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9千里奔波為紅顏(一)
江之寒坐在座位上,似乎對直升機咆哮的轟鳴聲置若罔聞。他不是軍事發燒友,但也清楚惡劣的天氣和地形對於直升機的飛行是怎樣一個威脅。說到底,直升機也是個嬌貴的玩意兒。
蒸騰的霧氣中,運輸直升機一頭扎進兩處峭立的山峰之間-他們的目的地,便是雲霧深處的山谷。三天前,準確的說,是六十九個小時以前,剛被七點五級地震搖晃過的滇南地區。
進入震區的主要道路已經被塌方封堵,當地駐軍川南軍區的一個師正晝夜前行,一路乘橡皮艇強渡水流湍急的烏紗河,一路工程兵正日夜冒著餘震和泥石流的危險疏通道路,最後一路則由師長親自率領,拋棄了幾乎所有的輜重企圖翻山越嶺徒步挺進災區。據說上邊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價七十二小時內挺進受災最嚴重人口最密集的寧武縣城-這是救災的黃金七十二小時。
由於災區是多民族聚居地區,以前又曾是有名的紅區,政治意義非比尋常,江南軍區的精銳部隊七十七軍某航空兵團奉命支援,從空中進入受災最嚴重的寧武縣城,恢復通訊聯繫,建立救災通道,同時為水陸兩路挺進的部隊提供指引。
地震發生後五十個小時,第一批兩架直升機冒著惡劣天氣的威脅強行挺進,順利的在寧武縣城著陸。而江之寒現在乘坐的這架直升機,是第二批進入災區的三架飛機之一。他坐在座位上,目光掃過對面沉默坐著的一排軍人-他們都是千挑萬選的軍中精英,據說出發前都寫好了遺書以備不測。一身迷彩服的軍人們,像花崗岩般沉默堅硬,但從他們緊繃的臉上,江之寒似乎能讀出些許的緊張。
如果不是很多年前就通過顧望山認識七十七軍老軍長的公子韓朗,江之寒是不可能坐在這裡的。韓朗算是夠義氣有擔當的,這個時候把他塞進救災直升機可是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即使江之寒手裡拿著普少華給他辦的軍官證,如果出了什麼事徹查下去,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在那些軍人眼裡,一身便服的江之寒大概是兄弟部隊派出來執行特別任務的軍官-他腰板挺直,神情淡然,很有幾分軍人的風範。
收回目光,他垂下眼,似乎在沉思。右手伸進兜裡,裡面沒有請戰的血書或者是留下的遺言,只有緊緊握著的一個手機。
六十幾個小時前,倪裳在電話那邊問,「之寒,你知道寧武縣城發生大地震了嗎?」
江之寒的回答當然是不。他這幾日千里奔波,根本沒有時間去看新聞。
她又問,「你知道思宜現在在哪裡嗎?」
江之寒答她,「不在羊城,或是香港?」
倪裳說:「一天前我和她通過一次電話,她住在寧武縣城附近的一個小鎮,距離不到三公里,現在已經聯繫不上了。」
放下手機,江之寒在月光下抬起頭來,伸出手輕輕的握了握吳茵的手,更像是一個弟弟一樣,而不是一個情人那樣的。
他問:「小茵,你看過一個電影叫最終命運嗎?」從林墨,到吳聰,到思宜,你躲過了這一劫,總會有下一個。因為,那就是他最終的命運?
抬起頭,眼角掩飾不住的有很多血絲。他已經很久沒有睡覺了,從酒口鎮開車疾馳到同安機場,趕上第一班飛機到雙流機場,然後換車,最後搭上這一架直升機,中途自然還打了無數的電話溝通聯繫。也許是太急迫太緊張的緣故,一路下來他居然一絲睡意都沒有。
知道伍思宜大概行程的,還有一個人便是湯晴。她證實了倪裳的說法,伍思宜最近幾日從香港回來後便飛去了滇南。至於她具體住在哪裡,湯晴也不知道。她告訴江之寒,思宜去寧武縣城那一塊兒,似乎主要是想去那裡的一個寺廟,那寺廟裡供著一個佛,據說很是靈驗。雖然山高水遠,每年都有不少人慕名前去瞻仰。
輕輕歎了口氣,江之寒心裡說,思宜,希望你的佛能真正保佑你……
那一刻,忽然很多往事一齊湧上心頭。彷彿間,他回到那個下午,從家裡出來沿著幾百步的階梯往上爬,一邊是民房,一邊是母親工廠廠區灰敗的建築。他心裡沒來由的想,我也許可以改變這一切……
他並沒有改變那個工廠,最終印刷廠還是股份化了,還是大裁員了,還是有雙職工下崗燒煤『自殺』了。但他確實改變了很多,改變了自己,改變了身邊的人,從小倩,到倪裳,從林墨,到思宜,她們的人生軌跡,如果沒有他的出現,一定會迥然不同吧?
會更好嗎?他不由的問自己。
人生這個旅途,中間有很多換乘的車站,選擇了這一道門走進去,便失去了體驗另一個可能的機會,永遠的失去了。所以,也許我們沒法知道是否有更好的選擇,即使重來一遍也是枉然?因為那裡有太多的以至無窮的選擇,即使重來我們能改變的也只有一個,最開始的那一個。
坐在雲霧裡航行的直升機上,江之寒一時間神遊萬里,莫名其妙的想著些形而上的玄乎的東西,似乎連對思宜的擔心都暫時被拋在了腦後。
往事一頁一頁翻過,到了最後,是開車前吳茵的臉。
之寒,你可以的,我相信你能把思宜安全的找到,也能改變你自己的命運。
你可以的,我很確切的知道……
是那樣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