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大方磚鋪就的院子打掃的乾乾淨淨,大理石的台階光鑒照人,院子裡的梔子花枝葉繁茂,濃翠欲滴,花朵如白雪瓊玉點綴其上。
簾子一動,有個身穿月白色比甲的丫鬟走了出來,她笑容可親地對傅卿和說道:「三小姐,請跟我進來。」
進了內室,明堂並無人,那丫鬟帶著傅卿和去了右邊的房間,門口侍立的兩個丫鬟打起五福捧壽的湘妃竹簾子,傅卿和就走了進去。
門口兩邊各擺放著一個八仙慶壽大香爐,正冉冉吐著香煙,傅卿和快速地瞟一眼,發現這香爐非銅非鐵,竟然是白玉雕成。
遙遙望見屋中坐了幾個穿紅著綠的女眷,見臨窗大炕上坐著一個年約六旬的婦人,料想這便是繼祖母趙氏,傅卿和加快了腳步,丫鬟遞了蒲團過來,傅卿和忙屈膝跪拜下去:「孫女傅卿和見過老太太。」
「快起來吧。」上頭傳來一個無驚無喜地聲音:「到我身邊坐。」
「是。」傅卿和抬起頭的一瞬間,就感覺到周圍人的眼神一下就都聚集到自己的身上。
傅卿和一抬頭,的確讓眾人都怔了一下,三年前那個漂亮的小姑娘如今竟然出落的更加精緻美麗,比起在侯府錦衣玉食呼奴喚婢嬌養的千金小姐還要有氣派。
哪裡像在莊子上生活了三年的人?這張臉生的也太好看了吧?
而傅卿和自己則好像沒有發現似的,低眉斂目走到趙氏身邊,見她右手邊坐著一個身穿大紅色羅裙的少女,傅卿和就坐到了趙氏的左手邊。
見她不言不語十分乖巧的樣子,趙氏不由暗暗點頭:「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在家裡住著,缺什麼,少什麼,都可以找你二嬸嬸。」
「嗯。」傅卿和忙站起來應了,這才趁機打量這位繼祖母,她穿著石青色寶相花紋葛雲稠褙子,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頭上戴著五福捧壽簪,咋一看跟普通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並無不同,只是那一雙眼神異常犀利明亮,顯示著這個老太太的精明強幹。
趙氏也在打量傅卿和,見她眸子黑白分明,五官也長得極精緻,雖然皮膚黑了些,卻掩不住那丹唇皓齒,明眸善睞。
其他幾位孫女也是容貌出眾的美人,可是跟她站在一起,立馬就遜色了幾分。
她心中暗歎道,不愧是老大的女兒,老大的生母歐陽氏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她生的兒子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就連她的孫女,也如此驚艷動人。
這樣的容貌,若是真給了湘王做次妃,豈不是要把湘王妃給比下去了?
趙氏心中思量一番,然後又道:「你這一走就是三年,家裡很多人、事都生疏了不少,快見過幾位嬸嬸與姐妹們。」
「是。」傅卿和點頭,轉過身來。
趙氏下首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身穿一品紅妝蟒緙金絲提花紋錦對衫的婦人,她頭上戴著幾個金燦燦的簪子,打扮的十分富麗堂皇,看著傅卿和的眼神也十分不善。
傅卿和想到如今是二老爺傅恩海當家,又想到二夫人最近總是找自己麻煩,再加上記憶中有個大概的輪廓,便料想這位必定是武定侯夫人無疑。
口中喚著「二嬸嬸」,當下就拜了下去。
二夫人死死地盯著傅卿和,要不是有人在,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了,最終還是在太夫人趙氏一聲咳嗽之後,說道:「不必多理,既然回到家裡,以後要緊守本分,不能像原來在莊子上那樣無法無天,去做那拋頭露面的行當。你是侯府小姐,走出去代表的是咱們家的體面,我既然管家,就絕不會任由你做出毀壞傅家名聲的事情,你可記住了?」
這幾句話不可謂不露骨,久別重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二夫人說著這樣一通話,令傅卿和詫異的同時也隱隱有些鄙視,這位二夫人性子也太急了,淺薄而無城府,狠厲有餘而心機不足,怪不得她當了夫人這麼多年,還是被太夫人吃得死死的。
傅卿和面上沒有任何波瀾,點頭稱是之後,就轉身去了她的對面。
對面坐的是三夫人,三老爺英年早逝,這位三夫人寡居在家,所以穿得特別素淡,雖然才三十出頭,通身卻沒有一丁點鮮艷的顏色,只頭上別了一直素銀簪子。
拜見過三夫人,傅卿和又去了她的下首。
那裡坐著一個身穿牡丹穿花的杭綢對襟褙子的婦人,傅卿和緩緩走了過去,心底輕輕吐了一口氣。
這一位,便是四夫人了,傅卿和與她接觸甚少,記憶力沒有她的印象,可是傅卿和並不敢由此就生出輕慢之心,相反,對於這位四夫人,她是十分忌憚的。
不為其他,就是為著原主的父親之死,跟四房脫不了干係。
老武定侯傅虎還在的時候,就定下了嫡長子傅恩澤為武定侯世子,這位名正言順的武定侯繼承人,卻在孝期被人撞破與丫鬟通姦,那丫鬟還觸柱死了,當時身上已經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
偏偏四老爺還一口咬定親眼看見大哥進了丫鬟的房間,這就更加坐實了傅恩澤的罪名。傅恩澤被擼了世子之位不說,還被打了一百大板,最後鬱鬱而終。
而四夫人身邊的盛裝少女,傅卿和就更熟悉了,三年前,就是她把原主從假山上推下來,原主昏迷不醒,她這個異世的靈魂才得以來到這個古代。
原主的母親,當時已經快要臨盆,因為擔心女兒,再加上腹中懷的是雙生子,所以難產,最後她拼勁九牛二虎之力生下了孩子,卻雙雙都是死胎,她自己也因為生產傷了身子,連月子都沒出就撒手人寰了。
而原主母親臨死之際,交代傅卿和的兩件事情,其一是好好保管著玉珮,另外一件事情就是離四房遠遠的。
傅卿和現在是無父無母的孤女,這四房的人,難辭其咎。
傅卿和拜見了四夫人,見她盯著自己的眼神奇怪中透著幾分不善,傅卿和不由緊緊握住了拳頭。
見過幾位嬸嬸,又與幾位姐妹見了,傅卿和這才回到太夫人趙氏身邊坐下,而太夫人右手邊的那位穿大紅色衣衫的少女,正是自己的二堂姐,傅卿嬌。
她看著傅卿和個子高挑,一雙眼睛明亮有神,上身穿著的海棠紅折枝牡丹紋葛雲稠褙子,底下配了墨綠色繡玉簪花暗地織金褶裙,襯得她整個人如好花含萼,似明珠出胎,竟然將一身大紅裙裳的自己都比了下去,她不由惡狠狠地瞪了傅卿和一眼。
傅卿和倒不懼怕她,只裝作沒有看見,那傅卿嬌眉頭皺的更深,要不是礙於太夫人在側,她估計就要跳起來了。
太夫人拉著傅卿和話了幾句家常,就道:「這天也不早了,眼瞅著就到了擺飯的時候,我原想留你在這裡用飯,但想著你剛回來,好多事情都不習慣,等日後你熟悉了再留你吧,橫豎你以後在家有的是時間。」
傅卿和起身道了謝,其他幾位夫人小姐趁機起身告辭,太夫人也不留,一群人魚貫而出。
她初來,自然要給別人讓步,所以就落在最後面。各色裙裾如水波一般在她眼前蕩起陣陣漣漪,還有好聞的脂粉香味,直傳到傅卿和的鼻中。
暗香浮動,裙裾蹁躚間,她突然想起來,好像少了一個人。
出了太夫人的正房,傅卿和這才發現金烏已經西墜,夕陽的餘暉下讓這座院落都籠罩在金色之中,傅卿和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的心情卻壓抑了。
想到來時杜媽媽的試探,她不由覺得自己實在是被動,就像上了案板的魚肉,只有任人窄割的份。可是,她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問題來了不可怕,只要迎難而上就是。
怕的是,那問題便是藏在暗處的箭,誰也不知道它會什麼時候從什麼地方射向自己。
懷著滿腹的心事,傅卿和走上了抄手遊廊,剛出月洞門,就見二姐傅卿嬌正滿臉怒色地瞪著自己。
雖然不知道這怒氣從來而來,但是傅卿和也能感覺到傅卿嬌身上那濃濃的攻擊性。
果然,她人離這位二姐還有幾步之遙,她就指著傅卿和罵了起來:「別以為回到侯府你就能回到從前,現在你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再不是侯府最尊貴的小姐了。如今,武定侯是我父親,我母親也是侯府的當家主婦,你這克父克母克兄弟的掃把星,休想再騎到我頭上來。」
原先傅卿和的父親是武定侯世子,她自然是侯府最尊貴的小姐,平日裡享受的自然是眾星捧月的待遇,但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是流水一般送到她的面前。
而當時而二老爺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庶子,頭上的繼母趙氏也不曾將他放在眼中,他自己也不上勁,不成武不就,連恩蔭的路子都走不上,一家子就指望著侯府公中的月例銀子,日子自然過得緊巴巴。
所以當時的二小姐傅卿嬌對於這位堂妹,自然是異常羨慕嫉妒恨的,現在情況倒了過來,傅卿和成為無父無母無兄弟的孤女,而傅卿嬌則搖身成了武定侯的嫡次女,傅家最最尊貴的小姐,所以,她倒傅卿和面前耀武揚威來了。
雖然是耀武揚威,這從二小姐的語氣中來看,她竟然是氣急敗壞的多,居高臨下的少,這真是令人稱奇。
見傅卿和不答話,傅卿嬌還以為她怕了,便諷刺道:「三年不見,你變老實了很多嘛,這樣正好,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還有,你今天坐的那個位置,是我姐姐的,以後,你不許坐那裡。」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話:「真不知道老太太怎麼想的,居然讓你坐姐姐的位置,她也不怕你克了她!」
說完,她「哼」了一聲如驕傲地孔雀一般抬著下巴走了。
只留下傅卿和在原地緊緊握了拳頭,這二房一家好不讓人省心,先是做母親的跑到莊子上找傅卿和麻煩,今天又給了傅卿和一個下馬威,好好的出去行醫,竟然被她講成了毀壞傅家名聲之事,現在她的女兒又跑到自己面前大放厥詞,一口一個「掃把星」、「剋死人」,這二房母女未免也欺人太甚。
不過她有一句話說的沒錯,自己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罷了,又是初來乍到,所以,她講的那些污言穢語自己只能聽著,卻不能把她怎麼樣。她所依仗的,不過是她父母的勢罷了。
一個嘴利無腦,當著一眾妯娌侄女的面與一個晚輩過不去;一個眼高於頂,張嘴閉嘴就是刻薄之詞,毫無大家閨秀的品格,二房這對母女,果然都是一樣的心胸狹窄,鼠肚雞腸,真真是應了不是一人不進一家門這句古話。
就算傅卿和好脾氣,可連番這樣被人挑釁,心頭的火也有些壓不住,她不由暗暗罵了一聲斗筲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