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有個三五天的功夫,二子大中午地跑來我府上。
「東方大人!您吉祥著呢?」
「有話說。」當時我正看書,也真是沒工夫聽他客套。
「我家大人讓我來轉告您,薛啟儒那邊已經完事兒了。」二子嬉笑著。
我抬眼看了看他:「怎麼個完事兒法?」
「這兩天我家大人讓我守在戶部尚書府門外。昨天夜裡,小的親眼看見薛啟儒帶著兩箱子銀子進了戶部尚書的府邸,再出來的時候神清氣爽,手裡還攥著張紙。」
攥著張紙?戶部尚書不會真的傻了吧唧地給他簽了收條吧?真若如此他這個官兒也真是當夠了。
二子看我不搭理他便接著說:「我家大人說,晚上約了戶部侍郎張明慶,讓我來問問大人是不是要一起去。」
「回去轉告你家大人,我晚上一定去。」
二子又磨叨了幾句才走。我放下書琢磨著。我和這個張明慶雖然同朝為官,但平日裡素無往來,不過既然想讓他接任戶部尚書一職,就得去和他見上一面,東拉西扯,建立關係,哪怕不能成為朋友,也不能讓這個張明慶成了自己的敵人,不然的話現在這個戶部尚書不就白死了嗎?
而且那個薛+啟儒這兩天一定不能離開京城。如果他手裡拿的真是戶部尚書開給他的收條,那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收條一定是隨身攜帶的,回頭若是需要真憑實據找起來也方便。貿然放他回家這事就不好辦了。
「管家?管家!」想到此,我喊道。事不宜遲。早作打算。
管家聽見我叫他趕緊跑進來:「老爺,您叫我?」
「拿著這個去找許強。告訴他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薛啟儒留在他店裡!快去!別耽擱!」我從懷裡掏出那枚金幣遞給管家。管家接過金幣急匆匆跑了出去。
「這是怎麼了。慌慌張張的。管家可不是這樣的人啊。」雪霏從門外進來,「你又使什麼壞心眼兒了?」
「我哪有什麼壞心眼兒可使哦。」我裝出委屈的樣子。
「文忠伯可不是個好人,滿腦子的小算盤,算計這算計那的。」雪霏撇了撇嘴,莞爾一笑。
「你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要是不算計別人,早被人算計死了。」我也一同笑了,「怎麼,有什麼事嗎?」
雪霏捂著嘴收了笑容:「每個月這時候林青崖都會來給咱們靜宸把脈。上個月他就沒來。這兩天恐怕是時節變了。靜宸有些咳嗽,你去看看,如果林青崖有閒的話請他來給靜宸看看。」
說來慚愧,這兩天光想著害人了,還真沒發現靜宸咳嗽了,罪過,罪過。
「我這就去,這就去。」我趕緊正了正衣冠出門。說起來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過林青崖了。自從他說要研究他師父的秘方起,他也是很少出門了。
一到林青崖的醫館門口就聞到了濃烈的藥味。算不上難聞,說不定還能祛病養神,就是味道太濃了,嗆得慌。看起來這小子的實驗進行得還真是轟轟烈烈啊。
我推門進去。屋裡面也是煙霧繚繞,煙氣直往我喉嚨裡鑽。我忍不住乾咳了兩聲,林青崖在裡屋聽見了。一挑簾櫳探出頭來看了我一眼:「不敲門就進來的,也就是你了。」說著話又把頭縮回去。「我忙著呢,有事進來說。」
我猶豫了一下跟著進去。這是我第一次進到他醫館裡屋。
「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屋子裡簡直不能再亂了。幾十種藥石堆在牆角,用過的藥渣子就隨手扔在地上,已經撲了厚厚一層了,旁邊架子已經被熏成了棕黃色,上面零零碎碎擺滿了各種大小各種樣式的罐子,裡面的東西也是什麼樣子的都有,牆上還掛著各種各樣不同樣式的刀,可是比酷刑刑具看著瘆人多了。
「『啊』的那麼難聽。」林青崖甩了我一句,回身在牆角抓了點草藥扔進屋子中央的藥鍋裡,「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說吧,什麼事。」林青崖抬眼瞅著還在東張西望的我,「這屋子怎麼樣,隨時都能變成天牢的審訊室。」說完還從牆上摘了把刀拿在手裡假模假式地耍弄了一會。
「靜宸這兩天有些咳嗽,你若是得閒去看看行嗎?」我問。
「也是哦,我兩個月沒去給靜宸把脈了。」林青崖把頭伸到冒著煙的藥鍋上看了看,「也罷也罷,這東西還得半天才好呢。」林青崖把腦袋縮回來,「走吧,去看看你的寶貝千金。」說著話從旁邊雜七雜八的東西裡翻出自己的藥箱跨上,「走吧,還愣著幹什麼。」
我指著牆上的利器:「這麼多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幹嘛用的啊?」
「少見多怪。你以為郎中只會給人號脈扎針嗎?當年華佗刮骨療毒、開顱祛病你個讀書人知道吧?你不是也看見我給你那個哈米斯開膛破肚了嗎。」林青崖撇著嘴,「只不過這市面上的郎中大多是學藝不精的,出來掛個幡招搖撞騙混口飯吃,騙你們這幫外行真是容易啊!」林青崖不屑地說,「走不走,不走我就歇了。」
這小子年紀大了脾氣怎麼也大了。難道是配藥配出病了?
一同回了府上,給靜宸號了脈。
「沒什麼事,這兩天時節變了,有些著涼罷了。」我仔細看著林青崖,他仔細看著靜宸,臉上的表情溫婉許多。
「你一會要是沒什麼事,就在我府上歇會,總悶在小屋子裡小心悶出病來。」我說。
林青崖直起身子:「那我就喝點你的好茶再走。」他揉了揉靜宸的頭,轉身跟著我去了書房。兩相落座,管家上茶。
「看你對靜宸倒是歡喜得很啊。」我調笑著。
「你不是以為靜宸是我的吧。」林青崖聽出我是在玩笑。便也隨口回了我一句。
「我是說,你若是喜歡孩子。怎麼不娶一房媳婦,好好過過小日子。」我放下茶杯。「強子說他是見慣了才貌雙全的女人,沒有可心的,我看再這麼發展下去他就該出家了。你呢?有什麼理由啊,這麼大歲數還不娶妻生子。」
「你這個朝中大員,才剛被封了文忠伯,這麼快就想幹媒婆的活兒了?」林青崖沒好氣地說。
「別那麼大火氣啊。」
「我父母死得早,這麼多年孤身一人,從學藝到如今這個地步,也算是習慣了。再說你也看見了。哪個女人敢跟我啊。」林青崖說,「我對靜宸好,也算是投桃報李。當初如果不是你把我引薦給皇帝,怎麼會有現在的林青崖?其實強子也是。你去西域十餘年,我們倆拿她當自己的女兒看待。」
「難得你能說出感謝我的話來啊。」我上下打量著,「你真是林錢眼兒?」
「哪天晚上給你拐到我那,讓你試試我牆上的刀。」
喝了會子茶,閒扯了幾句,林青崖說自己的藥快好了便回去了。我看了看也差不多該去袁宗昊那裡了。便跟著他一起出了門。
來到袁宗昊府上,他家的管家正在門口等著,見了我規規矩矩行禮:「我家老爺正在裡面等您,請跟我來。」說著話低著身子在我面前引路。一路上他也不多話。一直到了正廳,他便退出去了。
袁宗昊起身迎我,旁邊還有個人。勻稱身量,細長腦袋。細長眉毛,小眼大嘴高鼻樑。
「來。東方大人,這位就是戶部侍郎張明慶。」袁宗昊給我引薦著。
我朝張明慶拱拱手:「雖是同朝為官,但我少去戶部,跟張大人生疏得很,見諒,見諒。」
「東方大人哪的話!」張明慶也趕緊還禮,「下官少去拜訪,是下官的不是,東方大人不要見怪啊。」說話間便拉我入席,「東方大人快坐快坐!」
哎,這頓飯算是吃不痛快了。跟這幫人吃飯,言談舉止假得很,不自在,不自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我們三個也是東拉西扯,就是不往正經事上聊。到最後還是張明慶繃不住了,敬了我倆杯酒,壓著聲音問我:「兩位今天請我來,有事吧?」
袁宗昊看了我一眼,又轉過頭看著張明慶笑了笑:「能有什麼事。東方大人剛從西域回來,朝中人事已變,想和你們親近親近,知道我平日跟你走得近些,便讓我邀你來喝酒敘敘。」袁宗昊斜眼看著我。
「袁大人所言甚是。」我端著杯子伸向張明慶,他趕緊端杯子跟我碰了一下,「多個朋友多條路,我這剛回來,跟各位不熟,這有了什麼事難免有些嫌隙。大家聚聚,親近親近,日後有了什麼事也能相互照應不是。」
「下官哪高攀得起東方大人啊!東方大人真是客氣。這以後有用得到下官的地方儘管說,下官一定盡力!」
又喝了會子酒。我突然問張明慶:「張大人這戶部侍郎做了多久了啊?」
「七八年了吧。」張明慶抬著頭想了想。
「說起來這戶部也算是個肥差,這幾年掙得不少吧?」袁宗昊裝作隨口一問。
「這……」張明慶下意識瞟了我一眼。
「張大人顧慮什麼,這官場上的事我還不知道嗎?」我大笑起來,「你我兄弟,喝酒閒聊而已。」
大概是看著我們都沒什麼惡意,張明慶也踏下了點心:「人家吃肉我喝湯罷了。」
「聽說現在的戶部尚書是你同鄉的親戚?」我問。
「遠親罷了,真論起來也沒什麼關係。」張明慶喝著酒,「還不是為了混個官當,沾點便宜硬攀上的親戚。」
「那這麼多年他待你也還不錯啊。」
張明慶聽了猛地灌了口酒:「不錯什麼!大頭兒都在他那,勻給我的都是些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偶爾分給我那麼點銀子就跟打發下人似的!」張明慶歎了口氣,「人在矮簷下。哪能不低頭啊,東方大人位高權重。哪能知道我們這份兒苦。」
「那你也沒想過往上走走?」袁宗昊問。
「往上走?走到哪去?我倒是想當個戶部尚書痛快痛快。也就是想想,沒個機會。」
我喝了口酒:「現在倒是有個不錯的機會。就看你敢不敢接。」
張明慶一愣:「要是東方大人能拉持一把,下官一定感激不盡!」
我偷看了一眼袁宗昊,他正在一旁吃菜,臉上掩不住的偷笑。「我能拉你一把,不過……」
張明慶福至心靈:「全聽東方大人吩咐!」
「你想做戶部尚書,怎麼著也得讓現在佔著這個位子的人先……」我欲言又止。
張明慶心領神會:「大人您說,我該怎麼辦。」
「聽說前兩天有個糧商去找過戶部尚書?」我明知故問,「你知道這事嗎?」
「知道知道,那天我正好在。」張明慶點著頭。
「那他們都幹了什麼你可知道?」
「知道。」張明慶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說了一遍。「那個糧商叫薛啟儒,他家是給朝廷供應軍糧的,聽說當年還是東方大人從中撮合的。這不現在勞師遠征,軍糧用的多,他想讓朝廷把收糧的價兒往上提提,掙他一筆。後來給了他一萬兩雪花銀這事就算是成了。」張明慶愣了一下,突然拍手笑起來,「這事兒好辦!好辦!那個薛啟儒連哄帶騙的讓他簽了張收條,只要這收條拿出來。他必死。」看張明慶那喜慶的勁頭兒,估計已經在籌劃著自己當了戶部尚書以後怎麼掙錢了。
「收條這事,屬實嗎?」袁宗昊在旁邊問了一句。
「必須屬實!下官在旁邊瞧得真真兒的!」張明慶拍著胸脯向我們保證。
「你從裡面拿了多少啊?」袁宗昊故意逗他。
張明慶先是吞吞吐吐,後來樂了:「他怕我說出去。給了下官一千兩封口費。」
我覺得這事倒是可用,便問他「你花了多少啊?」
「一兩沒動!」
我側頭瞧了瞧袁宗昊,他也回頭看看我。我倆相視一笑。哼。這事就這麼成了。
「既然如此,明天早朝你就揭發檢舉他。我保你升任戶部尚書。」我笑著敬了張明慶一杯,「不過我倒是還有個事兒問你。」
「大人您說。還有什麼吩咐。」
「你是打算掙大錢呢,還是準備掙小錢呢?」
張明慶琢磨了一下:「這個掙大錢怎麼說,掙小錢怎麼講?大人您明示。」
我笑了:「掙大錢,就跟現在的戶部尚書一樣,廣開財路來者不拒,不過早晚落個身敗名裂死無全屍;掙小錢呢,你就得老老實實當差,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分清楚什麼錢該拿什麼錢不該拿,還有該拿的錢拿多少。掙得少是少,不過你活得長。你選一個。」
「不少啊。」袁宗昊裝作算計了一會兒說,「你一年掙一千兩,你能活三十年,這是多少,你一年拿一萬兩,每兩年就被砍了頭,掙的錢還得充公。」
張明慶也尋思了一會:「大人,命重要,我掙小錢。」
「那明天早朝的時候把你拿的一千兩當場交給皇帝。」我頓了頓,「放心吧,到時候皇帝一高興就賞還給你了。」
「那下官先謝過大人了!」張明慶又恭維了我幾句。
餘下的飯局也就自然多了。既然事情說開了,也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言談舉止間也就不用再避諱那麼多了。張明慶很高興,不住地敬酒夾菜,說不盡恭維感激的話。我也從沒想過這話是真心實意的,便也隨口敷衍應承著。
酒菜告罄,張明慶客套著要回去,我突然開口:「張大人留步。我還有句話要說。」
「東方大人您說。」
我抬眼瞪著他:「如果你敢把剛才的是告訴戶部尚書,你猜,我會讓你怎麼死?」說著話,我腦子裡浮現出張明慶被五花大綁捆在林青崖的小屋子裡,而我正用牆上掛著的各式各樣的刀具一點點給他開膛破肚扒皮抽筋,不禁笑出聲來。
張明慶似乎被嚇到了,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行啦行啦,東方大人跟你開玩笑呢。」袁宗昊趕緊打了個圓場。
「東方大人放心,下官絕對守口如瓶,今天的事不會透露半句!」
我點點頭,張明慶稍稍踏下了心,客套著走了。
直到管家回報說張明慶出了門,袁宗昊像是洩了氣一樣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著氣:「跟這幫蠢貨吃飯真是彆扭。」他隨口罵了一句。看來他也跟我一樣,渾身的不自在。
「既然事情定好了,我也就先回去了。」我說著話要走。
袁宗昊拉我坐下:「你最後為什麼嚇他,萬一他被嚇破了膽子告訴了戶部尚書呢?」
「張明慶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好在機靈。今天的事就算戶部尚書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手中沒有我的把柄,想扳倒我,怎麼可能。就算張明慶跳出來說我謀害朝中大臣,跟你結黨營私,你說皇帝是更相信你我,還是更相信他張明慶?」
「既如此你又何必多此一招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