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袁宗昊滿地打滾的樣子,我竟一絲觸動都沒有。想想真是可笑,十年前若有人敢對我如此,他必定是家破人亡的後果。可如今,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你不懂,便不懂唄,跟你爭論,何苦來哉。我也不管他,逕直朝宮門方向走。
「東方大人!」袁宗昊突然叫我。
我轉過身,他已經從地上站起來了,雖然衣服上還掛著擦地粘上的塵土,可那頂天立地地模樣和那副梟雄鷹視狼顧的神情,很難和剛才那個瘋癲狂笑的人聯繫在一起。
我點點頭。
「既然東方大人想要過那樣的生活,他日我定會放東方大人一馬。不過,您得先來求我。」
我只覺得好笑。一個小小的京兆尹,無非是受了皇帝垂愛增添了所謂「尚書房行走」的銜,如今竟也有這般癡念了。
「好好好,」我只覺得他可笑,並未將他放在眼裡,「我求求袁大人了。」我朝他深打一躬,抱拳觸地。
「男人一輩子都在爭奪。東方大人正當年,居然就有了退隱之心,真是懦弱啊。如今為了他日逃退居然對我一躬到地,也真是下賤。如此懦弱、下賤之人,哪怕身強力壯也已是將死之人了。」袁宗昊說著話站到我面前,「既然如此,我便饒你一條(狗命。」
袁宗昊真是吃錯了藥了。應該讓林青崖好好給他看看,這小子絕對是失心瘋了。
「那我真得感謝袁大人了。多謝袁大人饒我狗命。」我謙卑得很,畢恭畢敬地回了他一句。「也真希望老天爺能看在袁大人饒我狗命的情分上也寬給您多幾年的陽壽。」
「我的陽壽多著呢,夠用了。」
「誰不希望這東西更多呢?」
「那倒也是。」袁宗昊笑了笑。「走吧,外臣不能在宮內逗留太久。」
他說這話時就像是他是這皇宮的主人一般。看起來是病得不輕了。
回到家中。強子已在書房等我。
「怎麼了?」有段時日強子沒來過了,今天居然跑到我家裡來,看來是出了什麼大事。
「爺,今日戶部信任的尚書張明慶來我店裡,酒喝多了撒起酒瘋來,言說是自己和京兆尹袁宗昊關係密切如何如何。」
我還沒回過悶兒來管家便進來了:「老爺,二子來了,送了封信就走了。」管家說著話把信遞給我。
「東方大人,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張明慶是我的人。就請替我除掉他吧。」
我把信拍在桌子上。
「爺,這是……」強子似乎已經猜到了答案。
「是袁宗昊。」
「京兆尹的耳目夠寬的。」強子念叨了一句。
「管家,請戶部侍郎劉文江過府一敘。速去。」
「是,老爺。」管家應了一聲便出去了。我的管家做事我還是比較放心的,他知道我的吩咐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太重要的,重要的事他會親自去做,怕下面的愣頭小子壞了我的事。
待管家走後,我對強子說:「強子,你的店裡恐怕不乾淨了。」
「京兆尹的耳目就在我店裡。不然這種事不能傳得那麼快。」
「你有什麼猜測嗎?」
「爺,這事麻煩了,也可能是我的夥計,也可能是來這兒消費的客人。若是我的夥計還好。若是客人……」
「我們在明,他在暗,你別露出什麼馬腳被別人抓住就好。其他的事也無礙的。」
「爺,我問句不該問的。」強子壓低聲音說。「幹嘛不把袁宗昊……」強子在脖子上橫畫一下。
「他是朝廷命官,又是皇帝眼下的紅人。」我歎了口氣。「再說為什麼要殺他。就因為他京兆尹的人在你店裡,還傳了些話出去?」
強子也覺出這事不妥,便也不再問了。
「你先回去,時刻準備著,我可能還有用你的地兒。」
「行,到時候聽爺吩咐。」
送走了強子,我一個人在書房悶坐。袁宗昊今日對我那一番調笑要說我是一點都不往心裡去是假話,可也犯不上為了幾句調笑大動肝火,更何況看他這瘋癲樣,心智恐怕也不是健全的,何必跟他一般計較。但我總覺得應該給他點教訓,要不他就該撅著屁股飛上天了。他既然敢寫信過來讓我幫他除掉張明慶,想必就是想激我,好讓我留住張明慶。袁宗昊啊袁宗昊,既如此我就聽你的,除掉張明慶,也讓你痛快痛快。
不多時劉文江來了。帶到書房中閒話幾句,寒暄問候。
「東方大人叫下官來所為何事?」
「你參奏張明慶,可有證據?」
劉文江呆愣地看著我並不答話。
「你跟他一同在戶部多年,就算你是個窮酸,也落了不少他的把柄吧。今天你敢當朝參奏,怎會沒有證據?你不把證據拿出來,無非是怕當場拿出來了會被人私下裡了結,如今你攥著證據,他們怕你留後手,自然不敢對你如何。」我端起茶遞給她,「當然了,如果你覺得我叫你來就是為了從你手中套出證據然後置你於死地,你喝了茶就可以回去了。」
劉文江不傻,哪怕是他這樣的為人也明白我的意思。他若是敢喝了茶回去,他一定會死在張明慶頭裡。
「東方大人是要幫我?」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問我,「那個張明慶不是東方大人一手提拔起來的嗎?」
「我的確是御史大夫,可我不是事事盡知。更何況當初用他無非是為了填補戶部尚書的空缺。如今既然他犯下此等大錯,也不必留了。而且,他的命,還有別的用途。」
「什麼用途?」
「此事本不該跟你講。不過為了讓你放心,便說道兩句。你聽了就爛在肚子裡。」劉文江衝我點了點頭。「皇帝怒氣並未消減,覺得這種天大的事單憑幾個侍郎、侍中沒這個膽子。如今張明慶正好補上這個缺兒,也好讓皇帝寬心。你也算是個明白人,總這樣查下去百官不安,於朝廷有害無利。」
「這……」劉文江猶豫著,好半天才下定決心,「成,那我就把證據交給東方大人。」他將外衣解下,撕開後背夾層,從中掏出一本賬目。「這是當年工匠頭子留下的賬目,每一筆出出進進都寫得明白。我對過了,比戶部的帳少了五百萬兩。」
五百萬兩?也不多啊。看來就算是弄出個樣子貨唬弄皇帝也花了不少錢哦。
「你都一一查驗過了?絕對沒錯?」我問。
「絕對沒錯。若有差池,東方大人拿我的腦袋去頂。」
我笑了:「你的腦袋?這要是出了事連我的腦袋都沒了,要你的腦袋有什麼用!」我想了想,「戶部的帳在誰那裡?」
「應該是放在宮裡的。」
張明慶不是傻子,今天出了這麼大的事,戶部的帳一定會被他拿走,這張面若是被他改了可不好。
「趕緊走。回家裡老實呆著。」我二話不說轟走了劉文江,又叫來管家,「讓張明慶來我這。」
正午一過,張明慶便來了。還帶了滿身的酒氣。
「還沒醒酒呢?」我橫了他一眼。
「下官拜見……拜見東方大人!」張明慶踉踉蹌蹌給我行禮,然後便癱坐在椅子上,「大人找我何事……啊?」
「戶部的帳呢。」
「在宮裡……存……存著呢……」張明慶打了個酒嗝。
「少來這套。」我一拍桌子。瞎了張明慶一激靈,看上去酒也醒了不少。
「大人息怒……息怒……」
「今天劉文江皇帝駕前彈劾你。你不把賬目放在自己這,你敢去喝酒?」
張明慶一聽傻笑起來:「東方大人果然聰明!嘿嘿。戶部的帳的確在我這,我得改改,不然太危險了……太危險了……」
「你若是信我,就把帳給我,不僅能逃條活命,還能把劉文江置於死地。」
「這個嘛……」張明慶卻是喝多了,可腦子還算是慶幸,這關乎身家性命的東西的歸屬,還是要好好琢磨琢磨的。
「不給我也行,好自為之吧。」說著話我背過身去,不再理他。
「東方大人咱有話好……好好說啊……」張明慶趔趄著走到我背後拽了拽我,「這東西可是下官的命啊,這……不考慮一下……哪能……哪能這麼容易交出去呢,是吧?」他傻笑著,「下官是靠著東方大人的提攜才走到今天,哪能不信東方……大人呢!您讓您管家跟我走,我把帳給您……給您不就行了嘛……」
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喝多了真是誤事啊。
管家跟著他把賬取回來。說起來戶部的帳有幾大箱子,整個朝廷的一出一入都要詳細記明,這一本只不過是單獨的一本,只記了為皇帝修建陵墓一個工程,這也是方便皇帝查閱才這樣做的。沒想到倒是先方便了我。我仔細反覆對比了一下,那個劉文江沒敢騙我,果然是多了五百萬兩。這賬目後面還改了戶部大印,上面還簽著張明慶的名字。挺好,如今證據確鑿,張明慶難逃一死。
剩下的事倒是乾淨利索了許多。
隔天上朝,劉文江在我的授意下繼續彈劾,張明慶以為我會幫他也並不在意,直到我把兩本賬本都交給皇帝他才算是明白。袁宗昊也不幫他說話。皇帝震怒,立刻下旨,抄家充公,命刑部嚴審張明慶。這就好辦了。刑部大人也怕太過張揚牽扯自己,此事大概是真的可以結束了。
「此事到此為止吧。」皇帝將張明慶發落完,像是耗盡了力氣一樣念叨了一句。想來這位皇帝一定不痛快吧,這個決定有悖於他的心念,能做出來,也是費了不少力氣。
「顥淵。」皇帝突然叫我。
「臣在。」
「在後備官員中選一得力的,繼任戶部尚書。」
什麼?「皇上,這……」
「朕意已決。莫要多言。」皇帝抬眼瞪著我。
「是,臣知道了。」我悻悻地應承著。退入班列之中。
下朝之後,袁宗昊又要拉我同行。我是推辭不下,只能任他在我身旁轉悠。
「多謝東方大人替我除去了這麼一個禍害。」袁宗昊很開心,而且是由內而外、發自內心的開心。
「袁大人已經答應饒我狗命了,我自然幫袁大人辦事了。」
「這種人留在身邊早晚害人害己。」袁宗昊說,「小聰明倒是有,難成大事,擋塊墊腳石就好了,拿他壘牆可不行。」
「還以為袁大人昨天那封信是想讓我放過他呢。」看他這麼開心,我倒是有些失落了。
「怎麼會呢。東方大人日理萬機,還抽空替我掃清了此等害群之馬,是我袁某人感激不盡啊!」袁宗昊大笑起來,「而且,殺了他一個張明慶,不知道要給東方大人找出多少更大的麻煩呢!」
「更大的麻煩?」
袁宗昊狡黠一笑:「你猜,他臨死前會不會拉上幾個墊背的?」說罷便揚長而去。
他倒是想拉上幾個墊背的,刑部尚書會讓他吐出真話來嗎?弄不好帶回牢裡就被折磨死了,到時候只要安個「畏罪自殺」的罪名。一切都解決了。
雖然我是如此想的,可老天爺似乎很不想成全我。當天夜裡就傳出了刑部大獄遭劫、在押犯人逃獄的消息。皇帝連夜詔我和袁宗昊入宮。
一進御書房,刑部尚書不知道已經在地上跪了多久了,只是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腳。估計是腿跪麻了吧。皇帝端坐在龍椅之上,兩旁邊的小太監躲得遠遠的,生怕被連累了。
「皇上息怒。」我跪在地上說。
「息怒?」皇上哼笑一聲。「堂堂刑部大獄居然被劫!朕如何息怒!」皇帝指著刑部,「你問問他!這次劫獄有多少人!」
我側頭看了一眼刑部。低聲問了一句:「幾百?幾十?」
刑部也顧不上平日裡和我作對的嫌隙,可憐巴巴地告訴我:「六個人。」
「六個!」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刑部尚書的臉。真希望從他的表情裡看出這是句玩笑。可刑部大人只能是點點頭,把臉埋在雙手之間不敢看我。
「六個人!劫了刑部大牢!你的看守呢?啊!」皇帝站起來指著刑部厲聲喝道。
這時,袁宗昊進來了:「皇上贖罪。臣得到信兒便安排了京兆尹府上的所有差役在城內搜尋。想來城門把衛森嚴,他們出不去,一定藏在城中。所以來晚了。」
「不礙的。」皇帝說,「顥淵也起來吧,你們兩個站著回話。」
說來的確是奇怪,那可是刑部大牢啊,能被關在刑部大牢裡的本來就不是普通人,可以想像其守衛強度。如此密不透風的地方居然被六個人劫了,也當真是天下奇聞了。這要是傳揚出去不知道百姓要如何議論呢。不對,已經傳揚出去了,看來明天就能聽到百姓的議論了,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嘛。
「顥淵,你以為刑部,該當何罪?」
「皇上饒命啊皇上!皇上!」刑部哭鬧起來,「東方大人!東方大人救我啊!東方大人!」此時倒是念著讓我救你了,當初對我落井下石的時候可曾料到有今天啊?
可還是得以大局為重。「臣以為刑部雖有失職之嫌,但此次劫獄刑部並不知情,敵暗我明,很難防備。臣以為,罰俸降級,留原職將功補過。若是劫獄的人抓住了,逃犯也抓回來了,便免了死罪;若沒有,再殺不遲。」
刑部感恩戴德地看著我。他明白我這就是給他活命。劫獄的人誰見過?逃犯皇帝可還能記住幾個?到時候隨便找幾個人充數頂缸這事也就過去了。
「臣以為不妥!」袁宗昊突然說道。
你個失心瘋,又來攪局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