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敬事房的小張公公來了。」說話的是萬公公的一個徒弟。
萬公公一聽,臉上立馬綻出一個舒心的笑容,小張公公是他至交好友顯公公的心腹,經常幫兩人傳話,明天就是自己出宮榮養的好日子,小張子這會來,定然是奉顯公公之命來跟他辭行來了。
「快請進來!」
他聲音剛落,繡著梅蘭竹菊四君子的軟紗門簾「呼啦」一下被掀開,小張公公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
「萬公公,大事不妙!」
萬公公看著他面容肅穆,眉頭緊皺,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不由心頭一個咯登,好友顯公公是敬事房的總管,不會是他出了什麼岔子吧?
「小張子,出了什麼事?可是你家公公……」
「顯公公無事。」
聽了小張子這句話,萬公公不由得放下了心,可是小張子接下的幾句話只震得他汗毛倒豎。
「萬公公,顯公公讓我給您帶話。」小張子壓低了聲音:「我們總管說,有人追查您之前的事情,這事情是福不是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您不要等明天了,收拾東西,我現在就送您出宮。」
這句話無疑是個炸雷,直驚得萬公公膽戰心驚,他這麼多年來一直順風順水,若說之前有什麼事情,也只有那一檔子事了,事情已經過去四十年了,沒想到臨了臨了,還是找到了他的頭上。
「小張子。」萬公公這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抖得不成樣子:「我的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給你了。」
「萬公公你放心,顯公公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事不宜遲,咱們這就走,晚了可就真不好說了。」
萬公公壓下心中的惶恐,手忙腳亂地換了衣裳,因為明天一早就要出宮,東西已經早早收拾好,萬公公與小張公公二人一人拎一個包袱步履匆匆出了門。
萬公公在小張子的安排下出了宮,雖然有些驚險,但到底還算平安。站在皇城門外,萬公公再次看了一眼籠罩在夜幕中的皇城,那黢黑龐然大物如鬼怪一般的錦繡城沉默地佇立在那裡,萬公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終於自由了。
萬公公雇了一輛小車,馬不停蹄的趕到他侄子萬榮家中。
這些年憑藉著他在宮中的俸祿與油水,他的侄子已經在京城置了房、買了地,做起了小生意不說,他的幾個侄孫還請了夫子坐堂,他們萬家的日子越過越好,沒有枉費他這些年的犧牲。
萬公公的侄子萬榮知道叔父明天要出宮,已經準備好了馬車,打算明天一早就去親自接叔父回來,沒想到卻在這個時候見到了叔父,不僅如此,叔父還是這樣一幅急匆匆狼狽的樣子,他不由大吃一驚:「叔父,您這是怎麼了?」
萬公公一把抓住他的手:「什麼都別問,進去再說!」
叔父這諱深莫測的樣子令萬榮不由心神一震,他立馬吩咐下人關上大門。
見侄兒這般懂事,萬公公緊繃著的神經稍稍有所放鬆。
二人攜手進門,剛剛坐定,外面的門人就惶惶然跑進來稟報:「老爺,五城兵馬司的人上門了。」
當年萬父早亡,萬母帶著兩個兒子艱難度日,萬家大哥為了養活母親與弟弟不惜鋌而走險去偷吃的,被人發現一頓毒打就斷了腿,母親病重在床,哥哥又一身的外傷,萬家老二為救親人就淨了身入宮,那就是如今的萬公公。
萬榮父親早亡,他時時刻刻記得叔父的恩情,也將叔父當做父親來對待,這些年從叔父口中也知道了不少陰私,叔父這麼晚狼狽而歸,剛進家門五城兵馬司的人就上門,他哪裡不知道這事情緊急之處?
叔侄兩個對視一眼,萬榮當機立斷道:「叔父,你趕緊從後門出去,出了城之後,去房山翠華家裡躲一躲。」
說著,他讓人給萬公公安排馬車,而他自己則大跨步走了出去。
萬公公知道,侄兒這是給自己爭取時間,患難見真情,萬公公沒有想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時候侄兒還願意照顧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給侄兒帶來災禍。他已經是個閹人不能為老萬家傳宗接代了,他們這一支只能指望侄兒了,希望侄兒莫受到他的牽連才好。
原以為能榮光出宮,好好地頤養天年,誰知道為皇家賣命了一輩子,如今仍然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一般東躲**,一股從來都沒有的悲涼漫過心頭,他長歎一聲,像來時一樣匆匆忙忙地從後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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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山縣隸屬於順天府涿州,這裡依山傍水風景秀麗,土地肥沃良田甚多,因為離京城很近,快馬加鞭不過兩個時辰的路程,所以很多豪門世宦在這裡都有自己的莊子。
太|祖皇帝平定天下之後善待袍澤,共封了國公侯爵伯爵共六十多個,這些豪門世宦雖說祖上浴血奮戰,用性命給後代博了個世襲的丹書鐵券,但是歷經百年之後,難保有不肖的子孫敗壞祖宗基業。
這六十個多個公候伯或因站錯隊、或者參與謀反、或因貪墨與犯下大錯,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奪爵的奪爵,到了這一代竟然只剩下了十幾個,其中大部分都在苟延殘喘,不過是靠著祖上餘蔭過日子。
要說那真正還能在朝堂上有所影響的,不過僅僅餘下那一個巴掌能數的過來的幾家了。
武定侯傅家就是這為數不多中的一家。
秀水莊是武定侯在房山縣的一個莊子,莊子不甚大,不過五百多畝良田,住著七八戶侯府的下人與十幾
戶佃戶。
其他世家也是一樣,莊子上安排妥當的下人做莊頭,用來管理佃戶,照看莊子,年年報賬。
要說這秀水莊有什麼不同,除了風景更秀麗一些,便是三年前這莊子上竟然住進來一個正兒八經的侯府小姐,孤零零一個人,帶著一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鬟,讓莊子上的大小下人很是擔心了一陣子。
後來,他們發現這嬌滴滴的小姐來了之後,一住就是三年,這三年來,侯府居然連個問候的人都沒有。
漸漸的,莊子上的下人就不像原來那樣戰戰兢兢了,而這位小姐,為人也非常和善,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從來不擺架子不說,居然還會一手精妙的醫術,為莊子上的人治好了不少病,由此,莊子上的人倒是真心的喜歡這位小姐。
不過,大部分人都不知道這位小姐的真正身份,還以為她是莊頭的親戚,一直以大夫稱呼這位侯門閨秀。
這不,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天快撒黑的時候,出診回來的傅卿和正背著醫藥箱朝家趕。
堪堪到了門口,她就聽到一個帶哭腔的聲音:「小姐!」
她大吃一驚問道:「木棉,你怎麼在門口站著?」
話剛落音,她就注意到鍋碗瓢盆、被褥衣裳、藥丸藥具撒得滿地都是。
她不由眼神一暗,問道:「京裡又派人來了?」
「是。」木棉向找到主心骨一樣:「來的是二夫人貼身服侍的葛媽媽,她這次還帶了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過來,來了之後二話沒說就將咱們的東西全都扔了出來,還把這大門上了鎖,走的時候她還揚言,若是誰敢開門砸鎖,二夫人就免了他的差事,把他丟到順天府大牢去。」
木棉說著抹了抹眼淚:「小姐,現在莊子上根本沒有敢幫咱們,你說,咱們該怎麼辦吶?」
傅卿和摸了摸胸前的一塊圓形玉珮,不由怒火中燒,三年前,她剛來這個世界,原主的母親病危臥床,臨死之際拼了性命求了太夫人讓她住到這莊子上來,要不然她現在恐怕還在二夫人手底下討生活,她哪有現在這般自在?
她避到這莊子上,安安穩穩的過了三年,雖然逢年過節二夫人會著人來說幾句刺耳的話,可那都無傷大,她也是一笑而過。沒想到,這幾天來,二夫人竟然變本加厲,幾乎是日日派人來找她的麻煩。
她自然知道,二夫人所求就是她胸前掛的這一塊玉珮,這是原主的母親臨死前交給她的,讓她細心保管,誰也不能給。雖然她不知道這玉珮究竟是怎麼回事,只當做一個母親的臨終遺言來遵守,可是看現在這個情況便知道,這玉珮恐怕大有章。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哭喪著臉的木棉說道:「別難過了,這屋子不住便不住,你去找楊莊頭來,我有話跟他說。」
木棉聞言,欲言又止:「是,小姐,我這就去。」
楊莊頭來了之後一臉的為難,不待傅卿和說話,他就叫起了屈:「三小姐,不是我不想幫你開門,而是那葛媽媽身後代表的可是二夫人,小的實在是沒有辦法,要是得罪了二夫人,我這莊頭也就做到頭了,還請三小姐體諒我們這些做下人的。」
木棉聽了眼淚流得更凶:「楊大叔,你讓小姐體諒你,可是誰體諒我們小姐啊,明明是正兒八經的長房嫡女,現在被人趕到莊子上不說,連個住的地方都不給,這還有沒有王法啊?」
楊莊頭聽了也是連連歎氣:「三小姐,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唉。」他說著轉身就要走。
迎高踩低、跟紅頂白這本就是人之常情,傅卿和也知道,如今二叔是武定侯,二嬸是武定侯夫人,他們自然不敢違逆。可就算是如此,傅卿和心底還是生出一股濃濃的疲憊來。
楊莊頭的小兒子得了重病,隨時有性命之憂,那還是自己把他從鬼門關撈回來的,沒想到這才幾天的功夫,楊莊頭就忘了。
這人心,還真是難測啊!傅卿和無奈地搖搖頭,攔住了楊莊頭:「楊莊頭留步。」
「三小姐,您就別為難我了,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是我一家老小還指望著我養活呢。」楊莊頭抱怨道。
「楊莊頭誤會了。」傅卿和道:「那葛媽媽走的時候,的確說過不許你開了這別院的大門,可是並沒有說不給我們主僕地方住。堂堂秀水莊,我就不信真騰不出一兩間屋子給我們主僕容身?」
楊莊頭聽了,猶豫了一下。
傅卿和沒有想到,自己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楊莊頭還是不鬆口,她冷笑一聲道:「楊莊頭,別忘了你小兒子的病是誰給治好的,你這個樣子,難道不怕以後沒有福報嗎?」
她是好脾氣,但是不代表沒有脾氣,雖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但是好歹她也是侯門的小姐,這主僕的身份楊莊頭總不敢越過去。
最終,他還是把傅卿和主僕安排進別院旁邊的一個小院子,傅卿和又要求他找幾個人幫自己收拾東西,這才放了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