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這些人總算是離開,百里九歌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雙手摳在潮濕泥濘的土中,滿手泥漿又熱又冷,她吃力的撐起身子。
肚子好疼,那種宛如是被一千把刀割著的感覺,又降臨在她的身上。是她的孩兒疼了嗎?方才被那個人那樣踢了一腳,母子連心,她也疼的生不如死。
「寶寶,堅持住……」百里九歌氣喘吁吁的,伸手掏出了那一包安胎藥。
因著疼痛萬分,她的雙手抖得厲害,布囊摔在了地上,三粒藥丸滾了出來。
百里九歌不知道自己是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撿起了一粒,趕緊就往口中塞。這藥丸不小,她又爬不到水邊去就著水喝藥,只能狠狠將藥丸咬碎,吞嚥下去。
這藥好苦,繚繞在口中的苦味,催得百里九歌落下淚來。
她倔強的搖搖頭,將淚水甩飛,又撐著手臂去撿另外的兩粒藥丸,好不容易才將藥丸捏在手裡,她顫抖的丟入口中,狠勁咀嚼著吞下。
「唔!」腹中又是一陣抽疼,如無數的拳頭落在腹部似的,席捲過百里九歌的全身。
眼中再度盈出了痛苦的淚,百里九歌強忍著爬到近處的樹幹上靠著,將剩下的安胎藥一粒粒的吃下。
三顆、四顆、五顆……
最後的第九顆也吃下去,再沒有藥丸了。百里九歌抱著樹幹,抽搐、喘息、落淚,堅強的忍受著,直到腹中的最後一輪痛楚也漸漸歸於止息。
嘴裡儘是苦味,她忍著苦澀,用舌頭將殘留在口中的藥丸舔下,嚥入腹中。
萬幸啊,她的孩兒沒事,撐過這一劫了!
此刻,腳邊還零落著三株剛才挖出的野草,這野草是可以食用的。百里九歌顫抖的捏住它們,爬到溪邊洗了洗,塞入口中嚼了下去。
還不知道要走上多久才能出山,她不能放棄,要趁著白天,抓緊時間走出去!
良久後,百里九歌終於站了起來,此刻肚子上還殘留著一個鞋印。她一手護住肚子,另一手扶著一棵棵樹幹,拖著虛弱沉重的步伐,繼續前行。
她知道,岐山是在西岐城西邊的,所以,自己只要一直往東走,終究是可以走出去的……
這一走,又是兩個時辰,百里九歌舉眸,望見的逐漸西沉的赤日,那樣紅,紅的像是場幻覺,彷彿這兩日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不過是場惡夢罷了。
要真的只是一場惡夢,那該多好……
她走得累了,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衣服裡還存著從那村婦家帶出的半個饅頭,現在已經硬了。百里九歌毫不猶豫的吃起了硬饅頭,回到墨漓身邊的渴望,令她的心堅如磐石。
但吃著吃著,她聽見了什麼聲音,就在石頭後面不遠處,好像是兩個人的腳步聲,聽著十分狼狽。
百里九歌害怕又是姒瓏的侍者,便摀住了嘴巴,小心的探出半個腦袋看去。這一看,大吃一驚,沒想到竟然是墨漪和顧憐!
望見兩個人沒事,心中是說不出的喜悅和感動,心口如被塞滿了熱泉,百里九歌終於能為兩個人鬆口氣了。
不難想像,顧憐是墜崖劫後餘生,墨漪是衝下山崖找她,所以此刻才這般的狼狽,連衣服都被樹枝劃得處處襤褸了。
就在百里九歌想要開口呼喚兩個人的時候,驀地發現,墨漪如見到了厲鬼般,臉色驟然變白,隱隱有著含而不露的怨懟。他一手揪住顧憐的胳膊,阻止她向前,接著竟跪了下去。
怎麼回事?百里九歌意識到事情不尋常,仔細的看著。
墨漪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他的身法與御影一般,身影閃轉間,便已到了墨漪面前。
此人披著身黑色的斗篷,那斗篷的帽子極大,將他的臉遮蓋在陰暗的影翳下,臉上還蒙了面巾,饒是誰也看不到他的真面目。唯有那雙眼,像是深海裡亮起的詭譎幽光一般,視線所及之處,教人毛骨悚然。
血色,從顧憐的容顏上一絲絲褪去,她如觸碰到了禁忌似的,退了兩步,強笑:「尊上……怎麼來了?」
蒙面人不答,朝著墨漪的方向側了臉,發出的聲音嘶啞、奇怪,儼然是用藥物變聲了的。
「墨漪啊,昨晚瓏兒通知了本座,說你掉下了懸崖,本座不放心,這就過來看看。」
墨漪似是無奈的哂笑:「多謝尊上還記掛著我。」
「當然,本座怎麼能不記掛著你呢?」蒙面人熱絡的笑著,可誰都聽得出潛藏在語音深處的滾滾惡寒,他話鋒一轉:「不過啊,本座今早來見了瓏兒,才聽瓏兒說,百里九歌誤入岐山,被你救走,可是你們又走散了……」
墨漪輕哼了聲。他沒必要再說什麼,因為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他不用想都知道。
劇痛,瞬間到來,就從心臟宛如被撕裂的那抹痛苦開始,一陣陣的,狷狂如排山倒海。
「墨漪公子!」
在顧憐驚惶的呼喊聲中,墨漪悶哼著一拳砸在地上,另一手揪住了心口。
又是這樣的劇痛,那寄生蠱在啃咬著他的心臟,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房是不是已經被咬空了一大半,會不會下次寄生蠱再發作時,他就會因為心臟缺失了太多而死?
死了也好!總比這般雖生猶死的強了太多!
他仰臉瞅著蒙面人,心臟有多痛,他的眼底就有多恨。
接著顧憐也痛苦的摔坐在地,揪著心口,無助的慘叫:「墨漪公子……公子!」
「顧姑娘……」墨漪一手撐住顧憐的腰身,她栽在墨漪懷裡,疼的死去活來。
墨漪怒聲喘著:「顧姑娘沒做錯什麼……你將連心蠱解了!」
蒙面人呵呵的笑了聲,冷眼相對。
大石後,百里九歌震驚了,她控制住微顫的身子,這會兒已然明白,那個身份神秘的蒙面人就是墨漪口中的「那個人」。
是他給墨漪和顧憐下了蠱。
此刻見墨漪和顧憐如此痛苦,百里九歌恨不能衝上去讓那蒙面人立刻停下對他們的摧殘。若是從前她一定會這麼做,可如今若是這麼做了,無異於以卵擊石,還會傷了她的孩兒。
這般不甘無助的感覺,讓百里九歌難受的宛如心頭在被針刺。那都是她的朋友啊,她卻只能眼睜睜的、眼睜睜的……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當一切了結的時候,天色竟已是黃昏時分。半山皆捲著刺目的火燒雲,在墨漪和顧憐慘白的臉上,潑下大片大片淒艷的硃砂。
「墨漪公子……」顧憐氣若游絲的喚著。
她狼狽的如一尾擱淺的游魚,趴在墨漪胸口。美目怨憤的瞪著蒙面人,顧憐冷冷慘笑:「我和墨漪公子都……不想讓九歌出事,然而事出突然,這裡又是……姒瓏的地界。」
蒙面人似是疲憊的歎了聲:「本座只要結果,過程怎樣,那都是你們的事。唉,墨漪啊,也真是不讓本座省心,寄生蠱在他心臟裡蠶食了二十多年了,連本座都不知道他還能活幾年。可他,為了讓你能少挨點痛,剛才把大部分痛苦都攬到自己身上了。」
顧憐是知道的,儘管她方才痛不欲生,但卻清楚墨漪受得摧殘比她厲害好幾倍。而現在,墨漪已經不省人事了。
「行了,這次的小懲,你們兩個就記在心上吧。」
小懲?顧憐的眼底,從沒有燒起過這般滔天的怨恨。
蒙面人冷笑:「不知死活。」轉身,悠悠的像是要走了,一邊說著:「等墨漪醒了,就趕緊去把百里九歌找回來,要是她肚子裡的孩子出一點事,就別怪本座將墨漪全家滅門了。」
滾滾寒意讓顧憐覺得連呼吸都困難,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竟會落得這般任人魚肉的境地。
一顆心還隱隱作痛,她摀住心口,推著墨漪,「墨漪公子,墨漪公子……」
百里九歌的袖子下,緊握的手心裡有著尖銳的刺痛。她望著那蒙面人徹底消失,深吸一口氣,從石頭後走出,窸窸窣窣的踩過去年殘冬留下的落葉,來到顧憐面前。
「顧憐。」她喚了聲,勻出半邊肩膀,撐住墨漪。
顧憐心裡一震,「九……歌?」
這一刻,心頭的狂喜和慶幸如炸開的煙火彈,染得潭底淚眼滂沱。顧憐抱住了百里九歌,哭聲嚶嚶淒絕,彷彿是在百里九歌的心上撕扯著。
她忙勸道:「是我連累你們了,你先別哭。」給顧憐擦著眼淚。
即使身處逆境,百里九歌還是明媚的笑了出來:「顧憐你別怕,我們先把墨漪喊醒。不管怎麼說,還是得先聽聽他到底都知道些什麼。」
在百里九歌的勸說下,顧憐輕輕撥開她的手,赧顏的自己擦拭眼淚。心口處的余痛還在叫囂不休,百里九歌心疼的替顧憐揉了揉,接著開始呼喚墨漪。
墨漪是在一炷香的時間後醒來的。
一雙墨眸仍是如初見時的疏狂不羈,笑意盈盈,但那深處卻多了種極致的悲哀。
他看到了百里九歌無恙,欣慰的笑了笑,再望向顧憐的時候,顧憐為他眼底的悲哀而心驚,「墨漪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