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閃避極是凶險。
百里九歌落在了門畔,虛掩的門被朝外撞開,她穩住身子,只看見銅鏡旁,女子手執一柄銀月彎刀。
一束青絲自兩人之間飄蕩而過,百里九歌知道,那是自己的發,就在方才閃避的瞬間被銀月彎刀削去!
「你不是寒蟬。」她低低問著,無懼的直視銅鏡旁的女子。
她不是寒蟬!
沒有寒蟬的生怯清靈,相反由內而外的散發一種邪惡的氣息。雙眸全無寒蟬的半分清亮之感,只有邪惡,根深蒂固的邪惡。
這個女子根本就是邪惡的化身,鴉黑的發,唇角那邪靈似的淚痣……
百里九歌冷聲大喝:「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扮成寒蟬的樣子?!」
女子百無聊賴的收了銀月彎刀,別在腰際,一舉一動慢的可以。妖艷豐滿的唇,如弦月般彎起,一陣教人毛骨悚然的冷意,隨著她妖邪的語調擴散開來。
「廖寒蟬是我的胞妹,我的名字,是廖昔螢。」
胞妹?廖昔螢?
腦海裡一陣恍然。記得寒蟬曾提過確實有個姐姐的,難道,這對孿生姐妹生得一模一樣,卻唯有唇角的淚痣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嗎?
「你把寒蟬弄哪裡去了?!」百里九歌握拳逼問。
廖昔螢眸底的蔑視,映涵如冰,邪如魔鬼,「她是陰陽家的叛徒,這樣丟臉,我這個做姐姐的當然要將她抓回去,請宗主發落了。」
「胡說,寒蟬是被她爹抓進九死之塔的,你為何說她是叛徒?!」
廖昔螢聳肩蔑笑:「我說黑鳳姑娘,你真是實在的讓人不忍欺騙。廖寒蟬想跟著你們,哪還敢說自己是陰陽家的蠱靈君呢?」
什麼?!
閃電直搗百里九歌的腦頂,心中雷聲滾過,滿臉驚愕的表情。
剛才自己聽到了什麼?寒蟬是……蠱靈君?!
不可能!
蠱靈君高調邪惡,怎可能是寒蟬,而且寒蟬還告誡過她,將來若是遇上陰陽家的蠱靈君了一定要避著。這廖昔螢根本就是在胡說!
「喂,你怎麼還不信啊?」廖昔螢慢悠悠的哼著,唇角忽的有惡作劇的笑意浮起,她信手從衣袖中召出一隻蠱蟲來。
當看見那蠱蟲時,百里九歌震了一震。
竟是一條一尺多長的……黑蠶?
不,不是。
這種靈獸百里九歌在書中讀過的,是世間罕有的蠱中之王,名為蠱蠶!
據說蠱蠶有黑白二色,白者善,黑者惡。且蠱蠶從不輕易認主人,一旦認定了,便是忠心耿耿直到死亡。沒想到這樣絕少的靈獸,竟落到了這廖昔螢的手裡!
廖昔螢驀地笑了,綻開笑顏的一瞬間,百里九歌被那突如其來的天真爛漫所晃花了眼,以為自己是錯將寒蟬當昔螢。但這樣的天真爛漫不過曇花一現,百里九歌無法忽略廖昔螢眼底的邪惡冷光。
「黑鳳姑娘,你看我的小黑可愛嗎?」廖昔螢正親暱的撫著黑色蠱蠶。
可愛?
百里九歌嗤之以鼻:「邪祟之物而已,老實回答我,寒蟬當真是蠱靈君?」
「唉,你怎麼這麼傻。」廖昔螢邪惡一笑,「黑白雙蠱,一善一惡,我們姐妹倆也是這樣。她就是個善良無用的膽小鬼,抱著只白色的蠱蠶,傻乎乎的要逃出陰陽家。」
她驕縱道:「不過這樣也好!原本蠱靈君就是以惡為名,她這個善的,無人知曉。如今她不配再回到原位,這蠱靈君的名頭自然就歸我一個人所有了。」
原來蠱靈君是兩個人,只是寒蟬低調,不為傳言所披露而已,原是這樣!
雖然腦中猶然驚訝不已,但因有了司命公子的前例,百里九歌也不再如上次一般驚訝了。
這會兒小手緊緊握著,怒氣鼓脹在胸臆之間。
她吼道:「遠水救不了近火,事到如今我怕是幫不上寒蟬的忙了。但是,廖昔螢,你今天必須跟我說清楚,你放蝕花蠱吸食花木的靈氣已是不對,為何還要向九色靈芝下手!你可知九色靈芝是墨漓吊命用的,墨漓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他!給我個解釋!」
廖昔螢仰臉,驕縱的嘲笑:「蠱靈君是個無惡不作的人,這一點黑鳳姑娘不是知道嗎?我看中了九色靈芝的靈力,想用來煉蠱,所以那日你請我去湖心樓烤火時,我趁你不注意將蠱蟲下在了花盆中,那蠱蟲就鑽進土裡了。」
竟是這樣?!
明澈的眸中湧現細弱的抖動,百里九歌雙眼大睜著,卻天旋地轉。
是啊,她怎麼就忘了呢?那日從宮中回來,在門口遇到已然被掉包的寒蟬,自己沒放心上,將寒蟬拉去了湖心樓一起烤火……
頓時,內疚、自責,排山倒海的情緒滾滾演來。都是她的失誤,是她引狼入室,害了墨漓還猶不自知!
劇烈的呼吸著,百里九歌狠聲發問:「你當日為何要冒充寒蟬回來,難道那時候你就知道九色靈芝在驛宮嗎?」
廖昔螢吟然邪笑:「當然不知道,周世子做事小心謹慎的,我哪會知道九色靈芝被他從晉國偷了去?我掉包寒蟬回來,只是因為——我覺得好玩!」
「好玩?!」這什麼理由?!
「是,好玩。你不知道我最喜歡惡作劇嗎?」廖昔螢的口氣漸漸不滿起來,「可惜!雖然發現了九色靈芝這上好的靈草,可我還是小看了你們,周世子竟派人來試探我。而且,聽你這話的意思,想來你們也將我埋在花盆裡的蠱蟲殺了吧。可惜,太可惜!」
「你閉嘴!」
屋外的寒風不知幾時變得狂勁非常,將百里九歌的黑髮吹得亂舞,絲絲線線都是鋒利的刀刃,一如心底的憤怒轟然爆炸,怒氣狂濤浪湧。
纖手直指廖昔螢,因著怒氣難當,手臂細細的抖動,「廖昔螢,你如此作惡,還不以為恥,難道在你眼中,只要達成一己私慾其他的人就都可以犧牲嗎?!」
廖昔螢驕傲的揚起頸子,不以為然的笑答:「人都有生老病死,周世子又被姒瓏的陰咒消磨成那樣,反正沒幾年就要死了,早一時晚一時我不認為有什麼差別。」
「你——」憤怒幾乎要將百里九歌的身軀撕裂,這一刻她忍無可忍,揮身衝了上去。
廖昔螢一驚,來不及躲閃,肚子上狠狠挨了一腳,頓時被踹飛在衣架上。衣架轟然倒塌,廖昔螢摔在一地硬邦邦的木條上,痛得差點暈過去,卻見眼前紅影又來,迎面又是一腳。
廖昔螢在慘叫聲中,重重的砸在了床榻上,木床轟的一聲,支離破碎。
「咳、咳咳咳……黑鳳姑娘,你居然……」
沒有給廖昔螢繼續說話的時間,百里九歌的手間一抹銀光,短刀的刀鞘被甩出,鋒芒上綴著的寒意灌注了滔天的怒火。
殺勢,如狂墜而來的隕石。
廖昔螢睜大了眼睛,喉嚨因驚恐而繃緊得發不出聲音。她撐著床榻的碎片,翻滾躲閃劈下的刀。
避過了,可鋒利的刀刃仍是從身上削過。廖昔螢不知道是哪裡被傷到,只能不斷的打滾躲閃,餘光裡一刀連著一刀劈下,鮮血飛作亂舞的流螢,而身體好像每個部分都在疼,疼的麻木。
廖昔螢尖叫著滾過,要死要活的終於爬起來,這才看見地面、牆上,滿屋濺血。
這都是她的血!
而眼前,百里九歌一刀指來,就對準她的心臟。
廖昔螢驚恐的踉蹌著,從前總自詡武功高強,哪知在黑鳳的面前竟如一隻待宰的羔羊般避無可避。
這個人怒了,黑鳳,她怒了!
她怒起來是這樣可怕!
廖昔螢毫不懷疑,就算自己是神,也躲不開眼前人怒不可遏的刀鋒。
那周世子,對她而言就這麼重要嗎?
廖昔螢邪邪的笑了,吃力的說上話來:「我給他下蠱了。」
短刀剎在距廖昔螢喉間一寸處,刀雖停了,可刀子的殺氣仍然狠狠掃在廖昔螢喉間,一抹血痕浮現,細細的鮮血順著白皙的頸子流下。
「你說什麼?!」百里九歌的聲音出口時,這低沉、沙啞的嗓音,讓廖昔螢恐懼的踉蹌。
腳跟撞在了門檻上,廖昔螢摔坐在了門外,臉上卻掛著勝利的邪笑:「我說,我就是怕會出現今日的情況,就提前給他下蠱了,就下在你今日中午為他烹得茶裡。」
恐懼的抽搐令百里九歌幾乎站不穩,她劇烈的呼吸著吼道:「解蠱,否則我一刀抹了你的脖子!」
「沒有用的。」廖昔螢答:「這種蠱不會傷人的,但無藥可解。」
「你說什麼……」吼道:「你到底給墨漓下得什麼蠱?!」
「忘情蠱。」
匡——短刀墜地,脆響如冰裂,濺起的冷意讓百里九歌的眼前天旋地轉。
忘情蠱……
這樣一個名字,難道這蠱蟲的作用是、是……
百里九歌已不敢再想下去,眼前,彷彿被噴上了血色。那是連綿不絕、厚重的無法刺透的血色,而血色的彼端,那道溫潤清的身影像是浴血了曇花般……血,將他單薄的笑漸漸抹去,離她越來越遠。
不!
她不要他忘情!
她不要殘酷的事情再度降臨了!
歇斯底里的吼道:「廖、昔、螢,你不得好死!」
「哼。」廖昔螢邪惡一笑:「我只是下了忘情蠱,沒直接下情蠱讓他移情別戀就已經是給你臉面了。忘情蠱沒有解藥,你還是趕緊過去找他吧,中午那杯茶裡的忘情蠱,可是已經發作了哦。等著看他這一覺醒來將你忘得徹徹底底吧!」
紅影逼來,百里九歌一腳將廖昔螢踹到三丈之外,短刀被吸回手中,紅影飛閃到廖昔螢面前。
嗤道:「廖昔螢,我告訴你,今日你只為『好玩』二字如此對待墨漓,他日,我定親自手刃了你!」
刀刃出手,似一道電光,叮的一聲紮在門框上。
廖昔螢這才發現,這一刀,竟將自己頭頂的髮髻釘入了門框!
「廖昔螢,我百里九歌說到做到,你最好祈禱別教我再遇見你。滾!」
話落,人影飛去。
廖昔螢軟在了地上,可身子一下滑,被釘在門框上的髮髻便被扯得劇痛。
後怕的感覺令她只覺得方纔的一切都是場惡夢,那刀子離她的腦門是那麼近,她感覺得到百里九歌的憤與恨,猶如拍岸的驚濤,這根本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
廖昔螢的唇角揚起了索然無味的笑。
不好玩,跟黑鳳斗太凶險了。還是趕緊離開,繼續煉蠱吧。只要將傳說中的蠱蟲煉出來了,辣手毒醫應長安就會按照約定幫她實現那個願望了……
青黛色的湖水,瀲灩粼光,層疊旖旎的湖影中,劃過一道紅色的影子。
百里九歌從長堤上奔走而過,破了洞的心在不斷的漏風。
冷,好冷。
所有的耐心都被冰凍了,她只想快一些趕到墨漓的面前。
中午那杯茶是她親手遞給他的,也是她親眼看著他喝下去的……忘情蠱的藥效會不會沒有那麼快?會不會墨漓現在還能記得她一點點?
不,她不能悲觀!
自己和墨漓共同經歷了那麼多才走到今天,她要相信情比金堅,不會是廖昔螢那等小人就能毀掉的。
哪怕是忘情蠱,也毀不掉他們的感情!
可是,縱然這樣一遍遍的在心中誦念這份決心,但當百里九歌終於來到墨漓身前的時候,還是害怕的不敢開口。
他因著身子弱,被她勒令了要每日午休,此刻,他就在她的眼前,斜倚在鋪了茸毛氈子的躺椅上。
望著他日益蒼白的面容和皺起的眉心,百里九歌破洞的心口似要被風雪凍得凝固。他心裡總是裝著很多事,即使在夢裡也要被一件件事折磨著心神。可是,在面對她時,他是那樣的溫柔,不將一絲憂愁悵惘渲染給她。
這樣一個全身心都為她好的男人,再睜眼之刻,難道……真的會將她忘掉嗎?
不,不會的。
百里九歌穩住心神,放低腳步,走到躺椅旁,將墨漓披著的鶴氅稍稍往上提了提,想蓋住他的肩頭……
溫柔的手,就在這時,徐徐握住了她的手腕。
百里九歌心中如雷滾落,這一瞬驚的險些跳起來。她甩臉盯著墨漓,企圖從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還和從前一般鐫刻在他眼底。
她看啊看啊,沒有發現,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手,已經牽起了她的小手。
「怎麼了?」他柔聲問著,另一隻手將百里九歌亂了的鬢髮攏到耳後。
「我……」百里九歌愣愣的吟著。
墨漓眉心輕皺,只手斂了鶴氅,從容起身,將百里九歌帶入了懷中。感受到她的不安,他問:「告訴我,怎麼了。」
百里九歌回神,下意識抓緊墨漓的衣襟,急切的、害怕的問道:「你、你還記得我吧?」
他眸色生異,「九歌,為何有此一問?」
他還記得她!百里九歌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充斥在心中的全是患得患失的情緒。
她忙道:「是廖昔螢,她是寒蟬的孿生姐姐,把寒蟬掉包了。放蠱吸收九色靈芝靈力的就是她,剛才我要殺她的時候,她說在中午我端給你的茶裡下了、下了忘情蠱……」
忘情蠱?
眸子一沉,她的心緒,他明白了。
擁著她的力道大了些,讓她能緊緊貼在他懷中,墨漓柔聲道:「沒事的,我沒中蠱。」
「真、真的?」驀然而來的狂喜讓百里九歌不敢相信。
「是真的,放心吧。」薄唇漾出柔和的一笑。
百里九歌笑了,忽的發覺有液體從唇角流入口中,又鹹又熱,原來是自己哭了。
這應該是感激的眼淚吧,感激一切有驚無險。
可是總覺得不敢信……問道:「墨漓,你怎麼知道自己沒中蠱?萬一、萬一那忘情蠱是還沒有發作,我真的怕你忘了我!」
「我知道你的心情。」他攬了百里九歌來到軟椅上,抱著她斜躺下,柔聲道:「多虧了子祈給的回魂草。」
「回魂草怎麼了?」
他道:「回魂草雖然對我身中的陰陽咒作用不大,但卻有另一個作用,便是能抵擋蠱毒。」
百里九歌怔了怔。
墨漓解釋:「自從驛宮裡出了梅樹被蠱蟲吸乾那件事後,我便對寒蟬姑娘生了防心。當日,我便取了些回魂草出來,將與食物有關的物品都熏了一遍,也包括茶杯。」
還有這事?!
「墨漓,你的意思是……那茶杯被回魂草熏過後,即使廖昔螢下了蠱蟲進去,那蠱蟲也會被回魂草殺死?」
「嗯。」他撫著她的頭頂,眸底儘是寵溺的溫柔。
百里九歌大鬆一口氣,這才發現整個身子都虛脫了。虧得墨漓是七巧玲瓏心,不然的話……想到他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是「你是誰」,百里九歌便後怕連連。
後怕,總是比當時的害怕還要讓人難以承受。
最後只得嬌嗔的喊出一句:「墨漓,你太腹黑了!」
他苦笑:「我為怕你擔心,便沒有與你提及此事,不想今日讓你這般擔驚受怕,是我思慮不周,九歌,你不怪我吧?」
「怪你做什麼,沒事就好。」
百里九歌明媚的笑了,想了想,便將廖寒蟬和廖昔螢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墨漓。
她認真的說著,他認真的聽著,聽著她對廖昔螢的怒,對廖寒蟬的擔心,一邊聽,一邊輕輕揉著百里九歌的肩背,揉著她的腰,讓她放鬆。
但這般舒服的按摩也很容易催眠,百里九歌說到最後也沒什麼力氣了,沉沉睡在了墨漓懷中,還將他抱得緊緊的。
「傻姑娘……」寵溺的歎了歎,再抬眼之時,眼底的鋒銳宛如刀劍綻出的寒芒,視線彷彿能穿過結了冰凌的窗紙,刺入遙遠的宮闕。
再有幾日,就是二月十五日,有些人,怕是等不住了,翹首盼著那日盡快到來,好行變亂之事。
墨漓冷冷一笑。
一網打盡的時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