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卻是個大晴天。
只柳梢上籠著的水滴與地面上還未來得及打掃的殘紅,提醒著昨晚的狂風暴雨。
夏天的雨,來得急,去的也快。
這一天是端午節,傅卿和一大早就就去給趙氏請安。
原本熱鬧的泰和院突然冷清了下來,趙氏身邊也沒有了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幾位小姐。
大小姐傅卿妍還沒出小月子,二小姐傅卿嬌過敏未好,四小姐傅卿璃在小佛堂淨心,五小姐傅卿寶托病沒來。
只有傅卿和一個人,她突然感覺有些不太習慣。
雖然趙氏一臉的平靜,看不出喜怒來,但是傅卿和還是感覺到這屋中帶了幾分凝重。
原本靠牆放著的花梨木三面雕雲龍頂箱櫃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櫸木做的二門櫃,小小巧巧靠著牆,一點也不顯眼。
若不是半夏告訴自己,傅卿和怎麼也不會想到,就在這個屋子,昨天出了命案。
「今天過節,你姐妹們都病了,來不了,今天中午,你留下來用膳吧。」趙氏說道。
「好的。「傅卿和站起來,抿嘴一笑:「幾位姐妹們都不來,有好吃的、好喝的,我可就不客氣了。」
趙氏聽了也是一笑:「其他的沒有,好吃的保管讓你吃個夠。」
原本凝重的氣氛,因為傅卿和的話而多了幾分輕快,杜媽媽見了,就鬆了一口氣。
「昨天,你求了大悲聖水給我,我說送你一隻鐲子,結果有事耽誤了,今天可不能忘了。」說著,她對杜媽媽說道:「快把鐲子拿過來,給我們三小姐戴上。」
杜媽媽聽了,轉身而去,過了不大一會,就捧了一個彩錦如意小圓盒。
她笑盈盈地將盒子遞給傅卿和。
傅卿和雙手接過來,當場就打開了。
月白色的托布上,是一隻的翡翠鐲子,通體晶瑩剔透,配上秧苗綠的色澤,猶如一汪綠瑩瑩的水,讓人一見就知道這玉鐲不是凡品。
「水色真好,真漂亮!」傅卿和由衷地誇讚著,喜滋滋地將玉鐲戴在手上。
水潤的鐲子細膩光潔,她胳膊上的肌膚竟絲毫不遜色於鐲子,鐲子與人兩相輝映,相得益彰。
「多謝老太太。」傅卿和站起來跟趙氏道謝:「這鐲子我很喜歡。」
趙氏也笑著點頭:「這鐲子是我年輕時戴的,如今人老了,骨頭也硬了,就不要戴這種鮮嫩的顏色了,本來有一對,那一隻給了你大表姐了。你們年輕,帶著正正好。」
傅卿和沒有想到這鐲子這麼貴重,立馬站起來,再次道謝。
水晶簾子一動,綠蕪跑了過來,歡天喜地地稟著:「老太太,宮裡來人了,送了一百兩銀子作為過節的賞禮。」
趙氏聽了,臉上也帶了喜色,忙不迭地吩咐:「快,給我更衣。」
說著,她扭過頭來,對傅卿和說道:「咱們一起去謝恩。」
傅卿和聽了也笑:「好,老太太您別著急,橫豎天使都已經到了家裡,跑不了的。」
趙氏在杜媽媽的服侍下換了武定侯府太夫人品級大妝,傅卿和與杜媽媽一左一右地扶著她上了肩輿。
傅卿和也隨後上了另外一輛肩輿,而杜媽媽則徒步跟在趙氏的肩輿旁。
一行人迤邐到了二門處,二夫人、四夫人都已經在等待著了,就連身體有恙的三夫人都出來了。
趙氏下了肩輿,二夫人立馬迎了上去,喜滋滋地稟道:「老太太,來得是御前太監梁公公。」
她的嘴角翹得高高的,一臉的洋洋得意。
趙氏拿眼睛一掃,見少了一個人,就問道:「侯爺呢?是不是在招待梁公公?」
二夫人聞言,笑容立馬就僵住了,她帶著幾分不自然道:「侯爺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在歇著。」
「哼!好大的臉面,居然連聖旨都敢不接,他可是侯爺,是咱們武定侯府的當家人。」趙氏紫檀木的枴杖在地面狠狠一跺,直嚇得二夫人面露驚色。
「老太太,不是他不想來,而是侯爺身子的確不舒服。」
「好了,不用說了。他是什麼樣子,我比你更清楚。」趙氏深知二老爺傅恩海定然又是喝的爛醉起不了床,只淡淡地說了這一句,就去了承恩堂。
御前總管太監梁太監正坐在承恩堂的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椅上喝茶,一邊喝茶一邊細細打量承恩堂屋裡的擺設。
武定侯府是御賜的宅邸,為了表示對皇帝的感恩,老武定侯就將二門外的一個院子取名承恩堂,裡面擺著□□皇帝御賜的墨寶,還有最近幾年宮裡陸陸續續賞賜東西。
見一行人走了進來,梁太監一眼就認出來走在最前頭的是武定侯府太夫人趙氏。
他連忙站起來,迎了上去。
因代天子送賞禮,所以,他不便行禮,只沖趙氏點了點頭:「太夫人。」
「讓梁內侍久等了。」趙氏一邊寒暄一邊歉意道:「家裡的孩子都病著,連侯爺也病了,人到的不齊,還望見諒。」
這送賞禮本就是過節的時候例行公事,並不是要宣什麼重要的旨意,因此,
並不需要所有人都到場,梁太監自然是明白的。
果然,他說道:「既然病著,自然是不需要出來接旨的。」
趙氏微微一笑,正要說話,誰知道梁太監卻突然話鋒一轉:「貴府二小姐得了麻風病,這可是要命的病,實在不行,還是移到莊子上靜養吧,免得過了病氣給旁人。」
趙氏聽了這話,臉色當場就變得刷白,她身後的二夫人更是像被人打了棍子一樣,整個人都懵了。
趙氏一輩子經過不少大風大浪,可還是被梁公公這句話給驚著了,可她到底心智過人,只愣了一會立馬就反應了過來,她遞了一個荷包過去,然後試探著問道:「梁內侍,您這話是不是上面的意思?」
梁公公十分嫻熟地接了荷包,用力捏了捏,見荷包輕飄飄的,知道裡面是銀票,說話的聲音就和緩了幾分:「不是上面的意思,只不過,二小姐的病現在整個京城人人皆知,上面遲早會有知道的那一天,這麻風病可不是一般的病症,您還是早點想辦法為妙。」
「梁……」聽了梁太監的話,二夫人一雙眼睛都紅了,她想上前為女兒辯解,被杜媽媽死死地拉住了。
趙氏的臉色變了又變,然後說道:「多謝告知,香案已經擺好了。」
梁太監點了點頭,等趙氏率領家中眾人跪下之後,方開始宣旨賞賜。
送走了梁太監,二夫人就嚎叫開了:「老太太,梁公公是什麼意思?二丫頭得病的事情怎麼會鬧得滿城皆知?」
說著,她咬牙切齒地瞪著四夫人:「是你,一定是你,你不僅指使人害嬌兒,還將這事情捅了出去,你好狠的心!賤人,你不得好死!」
說著,她就朝四夫人撲了過去。
四夫人卻正色道:「二嫂你胡說什麼?昨天的事情,明明就是二丫頭苛待底下的丫鬟,所以才會被丫鬟報復,說她是自作自受也不為過,這事情昨天不是已經蓋棺定論了,你怎麼還要扯到我身上來?就算你是侯夫人,你這樣無憑無據地污蔑我,我也是不依的。」
說著,她對趙氏說道:「老太太,我也是侯府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進來了,二嫂這樣冤枉我,您可不能坐視不理!要不然,我總是要回娘家哭訴哭訴的。」
她雖然說著正經的話,嘴角卻是上翹的,與之前她低眉順眼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昨天二小姐傅卿嬌過敏,分明就是這個女人搞的鬼,只可惜沒有證據,只能任由她逍遙自在。
沒有想到的是,昨天才發病,今天就鬧得滿城皆知,連宮裡的太監都來提醒她了,要說沒人搗鬼,趙氏打死也不信。
韓太醫有這個可能卻沒必要這麼做,能這樣做的,非四夫人莫屬!
看著四夫人這得意的樣子,趙氏的雙手不知不覺攥成了拳。
那個女人死了,可是她的兒子還活著,還有她的兒媳婦也活著,時時處處與她作對,只要她一看到四夫人,一看到四房的人,就忍不住想起四老爺的生母,老武定侯的貴妾古姨娘,她忍不住想起從前的恩怨,忍不住心中那刻骨的怨恨。
偏偏四夫人一向低調,自己根本抓不到她的把柄。
而二夫人卻是個蠢笨如驢見識淺薄的,但凡二夫人機靈一點,她們婆媳聯手,早收拾了四房。
眼下,四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她,可是自己偏偏不能將她怎麼樣,這種被動的感覺令趙氏十分憤怒。
「夠了!」趙氏冷眉冷眼地望著四夫人,呵斥道:「二丫頭的事情,你二嫂失了分寸,你就不能包容些,這得理不讓人的樣子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趙氏的訓斥並不能讓四夫人生氣,她臉上神色不變,聲音恭敬中帶著幾分輕快:「老太太教訓的是,是我疏忽了,要是老太太沒什麼事,兒媳,這就回去了。」
說完,她給趙氏福一福身,就帶著丫鬟腳步輕盈地走了。
她走的時候,嘴角翹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出了承恩堂的院子,四夫人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讓你猖狂,讓你得意,現在終於到了你們遭報應的時候。大丫頭已經定了親事,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你們通通都要給我的寶兒讓路。
四夫人的嘴角噙了一絲淡淡的嘲諷,二老爺每天只知道飲酒作樂,連聖旨也不出來接,一個酒囊飯袋居然也有臉霸佔著武定侯府當家人的位子。二夫人那個沒腦子的鄙薄之人,怎麼配做侯夫人?
這武定侯的位子早該換人了。現在,才只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