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皇帝請了旨,親自督管杖殺四寶。
地點是在後宮之中筆直寬敞的一條大道上。這條路四通八達,離提亞的寢宮很遠。
若不是怕皇帝多思多想,我還真想在提亞宮門前杖殺了這個太監,也讓那個孩子脾氣的提亞長長心眼兒。
四寶被兩個侍衛揪著按趴在長條板凳上,手腳都困在板凳腿上動彈不得,就剩下一個腦袋晃蕩著,大喊著「救命」「冤枉」之類的鬼話。他突然掃到我,先是一愣,隨即哭喪著臉朝我求饒:
「東方大人!東方大人!四寶知錯啦!東方大人饒命啊!東方大人!」
我上前一步一腳踢在他腮幫子上:「是皇帝要殺你,不是我要殺你。你跟我求情是沒用的。」我看著他鮮血直流的嘴巴,心中暗喜,「來人啊,給這位公公準備點辣椒水漱口。」我看著四寶絕望的眼神,「熱的。」
「那個,東方大人。」跟我來的御前侍衛貼在我耳邊小聲嘀咕著,「這個,有點兒過了吧。」
「再帶一桶濃鹽水來,一會下手有點準兒,別讓他死得那麼痛快。」我斜眼瞟著那個侍衛。
他也知道這種事皇帝不會在意,既然我是督管,一切聽我指揮就是了,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吩咐下去*準備**椒水和濃鹽水去了。
東西都準備停當了,那**椒水也給四寶灌下去了。想必這種火辣的感覺一定是縈繞在心久久不能散去的吧,我覺得現在的四寶的慘叫帶著一股子川渝之地的味道。侍衛靠過來詢問是不是可以開始了,我點了點頭。囑咐他們千萬別直接打死了,要慢。要緩,暈過去就用辣椒說和鹽水叫醒他。然後再打。我不知道為什麼對於一個無關緊要的太監我要下這麼狠的手,我只是覺得這樣才對得起提亞。
四寶哭爹喊娘地嗷嗷著,旁邊路過的太監宮女都被嚇得躲得遠遠的。呵,這時候喊娘有什麼用,你爹娘生你養你不易,如今你居然自殘身體當了太監,這本就是不孝了,你爹娘還會庇佑你嗎?
「東方大人?」
我聞聲回頭,是華妃秦紫嫣。趕忙跪地行禮:「臣東方顥淵拜見華妃。」
「起來吧。」秦紫嫣命我起身,「東方大人怎麼在這……」她朝我身後張望,「這種事還用您親自監督嗎?」
「事關重大,臣也是謹慎些。」
「看來也有時候了,差不多了吧?」想必是注意到了周圍的狼藉,秦紫嫣言下之意是讓我別折磨他了,一棍子打死算了。
「此事干係重大,為以儆傚尤,臣才出此下策。」我頓了頓。「娘娘這是要去哪?」
「剛去了樂坊,好不容易請到了藍逸,正要回宮裡聽他彈琴呢。」秦紫嫣指著身後我這才注意到藍逸也在隨行人群之中,一襲白衫在人群中是很刺眼。我居然沒看到。
藍逸在人群中朝我拱了拱手,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藍逸如今是宮中樂坊的師父,專門調教那些還不錯的樂手。如今想找他彈琴唱曲可真是難上加難了。」秦紫嫣得意地說,似乎是在向我炫耀。
老實說。藍逸這步棋是我下錯了。當初救他、幫他,想辦法送他進宮無非是希望自己在宮中能有個眼線。若生變故也好提前知會一聲,我也能有個準備。可自從他進宮以來,除了那次跑出來求我救救秦紫嫣以外,也沒了別的交流。也怪我,當時太年輕了,以為一名好的樂師可以更親近皇帝或是后妃,總能從言談舉止的蛛絲馬跡中給我一些有用的消息。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的自己真是可笑啊,怎會把這種事交託在一個樂師手上呢?樂師也好,文人也罷,都是自在、快活、無拘無束的孩子,哪有那麼複雜的心眼。看,如今泥牛入海了。
算了算了,權當積德行善吧。
「那臣便不打擾娘娘了,請。」我恭敬地低著頭退到一邊,直到秦紫嫣的隊仗離開,我才直起腰,回頭看了看已經沒力氣哼哼的四寶。
「東方大人,差不多了吧?」
鹽水和辣椒水都用完了,身上也是皮開肉綻。出氣多進氣少,就算不打了也活不過來了。我點點頭,指了指四寶的腦袋。侍衛心領神會,抄起早就備好的一根更粗更重的木棒朝著四寶的腦袋死命砸下去。那聲音就像是敲在了熟透的西瓜上一樣,碎裂之後的湯湯水水也像。
「大人,人已經死了。」
「辛苦各位了,把這收拾收拾,回去覆命吧。」
提亞,你最好還是老實一點。皇帝並不是不知道你和趙譽之間的苟且。如果現在莫羅國的王不是哈米斯,不是奧馬爾的兒子,你提亞早就被五馬分屍了。我替你安排了安穩人生,你非要把自己置身炭火之上嗎?既然不想活,何不一根繩子吊上去,一了百了!
越想越氣,氣沖沖回了家。管家老遠就嗅到了我身上的火藥味,輕聲細語打了招呼就躲開了,晚飯我也只吃了一點便躲進書房裡了。
我窩在書房床邊,手裡捧著帝師贈我的茶葉,卻根本靜不下心來。如今之情勢,趙譽是留不住了。如果我所料不錯,這個臧雄就是皇帝用來殺趙譽的利器,雖然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道為什麼皇帝要用這個臧雄。那麼趙譽死後,提亞必然受到牽連,哪怕她有著莫羅國的後盾,若真是皇帝起意也難逃一死,大不了殺了她再報她病故,就跟當年哄騙奧馬爾一樣,再把哈米斯哄騙進京,到時候要殺要剮還不是聽皇帝的一句話?不行,我要想辦法保住提亞。保住了提亞,哈米斯才會萬無一失,哈米斯萬無一失。我才會萬無一失。
可如今想從皇帝手中救出提亞,真是比登天還難啊。
思緒煩亂之際。聞聽書房門被推開了。
「爹,您怎麼了?」
是靜宸。我猜是雪霏讓她過來的。這種時候也只有靜宸能親近上我,還不被訓斥。
「沒什麼,一些雜事。」我走過去抱住她。
「雜事就不要想了,不然怎麼想正經事啊。」
我笑了:「傻丫頭,有的事雖然被稱為『雜事』,但作用可比正經事大得多。」
「是嗎?」
「你啊,不用知道這些。以後給你找個好人家嫁出去,你就跟著你夫君吧,這些事都是你夫君要想的。」我玩笑著。如果是雪霏。我還能把事情始末講講,說不定她會有些辦法,可眼前的靜宸,呵,哪怕她能幫我,我也不希望她涉入其中。她只是個女孩子,單純些沒什麼不好。「你想找個什麼樣的夫君啊?爹幫你留意著。」
靜宸竟然真的仔細思索起來,好半天才開口:「像爹這樣的男人。」
還真是我上輩子的情人啊?
「那估計你嫁不出去了。」我滿是自負地說。
「那我就守在爹娘身邊盡孝。」
「算了吧,你這個鬼機靈守在我身邊。不知道我要受多少累呢。」看著靜宸的臉,心情好了許多。
「老爺,趙譽趙太尉來了,正在正廳等你。」管家在書房外面說。
「給他上茶。我這就去。」我鬆開懷裡的靜宸。
「這麼晚了,他來幹什麼?」靜宸問我。
「可能,跟我所思索的雜事有關係吧。也難怪。今天的事太大了。」我壞笑著把茶杯交給靜宸,「幫我續杯茶。靜宸。」
正廳之內,趙譽的焦急把整個屋子的燭火變得怯懦起來。看起來四寶的死訊已經被他知道了。想必也知道了是我督監的。難道是來向我坦白、求我幫忙的?不過啊,我如今和皇帝的心念是一樣的,也希望你趙譽去死。
大抵是聽見了我悠閒的腳步聲,趙譽趕緊起身拉我近前:「兄弟,聽說皇帝下令杖斃了四寶?」
「你都來見我了,就不用問這種無關緊要的話了吧。」我按著他肩膀讓他坐下,「說吧,找我什麼事。」
「四寶都跟你說了什麼?」看得出趙譽想要試探我。他可能還在幻想著四寶是因為別的事情才被皇帝杖斃的。他可能不懂,杖斃是一種極為嚴重的懲罰,遠比一刀砍頭處死嚴重得多。砍頭多痛快,卡嚓一下,一命嗚呼;杖斃不同,人死之前還要受盡折磨,就和凌遲一樣。當然了,杖斃和凌遲都是可以「作弊」的,只要給那個行刑的人一點好處,他就可以讓你先死,然後再折磨你的屍體,雖說結果都是一樣的,但畢竟少收了不少罪。這也是為什麼我要去監督的原因。
「四寶以為我和鸝妃娘娘有苟且之事,要挾我給他封口費,還說以後能幫我混進皇宮和鸝妃娘娘私會。我就把事情告訴了皇帝,皇帝盛怒,杖斃四寶。」我說得輕描淡寫,趙譽的臉色卻是陰晴不定。我故意沒把四寶所說的他趙譽的勾當講出來,只為了試探趙譽的誠意。
猶豫再三,趙譽勉強開口:「東方兄,我……我,有一事相求。」
「相識多年,沒有求不求的話,你且說來聽聽,我東方顥淵能做到的,一定盡力。」
「我和鸝妃……」趙譽話到嘴邊,不知如何開口,扭捏著,眼神閃爍,飄忽不定,許久之後方才下定決心,卻仍不敢看我,「我和提亞,有……那個……兩情……相悅……嗯,你懂吧……」呵,看起來真是病急亂投醫、臨時抱佛腳了。
「我的趙太尉,你知道和皇帝的女人私通是什麼罪名嗎!」我瞪著他。我憤怒,但並不是裝的。我真的恨他。若不是他,提亞完全可以安穩生活,哪怕沒有自由、沒有尊嚴,至少能夠活著,至少能夠保全自己和莫羅國。
「我知道,可是……我……」
「什麼時候的事。」
「十幾年前的那次出城狩獵。」既然已經說了,也用不著再遮遮掩掩了。趙譽認命一般將往日之事向我和盤托出,希冀著我能看在他毫無保留地坦白的面子上助他渡過難關。可能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尉還是沒做明白。皇帝的,不。皇家的顏面是最神聖不可侵犯的,多少所謂的「忤逆」無非是因為觸及到了皇帝、皇家的顏面和底線。不是有句古話嗎——夫龍之為蟲也。可嬈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徑尺,人有嬰之,則必殺人。
「十幾年了,趙太尉還真是一往情深啊。」我瞟著他。
他分辨出了我語氣之中嘲諷的意味,自慚形愧,低頭不語。
「趙太尉,這些事情可有其他人知道?」
「沒有,沒有。只有你我,還有那個死了的四寶。」趙譽急忙說道。大概是以為我要丟給他什麼救命稻草了吧。
「既然皇帝還不知道,而唯一知情的外人也死了,那麼你害怕什麼呢?」我頓了頓,「你若是還不放心,把我這個知情人也一併殺了,不就不用擔心有人洩密了?」我一副「請君自便」的模樣。
「不不不!東方兄誤會了!」趙譽趕緊站起來朝我晃著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怕皇帝知道了,會……」
「皇帝若是知道了。你還會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嗎?皇帝早把你碎屍萬段了。你以為皇帝知道了鸝妃現在還能活著嗎?早就被五馬分屍了!你以為皇帝知道了莫羅國還會太平嗎?你手下那些準備攻打倭國的軍隊早就開赴西北邊境了!」我指著他鼻子說道。
你是皇帝的,我才不搶呢。
「那……」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別再叫旁的人知道,若還有人知道了這個消息。為保萬全,殺人滅口。」我裝作無可奈何地搖著頭。
「殺人滅口?」趙譽猶豫了。在他身上就是這樣矛盾著。一面他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將軍統帥,可以使出各種陰狠毒辣的謀略擊潰敵人甚至屠戮敵人;一面他又是個正人君子。對於他人不存絲毫的歹心。老實說這才是一個完整的人。
從「人」這個字的樣貌就能看出來,倉頡早早就定義了「人」。左撇右捺。左為善,右為惡。以左壓右,以善治惡,然惡不可少。多麼智慧。
「你以為你殺人是為了保住你自己嗎?」我哼笑著,「此事不敗露,你的命還在其次。鸝妃能否安泰,關係著莫羅國能否安泰、關係著整個西域的安穩與否,西北邊境的百姓能否安樂生活全在於此了。更何況後宮關係到前朝,後宮穩固,前朝太平。你不想因為自己的婦人之仁給整個國家造成什麼損失吧?」我斜眼看著已經被我唬蒙了的趙譽,心中好笑。或許他不對他人心存歹心不是因為他善良,而是因為他真傻。
趙譽尋思良久,艱難、鄭重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不管是上朝還是面聖,自然點兒,別讓皇帝品出什麼異樣來。」
「嗯,我知道。」趙譽愣在原地不知道還該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不該走。這左右躊躇的模樣可真是「可愛」啊。
「趙太尉公事在身,我就不留你了,恕不遠送了。」
「是是是!別送了,別送了。」趙譽得了特赦一樣趕緊應承著走了。
對,我是很憤怒。或許這種憤怒只是單純的因為這個趙譽玷污了我曾經喜愛的女人。不過確實得說,憤怒,是值得好好約束、利用的感情。現在我約束這種憤怒,是為了日後能看到更加暢快的結局。
半月左右,各郡縣脫穎而出的武者陸陸續續湧進京城,一時間京城內外的旅店、飯館人滿為患,好在皇帝開恩,將皇城邊的一隊軍隊調離,將空出來的營地賞給這些武舉人住,不然這皇城裡肯定會多不少的毆鬥——都是一群「血性男兒」,若是為了幾個店飯錢打起來,就憑京兆尹手下的差役想必是制止不了的。
「武舉之事有條不紊,朕心甚喜。趙譽啊,你不愧是朕的左膀右臂!」上朝時皇帝對趙譽是大加讚揚。我作為知情人,竟也看不出皇帝對趙譽有一絲一毫的不滿。
皇帝很開心,又賞了趙譽不少頭銜和金銀——自從武舉開始這種封賞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以算的上是無上榮耀了。只是這封賞的頭銜越顯赫,我越覺得不安,總覺得這是皇帝想用這些顯赫的頭銜名位栓死趙譽。我讀史書,書中曾有過記載,一名國王將自己的已經被敵人圍困的軍隊的統領破格升為將軍,因為這個國家從沒有投降的將軍,而這個「將軍」收到王命時也說了,這就是國王想讓他戰死。當然了,史書記載這位「將軍」成了這個國家第一位投降的將軍。
可看趙譽受賞時忘乎所以的表情,呵,他大概還不知道自己死期將近吧。
「東方顥淵。」皇帝突然喚我。
我閃出人群跪拜:「臣在。」
「如趙譽所言,武舉不出半月便能結束,是時候給倭國下戰書了。」
戰書?一般戰書都要兵臨城下後才會下給對方,約定對陣的時間地點。這大軍尚未出征就下戰書也太過著急了。
「這……」我不知道該不該跟皇帝表明。(未完待續……)