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開的紅漆大門,上覆綠色的琉璃瓦,門頭上掛著大紅的絞紗燈籠。
不管是門前的白玉石台階,還是台階下石獅子鎮宅,無一不昭示著武定侯府的氣派與繁華。門口站著的幾個門房,也是清一色的統一著裝。
如傅卿和想像的一樣,馬車在門口沒有停,而是順著侯府高高的院牆,拐進了左邊的通道。
看著馬車從角門駛進了院子,傅卿和的心不由自主地頓了頓,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出了這個繁華牢籠,回到秀水莊,做個自由自在的鄉下郎中。
下車換了一頂青帷小轎,由四個小廝抬至垂花門,傅卿和方進了內院。
庭院深深,一進接著一進,迴廊游閣,處處精緻華美。
隨處可見穿紅著綠的丫鬟,皆是步履輕盈,來去匆匆,竟無一人敢大聲喧嘩。
杜媽媽隨手招來兩個人,讓她們帶著傅卿和主僕去安置,然後又對傅卿和告了饒。
三載未見,侯府還是繁華富貴一如往昔,不愧是曾經的親王府,如今的侯府,端的是非常凡響。
順著右邊長長的遊廊,再穿過一個月洞門,眼前突然就豁然開朗了,傅卿和記得,這是侯府東邊的小花園。
在去秀水莊之前,傅卿和住的是侯府西路的勵榮院,這方向分明不對啊。
傅卿和不動聲色地捏了捏手指,然後問道:「這位媽媽,咱們這是朝那裡去,不去勵榮院嗎?」
聽了這話,走在前頭的那個媽媽立馬住了腳步,笑盈盈地回答道:「哦,三小姐恐怕不知道,勵榮院如今跟侯爺住的英華院合併了,如今統稱英華院。」
另外一個媽媽補充道:「如今小姐少爺們都大了,少爺們都已經移到外院住了,小姐們都住在這花園子裡頭。大小姐、二小姐住在漪翠樓,四小姐住軼嵐閣,五小姐住在海棠館,您回來之前老太太已經吩咐了,安排您住在暢心齋,就在前面。」
原來如此,傅卿和暗暗點頭,年長的小姐要自己出來住,這是武定侯府多年的規矩,傅卿和倒也知道。
將傅卿和主僕送進暢心齋,吩咐裡面的小丫鬟好好服侍傅卿和,兩位媽媽這才轉頭過來跟傅卿和說話:「三小姐,你先洗漱休息一下,呆會老太太屋裡自會有人來請你。新的衣裳已經放到你房裡了,呆會要見老太太,這身衣裳可不行。」
傅卿和謝過兩位媽媽,親自將她們送至門口,與院子裡五六個丫鬟廝見了,就趕緊讓丫鬟準備熱水,她要沐浴。
熱水備好,傅卿和讓那些丫鬟都退下,留了木棉守門,便將自己泡到浴桶裡。
早上她還在跟錦衣衛周旋,無意中又聽說了那樣一個駭人聽聞的消息,剛用過午飯就在杜媽媽的催促下上了馬車,這回將近傍晚了,要說不累,那是不可能的。
先是二夫人連番派人去找她的麻煩,接著老太太趙氏又突然接她回侯府,要說著其中沒有什麼關聯,她實在不能不信。
想了好大一會,傅卿和也沒有想出其中的關鍵之處,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這變故太突然了,而她的信息也十分的閉塞,若能探知到更多的消息,或許她就不至於這麼被動。
現在她人已經來到侯府,哪怕前途再撲朔迷離,她也要打起精神來,消極等待,不是她的為人處世的風格。
傅卿和呼啦一聲從浴桶裡站起來,見旁邊的花梨木屏風上搭著軟軟的兩件中衣,伸手一摸,不由微微笑了,竟然是上好的松江棉布,自己有多少年不曾穿過這麼好的衣裳了。自由不自由先不說,至少在這侯門,衣食住行絕對不會比原來在秀水莊差就是了。
傅卿和向來是個積極樂觀之人。
屏風外面的床上,放著的幾件衣裳更是華美,傅卿和將衣裳穿了,就喚了木棉來給自己梳頭。
木棉見傅卿和小臉因為沐浴而變得紅潤光澤,一雙明亮的眸子更是熠熠生輝,不由就愣住了。
傅卿和見她憨憨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麼,我不過換了一身衣裳,你就不認得了?」
木棉被傅卿和這一笑,不由紅了臉,她不好意思地嘟囔道:「不是認不得,是沒有想到,這一身衣裳好漂亮,小姐你穿著可真好看。」
傅卿和微微一笑,將梳子遞到她的手中:「別傻站著了,快給我把頭髮梳起來。」
木棉接過梳子,將傅卿和頭髮打開,小心梳理一遍之後,便手指上下翻飛,不一會便給傅卿和梳了一個雙平髻,又從面前盒子裡挑了兩個黃燦燦鎏金髮簪準備給傅卿和戴上。
傅卿和立馬阻止了她,這種黃燦燦似暴發戶的東西她才不要戴,頂著這種東西在頭上她豈不是連扭脖子都要小心翼翼,她在盒子裡找了半天,見裡面有一對帶珠子的絹花還不錯,便讓木棉一左一右給她戴在了頭上。
「小姐,你餓不餓?」木棉小聲對傅卿和道:「外面桌子上有點心,等會要去拜見老太太,估計有一會忙呢,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傅卿和想到等會恐怕需要自己打疊起精神來應付,就點了點頭跟木棉來到中堂,她剛吃了幾塊點心,就有人來報:「小姐,老太太院子裡的杜媽媽來了。」
傅卿和趕緊擦了嘴,快步迎了出去。
杜媽媽已經進了院子,剛走到門前,見傅卿和出來了,她眼睛一亮,不由暗暗點頭,不愧是侯府出身的大家閨秀,雖說之前樸質了些,卻也難掩其清秀,這番不過是洗漱了一
番,還未怎麼收拾便這般娟麗明媚,要是再過幾年,那還了得?
杜媽媽臉上當即揚起一個笑容:「三小姐,您這樣一收拾可真是漂亮的緊,不愧是大老爺的女兒。」
傅卿和的父親傅恩澤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不過傅卿和自然知道自己這具身子容貌出眾,所以她之前在秀水莊從不打扮自己,當然那時候也沒有時間與條件。
「杜媽媽說笑了。」傅卿和裝作羞澀的樣子低下頭,心中卻在暗暗盤算,自己這一次回來到底是什麼原因,恐怕等一下就要揭開謎底了吧。
初夏時節,小花園裡花紅柳綠,暗香浮動,彩蝶戲舞,嬌鶯聲聲。
杜媽媽在前面引路,傅卿和跟在後面。
卻見杜媽媽出了院子之後,並沒有順著來時的路,沿著園子的小路走,而是徑直拐到暢心齋的院子的右邊的鵝卵石小徑上。
小徑兩旁花朵爛漫,綠葉嬌柔。
傅卿和心中詫異不已,卻並沒有說話,只用力地握了握拳頭,一言不發地跟在杜媽媽後面。
鵝卵石小徑不長,傅卿和可以看到它的盡頭是一個小小的月洞門,在這一瞬間突然變得恍然大悟。
果然,杜媽媽笑容可親地說道:「說起來,還是老太太疼您,特意將三小姐安排在暢心齋,這暢心齋離老太太的泰和院最近,那邊有一個小小的對扇月洞門,每天卯時開,亥時關,您要是請安啊,不用繞過大半個園子,直接從角門就可以進入老太太上房的遊廊了,倒是極方便的。」
是啊,這暢心齋離老太太的院子這麼近,自己每天晨昏定省方便了,按說這麼好的地方其他姐妹怎麼沒有早早地住進去?她可不相信老太太會未雨綢繆為了自己單單把這個院子留下來。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這個暢心齋與老太太的泰和院不過一牆之隔,有個什麼風吹草動,那邊立馬就能知道,角門一開,這暢心齋便暴露在泰和院的眼皮子底下了。
傅卿和雖然知道那位老太太的意圖不過是要監視自己,可仍然是要做出歡天喜地的樣子來:「老太太最是知道心疼人,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也是托了老太太的福氣。」
「那可不是,滿京城誰不知道老太太最是疼愛孫女。」杜媽媽笑瞇瞇道:「自打三小姐離了京城,老太太可是一直念叨著呢,眼瞅著您一天天大了,也到了說親的年紀,您上面沒有父母,老太太自然要為您做主。」
見傅卿和望向自己,杜媽媽忙作出無心失言的樣子掩口而笑:「瞧我,說這些做什麼!」
傅卿和沒有接話,面色不動地收回了眼神。
她臉上表情絲毫變化沒有,讓杜媽媽好一陣納罕,是沒有聽明白,還是故意裝作不懂?這一瞬間,她倒不好判斷了。
杜媽媽看似無心之失,傅卿和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她那位繼祖母一攬武定侯府大權,莫說是尋常男子,就是那些久在宦海沉浮的老油條恐怕也遜色她幾分,這人精一樣的人,手底下的人怎麼可能是泛泛之輩?杜媽媽是她的心腹,怎麼也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這無心之失,恐怕是有心的試探。
進了角門,傅卿和跟著杜媽媽順著掛著畫眉鳥的抄手遊廊徑直來到繼祖母趙氏住的泰和院,傅卿和稍作等待,杜媽媽已經當先一步進去稟報了。
站在台階下面,環顧這五間九架,廳廈兩頭的上房正院,竟無一處不精緻,無一處不奇巧,處處透露著豪門世宦的潑天富貴。
這富麗堂皇令人咋舌的同時,傅卿和同時也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壓抑,遊廊屋簷下站著一排垂首而立,隨時等候差遣的丫鬟婆子,大約有十來人,不僅無一人交頭接耳說話,居然連咳嗽聲都不聞。
傅卿和不由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看似富貴榮華的侯府,實際上又何嘗不是一種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