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傅卿和沒有拜過師,她的醫術是家傳的,給她授業,教她醫術的人是她的爺爺,而她自己也從來沒有收過弟子。
所以,像張曉這樣鄭而重之跪在地上拜師的事情,她還是頭一回遇到。
張曉下跪,何止嚇到了傅卿和,連屋裡的幾個丫鬟都驚呆了。
傅卿和看了看面面相覷的木棉與半夏,不由撫了撫額,這個張曉,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此刻,張曉跪在地上,目光熱切地看著傅卿和,好像傅卿和能決定他的生死一般。這是跟病人完全不一樣的眼神,這眼神裡全是期盼、渴望,令傅卿和有些不敢直接面對。
「堯之,你先起來,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傅卿和的話剛落音,張曉卻突然朝前一撲,直接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傅卿和大吃一驚,連忙蹲了下來:「堯之,你這是怎麼了?」
張曉卻哭著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望著傅卿和:「三小姐,您為什麼不願意收在下為徒?我雖然有醫術,但是我的醫術都是自學的,並沒有拜過師父,所以您不用擔心,我是真的想拜您為師的。您不答應,我覺得暗無天日,這日子沒法過了。」
他邊說邊哭,好不難過,好像真的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似得。
傅卿和卻頭皮直發麻:「堯之,拜師這件事情,是兩廂情願的事情,你這樣逼迫我,可不是君子所為。」
「在下逼迫您了嗎?在下何曾逼迫三小姐了?」張曉一聽傅卿和這麼說,立馬瞪大了眼睛反問傅卿和。
傅卿和哭笑不得地點點頭。
張曉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用袖子一抹雙眼,語氣虔誠,小心翼翼道:「三小姐,您放心,跪不跪是我的事,收不收是您的事,在下是絕對不敢逼迫於您的。」
他這個樣子,令傅卿和有些於心不忍。
她遇到的病患特別多,哭著跪著求她治病救命的人很多,可是哭著跪著求她教授醫術還這麼顧及她的情緒的人,她是頭一回遇到。
她自己對醫術感興趣,她很幸運,生在了醫藥世家,只要她想學,爺爺就會傾囊相授;可是張曉卻不一樣,他的醫術是自學的,一個自學的人居然能進了太醫院,可見他用功之深。
為了學習醫術,堂堂朝廷命官不惜給自己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下跪,這一點尤其令傅卿和動容。
「半夏,打水給張太醫淨面。」
等想張曉洗了臉之後,兩人再次坐定。
張曉就問:「三小姐,您為什麼不願意收我為徒?是不是傅家醫學不外傳?」
聽了張曉的話,傅卿和認真地回憶了她們家的家規,並沒有醫學不外傳這一說。
她搖了搖頭:「不是。」
「那是為什麼?」張曉恍然大悟道:「我曉得了,貴門的醫術不傳男只傳,是也不是?」
「哎呀。」他懊惱地拍了拍頭:「原來如此,我竟現在才想到,天哪,我為什麼是個男子,我為什麼沒有女兒身?哎呀,哎呀,這可如何是好?」
傅卿和知道,張曉一定以為自己的醫術是跟生母尹氏所學,所以才會得出這個結論。
看著他因為性別而急的無可奈何,傅卿和真的很想笑,她生生地忍住了,再次搖頭:「也不是,並不是只傳女不傳男?」
「難道是因為您覺得我這個人不可靠,不配給您做徒弟嗎?」
一得出這個結論,張曉的臉色就變得刷白,整個人也像被戳破了的氣球一下子癟了。
「不是、不是。」傅卿和看他受了那麼大的打擊,深怕他做什麼傻事,連忙解釋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從來就沒有打算過收徒這件事情。」
「那您現在可以打算啊!」張曉立馬道:「那次您幫程少爺治病的事情,我就已經跟您說了,我很想拜您為師,我看這樣好了,您現在就考慮一下吧。」
收徒,給人做老師,傅卿和雖然從來沒做過,但是也知道做為老師要一言一行都要注意,要不然學生就會有學有樣。她很擔心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師父。
俗話說,要給學生一碗水,師父當有一滿缸,要論治病,傅卿和自然不怕的,可若要教別人治病,傅卿和還真的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經過一番慎重的考慮,傅卿和覺定實話實說。
「堯之,我的年歲比你小,怎麼能當你的師父?再說了,你現在已經在太醫院當職了,說明你的醫術已經非常不錯了,我覺得你的理論知識非常扎實,你缺少的只是實踐的機會,你根本不必拜我為師的。」
「三小姐,此言差矣。」張曉站起來,正色道:「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之前程少爺得了小兒抽風,您用了一劑黃土湯治好了程少爺的病,不僅告訴我治病的原因,還跟我探討臟腑辯證,令我茅塞頓開,當時我就覺得,您雖然不是我的老師,卻做了老師應該做的事—傳道授業解惑,所以,我心裡已經當您是我的師父了。」
未等傅卿和說話,張曉又道:「孔子曾經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
到了此刻,傅卿和才發現,張曉今天是有備而來的,他居然連韓愈的師說都用上了。
他走到傅卿和面前,深深一揖:「
三小姐,我是真心想跟您學習醫術的,您就收我為徒吧!」
那虔誠的樣子,真摯的語氣,令傅卿和動容。
收一個徒弟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傅卿和點點頭:「好,堯之,我就答應了你的請求,收你為徒。」
「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張曉立馬跪了下去,歡歡喜喜地給傅卿和磕了一個頭。
這樣一個人給自己磕頭,傅卿和真怕自己折壽,她嘴角直抽抽,咳嗽了兩聲道:「好了,堯之,你起來吧。」
「是,師父。」張曉從地上爬起來,搓搓手,就將座上的茶盞端到傅卿和面前:「師父,您喝茶。」
「好。」傅卿和接過茶盞道:「堯之,你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是,師父。」張曉像接到聖旨一樣,立馬端端正正地坐下了。
那一板一眼的模樣,令人忍俊不禁。
傅卿和輕輕咳嗽了一聲:「堯之,你不要這麼隆重,雖然你我是師徒,但是你不必這麼……這麼一板一眼的,你放鬆一些,你這樣緊張,弄得我也不自在。」
「好的,師父,弟子明白了。」張曉說道:「您還有什麼話要吩咐?」
「我昨天到隆慶大公主府給史駙馬的生母鄭姨奶奶治病了,明天正好是第三天,我要去公主府複診,你若是有時間,正好可以跟我一起。」
張曉聽了大喜過望,連聲說道:「有時間,有時間,當然有時間,明天什麼時候去,我一准早早地過來。」
「好,我們明天下午未時一刻出門,您在未時之前到就行了。」
「好的,師父,我明天一定準時到。」張曉又問:「鄭姨奶奶身患何症?」
「是痰飲之症。」傅卿和將鄭姨奶奶的病情說了一遍,然後道:「因為之前耽誤了,所以我開了張仲景的小陷胸湯,到明天正好服用三天了,我們明天下午先去看看她恢復的如何了。」
「好。」
第二天下午,兩人按時來到公主府。
駙馬親自到儀門處迎接傅卿和,一見面,他就連連致謝:「多謝三小姐妙手回春,鄭姨奶奶的病情如今已經好多了。」
駙馬說話的時候,面色輕鬆,看樣子,鄭姨奶奶的病情真的好了很多。
見駙馬打量張曉,傅卿和就道:「這位是張太醫,目下在太醫院供職。」
駙馬心裡有些奇怪,但還是客氣地跟張曉寒暄:「原來是張太醫,幸會幸會。」
「駙馬客氣了,在下的確是在太醫院當職,不過在下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三小姐的弟子。」張曉說話的時候,胸一挺,頭一抬,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現在,我跟著師父學習行醫之道。」
駙馬聞言,更加詫異了,傅家三小姐接連治好了皇后與程少爺的病,令太醫院顏面掃地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京城裡但凡是有些頭臉的家族誰人不知?
正所謂同行是冤家,更可況對方還屢屢打自己的臉?
太醫院羅院使看傅家三小姐很不順眼,按說太醫院的人應該跟傅家三小姐勢同水火才是,這張太醫既然是太醫院之人,怎麼會拜傅家三小姐為師?
不過這人倒也機靈會專營的,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說服了三小姐。
詫異歸詫異,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笑著道:「原來如此,果然名師出高徒。」
進了內室,鄭姨奶奶就拉著傅卿和說話:「這一回要多謝你,我好了很多,都是你的功勞。」
較之三天前,鄭姨奶奶精神好了很多,雖然還有中氣不足,但是已經明顯有好轉了,這跟傅卿和意料中一樣。
「姨奶奶言重了,我是大夫,給人治病本來就是分內之事,更何況您之前幫過我,於情於理,我都該將您身上的病趕跑。」
傅卿和笑著問:「您還打嗝嗎?」
「不打了,昨天起就沒有打過嗝了,三小姐好厲害,用藥如神!」鄭姨奶奶誇了傅卿和一句,笑得十分溫婉。
「不打嗝就好,來,我幫您診脈。」
跟傅卿和想的一樣,鄭姨奶奶的脈博已經出來了,比前兩天好了太多了,只不過,她病了太久了,病灶埋得很深,藥要繼續服用才行。
這樣想著,她就說:「駙馬,姨奶奶身體確有好轉,還按原來的藥方子,再服用三天我再過來。」
「等一下。」一個女子嬌聲呵斥道:「駙馬,這藥方子很不妥。」
鄭姨奶奶在病中,需要靜養,能這樣大聲說話的,非隆慶大公主莫屬。
果然,話音一落,隆慶大公主就走了進來。
傅卿和跟著眾人一起下跪給公主請安,一顆心不由慢慢沉了下去,不知道這一次隆慶大公主又要出什麼ど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