看著我的側臉說道,「他會好起來的。但已經無法承受高強度的戰鬥,無論邁克爾是否願意,他的兵戎生涯,已經完結了。」

    「那他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我轉過頭,想要看著她的眼睛,但她卻把瞳孔藏在了鏡片的反光後。

    「移植了新的脊椎後,他會有一個適應過程,剛開始情況會非常糟,他甚至連抬起自己的手臂可能都有困難,但只要花時間,終究會慢慢適應的。他以後能夠正常地行走,甚至奔跑,但靈活程度肯定沒辦法回到從前的水平。我會把他送去專門的機構,有相關的人員負責照顧邁克爾,直到他康復為止。」

    「不!我來負責看護他!」還沒經過思索,我就脫口而出地說道。

    博士顯得一點兒都不驚訝。

    她遞給我一張早就準備好的表格,然後指了指邁克爾頭上那仍然異常扎眼的精神控制器。

    「你知道這個決定要冒什麼風險,我就不再多說了。希望你的家人也能夠接受這個決定。」

    「絕對不行!」娜塔莉的強硬態度超出了我的想像,似乎在決心重操舊業的那一刻起,她又找回了自己在法**的氣勢,「你的兄弟是個殺人兇手,還隨時可能失去控制。我不能讓他呆在亞當身旁!絕對不行!」

    我找不到一個可以反駁她的理由。我們都愛亞當,無法容忍任何會讓他置於危險之中的情況發生。但我又想起了邁克爾頭頂上的控制器,和他那長達二十年的從軍生涯,還有臉上那一抹溫暖的笑容。

    對,他是個殺人犯,但不等於他必須受到如此漫長而不人道的懲罰。整整兩個十年,他都在戰場上度過。特蘭聯邦在受到外星人侵略之前,國內局勢也並不太平,遠在有柯哈之子前,這個擁有上百個星系和無數殖民地的國家就充滿了動亂和起義,軍人們總有打不完的仗,從一個星球飛到另一個,接受數不盡的任務,去鎮壓,去突襲,去包圍,去行刺甚至去屠殺。因為經常被派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罪犯出身的軍人的存活率還不到千萬分之一,我簡直不敢想像邁克爾是怎麼在那些年掙扎著活下來的。

    二十年前,我已經失去了他一次,現在,連父母也離我而去,我怎麼能夠眼見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近在咫尺卻無動於衷?

    我曾在後花園中搭了一座簡陋的工具房,現在被擴建成了一間小型的獨立房屋,有水有電,還安裝了能夠收看unn星際電視台的娛樂終端。這是我和娜塔莉在多次交涉後的妥協結果,她勉強接受了我照顧邁克爾的想法,但最大的原因,還是看在那筆雷諾突擊隊留下來的生活費份上。作為看護者,我們可以獲得大約一成左右作為報酬,對於在曼霍夫星上幾乎花光了積蓄的我們來說是一筆無法拒絕的財富。

    在此期間,我幾乎每天都跑進市裡探望邁克爾,在來到這個星球的第十天,他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一陣游移後終於有了焦點,他對著我和韓森博士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我認得你,」他說出的第一句話就令我屏住了呼吸,但換來的只是失望,「我們在阿格利亞見過,對吧?」

    我嚥了咽喉嚨,吞下了滿嘴的苦澀,艱難地點點頭。

    接下來的康復階段,我都是以一個報恩者而不是親人的身份出現在他身邊。韓森博士建議我在他徹底痊癒之前都不要說出對邁克爾太過刺激的話題,我只好忍住了跟他相認的渴望,默默地幫邁克爾拭擦身體,活動四肢以防止肌肉萎縮。

    邁克爾的情緒基本上很穩定,那個該死的控制器現在卻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只是連我都可以看出他對於不能再上戰場這個事實所流露出的失落。

    「我不記得自己參軍前的事情,」有一次我們談到他軍隊中生活,邁克爾有點兒落寞地說道,「長官們都說是因為我之前曾幹過些非常糟糕的事情,當時我感到很委屈,我要怎麼為自己都完全不記得的事情承擔罪過?但很快我就釋然了,既然我不記得,那現在從加入軍隊起,就是我的新人生,教官就是我的父母,軍隊就是我的家。我學會了如何穿著戰鬥服,如何使用磁力槍,如何操作炮台,如何跟隊友們配合作戰。除了這些,我什麼都不會,所以我生是軍隊的人,死是軍隊的鬼。」

    「你就沒有想過要瞭解自己以前是個什麼樣的人嗎?」我邊幫他削蘋果邊禁不住問道。

    「從前沒有,直到我跟隨軍隊,在跟柯哈之子打的其中一仗裡頭,被擊中了頭上的控制器。就像是天啟似的,我突然發現自己並不真的忠於軍隊。我的戰友裡許多人都是些殘忍的混蛋,連對大腦的改造也無法掩飾他們內心的暴力。而我的長官們,都是些跑到軍隊裡混軍功的達官貴人之後,我們在前線拚死拚活,最後的功勞卻落到了躺在後方基地喝咖啡的他們頭上。」他感慨地搖搖頭,然後習慣性地輕輕摸了摸頭頂上的黑晶片,「我趁著兵荒馬亂逃出了戰場,跟一群『好戰者』傭兵離開了那個最後被施放了星球級毒氣彈的地方。但就算不在軍隊,我卻發現自己沒有其他東西懂得做,只好再次用傭兵的身份回到了戰場。這段時間,我想過去查查自己之前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有沒有尚在世的親人和朋友,但最後卻放棄了。」

    「為什麼?」

    「因為我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他有點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才發現自己顯得有點兒太過激動了,「參過軍,現在在當有上頓飯沒下頓的傭兵,而且還把他們都給忘了,任何有關他們的細節,我一點兒都不記得,連半點影子都找不到。就算我碰到了他們,又該說什麼?難道告訴他們我換了個地方,又開始在殺人,還順便養活自己嗎?那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張了張嘴,想要找出一個可以反駁他的理由,最後卻只是吐出了一口悶氣。

    「那你怎麼又加入了雷諾突擊隊?他們出錢雇了你麼?」

    「事實上在雷諾突擊隊成立前,我就在亥伯龍號上了。」邁克爾感歎地搖搖頭,「傭兵是種很沒有生命保障的職業,不單單是因為在槍林彈雨中混飯吃風險太大,有的客戶,為了省那麼一點點的錢,竟然能狠得下心把別人朝火坑裡推。我所在的傭兵團一年前受雇於某個殖民地的政府,去偷襲在當地暗中補給的亥伯龍號。結果我們拚命拖住了這艘巡航艦升空,卻發現這群狗日的自治聯盟貪官竟然朝我們所在的地方扔了一顆啟示錄核彈,想要把所有人都幹掉,好個一石二鳥的鬼點子。」

    「但你們還是活下來了。」

    「托了自治聯盟那比聯邦還嚴重的**的福。那些政府官員竟然連核彈的常規維護費用也敢貪污,結果沒等飛到我們頭頂上,那顆大東西就在空中爆炸了。結果他們的陰謀不但沒能得逞,擴散的emp還把所有防空設施都癱瘓了。當時已經和亥伯龍上的突擊隊員們達成停火協議的傭兵團團長一氣之下帶著我們加入了這支叛軍。這艘曾經是蒙斯克旗艦的巡洋艦有著專門對抗emp的防護設施--那位曾經的柯哈之子領袖對關於核彈的一切都特別敏感。我們在艦橋上看著霍納船長下令,給那群該死的官員們躲藏的指揮基地來了一發大和炮,才心滿意足地跟著亥伯龍號離開了。」

    他說來輕描淡寫,我卻想起了神族的戰艦如同玻璃雲層般覆蓋在我頭頂時心中湧起的絕望。被一顆核彈鎖定後的感覺有多糟,我很肯定自己永遠也不想要知道。

    邁克爾出院的那天,我再次見到了韓森博士,她身後還跟著一個臨時政府的官員,手裡提著一個銀色鐵箱。我們在一間空病房裡進行了短促的交談,內容大多是一些收容社會化改造者家庭所需要瞭解的必要事項,最後,那位官員鄭重其事地打開了鐵箱,捧出了那把小型電磁槍,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攤開的雙手上。

    「我和你一樣不希望這把致命的武器有任何用得上的機會,」博士像是看著一個不祥的預兆般皺眉盯著那把還反射出銀光的武器,「但按照規定,每一個改造者的監護人都必須配有一把,以防萬一。」

    我把這冰冷的金屬插進腰間早已準備好的皮套,然後拉起大衣,把它遮蓋了起來。

    對於如何使用槍械,我在這段時間裡已經受過了足夠的訓練,擊靶訓練的成績也令人滿意,韓森博士和社會化改造者的管理機構都認為我能夠勝任監護人的資格。但在我心底的最裡頭,卻有著一個小小但尖銳的憂慮:在面臨那危險關頭時,我真的能夠對邁克爾舉起自己的槍並扣下扳機嗎?

    我不知道,這種事情根本沒有包含在我的人生計劃中。

    邁克爾精神很好,他的恢復速度非常快,現在已經可以輕易地舉起自己的手臂,但下半身仍然無法正常地執行大腦的指示,只好由我用輪椅推著。

    我們圍在亞當和我一起新做的原木桌子旁,享用了一道娜塔莉準備的午餐,過程算得上基本愉快,要是她臉上的表情再開朗一點,就更棒了。

    那簡陋的平房卻令邁克爾笑顏逐開,長年生活在軍旅當中,他已經對私人空間這個概念變得陌生,「我人生當中第一個只屬於自己的房間!」,他的無心之語卻令我差點掉下淚來。

    娜塔莉呆在家的時間重新變得多起來,她把司法考試的日間課換成了遠程教育,並且堅持自己接送亞當上學和放學。邁克爾和他們倆的交集,就只有晚餐時間短短的一小時。就算是在這轉瞬即逝的時段,我的妻子多數情況下都會選擇性地忽視邁克爾的存在,彷彿在屋裡的仍然只有我們一家三口。

    我對她變得如此不近人情感到驚訝,但我很清楚,這糟糕的禮儀真正攻擊的對象並非是看起來對目前狀況仍然非常滿意的邁克爾,而是我。情況在亞當開始對這個突然出現在生活中的士兵叔叔越來越感興趣後,就變得更糟了。

    原本亞當還可以在她陪同下去後院跟他的小兔子們玩耍,但就因為有一次他追逐寵物時跑得離邁克爾的房子太近,娜塔莉勃然大怒,禁止他再進入後院,兔子也被塞給了我照顧。兒子的委屈我甚至不懂讀心術都能感覺得到,我們原本堅持賞罰分明,而現在這種懲罰顯然有失公道。但我只是替亞當買了一副他盼了很久的木雕工具來安慰他,卻沒有跟娜塔莉談一談,我知道她現在聽不進去,也瞭解她的憂慮,只有時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沒法在平常接觸邁克爾,亞當便抓緊這寶貴的一小時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為了不再進一步刺激妻子的情緒,我不得不經常打斷他們的對話來提醒兒子把注意力放在晚餐上。

    邁克爾在兩個星期後,終於可以拄著枴杖在後院裡散步了,他精神很好,情緒也非常穩定,笑得比剛剛醒來的時候要多。期間我帶他去複診了一次,各項身體指數都令人滿意。

    在他進行物理治療的時候,韓森博士和我匆匆見了一面。

    「我注意到,邁克爾的心情其實不太好,」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額角的汗滴,有點兒心不在焉地說道,「他跟你相處得還好吧?」

    「相當不錯,我們談了很多,他的軍旅生涯,或是我的人生計劃。但恐怕跟他最親密的是我的兒子。只不過,娜塔莉她…………」我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

    「雖然還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但我大概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她同情地看著我,「或許你應該跟邁克爾談談這個問題,他現在雖然身體在康復,失去上前線機會帶來的傷口卻仍然留在了他的心上。他需要獲得尊重和理解,來重新找回面對新生活的自信心。全靠你了。」

    「發生什麼事了?」我看她準備要離開,忍不住問了一句。

    博士頓住了腳步,有點猶豫地回過頭,最後還是開口告訴了我一個壞消息。

    「隔離的感染者,有一個因為衛兵的疏忽,跑進了森林裡頭。民兵隊已經開始搜索,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請暫時先不要透露這個情況,我怕會引起大家的恐慌,這些日子我們都已經擔驚受怕得夠多了。」

    我答應下來,並且很快把這事情丟在了腦後,因為我看到邁克爾在負責雙槓桿練習行走時,眼睛卻盯著一副掛在物理治療室裡頭的裝飾畫。在復古的亞麻布上,鮮艷的油彩構成了一朵正在怒放的向日葵。他看得是如此地出神,以至於幾乎忘記了邁動腳步。

    現在,我知道應該怎麼去填補他在精神上的空虛了。

    謝天謝地,在亞當翻找出那張有邁克爾的老相片後,我特意收拾了一次在阿格利亞的雜物房,清理出了許多舊物,多數都處理掉了,但還有那最重要的一樣東西被我放進了行李中,帶著一路來到了海文星。

    這天晚飯結束後,我特意把自己的兄弟留了下來,然後在妻子威脅的眼神中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禮物:一杯鉛筆,電動削筆器,大塊的橡皮,還有一本微微發黃的素描本。

    他帶著好奇的笑容接過素描本,翻開第一頁,然後發出了一聲讚歎。亞當湊過腦袋去瞧,然後就鼓起了掌來。

    「真美,爸爸,這是你畫的嗎?」他指著一棵向日葵的素描問道。

    「不,是你的邁克爾叔叔畫的,」我看著用詢問眼神盯著我的邁克爾,「我的弟弟,比我小三歲,在繪畫上很有天賦,不過年紀輕輕就得了重病,沒有熬過去。」就算不回頭,我也能感受到背後娜塔莉那帶著複雜意味的眼神。

    「我很遺憾,」邁克爾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你把這麼重要的遺物送給我,是為了什麼?要知道,除了打仗,我可是對其他事情半點都不懂。」

    「沒關係,讓我們一起慢慢來學吧,」我拿起了一支預先削好的鉛筆放在了他手裡,「這也是康復訓練中的一部分,來,試試看,說不定你會發現自己對這事情特別地有天份。」

    邁克爾又露出了我熟悉的溫暖笑容,他伸出手,和我握了握,然後把我拉到身前,跟我使勁地擁抱了一下。

    「謝謝你,兄弟。」他用的是軍隊裡跟好朋友之間的稱呼,但我的心,仍然禁不住開始快樂地顫抖。

    只花了一個晚上,邁克爾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繪畫--或者我該說是重新愛上,只要在空閒時,他便拿著自己的素描本,用一種飽滿的激情來臨摹每一樣他可以看到的東西:天空上的雲彩,被林風吹彎了的草地,夜空中的兩輪彎月,和亞當那天真的笑容。邁克爾用驚人的速度找回了那細膩而真實的筆觸,甚至比他曾經的水平還要更上一層樓。

    在一次晚餐後,我費盡口舌地說服了娜塔莉,讓她坐在飯桌旁當邁克爾的模特。她一臉地不情願,但還是耐不住我和亞當的苦苦哀求,有點煩躁不安地乖乖保持了二十分鐘的固定姿勢。在看到那張只用寥寥幾筆便勾勒出她柔美側臉的素描後,她一言不發地拿走,然後第二天早上,我便在客廳最顯眼的地方重新發現了那張已經被鑲嵌到玻璃框架中的圖畫。

    亞當興高采烈地領到了屬於他自己的那一張素描,微微泛黃的白紙上,灰黑色的簡單線條組成了一個小男孩乾淨柔軟的臉龐和微微皺起的眉頭,一塊小小的原木正躺在他支撐下巴的兩臂中央,等待著右手的刻刀賦予它新的形狀。三天後,邁克爾的脖子掛上了一個木製的卡通兔子頭像,就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手藝可以算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輪到我當模特的那個下午,娜塔莉為我們準備了一盤小點心和香氣四溢的本地紅茶,還有一張足夠容納我們四個人的方格野餐墊。邁克爾已經可以甩開枴杖正常走路了,雖然離能夠奔跑還有些日子,不過也只是時間的問題。我考慮了一個早上,最後決定帶上那張我一直放在床頭的舊時全家福照片。他的身體已經變得足夠健康,我想,也是時候讓他知道我們之間的真正關係了。

    這些天來,海文星一直風和日麗,秋日的暖陽斜斜地為我們披上了一層橘紅色的日光,這場午後的茶會也變得份外地溫情,趁著亞當去追逐他的小兔子,邁克爾的素描也快要收尾的當兒,我摸出了珍藏在相框中的相片。

    「我有點兒東西想讓你看看,麥克。」就像他愛喊我兄弟,我也藉機改用他的暱稱來與他交流,好為今天的事情做個鋪墊。

    「噢,這是多久以前的相片了?」他接過木相框,一下子就把我給認了出來,「你身旁就是邁克爾?嘿,兄弟,他長得跟我還真像!」

    「那是因為你就是--」我的話被亞當的尖叫給打斷了,原本我以為他是被什麼蟲子咬到了,但當我抬起頭,卻因為眼前的景象而陷入了恐慌。

    有一個看起來像是人形的東西在追趕著亞當,但當我看清楚它的真面目,才發現那是一個渾身都長著像蟲族那樣甲殼和利爪的被感染者!

    它肯定是用變異成鉗子般的口部咬開了鐵絲圍欄,跑進了我們的後院!

    我和娜塔莉都被嚇呆了,訓練有素的邁克爾卻立刻做出了反應,他一蹦而起,甩開腿就朝著亞當衝去。可他還沒法跑得動!我看到他跌倒了,卻又迅速地爬起,再跌倒,又頑強地撐起身軀,奮不顧身地撲向快要抓住亞當的感染者,立刻就和那該死的怪物扭打成一團。

    直到此時,我才終於反應過來,而擺脫魔爪的亞當已經哭喊著撲進了娜塔莉懷裡。

    「帶兒子進屋子裡面,鎖好門!」我對著被嚇得臉色發白的妻子大喊,然後抽出了那把一直出於謹慎而別在腰間的電磁手槍。

    「麥克,聽到我說話嘛!推開它!快!」因為忙於照顧邁克爾,亞當的兔子們都被我關在籠子裡餵養,沒有了它們,後院的野草幾天就長到了齊膝高,滾倒在其中的邁克爾和感染者的身影不斷閃現,我幾次瞄準了那怪物的腦袋,又因為怕誤傷自己的兄弟而錯過了時機。

    我曾問過自己,敢不敢真的對邁克爾舉起槍口,卻找不到答案,但卻忘了問一下自己,如果有任何生物正在威脅他的生命,我又敢不敢--感染者的腦袋再次掠過我的視線,幾乎是下意識地,我扣下了扳機。

    子彈擊中了那怪物的腦袋,把頭蓋骨連帶一部分的腦子都掀飛了。它扭曲的身體顫抖了幾下,然後就失去了任何動靜。邁克爾也是。

    「麥克,麥克!聽到我說話了嗎!回答我,麥克!」我一把踢開那死透了的屍體,撥開草叢,緊張地觀察著自己兄弟的模樣。他樣子很狼狽,衣服被劃出了好幾個口子,但下面的皮膚看起來沒有破損,倒是臉上還帶著幾塊明顯的青紫。他痛苦地捂著額角,手掌下有鮮紅的血液在蔓延。

    我手忙腳亂地把他扶起來,兩人跌跌撞撞地朝著屋子跑去,雖然我殺掉了其中一頭,誰知道會不會還有其他感染者在附近虎視眈眈。

    娜塔莉為我們開了門,然後又再緊緊地鎖上。我扶著邁克爾在餐廳的椅子上坐下,然後靠著洗涮台,重重地呼了一口氣。幾次深呼吸後,我總算把自己像是兔子般瘋狂跳動的心臟給緩了下來,然後發現手裡竟然緊緊地抓著那張老照片。

    我收起槍,拉開支架把相片放在了裝調味料的吊架上,然後抱了抱仍然驚魂未定的亞當,才上前去和妻子一同察看邁克爾的傷勢。

    就像我看到的那樣,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出血口,只有擦傷和淤青,但他的額角情況不妙,流出的血液已經染紅了他的手掌。

    「麥克,咱們安全了,你鎮定點,慢慢鬆開手掌,讓我們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好像沒搞懂我在說什麼,眼睛有點兒找不到焦點,我大聲地重複了一遍,兩秒後,他僵硬地點點頭,緩緩地放鬆了對額角的按壓。

    有個黑色的東西突然順著他的血流一下子掉了下來,我沒來得及接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摔在地上,裂成了兩半。娜塔莉尖聲大叫,立刻躲到了我身後,衝我大聲喊著些什麼,但我卻半句也沒聽到,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邁克爾的額角上。

    那裡有一個正在緩緩湧出血液的圓孔,一開始,我以為是什麼東西刺穿了他的腦袋,然後才突然想起,那個傷口所在的地方,原本正覆蓋著那扎眼的社會化改造控制器!

    邁克爾發出一聲彷彿來自靈魂內部的哀嚎,兩手捧住了額角不斷地顫抖,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他腦袋中崩裂而出。但我知道,那其實是記憶在重新注滿他的腦額葉時帶來的疼痛。失去了控制器,我久違多年的弟弟,殺了整整一棟樓的人的弟弟,又要重新回來了!

    我打開槍套,舉起這把銀光閃閃的武器,對準了邁克爾的腦袋。

    妻子和兒子的呼喊在我耳中像是海潮般拍打著鼓膜,卻沒法化成有含義的音節傳進我的大腦,我把所有意志力都集中在了扣住扳機的手指上。但有某種更加強大的東西讓我的肢體僵住了,就像是幾萬年前的化石般凝固住,不願動彈。

    我下不了手!

    突然,邁克爾猛地抬起頭,用熟練得不可思議的手法奪過了手槍,一把指向我的心臟!

    我緩緩地舉起手,慢慢後退,把娜塔莉和亞當,都擋在身後。

    「麥克,不要這麼做,麥克,是我啊!」

    「好久不見,哥哥。」他臉上痛苦的神情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絲毫不含感情的冷靜。

    「放過他們,麥克,求你了,你可以恨我,但不要傷害我的妻兒。」我鼓起最後一點勇氣,對他苦苦地懇求。娜塔莉卻從身後死死地抱住了我,亞當也攬著我的大腿,只露出一個小腦袋驚恐地看著邁克爾。

    我的兄弟冷笑了一聲,血流從他的額角蜿蜒而下,碰到眼球便化為了一行血淚,繼續落到臉頰上,這令邁克爾的神情看起來份外的猙獰。

    「永別了,兄弟。」他突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然後扣下了扳機!

    娜塔莉躺在病床上,昏迷中仍然緊皺著眉頭,在把亞當交給專門的兒童心理醫生照顧後,我才終於能脫身來看一看她。撫平了她刻著縱紋的眉頭並印上一吻,我轉過頭看著等在病房外的民兵隊長和韓森博士,無奈地歎了口氣。

    「關於感染者的事情,我很抱歉,」艾瑞兒為我拉開會議室的座椅時,先向我說道,「屍體會有專門的防疫隊伍處理,你的房子也會由專人進行全面消毒。我已經拿到了你們一家三口的身體檢測結果,都是陰性。放心,你們都沒事。」

    我想要說聲謝謝,乾澀的喉嚨卻只是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咕噥。

    「艾弗森隊長必須要問你一些問題,請不要介意,我們也只是想要盡早追蹤到邁克爾,因為他有很高的可能性受到了蟲族病毒的感染。」

    看到我無力地點點頭,一臉精幹的民兵隊長拿出了電子筆記本,開始詳細地詢問我事發的經過。

    「也就是說,疑犯搶奪了你的槍械,並開了槍,對吧?」

    「對。」

    「據我所知,你的夫人只是驚嚇過度,孩子也沒有受傷,那麼你自己…………」

    「我很好。」只是非常傷心,後面的話我自然不能說出口,「邁克爾唯一擊中的,是這個。」

    我從胸口的貼身袋中拿出了那張相框中的老照片,父母那甜蜜恩愛的模樣沒有絲毫改變,我自己的臉上也還是掛著屬於十三歲的燦爛笑容,但曾經屬於邁克爾面孔的地方,卻只留下了一個子彈打穿的洞。

    他要表達的意思,就和他最後說的那句「永別了」一樣地清楚。想起了自己過去的邁克爾,決定要把他從我的生活裡抹消。我永遠都無法知道,是否自己遲遲沒有向失憶的他坦白身份讓我的兄弟心中產生了誤會,還是他本來就不曾再打算跟我有所牽連。

    顯然,我的口供無法產生什麼新的線索,艾弗森隊長一臉遺憾地讓我離開了會議室,我匆匆地朝娜塔莉的病房趕去,想要趕在她醒來之前回到她身邊,好好地安慰她。

    在到達走廊時,我遠遠地看到有個穿白大褂的身影離開了我妻子的房間,走路的動作有點兒熟悉。但我現在頭腦一片混亂,沒有在意,直到我進到病房,發現了那張放在娜塔莉床頭櫃上,被卡通兔子木雕壓住的泛黃白紙,才若有所悟。我抓起項鏈,翻過紙張,立刻就看到了自己被鉛筆稿重現出的安逸模樣,下面還寫著兩個大字:兄弟。這是下午茶會時邁克爾替我畫的素描,本來應該落在了後院裡頭--

    我抓著項鏈和圖畫,衝出了病房門口,瘋狂地追蹤著那個穿白大褂的熟悉身影,跑過一條又一條走廊,跨過一個又一個轉角,四處都有穿著白色衣衫的人,卻沒有任何一個是在用我熟知的步調和節奏行走著。

    最後我衝出了醫院大樓,眼角剛好捕抓到一個白色的衣角隱沒在附近的密林中,再細看,卻已是無影無蹤了。

    我緊抓著邁克爾留給我最後的禮物,低下頭顱,第一次為自己的兄弟,留下了淚水。

    永別了,邁克爾,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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