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和面露詢問地望著傅瑾信,傅瑾信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卻什麼都沒有說。
「三小姐,請進來吧。」
院子很乾淨,是真的很乾淨,光禿禿的,除了房子之外,幾乎一丁點的裝飾物都沒有,沒有花鳥、沒有樹。
等進了屋子,傅卿和就更詫異了,她見識到了什麼叫一貧如洗。
屋子裡也乾乾淨淨的,中堂內居然什麼都沒有,只空空如也的一間屋子,牆上留下了或方或長的印記,可以看出主人之前一定在牆上掛了很多字畫。
左手邊的內室裡面,只席地放了一塊木板,木板上鋪著薄薄的被褥,一個小男孩身上蓋著一床嶄新的厚被,小臉通紅,還抽搐不止。
傅卿和知道,這個就是傅瑾信的弟弟了。
傅瑾信趕緊走過去,蹲在弟弟身邊,焦急心疼地喚著:「瑾儀、瑾儀,快醒醒,快醒醒。」
傅瑾儀根本聽不到哥哥的呼喚,他已經陷入昏迷之中。
傅卿和一把拉過傅瑾信:「你這樣是喚不醒他的,你起來,我來看看。」
診過脈之後,傅卿和就斷定傅瑾信這是得了小兒驚風之症。
「你弟弟是不是還腹瀉?」
「是,是腹瀉。」傅瑾信重重地點頭,眼裡閃過一絲欣喜:「你有什麼法子?」
「你弟弟病得這麼重,為什麼你之前不請大夫?」傅卿和道:「他這是小病拖成了大病,快,去買抱龍丸來,立馬給他服下。」
「哦,好的。」傅瑾信口中答應了,腳步卻並不朝外挪。
「你怎麼不去?」
傅卿和的質問剛剛出口,就見傅瑾信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應該是沒有錢,他們窮成這個樣子,家裡能當的估計都當了,哪裡還有錢買藥。
傅卿和環顧了一下屋子,就轉身對站在身後的幾個人道:「李護衛,你腿腳快,你趕緊駕了馬車去買藥,信三哥,你跟李護衛說一下,離這兒最近的藥鋪在哪裡。」
「藥鋪很近,出了胡同拐上大街口就是。」傅瑾信頓了頓,紅著臉道:「三小姐,我沒有錢買藥。」
「我知道。」傅卿和不以為意道:「所以,我讓李護衛去。你快去吧,救人要緊。」最後一句,卻是對李護衛說的。
李護衛轉身去了。
他出門沒有多久,一個身材佝僂的僕婦就走了進來,她穿著打著補丁的灰褂子,手中拄著枴杖,神色哀戚,一進門就傷心地哭了出來:「三少爺,都是我沒用,我沒有借到錢,這可怎麼辦?」
傅瑾信趕緊上前去握了她的手,扶著她坐在靠牆的泥墩子上:「黎媽媽,你快別難過了,我請了棉花胡同的三小姐來給瑾儀治病,你放心,瑾儀會沒事的。」
說完,他歉意地回過頭來對傅卿和等人道:「這是黎媽媽,是我母親的乳娘,年歲大了,眼睛不好使,請不要見怪。」
傅卿和輕輕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黎媽媽卻很激動:「真的嗎?三少爺,你真的請了三小姐來給四少爺治病?」
黎媽媽說著,就拄著枴杖激動地要站起來,傅瑾信一把按住了她:「是真的,是真的,三小姐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你千萬別嚇到人家。」
「好、好、好。」黎媽媽說著老淚眾橫:「只要她能治好四少爺的病,我給她立長生牌位,天天磕頭燒香供奉她。」
「信三哥,我看令弟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麼不早早地請大夫?就算你沒錢,難道族長也不管的嗎?」
不怪傅卿和詫異,這裡住的畢竟全部都是傅家的人啊。
黎媽媽氣憤地說道:「管啊,怎麼不管,可誰要是敢接濟咱們,二太太隔日就要到人家家裡去鬧的,二太太跟阜成門大街的四夫人交好,仗著四夫人的勢,誰也不敢得罪她。」
「那二太太為什麼要如此針對你們?」傅卿和目露懷疑地望著傅瑾信。
傅瑾信長長地歎了了一口氣,無奈道:「為著這片祖宅。」
「去年,二太太親生的兒子大少爺要成親,覺得地方太小,非要讓我們三少爺四少爺住到廂房去,將正房讓出來給大少爺做新房,可房子是大老爺大太太居住的,怎麼能讓給別人?」
黎媽媽歎了一口氣,又傷心地哭了起來:「三年前,大老爺與大太太過世之後,二太太就以兩位少爺的長輩自居,但凡是二太太看上了屋裡的什麼,從來都是問也不問拿了就走,兩位少年年紀小,老婆子我不中用,沒有照顧好兩位少爺,對不住大太太臨終的托付。」
傅瑾信拿了帕子給黎媽媽擦眼淚:「媽媽,你別哭了,你的眼睛就是這樣哭瞎的。」
傅瑾信轉過身來對傅卿和說道:「都是我沒有用,護不住弟弟,因為我不願意讓出房子,從那之後二叔看我就頗為不順眼,二嬸嬸更是三天兩頭來找麻煩。前幾天,二叔還要將瑾儀過繼給九房的一個孤鰥的族叔,因為我以命相挾,這才作罷。」
傅卿和聽著,就歎了一口氣,她還以為自己之前在武定侯府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沒想到天底下比她艱難的人要多得多。
她不由想到隔壁院子探出腦袋窺視自己的那個白胖的中年婦人,傅瑾信口中的二嬸嬸就是她?
說話的功夫李護衛
已經買了藥回來,抱龍丸是成藥,不需要熬,直接服用即可,傅瑾信就用粗陶黑釉碗裝了水,喂傅瑾儀吃了下去。
傅卿和坐在門板上,扶著傅瑾儀,卻聽到傅瑾儀身上蓋的被子嘩嘩作響。
她用手一摸,心裡不由一頓,這被子居然不是棉花的,而是麥秸填充的,怪不得厚厚的還很嶄新。
這兩兄弟居然貧瘠到如此地步。
外面突然響起一個尖銳刺耳的聲音:「我說,信哥兒,你想好了沒有,你若是點了頭,我立馬去請大夫個給儀哥兒治病,你若是不同意,那就只能眼睜睜地看儀哥兒病死了。你口口聲聲說疼儀哥兒,難道你寧願看他死也不願意過繼嗎?你這樣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父母?」
冷嘲熱諷外加挖苦,這個人想來就是七房的二太太、傅瑾儀兄弟的二嬸嬸了。
傅卿和聞聲抬頭,跟她猜得一樣,來人果然是隔壁的那個白胖婦人。
傅瑾信聽了她的話,嘴巴抿得緊緊,沒有說話。
七房的二太太將屋內的人打量了一遍,一雙眼睛在傅卿和身上來回打轉,一臉的冷笑:「信哥兒,家裡來客了啊?你怎麼也不介紹介紹,有你這樣待客的嗎?」
當她看到傅瑾儀的床頭的藥瓶時,不由臉色一寒,聲音再次拔高:「你是從哪裡弄的藥?」
傅瑾信道:「二嬸嬸,瑾儀如今服了藥,很快就好了,就不勞你費心了,二嬸嬸請回吧。」
「小雜種,你反了天了!」二太太眉毛吊起,怒氣沖沖道:「你是從哪裡弄的藥?」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肉也一抖一抖的。
傅瑾信沒有說話,二太太就酸著臉指著傅卿和道:「是不是她送過來的?好啊,小雜種,毛還沒長全,就學人家勾三搭四了,真是世風日下。小姑娘家家的東跑西顛跑到人家家裡來,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要是我家生的閨女這樣,我早就抓過來打死了事了……」
一直沒有說話的傅瑾信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覺得二嬸嬸怎麼說自己都沒有關係,可傅家三小姐是他特意請回來給瑾儀治病的,是自己兄弟的救命恩人,讓恩人受此侮辱,他覺得比殺了他還難以忍受。
「二嬸嬸!」
傅瑾信鐵青著臉怒喝了一聲。
他的聲音剛落,李護衛就大步越過他,走到二太太身邊,「刷」地一下抽出了腰間的劍。
「你……你要做什麼?」二太太像只受了驚嚇的母雞一樣驚聲尖叫:「青天白日你要行兇?你可知道我是誰?可知道我們傅家……」
李護衛手中的劍晃動了兩下,二太太驚恐萬狀地蹬蹬後退了幾步:「你、你、你不要過來啊……」
她漸漸後退,漸漸後退,退到一步之外,立馬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扯著嗓子喊:「來人吶,殺人了,殺人了……」
傅瑾信臉漲得通紅,既尷尬又生氣:「三小姐,我二嬸嬸她這個人就是如此,她沒有什麼見識,對你多有冒犯,她說的話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傅卿和搖搖頭道:「無妨。」
從一開始在門口的窺視,到後來滿口嘲諷,傅卿和對這個白白胖胖圓溜溜元宵一樣的二太太真是一丁點的好感都沒有,李護衛拿劍嚇走了她,傅卿和只覺得大快人心,對於這樣不講道理的人,用武力恐嚇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只是如此一來,她恐怕會將這筆賬算到傅瑾信兄弟頭上,自己原本是要幫他們,如果給他們惹了麻煩就不好了。
「信三哥,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決定了,等瑾儀身體好了之後,就將他過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